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很快就从门帘后头走了进来,穿着出门见客的大衣裳,妆容也很是精致,可相思与她相处多年,一眼便见瞧出她妆容下的憔悴。

“大伯娘安好?这是怎么了?可是近来身子不适?”相思起身走了过去行了一礼,便搀扶她道。

“我原是不该来的。”何氏给老夫人行了一礼就坐在旁边的绣凳上,强笑道:“只是想念三娘想念的紧,再有…我家老爷近来在朝堂上听了些风声,就赶紧让我过来知会一声。”

关老夫人似有所觉,让相思将她往上扶了扶,竟没让相思出去。

何氏显然也没想着瞒住相思,便道:“实在是近来,朝堂上那位实在逼人太甚,当年那位王爷身子不好,四处游学,相识者不在少数。平日里谁还没几个朋友,只是便这个就揪住不放了,到成了蝇营狗苟的证据,叫嚣着要严惩呢!”

“那位王爷去了那么些年,就算是有朋友也大半入了土,他还能从坟里挖人?”关老夫人忍不住冷笑道。

“说的正是呢,可人家不是想着要连坐么?”何氏红了眼圈说道:“我们家老太爷当初是与那位王爷有过交情,可两人如今都不在了,到成了曾经有过密谋的荒唐理由。”

“他若是想要达成目的,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当年可以…如今又怕什么?”关老夫人气虚的靠在软枕上,摸着胸口道。

何氏点点头,但到底不敢高声,只犹豫再三还是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家到不是大事,左右刁难可不是一日,只是听说,那位真是要得失心疯,居然想扯着您娘家那位将军不放…我家老爷怕生出什么事儿来,就让我赶紧过来说一声,您趁着还乱,赶紧让人问问老家,就怕迟则生变!”

“他敢!”关老夫人突然爆发出来,大喊道:“我杨家一门忠烈,杨素老将军我的伯父更是为了陈国出生入死,他怎么敢,怎么敢…就不怕遭报应?就不怕当年死去的边关将士找他索命!”

“老夫人!”何氏惊得赶紧过来拍着老夫人的后背道:“这些人为了自己都已经疯了,如今皇上得政,眼瞅着就要摆脱往年的束缚。谁给皇上支持?谁护着皇上?他是生了怕心了!”

关老夫人眼角激出了泪珠道:“如此人行如此事,陈国之祸啊!”

“您放宽心,兴许只是吓唬咱们,只是多个心眼总是没错。”何氏近来也是心惊肉跳,就连两个儿子都从书院叫了回来,围场的事情可是前车之鉴,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外头整日提心的强,好在也是要过年了,书院也该休沐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何氏将相思叫到跟前来叮嘱道:“我们说话也没叫着你出去,就是让你多听多想,有时候家里男人不方便的时候,就依着咱们女人来办。再说,因着你张脸,伯娘实在不放心…最近你千万不要踏出侯府的别院,谁叫都别出去…”

话音未落,外头的小丫头惊慌失色的跑了进来道:“外头定安伯府的大公子来了,说是宫里给传了旨意!要让孟大夫人带着咱们家三姑娘进宫。”

关老夫人眼睛一翻就要过去,相思赶紧掐了她的人中,又是喂了药丸,老夫人缓过劲来抱着相思就大哭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千夺万夺也没夺过,到底是这么烂心肝,见不得咱们好!”

何氏也没了主张,就拉着那丫头道:“我儿可说了是谁宣召?”

小丫头腿一软跪在地上道:“是说太后娘娘。”

关老夫人哭得越发厉害,只是呜呜咽咽说着含糊的话,相思离着最近,到也听出一二,竟是咒骂太后的忌讳言。

相思的心脏跳的不停,如今这情形不像是之前宫里只是一个太监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只往外祖这里一躲,到也让一些心怀叵测之徒生了退意。眼下,那可是明旨,那是太后下的懿旨,若是不去便是抗旨,她能死,孟家能跟着她一起死么?

外祖想也是没有办法的,否则外祖母不会如此伤心,大伯家这会子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办法帮她?

