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晚也从板车上爬了起来,就坐在秦御身边,瞧着天上的星辰,道:“我们现在是往哪儿去呢?难道咱们这一路进京,都要这么易容改装的?”

就这么走,何时才能走到京城去啊。除非换乘马车,可若是换成马车,就要再改妆容,也是够麻烦的。

秦御闻言却道:“先去绿水镇,爷自有打算。”

顾卿晚却微蹙了下眉,她对绿水镇那地方真是没什么好感,那地方之于她便是个陷阱,若非她被秦御诱到了绿水镇,说不定此刻还逍遥着呢,她对绿水镇都有心理阴影了。

“去绿水镇做什么?”

察觉到顾卿晚的排斥,秦御淡淡扫了她一眼,却没回答,只是将驴车驱赶的更快了些。

绿水镇离的并不远,他们赶了一夜的路,翌日清晨便进了镇子。

顾卿晚总觉得这镇子和上次来有些不同,上次虽然只在镇子中呆了片刻,从窗缝随意瞧了两眼,但却能感受到镇子中的宁静和安然。

镇子中的居民们生活悠闲,安家乐业。可这次却不知为何,整个镇子都显得格外安静。

气氛显得非常的紧绷,如今正是早上忙碌的时候,可好些店铺都关着门,街头显得有些萧条,一路走过来,偶尔遇到了行人,老远便用打量的目光盯视过来,且避开他们走。

顾卿晚坐在驴车上,甚至看到好几户人家从窗口偷偷往外瞧,遇上她的目光,却又非常警惕的砰的关上了窗户。

这镇子变得如此奇怪,顾卿晚禁不住凑近秦御,低声询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总觉得秦御不会无缘无故的要来绿水镇,如今绿水镇变得这样奇怪,秦御八成也是知道原因的。

秦御却没有回答他,只将驴车缓缓的往先前逮到顾卿晚的那处院子赶。

到了院子前,顾卿晚望去,却见院门上了锁,秦御将驴车停靠在一边,拴了驴,直接将顾卿晚从驴车上抱起,一个纵身便从东墙跃进了院。

院子里倒还保持着他们离开前的模样,安静的很,秦御将顾卿晚放了下来,便道:“一夜没睡,先睡觉。”

驴车上没有棉被等物,昨夜赶路,即便秦御驾车,夜凉如水,顾卿晚也没法睡,靠着秦御坐了一夜。

这会子她是真没力气去想秦御到底要干什么了,点着头便晃进了屋,铺好床铺,一头倒在了床上。

院子中,秦御站了片刻,突然一跃跳到了东墙上,他站在墙上冲东边的巷子里扫了一眼,正见一个黑影飞快的从巷子尽头消失。

他目送那黑影离开,这才面无表情的又跳回了院,也进屋,躺在了顾卿晚旁边,抱着已睡沉的顾卿晚闭上了眼眸。

那巷子里消失的黑影却是个十三四的少年郎,生的眉目机灵,跑了好几条弄巷,到了一处小院前,他东张西望了下,确定没人留意,这才推开院门,飞快的闪进了院子,一面往上房中跑,一面叫着道:“七当家的,七当家的!有情况!”

说着他一阵风般冲进了正房,正房当间摆着个大方桌子,有几个壮年男人正撸着袖子,敞着衣衫喝酒。

主座上的男人瞧着二十出头,生的倒清俊,只是额角却横着一条狰狞的伤疤,闻言他抬起头来,道:“哟,小锤子来了,瞧着慌张了,有话慢慢的说!便是官兵真来了,咱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熊瞎子。”

小锤子喘着气儿,却摆手,道:“不是…不是官兵。是镇子一早来了一对坐驴车的陌生夫妇,去的就是…就是东崖子街头后巷子的那小院!我亲眼瞅着那男人抱起驴车上的女人,脚下轻轻往驴车上一点便跳进院子里去了!嘿,那一身功夫,真俊!”

“七当家的,就是那院,从前是刘顺家的,半个月前才转手卖了,偏刘顺还说不清买的到底是什么人。后来那院子里就住进了人,却也不见出来走动,神神秘秘的。没几天,那院子就又人去楼空了,古怪的很。”旁边坐着一个敞胸汉子,听小锤子言罢,便接口道。

旁边另一个人也道:“对,那院子里的人离开的前一天夜里,好像有动静的。东崖子白记杂货的白老头说,当夜他趴在后窗跟,瞧见有黑影从巷子里过,跟鬼影一样。后来还听到了前街的跑马声。”

七当家的闻言不觉神情凝重,道:“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没往山上禀?”

