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脸色铁青,双眸愈发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线,阴沉的神情令兔兔只叫了两声便没了音儿,生恐遭了池鱼之殃。

好似树上的夏蝉都感受到了马车中传来的莫大杀气,突然躁动着叫了起来,一片林子的蝉跟着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叫声。

顾卿晚被这声音唤回了心神,放在身前的手狠狠一握,指甲刺进掌心,顿时惊醒了过来。她缓缓站起身来,撑着头顶的伞往上移,娄闽宁向前略走了半步,到底先发出声音来,道:“对不起,宁哥哥回来晚了。”

娄闽宁清隽的面容上神情沉敛,然一双眼眸中却满是愧疚疼惜,懊悔和忐忑,最后皆化成祈盼的微光,缓缓冲顾卿晚抬起手来,掌心向上,望着她。

顾卿晚看着那双手,脑海中却闪过许多画面。

六岁时,小女孩在许国公府的花园中头一回碰见一个大哥哥般的男孩,那时候她摔了一跤,夏天的衣裳单薄,膝盖顿时便青肿了起来,爬了下没起来,眼前便出现了一只手。

还是大孩子的他,笑着说,“来,我拉你。”

十岁时,已抽条,有了些少女风姿的女孩,坐在亭里画画,画技粗劣,连着画废了十多张,她越画越不满意,气的又要去揉画纸,一只手从身旁伸了过来,握着她的,带着她重新落笔。

彼时已是少年郎的他,叹息道,“晚晚,你这么没有耐心是学不好画的,来,宁哥哥和你一起,重新来过。”

十二岁时,女孩和少年已定亲一年多,那少年便要离开京城,跟着恩师去游学。已然是少女姿态的女孩,拉着少年的手死活不愿松开。

他和她五指交握,眉目含笑,言犹在耳。

“傻丫头,等宁哥哥回来,晚晚把手再交给宁哥哥,那时我们便成亲,可好?”

于是她羞红了脸,嗔了他一眼,跺了跺脚,再不好意拉着他不放,捂着脸便转身跑了。

那是娄闽宁临走前和本主说的最后一句话,而他此刻回来了,她却已经香消玉殒。

心头的隐痛好似还在,可顾卿晚却已分的清楚,她不是娄闽宁的晚晚,她是沈晴,是不小心落到这世界的沈晴。

见娄闽宁此刻什么都没说,只向她抬起手来。顾卿晚岂能不明白娄闽宁的意思,他在告诉她,他回来了,回来迎娶她,他在问她,可还愿意将手交给他,将她的一生托付给他。

可岂不知那个属于他的女孩,为了他宁肯毁容也要保住清白的女孩,已经去了啊。

顾卿晚心里念着自己不是,可眼眸却有些模糊起来。

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顾卿晚面色发白,几乎是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就见娄闽宁神情僵住,抬起的手微颤了下,一双眼中闪过彻骨的沉痛。

顾卿晚竟然觉得有些心虚,对上他的目光,忙忙便低了头。

“娄世子何时回来的?”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说话间一道身影从顾卿晚的身后而来,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恰恰站在了顾卿晚身前,将她挡在了身后,阻挡了娄闽宁的视线。

顾卿晚略松了一口气,抬眸就见秦御挺拔的背影,像是一座山,压在眼前,她往后略退了一步。

娄闽宁方才的注意力都在顾卿晚身上,竟然并不曾察觉有人靠近,此刻视线突然被挡住,他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秦御时,脸上的神情已恢复的从容,抬起的手自然垂落,笑着道:“阿御,好久不见。”

娄闽宁出自镇国公府,和礼亲王府都是大丰顶尖的高门府邸,他又和秦逸乃是至交好友,常常出入礼亲王府,从前也是随秦逸唤的阿御。

以前秦御也没觉如何,现在再听这称呼,却觉得莫名被压了一头,脸上神情便愈发不好看了。默了一瞬,他才勾着唇角道:“娄世子,这一去三年多,倒是比本王和大哥出征还要归期迟迟,端的是无牵无挂,潇洒随性,想必走了不少地方吧,不知如今怎就晃到本王这里来了?”