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自己在怕什么,怕的是入宫的未知数,怕的是有什么阴谋在等着自己,更怕一个不慎连累亲人。

只是唯独不怕死。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是死过的人了,嫁个普通人过上安逸的生活也不一定就必须要实现,只要不牵连旁人,她到真没什么害怕的。

“要不,先将三娘送去燕州老家?”何氏慌了神,拉住相思就说道。

关老夫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可相思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道:“这哪里来的急,再说了,太后娘娘都到咱们家去宣了旨意,我若是不去,难不成大伯娘一人前去?那是要治罪的。”

“我可不管,这万一有什么坏心思,我的儿可怎么办好?”何氏扯着帕子也跟着关老夫人哭了起来。

看着两个最心疼她的亲人,相思只觉着重生一次什么都值得了,她想着外头还在焦急等待的长兄,便笑着安抚道:“我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太后能将我如何?左不过叫去看看问问话,没准觉着我没趣就让我出宫了,大伯好歹也是伯爵,皇上还在呢…”

“可不是!”关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直起身子道:“她若是不放人,我就让你外祖亲自去宫里领!”

相思噗嗤一下笑开,搂了搂自己的外祖母,便站起身走到床边跪下道:“也不知道召见是个什么日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陪您过年,外孙女儿先给您叩三个响头,您可要在家里把我的压岁钱准备好了。”

说完,也不等老夫人说话,咚咚咚用力磕了三个响头,那是实心实意的。

老夫人擦着眼泪,伸手拽她道:“好孩子,外祖母在家里等着你回来过年。”

相思让嬷嬷和丫头过来伺候,她又劝了几句,这才与何氏从里头出来。原犹豫着要不要与外祖道别,可出来却见外祖父已经站在院子中背对着她们。

相思乖巧的过去行礼,何氏也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且去吧,不要担心。”外祖父话很少,只留这一句就进去陪伴自己的老妻。

相思回头看了眼那正屋的房门,心中生出无限感激。

相思出门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贴身的丫头石榴,张嬷嬷与缠枝留在别庄收拾东西,也算是让她们留一留看看情形。

一出门,定安伯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孟霍然面上都是焦急,见着何氏与相思才严肃道:“府里已经派了三批人过来催促。”

“怎得这样着急?”何氏不安道。

“说是太后娘娘今儿下午就要见着三娘。”孟霍然咬着牙说道。

没有时间准备,也没有时间多想,若不是今日何氏刚巧过来,恐怕等着相思收到消息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三人知道此地已经不能多言,便各自上了马车往京都赶去。

等着马车刚走,门口一个半大孩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再往侯府望了几眼,这才一溜烟跑进隔壁的别院。

进了门,那孩子就忍不住嚷嚷了起来道:“公子,公子不好了!太后娘娘宣旨召见那位孟姑娘进宫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思原先在马车上还有些忐忑,可等她到了定安伯府又换上了觐见的衣衫首饰,再一路坐着马车进入宫门,心情居然奇迹般的就平顺了下来,即便之后太监过来领着她们入殿,她也没有露出一丝怯懦,反而还有心思理了理衣裙。

何氏原先还有些害怕,但见相思如此,便硬是撑起了架势带着相思进了太后的宫中。

相思一进宫门远远就闻着一股子水仙花香,其中应该还混了些桂花的香料,形成一股子很奇怪的浓郁香味。这让相思有些惊讶,她家里就有位老太太,外祖母也是年长者,她们的房中不是檀香就是果香,都比较清新素雅,到是这位太后,居然还点着如此张扬的香料。

不过转过头来再想,皇帝也大不了自己几岁,想来太后也很年轻,应不是太过古板之人。

“臣妇(臣女)给太后请安!”

一进门,谁都没瞧见,相思就按照太监的手势跪在了何氏身后,目光盯在描了金的玉砖上。

然而,上面似乎毫无动静,何氏不敢动,相思就更不敢动。不过如此一出,相思了然,这必然是太后故意为之想给她们难堪。

跪的时间越长,房间的香气就越觉着沉闷,相思偷偷动了动膝盖,屏住了呼吸,再见何氏也发现她开始微微颤抖。

“娘娘说你们可以起来了。”

似乎是觉着已经消了气,上头下来一个宫女高傲的说道。

相思忍着腿痛起身过去搀扶起何氏,两人相互依靠站在了大殿之上。

“到是感情很好。”

一股子娇柔的声音从上头飘来,能够如此说话的除了太后也没旁人,相思暗叹太后难怪可以收拢先帝的心,就是这把年纪恐怕也是风情万种。

“给定安伯夫人赐座吧。”轻飘飘一句话,何氏有了座位,可是相思还得站着。显而易见,今儿个太后就是冲着相思来的。

相思趁机动了动腿脚,到也没怨言,她老实的站在何氏身后没敢抬眼。

“定安伯夫人到是好福气,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家中还没有庶子…就连夫家的侄女也如此投缘。”殿中的珠帘拉开,一个身着牡丹盛装的女子缓缓而出,金珠碧玉富贵逼人。