那人瑟缩了下,忙吐了口中没咽下去的花生米,道:“不是不报,是那院子里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全走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想着人都走了,这报上去也没啥意思啊。更何况,大当家的还在床上躺着,七当家的不是也说了,没啥大事儿,不要搞那么大动静,寨子里因大当家的病乱的很,不要咱们再闹事添乱的,所以就…就没禀,不过你说这些人,走都走了,怎么这又回来了呢?”

小锤子闻言便道:“七当家的,你说那院子里的会不会是官府的人啊?”

七当家的却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道:“你说那是一对夫妻?”

小锤子点头,道:“是夫妻啊,反正我瞧着像,不然那男的咋就抱着那女的呢,那要不是夫妻,那女的也不能就让抱啊。”

“这就奇怪了,若是官府探道的,带个娘们来干啥。”七当家的禁不住嘀咕。

“说不定带个女人就是打掩护呢。”旁边汉子接口。

七当家的点头,道:“不行,这两人来的古怪,老子得回山里说一声,你们几个也别喝了,赶紧的,给老子盯紧那院子!”

顾卿晚觉得自己也就是刚合了个眼,便被一阵吵杂声给吵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院子好像有人在踹门,她神情刚清醒一些,砰的一声响,有杂乱的脚步声冲进了院子,正奔上房而来。

顾卿晚吓了一跳,扭头见秦御慢条斯理的坐起身来,本能的便躲到了他的身后去,道:“怎么了?”

秦御没回话,那厢却有人破门而入,冲了进来。

“哟,这大白天的,倒他娘的睡上了!这当官的可真会享受啊。”先冲进来的男人长了对三角眼,手中举着把斧子,见床上情景,当下便面露淫色,扬声说道。

随着他声落,又冲进来五个人,手中都拿着棍棒等物,跟着才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穿戴要干净整洁一些,八字胡,眉眼间有精明的光。

他进了屋,目光便落在了秦御身上,见其虽坐在床上,盖着被子身后躲着个女人,被他们这些人堵在房中,却并不见任何惊慌之色,不觉眯了眯眼,拱手道:“果然是公门中人,果然有气度,够沉稳。”

秦御却神情冷淡,只将顾卿晚护的更严实了些,用宽阔的胸膛将她挡的一点头发丝都不露,这才道:“什么公门中人,爷不明白。这院子爷早便买下来了,你们这样随意闯入,爷是可以告官的!”

“嘿,倒在你大爷这儿装起大头蒜了!五当家的,让小的教训教训他,倒看看他老实说话不!”

先前冲进来拿斧头的男子尖利着声音说道,言罢便挥舞着斧头,凶神恶煞的朝着床前来。

秦御眸光淡淡扫过他,也没见他动上一下,那男子手中的斧头突然就脱手而出,砸在了其脚背上,还在是斧头柄落的地,不然那脚便不能要了。

不过饶是如此,那人也被砸的哀嚎一声,抱着脚原地跳了起来。

这一幕发生的很快,众人根本就没看见秦御出手,一时间他们面露狐疑和忌惮之色,不约而同的退后了两步。

“你…你对虎子做了什么?”那拿着根棍子的汉子出声逼问道。

秦御却未曾搭理他,只看向那八字胡,道:“原来是虎山寨的五当家,人称智囊周的周五爷,失敬。爷和表妹只是路过此地,稍做停留,很快便会离开,和虎山寨井水不犯河水,五当家的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周五爷闻言却抚着一边胡须呵呵一笑,道:“在下看这位爷可不像是路过的模样啊。”

秦御神情微显不耐烦,却道:“以周五爷的能耐,岂会瞧不出,爷和表妹并非对山寨不利之人,不然爷也不会这样高调的进出绿水镇了。周五爷何必揪着在下不放呢。”

周五爷仔细打量着秦御,道:“这位爷气度不凡,武艺更是出众,却不知到这绿水镇所为何事?”