他这话当着顾卿晚的面说,倒有些刺耳,分明在说,娄闽宁就没把顾卿晚放在心上,不然怎么可能放着娇滴滴的未婚妻,一去三年多,现在方归。

娄闽宁焉能听不出他话中的不善,闻言却不过一笑,道:“我来接晚晚,顺便也探望你大哥。”

他说着竟然直接越过了秦御,迈步走向顾卿晚,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垂眸望着她,低声道:“你是最经不住晒的,莫中了暑气。”

顾卿晚瞧着送到头顶的伞,听着娄闽宁的话,却不由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初夏来。

有次本主不小心弄毁了顾景阳的一本极重要的文书,被顾景阳罚站在书房外半个时辰,彼时是近午时分,也就站了有小半个时辰。结果本主便因为被晒黑晒丑了,两个月没见娄闽宁,后来还引得娄闽宁很是逗弄取笑了她一阵子。

现代时顾卿晚是没有青梅竹马的,然而此刻只拥有本主的记忆,她便能体会到那种一起成长,两小无猜,天真纯洁的感情,很青涩,也很深厚,很令人羡慕。

她想,若是本主还活着,坚持到了现在,等到她的宁哥哥一定会特别欢喜,他们未必就会没有未来,可惜的是,本主被家人,被娄闽宁护的太好了,也太脆弱,她没能等到娄闽宁。

心中有惋惜,有沉痛,又不知承继了本主身体和记忆的她,如今该怎么对待娄闽宁,以至于顾卿晚一时怔着,没有动作。

娄闽宁似叹了一声,便微弯下腰来,拉了顾卿晚的手,将那伞放在了她的手中,又握着她的指合拢起来。

秦御在一旁见娄闽宁竟然众目睽睽,动手动脚,而那女人呆呆怔怔的,居然也不躲,看样子还蛮享受,顿时便双眸冒火,银牙紧咬。

他上前一步,猛然抬手扣着顾卿晚的肩,将她往后拉了一步,抬手便打落了她手中的伞,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回事!既然晒不得,便回马车上去,谁让你下来乱晃的!”

他就跟只被触犯了领土的暴龙一样,言罢,将顾卿晚往马车的方向推了下。

顾卿晚被他推的踉跄一步,险些摔倒,那厢娄闽宁惊呼了一声,身影一闪探手便来扶顾卿晚,岂料探出的手却被秦御一挡,一握阻住。

娄闽宁的眸光沉了下来,盯向秦御,清隽的脸庞因略沉的神情,显出了冷冽的锋锐,被秦御抓着的手臂,凝聚了内力,震的秦御的虎口有些发麻。

秦御凝视着娄闽宁却是忽而扬眉一笑,邪魅的容貌在阳光下,更添肆意,他殷红的薄唇轻勾起一边儿来,冲娄闽宁挑了下眉,道:“一别经年,想来娄世子在武学上定然又有精进,可否赐教?”

说着捏着娄闽宁的手也用上了内力,两人一时不动声色的拉锯起来,然因谁也占不到上风,在顾卿晚看来,就只见秦御拉着娄闽宁的胳膊,貌似还挺亲近。

娄闽宁看了眼顾卿晚,脸上方才的凌冽之意,消弭下去,冲秦御笑着道:“大军远征后周,罗宁城阿御生擒后周第一大将陈东哲,名声响彻南北,那陈东哲号称后周第一高手,却折在阿御手中。我原便非习武出身,练武不过强身健体,这两年也多有懈怠,何敢谈赐教二字?改日再和阿御切磋,如今还得劳阿御带我去见你大哥,不知阿御可愿带路?”

