“好了好了,瞧瞧,这白白嫩嫩的,一点儿都没痕迹。”何氏将布拆了下来,露出相思一双干干净净的小手,还带着丝丝药香。

相思只是腼腆的笑着,视线始终停留在那根原本在上辈子就消失的手指上。

“娘,今儿三娘的手指也好了,大姐又不用做功课…”孟尘惜从后头凑了过来,支支吾吾的望着何氏。

何氏一点她鼻子,一股子药味扑了过来,还怪好闻的。

“你啊,怕是又想去什么书斋,一个女子家家的,那些闲书到是喜欢的紧,也不怕移了性情。”

孟尘惜不满的嘟囔了两句,到底没敢顶罪,只好跑到孟辛桐身后吭吭唧唧好久,还依着姐姐扭来扭去。

孟辛桐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随后却道:“听说城南虞记进了一批带了丝光的阵线,非有缘人不可得。女儿有心去试试…”

何氏用眼将两姐妹扫过来扫过,到是真巧,孟尘惜喜欢的书铺子也在城南。

不过,她还是道:“也是,就快到十一月了,暖阁刺绣最是雅致,你们且去吧…别到时候输了还怪到为娘身上,闹得哭鼻子。”

孟辛桐飘飘一礼,低头应了,孟尘惜疑惑的看看母亲又看看姐姐。

“是了,五娘这般年纪到没参与过,想是三娘也是,到时候你将她们都带去,虽说不指望得了什么好名声,也是玩耍,让她们多看看。”何氏转过头又对石榴道:“这些日子我会让人送了针线娘子过来,好好给你家姑娘多做几身。”

孟尘惜才不管什么刺绣,只听着能去城南书铺子就喜不自禁,拉着相思就让她梳洗打扮,准备出门。

顶着母亲阴下的脸,孟辛桐与相思约好了明日一早,就带着五娘告辞离去。

“真是孩子。”两人一走,何氏便阴转晴天,好笑的说道。

相思略带紧张道:“伯娘,三娘的针线怕是…”

“不过是一并找了借口寻了暖阁聊天作耍,你莫要怕。针线不好的大有人在,豫郡王家的小郡主就是头一个。”何氏说着掩面乐得直颤,可见那手艺得简陋到什么程度。

相思恍然,只是下意识笑了起来。在她记忆里,上辈子小郡主后来的针线胜过京都许多名门闺秀,只可惜她瞎了一只眼睛,在家里熬到十五就实在忍不下去,听说之后还靠着刺绣在尼姑庵里贴补生活。

相思想,恐怕这辈子小郡主便再没有上辈子那个手艺了…

“你还小,往后这些女孩子要学的东西总是要学的,况且咱们家的孩子将来都是要做人主母的,这些东西会一点儿少一点儿不当紧,当紧的是管家还有心性。”何氏见相思不说话,以为她还放不下心,便耐心道。

“恩,我都懂。”相思认真的点点头。

这些话,上辈子没有人告诉她,她能走到后来那样完全就憋着一口气,发着狠冲过去的。谁家的女儿不希望有母亲的教导少走弯路,谁家的孩子不想着得到家人帮衬平顺安逸的过完一生。所以,她感激大伯娘,感激有大房这些亲人,还感激那个救了她还将她送到大房的好心人。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只管玩儿去吧。”何氏原本还想说都交给她来,可一想到上次丈夫说的事情,话就哽住了。

这样欲言又止的又何止是何氏?相思见的多了,心里也有底了。她终归不是大房的人,大房也不是没有女儿,再说她爹是个多么精明的人还留着她在二房等着换钱换权呢。

不过,无论如何,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大房为她遮风挡雨,她已经比上辈子的自己幸福太多,得到太多。

都避开不谈,这样的话题也就都隐藏在心里了。

次日,孟尘惜果然比往日都起的早,她急急忙忙就拉着刚梳洗好的相思往长姐院子里跑,她生怕母亲临时改了主意,她就去不了了。

等着孟辛桐一起准备好,三姐妹又用了早膳,这才踩着点儿出了家门,可一出门孟尘惜就有些不高兴。外头马车旁站着一高一矮兄弟俩,若是孟霍然还罢,孟尘惜很是欢喜,可自从上次孟端方害得相思出了事儿,孟尘惜就没给这个哥哥一个好脸儿。这次出游本就是开心,但让人膈应的人放在眼前,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相思捏了捏孟尘惜的手,这孩子年纪还小,家里又多是宠着,若是只有小时还好,要是长大了还一副将心事放在脸上的模样,怕是要吃大亏。