秦御冷声道:“为一些私事,请赎无可奉告。你们走吧,就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还奈何不了爷。”

周五爷尚未反应,倒是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山匪气的跳脚,道:“操!年纪不大,口气倒他娘不小,小爷先领教一下!”

他说着举起手中刀就往床边冲,口中还骂骂咧咧道:“将这娘们护的这么严实,老子倒要看看是个什么绝色,拉回山里去,也给爷们添些乐呵!”

他说话间已到了近前,竟然一手挥刀砍向秦御,一手探出从秦御的腋下去拽藏在他后头的顾卿晚。

他显然比方才那拿斧头的要多些武功底子,动作敏捷,还有那么点招式,不过他依旧没看清秦御是如何出手的,总之手腕一麻,下一刻他手中的刀便冲着他的脑门当空劈下。

寒意和刀光闪过,尖嘴猴腮瞪大了眼,只那刀却没有劈下来,是周五爷出手,替他挡住了秦御的一刀。

周五爷和秦御交手,一招过,被逼退了三步,跄踉站住,看向秦御的目光忌惮了起来。

与此同时,尖嘴猴腮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捡了一条命,却禁不住后怕,双眼一翻,瘫在地上晕厥了过去。

秦御手中的刀却随手一掷,插在了门框上,嗡嗡的摆动着,他看向周五爷,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冷漠,道:“爷已经说了,井水不犯河水,爷不想在此大开杀戒,周五爷最好也别逼爷动手。周五爷当知道的,方才若是爷不刻意放慢招式,周五爷也救不下他来。”

说着神情睥睨的扫了眼晕厥在屋中的尖嘴猴腮。

周五爷脸色有些难看,转瞬笑了起来,道:“误会,都是一场误会!这位爷大概还不知道,最近朝廷派了兵马在附近剿匪,只怕眼看着就要剿到咱们这虎山寨了,镇子里风声鹤唳的,这位爷又在这时候到了我们这里,难免要被误会成官府派来探路摸底的,不过在下如今却觉得是误会了。”

周五爷说罢,冲身后的小喽喽们沉斥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都退出去!把顺子也抬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几个小喽喽见识了秦御的能耐,心中也是忌惮,闻言便没反驳,收了各自的武器,上前抬起晕倒的尖嘴猴腮跑了出去。

秦御见此,面色缓和了下来,却冲周五爷拱了拱手,道:“原来如此,此事爷并未听说,既然是事出有因,爷也不会计较周五爷带人闯府的事情了。”

周五爷却笑容微冷,道:“话虽如此,但特殊时期,事关我们山寨的存亡,上千兄弟的生死,却不能马虎对待。这位爷既然说自己不是官府中人,总得有所证明才成,不然五爷我也没法向兄弟们交代,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五爷我便成了寨子里的大罪人。”

秦御挑眉,道:“周五爷想爷如何证明?”

周五爷哈哈一笑,道:“这位爷痛快,既如此五爷我便直说了。这样,这位爷带着你的女人,往咱们寨子里住上两日,五爷我和寨子里的兄弟们自然便信了这位爷不是公门中人,不是来对付我们虎山寨的,如何?”

秦御双眸微眯,道:“倘使爷不去呢?”

周五爷脸上笑意收敛了,道:“水绿镇是什么地方,想必这位爷既来了,心中也清楚。说白了这里也是半个土匪窝子,这位爷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掌,身边又带着个娇滴滴的女人,若是真来硬的,这位爷怕是也讨不到什么好吧?”

秦御目光和周五爷对视,半响终是妥协,道:“好,爷应下了,不过住上几日,虎山寨便不可再为难,允爷带着爷的女人自行离开。”

周五爷哈哈而笑,道:“来者是客,咱们虎山寨虽是土匪窝子,但却好客,亦有待客之道,这位爷若是进了咱们山寨那就是朋友,住上五日,自不会再为难。五爷我亲自送两位下山。”

秦御便点头道:“既如此,还烦请五爷出去稍候片刻,容爷和表妹收拾一下。”

周五爷笑着道好,转身去了。

顾卿晚从秦御身后探出头来,瞧见那周五爷面上挂着的得逞笑意,她微微撇了撇嘴。

这什么周五爷,还智囊呢,明明秦御一早的目的就是进山寨,这周五爷竟然还觉得是他算计了秦御,真是可悲。

见周五爷消失在屋中,顾卿晚禁不住趴在秦御的肩头,凑到了秦御的耳边,低声道:“咱们去土匪的山寨做什么?”