娄闽宁说着,手臂上的气力已是率先卸了,他这样句句夸赞,倒显得自己处处挑事儿,尖锐刻薄一样,又让秦御觉得一拳头打进了棉花团,非常的憋屈。

只此刻若是再针锋相对,岂不显得自己太是没肚量了些?

娄闽宁这一招以退为进,使的倒是炉火纯青,奸诈阴险。

秦御腹诽着,握着娄闽宁手臂的手却松开了,跟着扬眉一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大哥若是得知娄世子归来,必定开怀,娄世子请吧。”

秦御言罢侧身让行,又冲站在一边儿的顾卿晚道:“愣着干什么,回马车上去!兔兔等着你用膳呢。”

顾卿晚闻言满头黑线,心道这人有健忘症吧,不记得方才的事儿了?

倒是娄闽宁也瞧了过来,温声道:“晚晚去吧,稍等宁哥哥片刻,大嫂还在水云镇上等着我们,一会要赶路,傍晚才能打尖,莫饿了肚子。”

顾卿晚刚听娄闽宁说大嫂,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庄悦娴,将这话念叨了一遍,才猛然记起来,娄闽宁也称庄悦娴大嫂的,她顿时双眸晶亮的看向娄闽宁,道:“宁哥哥把大嫂接过来?”

娄闽宁一双眼眸瞬时像落尽了碎阳一般,璀璨灼热起来,唇畔也有了笑意。

顾卿晚见他如是方才意识到,刚刚叫了他什么,大抵娄闽宁是以为她原谅了他,才会突然如此喜形于色。

顾卿晚在他灼热的目光下,边有些局促无措起来,忙道:“我去用膳。”

说着福了福身,转身便往马车奔了过去。

秦御眼见自己说了几遍,顾卿晚都没反应,倒是娄闽宁只说一句,她便乖乖的听了,还有她方才转身而去时,那股似娇又羞的神情,简直让他恨得牙痒痒。

他脸色登时比方才更黑,浑身都凝起一股凌冽的杀意来。

娄闽宁却只当未见,待目送顾卿晚上了马车便冲秦御道:“走吧。”

说着他率先迈步往中军方向而去,秦御又冷眸扫了马车一眼,这才举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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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本来就卡的要死,结果大姨妈还来造访,各种销魂,写了一天就这么多,妞们勉强看看吧。

第062章做本王的女人.

秦御和娄闽宁到了中军暂歇之处,兵士们倒是在阴凉处为秦逸临时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帅帐。

秦逸明显已经得知了娄闽宁前来的消息,率先迎出了帐篷,目光相接,便都朗笑出声。秦逸快行几步,一拳砸在娄闽宁的肩头,道:“少陵归来怎也不给我通个信!”

娄闽宁亦是眉宇染笑,道:“子衍后周一战,天下谁人不识?大军凯旋,万众瞩目,宁无需送信,亦能寻到子衍,何必再多此一举。”

秦逸摇头而笑,引着娄闽宁往帅帐中去,两人久别重逢,脚步轻快,衣袂随风轻扬,周身洋溢着一股友人重逢的欣悦之情,一面走一面已是朗声寒暄了起来。

秦御跟在身后,只觉连大哥这里,他都一下子成了外人一般,瞧向娄闽宁挺拔的背影,愈发觉得怎么看怎么道貌岸然,真是碍眼极了。

然则让他现在转身离开,他又怕娄闽宁冲秦逸说什么,直接带走顾卿晚。而且很明显,这娄闽宁来军营,就是冲着顾卿晚来的。

秦御忍着不耐,跟着进了军帐。娄闽宁和秦逸已相对坐在了靠东的圈椅上,秦逸亲自给娄闽宁斟茶,问及这几年娄闽宁的去向。

两人虽偶有书信来往,然一个领兵在外,一个又八方游历,通信极是不便,三年多来也就通过两封信,自然是有许多话可说可谈。

然则大军马上就要继续行进,此刻此地都非久谈的好时机,故此,不过略作寒暄,秦逸便道:“既然少陵也是要归京的,不防便和大军一起走,你我一别经年,待得晚上大军驻扎,也可促膝长谈。”