相思惊讶于太后的年轻美貌,更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太后娘娘谬赞了,只是三娘这孩子自从来了京都就在臣妇身边养着,与之亲女也不可夸张,她性子也乖巧懂事,很是让家里人放心。”何氏赶紧起身回道。

“说来,哀家也只有一个儿子,到也曾盼过一个女儿…”太后明明已经快要四十,可模样却更似二十出头,她带着浓郁的香气缓步而来,双眸一直没从相思身上离开。

一股冷意从相思的脊椎骨冒了上来。

“孟家三姑娘…能走过来一些,让哀家瞧瞧么?”太后停在相思对面坐了下来。

相思无奈,只好慢步走了过去就立在太后的跟前。

她原以为太后只是随意瞧瞧,却没想到太后身边的嬷嬷居然走了过来,掐住她的下巴用力往上一抬,被掐住的下巴显然已经开始肿痛,一向娇嫩的肌肤也出现了红痕,相思忍着痛楚垂着眸尽量不去看太后的脸。

太后就这么盯着相思的脸瞧,何氏偷偷大胆的看了过去,既心疼相思受到的不公,又胆缠太后眼里那闪过的嫉恨与鄙夷。

何氏不知道太后会将相思如何,也不敢贸然开口,就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终于太后抬了抬手,那嬷嬷将手缩了回去,相思的下巴得以自由。

“到是长了一副好面孔,小小年纪就如此的…让人难忘。”

相思心脏不由己的猛烈跳动起来,她离着太后很紧,那从牙缝里吐露出的恨意,是她刚来时绝没有想到的。只是她从重生开始就老实的待在府里,并不可能与太后有如此的深仇大恨,那么能够让太后如此不顾身份的欺辱她的,便只有因为那位杨王妃了。

相思心里泛苦,上辈子就算过的不好,死的也太早,可对比这辈子那些都像是浮云。即便上辈子自己的容貌没有这辈子的好看,可她遭遇的都是后院中的勾心斗角,就是死了也比被卷进这些政治漩涡的强。

与杨王妃相似的脸,恐怕就是她重生的代价了。

“行了,哀家很喜欢你,你这段时间就留在宫里陪伴哀家吧。”说完也不等何氏说话,就扶着宫女的手往殿内去了。

何氏还想说什么,相思赶紧拉着她跪了下去。

“臣妇(臣女)恭送太后娘娘。”

等两人被送出殿外,何氏才一把抓住相思的手道:“你…你可不能留在宫里。”

相思避讳的看了看身边守着的宫人,回握住何氏的手道:“宫里挺好,太后娘娘也很和气,不过是住上几日,伯娘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我将你带进来就该将你带回去…否则,这整日提心…”

“伯娘!宫里没什么值得提心的。”相思手上用力的说道。

何氏看见她那双坚定的眸子,眼泪又要落下来了,她含泪点点头道:“是,在宫里还能多见见世面,太后是个慈善的,你多陪陪她也能得个善缘,伯娘这就回去了,回去了…”

相思这才笑着抱了抱何氏道:“我会想伯娘的。”

“行了,时辰不早了,定安伯夫人还是先回去吧,三姑娘留在宫里也有奴婢们照应。”那太后身边的宫人面无表情的催促道。

何氏擦了擦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迎路的太监走了。

相思直到何氏走的远了,才长长松了口气。

“人既然都走了,三姑娘还是跟着奴婢去后殿吧。”太监身边的宫人也不管相思应不应,直接转身就走。

相思赶紧跟在她身后,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位姑姑贵姓啊?这慈寿宫真的好大。”

那宫人嗤笑一声,不屑道:“你往后就叫奴婢喜姑姑好了,这段时间你不要乱走,就等着太后娘娘召见吧。”

相思应声,垂下头,看来太后一时半会是不会让她出宫了。

七拐八绕,相思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好在来时在马车上用了些糕点,否则这会儿早就饿瘫了,相思就见着原先华丽簇新的宫殿变成了破旧矮小的窄房,虽然依旧与前头的宫殿连在一处,只那屋顶的破瓦残破的立柱,着实让人心寒。

“行了,你就住这里了。”喜姑姑推开一间房门,一股子灰味儿飘了出来,呛得两人直往后退,屋子里漆黑漆黑的,若不是门打开,里头似乎都不透光。

相思看着这间狭小的偏殿,指不定以前就是宫里的奴婢住的,或是曾经的罪妃,只是她不能多问,多问也是无益,便干脆乖顺的说道:“喜姑姑可知道我带来的那个丫头在哪儿?”