秦御却一把抓住她按在肩头的手,稍稍用力便将顾卿晚给从背后扯到了怀里,道:“别乱亲!”

顾卿晚,“…”

狗屁的乱亲,谁乱亲了!她明明只是怕外头人听见自己的话,靠的稍微近了点,说话时嘴唇不小心碰了他耳朵一下!

顾卿晚想着,微微嘟起唇,表示抗议,秦御却眸光一闪,猛然俯身便堵住了她的嘴,狠狠的吻了起来。

顾卿晚被他吻的本能哼哼了两下,推了下没能推开,倒被他撬开贝齿冲了进来,火辣的吻带着些压抑的情潮,顾卿晚觉得她对秦御的吻好像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了,从厌恶,到习惯没感觉,如今竟然变成了悸动。

可见这性和爱还真是能分开的,连孔子都在《礼记》里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足见性还真是不可缺少的生活一部分,既然在这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的鬼地方享受不到男人的爱,那便享受下性吧,总不能什么都捞不着吧。

她想着,手便伸进了秦御的衣襟里,反正外头还有一帮子土匪在等着,秦御也不可能将她怎么样,他先撩她的,他自己也别想好过!

顾卿晚的手作怪的抚上了秦御的身体,秦御顿时呼吸一沉,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抬起头来,瞪她道:“要命的妖精!爷怕了你了!”

他言罢,扶顾卿晚从他怀中坐起来,道:“赶紧收拾下,爷带你去哪儿,你跟哪儿就是,爷又不会卖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顾卿晚冲他哼了声,倒没再多问。

外头的屋檐下,一个小喽喽弯着腰猫在窗根儿下,自然听到里头的动静,神情激动非常,冲院子里的周五爷几人,猥亵的做了个手指对手指亲热的动作。

周五爷怔了下,倒呵声笑了,心想这还真不像是公门中人,倒是其身后一个小喽喽,舔了舔唇,抬脚便要去听墙根,却被周五爷拽住了后领子。

片刻,顾卿晚挎着个包袱,跟在秦御后头出了屋,一行人便往后山方向去。

到了山道前,周五爷却示意小喽喽拿出两块黑布来,冲秦御道:“还不知这位爷如何称呼呢,咱们虎山寨的规矩,还请体谅一二。”

说着接过了黑布,冲秦御抬手示意。

秦御倒没什么反应,只道:“爷姓宋,家中排行老三。”

说着他接过那黑布,冲顾卿晚柔声道:“表妹且忍忍,等上了山,我便给你解开。”

言罢,将黑布缠在了顾卿晚的眼睛上,他自己也将另一块黑布绕在了眼睛上,在脑后绑好了,这才弯腰一把抱起顾卿晚来,道:“周五爷前头带路吧。”

------题外话------

第111章山寨里的苦命鸳鸯.

顾卿晚被秦御抱着,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到他稳健的步伐,即便是正要往土匪窝里去,心中倒也没多少害怕,反倒有些新奇。

毕竟土匪窝这种地方,她只在片场看到过。

见秦御脚步沉稳,虽然蒙着眼睛,可是却像是头顶生了眼眸一眼,竟然脚下并不迟疑,跟着他们完全能感受到四周的道路障碍一般,周五当家脸色便更加沉肃了些,冲旁边的张三石施了个眼色。

张三石不觉紧了紧拳头,接着摸到了腰间,他脸上闪过阴鸷之色,刚刚从腰间摸出两柄菱形的勾刺来,就听秦御幽凉的声音传来,道:“周五爷若是不守信用,便莫怪在下和周五爷鱼死网破。虽然在下到贵地,势单力薄,然则若全力施为,也能让山寨损兵折将,朝廷既然派人来剿匪,这个时候,耗损实力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张三石的眸光一变,周五爷便又冲他施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快将那武器收起来,不再动手。

周五爷呵呵笑着道:“宋三爷真是好耳力,好警觉,手下的兄弟和宋三爷闹着玩儿呢。”