娄闽宁却笑着道:“你我皆已回来,日后在京城,自有促膝详谈之时,并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今日我来,却是有件事儿告知子衍。”

秦逸见娄闽宁面上笑意微敛,口气也是微微一变,便冲亲卫张云施了个眼色,张云点头领命,快步出了营帐,将近前之人驱退,守在了帐外。

秦御原本坐在一旁,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把匕首,听着秦逸二人寒暄,此刻见娄闽宁这般,指间旋转的锋刃不觉微顿了下。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娄闽宁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是要说顾卿晚的事儿,又因为知道了军中顾卿晚和自己的那些传言,所以想避了人,问个清楚,免得丢脸?

若他当真那么介意,看来对顾卿晚也不过如此。

秦御没离开避让的意思,娄闽宁也只当没看见他,冲秦逸道:“听闻子衍攻进后周皇宫时,是生擒了后周皇帝李英宣的?”

秦逸倒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此事来,神情微凝,道:“大军攻入后周宫廷时,李英宣确实还不曾断气,然则其当时已经服用了剧毒七步断,已然没救,不到半个时辰,便死透了。可是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娄闽宁见秦逸明显已经警觉起来,便点头,道:“我是从丰州过来的,听闻后周皇帝身边的第一太监王福安几经周折,逃到了丰州。落到了威永伯郑万的手中,向郑万投诚后,郑万将其稳妥的安置了起来。有些流言蜚语,倒是传了出来。”

“哦?却不知是何等传闻?”

威永伯郑万乃是皇后的姨丈,其领兵驻守在丰州的长宁军中。娄闽宁得知的消息,丰州的动作,秦逸并不知道,但听闻后周皇帝生前宠信的大太监被威永伯养了起来,便知这中间定有阴谋,且必定是针对他们兄弟,针对礼亲王府的。

他脸上神情略冷,那边秦御动作顿了下,手中的寒刃却在指间转的愈发快了起来。

“据王福安所说,当日后周帝并非自服毒药而亡,却是子衍你令人给其灌了毒药,这才死了的。”娄闽宁微微垂眸,轻声道。

“笑话!押了活的后周帝回京献俘岂不军功更盛,弄死后周帝与我们兄弟又有何益?!”见娄闽宁一直故弄玄虚,说了半天,却不点明,秦御不觉有些不耐,冷声插话道。

他自然也闻出来这其中的阴谋味道了,且他们兄弟立下大功,最不安宁的只怕就是宫里那位皇帝了,皇帝和皇后一向情深,威永伯有动作,多半和皇后相关,也就和皇帝扯不开关系。

只是他一时实在想不明白,他们要用一个后周帝的死做什么官司,这里头又能谋算什么。

就算后周帝乃是他们兄弟所杀,那又能如何?一个敌国皇帝,在战乱中身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难道皇帝还能因为他们没看好俘虏,就降罪不成?

秦御嘲讽出声,娄闽宁却只看了他一眼,并未接话,只以手指在茶盏中轻沾了些茶水,左手抚袖,右手在茶几上轻划几下,写了两个字。

秦逸目光落在那两个字上,瞳孔微微一缩,俊逸的面庞之上,冷意微盛。

秦御坐在两人对面,视线又被娄闽宁刻意遮挡了下,一时竟无法看到娄闽宁写的是什么。见着大哥的神情变化,他却心神微紧。

一时对娄闽宁所写,倒真好奇起来,他想要起身去看,可又觉得娄闽宁就是故意的。

这大帐中前后都驱退了人,这道貌岸然的东西,还故弄玄虚的往桌子上写写画画个屁,显摆自己字写的好吗?

写完了还挡了一下,分明就是特意针对他的,他这会子若是急巴巴的站起来去看,岂不落了下乘?