孟端方也瞧见了孟尘惜的脸色,若是平时他早就甩脸子走了,可他再见大姐还有孟相思,脚步就如同长了根一步都不动了。

“大哥哥,二哥哥。今儿要辛苦你们了。”相思完全没有一丝芥蒂,含笑说道。

孟霍然温柔的表面,内心早就翻腾了起来,幼妹果然珍巧可人,恨不得时时护在心头,他原先还想替弟弟说几句好话,这会子什么都没说,只关心道:“三娘的手心可好了?”

孟端方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横了长兄一眼,当真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尘惜更是哼了一声。

“行了,快走吧,不然到了晌午,咱们还去不去了。”孟辛桐说完,就扶着丫头的手进了马车。

“我好多,多谢大哥关心。”相思随后也拉着尘惜坐了进去。

“还不快走!”见着妹妹们都进了马车,孟霍然转头对端方板着脸说了一句就翻身上了马。

孟端方张开嘴又闭上嘴,只觉着心里头堵得厉害,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然而最终他只能一甩袖子老老实实上了马,他可没担子折回去,不然老娘绝对不会放过他。

城南是京都比较热闹的街市,每日来往的达官贵人迅速的让这条街上的店家富裕起来,强大的经济输入导致这条街道越发的追求品质与奢华,不少店家甚至是在整个陈国都很难寻觅的奇货之家。

所谓奇货之家,就是你今儿在这家看到的东西,很有可能转眼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这世上指不定就只有这一件,只有你拥有了,哪怕皇帝老儿也没有这个物件。

当然,除了奇货之家,还有不少代售异邦与舶来商品的店铺,这些店铺里虽然不至于像奇货之家那样,物件少到极致,可他们所卖的东西也不是一般百姓可以受用的起的。

孟辛桐与孟尘惜想去的虞记和书铺子就都是这种铺子,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至于缺到抢手,可这些东西往往都不是陈国本土的,在一些大小的贵人们的聚会上,一般也能得到一定的关注度。

十一月的暖阁相聚,是早些年快到开国那会儿留下来的闺阁游戏,据说最早的是陈国的一位皇子妃,她在未嫁给皇子之前,家中并不富裕,她父亲是陈国数一数二的清官,那时候她将要嫁与的皇子很得京都姑娘们的喜爱,想给她下马威的人也不少,后来有人想要刁难她,明知道她家中无钱,还让她想办法宴请宾客。

那姑娘是个聪慧的,不然皇帝也不会将她许给自己的儿子。结果这姑娘就请了不少闺中友人还有些想要看她笑话的女子,一同来到家中唯一瞧着质朴大方的暖阁中,她一没请众人吃什么珍馐美味,二没请大家观赏奇珍异宝,三也没想着附庸风雅,赏景咏诗,她只是将女子最基本的才能放在了暖阁中,她让来的姑娘们亲手烹饪当然材料自备,接着当场刺绣,还有珠算对账的游戏,只要是平日里大家在家受的教导,在这里通通都有比赛。

甚至,她还寻了当时德高望重的帝师夫人做为评判,这样位高权重家里的姑娘不能作弊,清贫小官家的女儿也不用自卑。

不过结果让所有人叹服,这位未来的皇子妃没有一样输给别人。

事后,大家还能在阁中享受大家亲手制作的美食,可谓一举数得。

如此又省钱又省力,还能突出自己的优势,这位姑娘当真非同一般。

之后待得这位皇子妃成为了皇后,暖阁游戏便成了京都少女们在十一月寒冷的日子里格外追捧的游戏,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姑娘们将亲自烹饪简化成了各自带着美食,当场刺绣是在家绣好了带着过去一同品鉴,至于珠算笔墨类的游戏,也被更轻松的华容道代替,后续还被众人加入了下棋制绢花等小团体可以玩耍的项目。

“姐姐,要不,你去寻了丝线,我与三姐姐去书铺子。”刚一下马车孟尘惜就忍不住了,两家铺子真不太远,不过过条街,走几步路。

“那你让大哥跟着你们。”孟辛桐没法子,她本来要出来也不是完全为了买线,到是真存着宠幼妹一次。

孟霍然还没说话,孟端方走过去就拉着相思往对面去,孟尘惜吓得够呛再不等孟霍然,急急就带着丫头追了过去。

相思被他拉着也不害怕,她知道孟端方前阵子为了她的事情被收拾了,这不过是个喜欢争风吃醋有些骄纵的孩子,但他心智纯净为人还是保有善良,与孟高鹏有本质的区别,相思本就愧疚与上次惊吓过他,这次到也不准备为难与他。