言罢周五爷再度引着秦御往山道上走去,只是他显然对秦御防备很深,带着秦御在山道上刻意走了不少弯路,还原地转过几趟,显然是怕秦御辨别方向,记住了进山的路。

秦御对这些倒没任何表示,往哪儿带就往哪儿走,神情冷漠。

周五爷对他这般反应倒还满意,却愈发觉得眼前人深不可测。

他也试着打听了秦御的来历,只可惜秦御只说是因私事经过绿水镇,萍水相逢,不过几日便走,没必要多加追究他的来历,不肯透露半分。

这般约莫在山道上绕了有两个时辰,中间还停下来歇息了会,用了些干粮,他们才在傍晚时,兜兜转转的到了山寨。

进了寨子,脸上的黑布巾方才被取了下来,顾卿晚望去,就见山寨中男女老少小孩都有,瞧着竟和寻常的村落并没什么差别,如今正是埋锅造饭的时候,不少人家的烟囱里都冒着炊烟。

要说不同,就在于民风彪悍上,家家户户的屋外都摆放着棍棒,壮年人也比寻常的村落也多的多。

见不少人都打量过来,顾卿晚扯了扯秦御,秦御便将她放了下来。

那边周五爷便道:“前头就是寨子议事的擒虎堂,既然宋三兄弟到了这里,便去见见其他几位当家的,请吧。”

他说着牵头引路,秦御便拉着顾卿晚跟了上去,也不过是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候,便见一处修建在高处的明堂,建筑比寻常地方要壮阔一些,前头架起了两架刑具,上头挂着锁人的锁链,旁边摆放着不少刑具。木架子上血迹斑斑,明堂前还有两堆篝火烧着油锅。

周五爷见秦御的目光落在旁边儿的架子上,便道:“那是行刑用的,咱们虽是土匪,可寨有寨规,有那投敌叛寨的,上刑后直接喂狗。”

“宋三爷大概不知道,两个月前,咱们便抓了一个官府的奸细,连刑具都没上了,直接就丢进了这口油锅里,炸的金黄喂了狗,咱们虎山寨的狗最爱吃这油炸奸细!”周五爷身后的张三石不觉眯眼笑着,指着其中一口油锅吓唬人道。

顾卿晚顿时便从靠近油锅的那边,挪到了秦御的另一边,秦御搂着她,却冲周五爷道:“不管是做哪一行,从军也好,入匪也罢,都该忠诚于自己的选择,匪有匪道,违背了道义,下油锅是应该的。”

“哈哈,匪有匪道,说的好!”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传来,望去,却有一个生的健硕,满脸红光的中年男人从明堂中走了出来。

他冲秦御拱了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宋三爷吧,果然好气度,好见识!”

秦御看向那人,松开搂着顾卿晚的手,也拱了拱手,回道:“这位想必是人称铁拳的四当家,尤四爷了,见笑。”

尤四爷不觉一诧,接着再度哈哈大笑,道:“好眼力!”

周五爷上前,道:“四哥,二哥他们呢?”

尤四爷却道:“二哥他们去了大哥的忠义院,大哥那边有点事儿,马上就过来。”

周五爷面色微微一变,前些时日大当家的听闻朝廷剿匪的消息,心中担忧便下山去打听消息,却不小心遭了伏击,虽然捡回一条命,逃回了山寨,可却受了重伤。如今还卧床养伤,只是那伤却有些越养越糟的趋势。

这厢周五爷听众人都去了大当家的院子,便知是大当家的伤势又有不好,脸上闪过些忧色,转瞬遮掩了起来,冲秦御和顾卿晚道:“两位先堂中坐。”

进了明堂,自有丫鬟上了茶,顾卿晚见秦御没动,便也只象征性的抿了一下就放下了。

尤四爷乐呵呵的瞧着,倒也没说什么,不过片刻,便有几个身影不同打扮也略有不同的人从外头进来,顾卿晚随着秦御站起身来,目光有些好奇的落在其中一个穿红衣的唯一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瞧着也就三十模样,生的不算顶好,可身上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露骨的风骚,外加一些豪爽之气。

她似察觉到了顾卿晚的目光,双眸便扫了过来,迎上顾卿晚的视线倒略怔了下,旋即便咯咯笑了起来,道:“哟,这姑娘倒生的水灵,只可惜好好的脸蛋儿,怎么偏用脂粉遮掩了起来呢。”

说话间便向顾卿晚走了过来,道:“啧啧,让三娘子瞧瞧,这么剔透漂亮的一双眼睛,这露出真容来,不定要多勾人呢。”

她说着竟然伸出一只手来,要去摸顾卿晚的脸,谁知手还没靠近,便觉一股寒意袭来,她匆忙后退两步,迅速收手,饶是如此,一截衣袖还是被削落在地,手腕上挂着的碧玉手镯也咣当一声,碎裂开来,砸在地上,摔成了几段。

而她甚至都没能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什么武器,方才若躲避的稍微慢上一点,这会子她的手便没了!