秦御冷着脸,挺直的后背又往椅靠上依了依,目光也收了回来。

那边秦逸却站起身来,冲娄闽宁略施了一礼,道:“多谢少陵提醒,算我礼亲王府欠少陵一次。”

娄闽宁便也站起身来,笑着也拱手一礼,接着摆手道:“子衍客气了,再来,前些时日,子衍与阿御在洛京城中曾救下晚晚和其大嫂性命,两条性命换这一条消息,算起来倒还是我赚了。今日,我来,也是要接晚晚离开,也谢过子衍和阿御这些时日对晚晚的照顾,等回京后,宁再备厚礼造访。”

秦逸早便猜到娄闽宁此次来必定和顾卿晚有关,闻言倒率先想到了今日早上,秦御突然抱着顾卿晚丢上马车的事儿来。

谁知他还没琢磨出个味儿来,那厢就闻咚的一声闷响,望去,却见秦御将手中把玩着的那柄匕首直接甩进了茶几中。

那匕首整个没入了桌中,刀柄微微震颤着,迎上娄闽宁的目光,秦御挑眉道:“娄世子也说了,两条人命换个消息,不等价,既是人命便该以人命来还。有句糙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顾卿晚是本王救的,她的命便算本王的了,凭什么你说带走,便要带走。总得问问本王的意思吧?”

秦御原本还猜想军中他和顾卿晚的传言,也不知娄闽宁知道与否,此刻瞧娄闽宁的态度,却是分明早便知道了,他丢出丰州威永伯处的消息,也不过是向大哥施压,企图让大哥欠下人情,顺利带走顾卿晚罢了。

娄闽宁若是直接向他讨人,秦御大抵还不会如此气恨,他偏拐着弯儿的算计人,企图用大哥来压人,秦御心头的怒火便压都压不住了,盯视着娄闽宁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娄闽宁闻言面色也沉冷了下来,微眯了眼眸,回视着秦御,道:“既如此,便算本世子欠燕广王两条人命,来日奉还便是。”

秦御听娄闽宁这般说,放在扶椅上的手陡然握紧,神情淡漠,道:“本王要娄世子欠本王两条人命又有何用?本王只要顾卿晚留下来!”

娄闽宁万没想到,秦御会直接这样说,顿时一张清隽的脸便亦布满了寒意,面沉如水,唇缝紧抿。

两人一站一坐,对视间,整个营帐刹那间便满是剑拔弩张的寒霜之气。

秦逸先前虽然怀疑过秦御对顾卿晚的态度,可后来又因秦御的反应否定了那想法,直到今日早上,眼见着秦御将晕迷的顾卿晚抱上马车,他才又觉出不对来。

可他昨夜也是一门子官司,今日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功夫多想秦御的事儿,这会子秦御突然如此,秦逸只觉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一个是至交好友,一个是同胞弟弟,他从来就没想过这两人会因个女人闹起来,这种情景对他来说,实在太诡异突然了,饶是秦逸性情再沉稳,遇事再练达,此刻也整个懵了。

秦逸最清楚娄闽宁对顾卿晚的感情,眼见娄闽宁神情已难看到了极点,他本能瞪了秦御一眼,沉斥道:“阿御!休要胡闹!”

秦御闻声却猛然站起身来,平日对大哥多有敬重,当着外人的面,从来不会拂秦逸颜面,今日他却还口道:“大哥,我不曾胡闹。现如今,满军营的兄弟都知道,顾卿晚是我的女人,倘若今日我让他将人带走,大哥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满军将士!”

他言罢,踏上前一步,略微抬头,几分不屑的睥睨着娄闽宁,又道:“况且,娄世子今日是以何等身份来接顾卿晚?你与她非亲非故,凭什么便这样理所当然的来管本王要人?!”

秦御这简直是明知故问,那句非亲非故,都是颇有些胡搅蛮缠之意。

娄闽宁眉头蹙起,却亦冷声道:“晚晚是娄某未过门的妻子,古来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晚晚之父,唯今已故,长兄未在身边,她的去留安置,自然该由我来决定。至于燕广王所言,不过是一场误会,燕广王堂堂郡王,若然拿一场误会来胁迫一个女子,岂不更加让人贻笑大方?”