“放心好了,不会吃了她,等着她带了东西过来,给你收拾屋子!”喜姑姑说完,似乎再不想多待。

可相思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碎银放在了喜姑姑的手心里道:“这段日子怕是要劳烦姑姑了。”

喜姑姑一掂量那块银子立刻眉开眼笑道:“难怪定安伯夫人说姑娘是个懂事孝顺的,当真不错,往后姑娘有什么事儿只要知会一声奴婢就可了。”

相思笑容不减,算是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了。

等着喜姑姑走远,相思立刻进了屋将大门关了起来,她不管屋里已经铺满了灰尘的桌子还有看不清颜色的床铺,只管解开衣襟将里头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拿了出来。

这个荷包是他们从定安伯府里出来时,何氏给她带上的,除此外还有一些银票,外祖母也在临走前告诉了她一些宫里的人名,这都是在防备太后将她留在宫中。

“姑娘!姑娘开门啊!”

相思听见声音很快将东西都收拾妥当,然后若无其事的打开了门。门外石榴带着个太监拿了许多东西,应该都是从针工局等地取来的,想必也费了不少周折。

“天啊!怎么这么破!”石榴刚一进门差点没呛死,闲不住的她赶紧将东西放到一边就开始打扫。

到是跟着她的那个小太监一直低着头,站在一旁收拾送来的东西。

“姑娘,如果不擦洗擦洗,怕是弄不干净,奴婢过来的时候问了问知道地方取水,这个小太监是过来送东西的,让他放下就可以走了。”石榴在地上翻出一个空桶,便盯着那太监让他跟着自己出去了。

相思关上门,却并没有放松精神,而是一直站在门口,直到外头的脚步声响起。

推开门,相思一把将外头的人拽了进来,然后仔细的关上门,压低声音恼怒道:“你是不是想死啊,怎么跑到宫里来了?”

被拽进来的居然就是刚刚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将帽子往上一提,原本俊秀的模样似乎被覆盖了一层浅妝,到将五官的所有优势给遮住了,只是身上那一股子气息是相思想忘都忘不掉的。

“你…你怎么看出来是我?”陌篱取下帽子,有些羞涩还带着雀跃的问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陌离站直了身子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磨蹭了两下。

相思越看他越来气,来回走动两步就开始训斥道:“你是疯了还是傻?这宫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了你如此胡闹?”

陌离老老实实立着挨训,完全没有想要反驳的意思。

“你说你是不是这段时间过的太飘飘然了?先是潜入侯府别庄也就算了…”相思想起那红彤彤的嘴唇,梗了一下,然后便指着陌离那一身的太监服道:“现在居然连太监都扮上了,你是不是脑袋不要了?”

“你要不要喝水?”陌离等着相思将他数落一通,连解释也不解释就心疼的看着相思的嘴唇道。

相思觉着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简直哭笑不得。

“你赶紧出去吧,我没事的,你这样万一给发现了,我也要倒霉!”相思走过去推着他就要往外走。

“别急,别急!”陌离从怀里掏出一个水袋还有一包点心,又在地上那一堆东西里翻出一块软布,他先是走到窗口用力将原先封住窗户的木条震断,接着小心的将上头的碎木清理,推开窗户,一股子清新的空气终于流了进来。

相思哭丧着脸就这么看着他铺好了软布,将东西一样样放在了桌子上。

“今天御膳房里新做的点心,这水袋里是皇上早上必用的明觉寺后山的泉水。”陌离回过身看着相思小心翼翼的说道。

相思已经说不出什么狠话了。她老实的走过去,喝了水吃了点心,然而很认真的看着陌离道:“你的心意我都了解,只是此时此刻你真的不适合在宫里待着,万一皇上知道了…”

“皇上知道。”陌离眨眨眼,居然还带着一丝调皮道:“我可是不念和尚唯一的徒弟,再说这事儿可是丞相搞出来的,若是你成为了丞相一派打击保皇派的砝码,那么对皇上也是不利的。”

“你!你…你真是疯了。”相思差不多都要跳脚了,谁正常会和皇上交代,一个正常的少年要在后宫里扮太监来回走动?这不是老虎嘴里拔牙么?

“今儿,太后可有为难你?”陌离只是淡淡的笑着,给相思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