可相思不为难他,孟端方也没避过霉运,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铺子,还没等喊了掌柜,就见一本不知道是什么书啪的一声直直拍在了孟端方的脸上。

相思默默的收回了刚刚被孟端方扯住的袖子,缩到了后头赶上来的孟尘惜身边。

“是谁!是谁干的!!!!!”

第三十六章

书铺子里人很少,掌柜的不见踪影,除了红木的各种书架外,还有堆放在里头外头各种书籍,看起来格外拥挤。然而就在这么拥挤的书铺子当中,仿佛形成了一个特别的区域,区域里站着一男一女,女子娟秀清淡小家碧玉一枚,男子高大俊朗眉宇间暗藏阴霾,到是一身华衣让人不敢小觑。

至于被书拍出一脸红痕的孟端方还有相思与尘惜,就好像站在水镜之外看故事,那俩是镜中人,水中月,他们则是镜外人融入不到其中。

“我说过了,我讨厌你再和他一处。”那男人一脸不愉的说道。

“他是我弟弟,我为什么不能与他一处?”女孩子性格略显怯懦,可还是鼓起勇气反驳道。

那男人眉头更紧,忍住怒气道:“我说过,你日后是要进我家的门,我说什么你就要听什么。”

那女孩揪紧了衣裙,含着泪摇摇头道:“庄公子往日这话不要说了,这是要逼死我不成?”

那男人见她落泪,心中不忍,可又禁不住烦躁,转头似乎才看到相思她们,就立刻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来的?”

孟端方本就因为莫名其妙被人用书拍中脸而心中冒火,这会儿肇事者居然还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想将他赶出去,这还得了?

“你到底是谁啊?那么厉害!小爷我就进来了怎么滴!”孟端方还挑衅的大步往前走了几步。

那男人压根连看都不看孟端方,挥挥手叫了个名字。

相思扯着孟尘惜就要往外去,可很快外头就涌进来一群人直接就将孟端方还有相思尘惜围了起来。

相思想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暗暗叹了口气,这当真是无妄之灾。

“你们想做什么?这青天白日的,你们莫非还想打人不成!”孟端方扯着嗓子不满的对来人喊道。

相思无奈,只是这孟端方到底是个孩子平日里又宠的太过,争强好胜总是难免,更何况他还带着两个妹妹,能有为她们出头的心已是难得,要换孟高鹏腿早就软了。

“小珊,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

“喂!你耳朵背啊,那姑娘明显不喜欢你,你还缠着人家,你又是欺负孩子又是想强抢民女,这可是天子脚下!!”孟端方被人扯住了胳膊,他用身子挡住所有想要靠近两姐妹的人,生怕她们遇上任何闪失。

“难道还要我亲自过来?他怎么还在这儿!”说话被人打断,锦衣男子简直怒发冲冠,顺手就扔过来一本书。

这下相思他们也明白为啥孟端方会被书打中了。

“这位公子,小的劝你还是先走吧,咱们家公子脾气不太好。”拉着孟端方的护卫小声的劝道。

“嘿,瞧我这暴脾气,就兴他脾气不好,就不许我也是个炮竹?”孟端方一甩他手,拉着两姐妹就要往里去。

那锦衣男子见状,上前就拉着那叫做小珊的姑娘往后退了一步,还将那姑娘挡在身后。

“我看你小小年纪也不知事,别到时候弄伤了你,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锦衣男子这么一转身,众人才看清他腰间挂着的长剑。

“你!谁怕…”

孟端方还想梗着脖子逞能,到被相思轻轻扯了一把,哑了火。

“敢问,这间书铺子可是这位公子的产业?”