秦御却并没因娄闽宁的话被激怒,反倒哧然一笑,反唇相讥,道:“哦?既是娄世子的未婚妻,何以顾卿晚会当着满营将士的面,亲口承认是本王的女人?那时候你这个未婚夫君又在何处?更何况,据我所闻,自顾家被抄家,她和你娄世子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吧,不然你娄世子人虽不在大丰,可镇国公府却在,镇国公府会眼睁睁看着自家未来的媳妇流落在外,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秦御这些话简直是刀锋犀利,一剑捅进了娄闽宁的心窝,这也是娄闽宁最歉疚之处,如今被秦御当面撕破,他一向清冷无波的眼眸不觉也染上了一抹血色。

秦逸见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竟然越来越紧绷起来,忙上前扣住了秦御的手臂,沉声道:“阿御,君子不夺人所爱,你若只因之前顾姑娘一言所造成的误会,耿耿于怀,便太过了!”

秦逸虽则也看出秦御对顾卿晚有所不同,然则娄闽宁对顾卿晚是何等感情,他却更加清楚。

在他看来,顾卿晚和秦御相识也便一月间,相处应该更加有限,秦御即便是对顾卿晚有意,也该并没多深。

他这个弟弟,他是知道的,从小便乖戾霸道,自己沾边的东西,从不让人,宁肯毁了,也不肯让他人染指一点。

父王疼宠与他,皇祖母也格外偏爱,养的他性格孤傲,桀骜不驯,只准他拂别人脸面,却不准旁人扫他一点面子。谁若敢让他难堪半点,他便睚眦必报,非十倍百倍的还回去不成。

更有,因从小什么都不缺,秦御除了习武上有些耐心,一直坚持了下来,旁的事情,从来都是三日热度,对于喜爱的东西也是如此性子。

除了他那只宠物墨猴,旁的纵再喜欢,也不过把玩上两日便丢到脑后了。长了这么大,更不曾见他对哪个女人表现出一点关注。

在秦逸看,顾卿晚当着众人的面,曾明言是秦御的女人,此刻秦御不肯放手让顾卿晚跟着娄闽宁走,多半也是因他方才话中所言,觉得丢了颜面,对部下们没法交代。

故而他压着秦御的手,又沉声道:“子衍和顾姑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大哥不求你能做君子,然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这次可否成人之美?”

秦御瞧向秦逸,却见秦逸的眸光带着几分沉肃的恳切之色,他双眸顿时也泛起了一层红色,紧紧盯着秦逸,秦逸竟被他看的心神微颤,扣在秦御手臂的手,也略松了下,拧起了眉。

秦御虽不言语,然却因为秦逸的话想起些久远的记忆来。

从前他便知道娄闽宁和顾太师的嫡孙女顾卿晚订了婚,那顾卿晚生在清贵的顾家,,而顾卿晚本人也是个有才气的,早年娄闽宁还为顾卿晚到礼亲王府抢过大哥的好几次孤本藏书。

他记得五年前的冬天,他那里得了本微云阁主的《梦亭录》,娄闽宁从大哥那里听闻后,便厚着脸皮非来讨要,他那书是专门寻来给父王做寿礼的,自然是不给,结果最后还是被娄闽宁用前朝战神邓冲的金鳞战甲将那本《梦亭录》给换走了。

那时候他记得还问过娄闽宁,金鳞战甲可比《梦亭录》稀罕多了,干嘛自找的吃这个亏。

娄闽宁却是笑,道:“晚晚寻这本书两年多了。”

当时他闻言后嗤之以鼻,娄闽宁是怎么回答来着。

对了,当了他说,“阿御年纪还小,等长大了有心仪的姑娘就知道了。”

本是极为久远,早便被抛却到脑后的事情,此刻不知道怎的,便因秦逸的话,都清晰的浮现在了脑海中,甚至突然间,连当时娄闽宁脸上的宠溺神情,话语中的自得之意,都清清楚楚的浮现在了眼前,清晰的就好似昨日之事一般。

秦御双眸中的血色愈发浓郁,和秦逸有五分肖似的长眉同样拧了起来,眉宇间有着暴躁的戾气,充斥了淡淡血红的异色眼眸,眼底深处,却好似有什么破碎的东西,执拗且偏执的盯着秦逸,缓缓开口,道:“大哥果然让我相让?”

对着他这双眼眸,秦逸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咯噔一下,心道,难道自己都揣测错了,阿御对那顾卿晚竟然是动了真心不成?

他正目光微闪,心思微动,想弥补两句,却不想秦御竟一下子退后了两步,甩开了他的钳制,一撩袍摆,又坐回了太师椅中。

他脸上已然恢复了清冷,目光漠然的看向娄闽宁,轻敲着扶手,道:“长兄如父,既然大哥开口了,本王若执意不肯放人,却要伤及我们兄弟感情。只不过,人也不能就这样让你带走,此事关乎顾卿晚,我们总该听听她自己的意思吧?”

娄闽宁闻言略松了紧绷的神情,一时倒没开口应答,秦御见他如此,却又嗤笑一声,道:“怎么?娄世子口口声声说是她的未婚夫,如今怎却心虚了?”

秦御的话有些刺耳,秦逸愈发头疼起来,只觉宁肯去攻十座城池,也不想夹在两人之间,算这样的官司。不过既然秦御已经退让了一步,他这次是说什么也不该再驳斥的,便冲娄闽宁道:“阿御说的也有道理,少陵先坐片刻,我这便让人请顾姑娘过来。”

他说着就要出去唤人,走了两步,脚步却又顿住,生恐自己离了这里,两人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故而便又扬声道:“张云,去请顾姑娘来帅帐说话。”

顾卿晚却并不知道,娄闽宁和秦御差点因自己掀翻了帅帐,她爬进马车,受了惊吓,格外可怜的兔兔便宛若一道流光蹿进了她的怀中,又撒娇又委屈的冲顾卿晚吱吱叫着,寻求安慰。

顾卿晚想着方才娄闽宁的话,知道等下便要离开了,对兔兔倒是一万个不舍,又念着方才迁怒兔兔的事情,便将它捧在掌心,用脸颊蹭着它的毛发,道:“早上我没想对兔兔发脾气,我都是无心之过,你原谅我了?”

兔兔闻言,顿时便想起了早上的事情来,看了小心翼翼的顾卿晚一眼,哼哼了一声,傲娇的转过身子,拿屁股对着顾卿晚。

顾卿晚心中好笑,禁不住用手指挠它脑袋后头的一缕白毛,她这些时日和兔兔相处的不少,倒是知道,小东西最怕人挠痒痒,尤其是脖子下的一圈毛。

她轻轻的又挠又吹,兔兔顿时便抱着脑袋,打了个滚翻过身来,看向顾卿晚,冲她抗议的吱吱叫了两声,便从她的掌心跳下,几下子蹦跶到了床上的炕桌上,蹲坐下来,冲顾卿晚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方才没能吃成东西,顾卿晚不肯入座,丢下它和秦御离了马车,兔兔显然心里难过,这是想将这顿饭补上。

见它这般,顾卿晚竟莫名觉得心酸,一时间心头涌出更多的不舍来,看着这马车中的一切,想着之前的种种,往日觉得无可忍受之处,如今倒好似也多了些许的嬉笑之处。

尤其是每日坐在桌前用膳时,兔兔不敢冲秦御要吃的,总会冲她各种讨好卖乖,坐在她手边的位置上,往后她离开了,也不知道秦御还会否让兔兔跟着用膳。

想着这些,顾卿晚看着兔兔的目光便有些怜惜起来,甚至想着,要是自己偷偷将兔兔装进袖袋中带走,是不是秦御一时半刻也发现不了。

不过她想到那也就因为兔兔在她屋中呆到二更天未归,秦御便臭着脸寻了过来的事儿,立马便歇了将兔兔偷走的想法。

“吱吱。”