那锦衣男子这才发现孟端方身后这个漂亮得令人眼亮的小女孩。

“否。”

“那…公子可是包下这间书铺子?”相思歪着脑袋问道。

锦衣男子即便蛮横性子高傲,却也实在不能对一个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说出什么狠话。

“否。”他只好答。

相思一合掌,故作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这铺子今儿不卖书了呢…”

锦衣男子初还没理解她的意思,可他一抬头,从侍卫当中往外望去,不少穿着书生衫的少年们正围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甚至还有好些自觉正义的还憋着气红的脸准备闯进来。

“听说今儿来了一批好书,书院的先生都有提过,若是今儿买不上了,明儿长兄去了书院怕要被人奚落了。”

细细小小的埋怨声,也说不出是说给他听,还是自言自语,锦衣男子又看了看铺子外头,若真如这小姑娘所言,今儿这事怕是真会被满是愤怒的学生告到书院去,且不说是哪个书院,这京都里谁家的耳目不灵光,万一被传到家里老爷子那里…

“走!”锦衣男子回身死命拉住身后姑娘的手,往外走。

一群侍卫也放开了对孟家三人的包围,随后离去。

那个叫小珊的姑娘一路走,一路死忍着泪,与相思擦肩而过时,还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相思只是假装迷惑,并未有一言,他们都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在京都世家中哪怕就是三岁稚儿也懂得趋吉避凶,有些闲事可不是想管就能管的。

果然,不但是相思,就是孟端方都没脑残的上去阻拦,孟尘惜更是直接奔向铺子里头,寻找起自己想要的书籍来。

逆着光,相思回过头只能看见那群人挡开围观者的背影,那个女子脚步踉跄可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做。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是上辈子一位夫人说起她的闺蜜时,一脸遗憾的总结道。

每个人的性格总能决定每个人的命运,即便老天总会给人一些偏爱,可有些人就算给足了偏爱,也定然会过的不幸。

若她是那小珊,今儿就绝不会是她被人牵着往前走,而是会利用这个男人得到自己最大的利益,就跟前世那样。就算这个世界给她再多禁锢,她也一定会活的更好。

“三娘,你快来看看!就是这本!”孟尘惜带着惊喜的喊道。

相思忙走了过去。

孟端方在她跟前哼了一声,却停留在她们不愿的地方默默守候。

外头的人群太多了,不一会儿就全部涌了进来,原先的掌柜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书铺子里即刻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就好似刚刚那锦衣男子不曾出现过。

兴许是铺子不能正常做生意太长的时间,所以涌进来的人几乎挡住了外头所有的空间,以至于站在里头的相思并没有发现,铺子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辆格外骚包的马车。

加长,镶金,寻踪铃,还有东宛的高头骏马。

车夫什么都不敢问,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在车架上。

车里的主人也不曾露面,只是打开了窗户挂上了纱帘,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外面。

这时,孟辛桐带着孟霍然走了过来,看来刺绣的线已经买上了。

“走吧。”马车上的门缓缓关闭,车夫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刻驾着马车往城北跑去。

“怎么了?”孟辛桐见孟霍然停住了脚步,就也回头看了看,可一个熟人都没瞧见。

孟霍然摇摇头,低声说道:“刚刚那辆马车好像是陌小公子的。”

“是他?”孟辛桐只是起了一瞬的好奇,便带着孟霍然回到了书铺子,这时候那三个小家伙选出的书,已经有一人高了。

“大哥!大姐!”

“大哥,付账!”

孟霍然苦笑不得,特意派了身边小厮去引了马车过来,就算付的起他也搬不动啊。

回到定安伯府上,相思什么都没有说,到是孟端方将这事义愤填膺的告知了孟霍然。

“你就是太冲动了。”孟霍然想了想,便知道那锦衣男子是谁,于是道:“他应该刚从军中回来,所以你不大识得他,只他的嫡出大弟你到是认识。”

“我还认识有如此亲戚的人?等等,兄长所说可是嫡出,难不成今儿那人还是个庶出?”孟端方一脸嫌弃的问道。

“确实。他就是肃宁侯府的庶长子——庄重则。”孟霍然有些惋惜的说道:“上一次去明觉寺,我就遇见他纠缠那个女子,没想到他居然还不更改。”

“这样的人,也没有御史参他一本。”孟端方只觉着自己的双眼都被侮辱了。

“他素来寡言重信,往日也不是这副模样,谁知道不过一个女子到是什么都不顾了。前阵子他还因为这事儿被侯爷送去军中,到没想到回来后还是如此。”孟霍然心中一直钦佩军中儿郎,尤其是骁勇将军的故事,他一直都记得很牢,可若是军中儿郎都是庄重则这样的脾气,他到是想近而远之了。

“那女的长得也不怎么样,至于么。”孟端方觉着自己都比那姑娘好看,恐怕庄重则的眼睛被什么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