见顾卿晚眼神古怪的盯着自己发呆,兔兔莫名有些不安,禁不住直起身来,叫了起来。

顾卿晚忙忙收回心思,盘腿上了软榻,笑着拿起了箸,给兔兔先夹了个它最爱吃的莲蓉糕,这才端了碗,动起了筷子。

见桌上有只碟子碎裂了开来,而对面秦御的箸竟然断成了几段,散落在软榻和桌面上,她略愣了下方才嘀咕道:“脾气真大。”

她以为这是她甩了秦御脸面,私自下车,秦御使的火气,一时又冲兔兔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往后你可要乖乖的,莫要惹你家主子不高兴,他那么不喜欢你夜不归宿,往后你可千万别贪玩,入夜还到处跑了…”

她唠唠叨叨的,兔兔啃着糕点,却也没放在心上。

却与此时,外头响起了张云的声音,道:“顾姑娘,大帅请姑娘到帅帐说话。”

顾卿晚略愣了下才应了声,交代兔兔慢慢吃,这才下了马车,随着张云往帅帐而去。

兔兔趴在窗口望了两眼,小东西昨夜吃了酒,今天醒的晚,醒来后又因为顾卿晚和秦御闹别扭,马车中气氛不佳,谁都没想着喂食小东西,害得它饿肚子饿到了现在。

如今沾上了食物,犹豫来犹豫去,兔兔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它回过头,抱着莲蓉糕又啃了起来。那边顾卿晚已是跟着张云,越走越远了。

进了帅帐,顾卿晚便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冲秦逸福了福身,娄闽宁已站起身来,向她走来,岂料他刚走两步,秦御便道:“还是由大哥来问吧,娄世子素来有雄辩之能,莫再三言两语的哄骗了她。”

娄闽宁脚步微顿,顾卿晚一脸茫然。

问?哄骗?什么意思。

顾卿晚本能的看向了秦逸,秦逸只想早些解决此事,便也不多言,便道:“少陵此来,是想接顾姑娘同他一起回京,顾姑娘不知是何意思?可愿跟着少陵一起离开?”

他略想了下,又道:“顾姑娘若是不想跟着少陵走,先前顾姑娘受伤,皆因本帅治下不严之过,本帅也可送顾姑娘前去和令嫂团聚,或送两位一起回洛京城和顾二爷一处。”

他言罢,娄闽宁便目光专注而灼热的盯向了顾卿晚,似不想放过她脸上一点神情变化。

顾卿晚愣了下,倒没想到秦逸会给她这样的选择。她还不曾回过神,却觉眼前光线微暗,抬眸就见秦御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异色的眼眸微微眯着注视着她,脸上的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沉肃冷凝,接着他薄唇轻动,便有金石般的嗓音响起,道:“顾卿晚,留下来,做本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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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大哥顾弦稹由Iffy客串。

第063章不愿.

秦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蓦然响起在营帐中,响彻在耳畔,顾卿晚顿时愣住,瞪大了眼,半天都没弄清楚状况,有种置身梦境的荒谬感。

她从来没想过秦御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太暧昧,太直接霸道了。

在她看来,秦御就算对她有什么心思,也该说。

你必须留在这儿,哪儿都别想去,不然爷打断你的腿。

诸如此类的话,才像他会说的啊。且,上次在洛京城中,因为孙知府送的那只贿赂的玉盒,秦御差点没掐死她,这人明明是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系的,这也没过多久,他怎么又会说出做他的女人,这样掉身价的话来?

这怎么都不像是秦御这等骄傲龟毛的人,会说的话。

顾卿晚怔怔的,愣愣的看着秦御,反应不过来。倒是娄闽宁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上前两步,沉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