白三娘面色微白,盯向秦御,却见他只是将顾卿晚护在了怀里,目光温柔的安抚着她,道:“表妹没事儿吧?”

顾卿晚被他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头皮发麻,扯了扯唇角,道:“我没事。”

白三娘便挑眉一笑,道:“呦,这表哥表妹的可真是情深,让人羡慕呢。就是两位都藏头藏尾的,不肯真面目见人,却是何故啊?”

听了白三娘的话,旁边穿玄色劲装,方才走最前头面色略显清秀的青年男子才看口,道:“原来两位是修饰了妆容的,看来是瞧不起我们虎山寨了。”

他言罢,双眸便锐利了起来,往秦御的方向走了两步,其身上自有一股气势,随着其站出来,周五爷等人也随在了后头,气氛倒有些剑拔弩张起来。

秦御却神情未变,只目光淡淡扫过几人,道:“爷听闻虎山寨有五个当家的,二当家武艺最高,却年纪最轻,三当家仅居两位当家之后,却是女流之辈,想必这两位便是二当家程二爷,和三当家白三娘子了。幸会。”

在人家的山寨里,又被几位当家同时施了威压,秦御却依旧云淡风轻,举止从容,抬手冲前头的程二爷和白三娘拱了拱手。

程二爷见他一副万事不怕,底气十足的模样,一时倒没再施压,转身往台阶上的太师椅上坐了,他一坐下,白三娘等人便也没再围着秦御二人,也都跟着落了座。

秦御安抚的拍了拍顾卿晚的手,这才拉着她也入座,端茶呷了一口。

程二爷便出声道:“不知道宋三爷祖籍何处,到绿水镇所为何事?”

秦御放下茶盏,却看向了周五爷,道:“在下早便和周五爷说过了,在下和表妹到绿水镇是为些私事,不会呆很久,也无意和虎山寨为敌。如今在下已经带着表妹到了山寨,足以说明一切,二寨主又何必非要审问清楚呢。”

程二爷冷笑起来,道:“不是虎山寨为难宋三爷,宋三爷如此藏头露尾,易容改面的,当此时机,如何让我等放心?若出了事儿,又如何让我们向底下兄弟们交代?”

程二爷言罢,拱手道:“这里只有我们几个当家的,宋三爷又有何可遮掩的?我等可发誓,不管宋三爷是何来历,又是因何事前来绿水镇,宋三爷之事,出你口,入我等之耳,必不会往外传。”

秦御闻言这才面露犹豫之色,白三娘却摆弄着自己染了蔻丹的长指甲,笑着道:“还是宋三爷不肯给我们虎山寨面子,看不起我等,竟连姓名都不肯告知?”

周五爷却也接口,呵呵笑道:“宋三爷还要和令表妹在此住上几日,想必也不希望被山寨的兄弟时刻都盯视着,即便您不觉得不方便,想必令表妹也会受到惊扰。宋三爷将来历说清楚了,咱们岂不是都方便?相处起来也更愉快,您说呢?”

秦御被几人如此软磨硬泡,才叹了一声,道:“在下祖籍就在据此往东两日路程的岳城府,乃是出自岳城宋氏,嫡系长房,家中排行行三。”

岳城离这里并不远,几人对岳城也有所了解,闻言程二爷率先惊道:“原来是岳城宋氏,既然宋三公子乃望门之后,又怎么会和您这表妹出现在绿水镇,还这般行踪诡秘,改头换面的。”

秦御又叹了一声,道:“既然已经说了真姓名,爷便也不再多加隐瞒了。爷和表妹其实…其实是各自逃婚出来的。故此,怕被家里人追回去,才不方便透露姓名行踪,又在脸上做了些修饰,遮掩行迹。”

众人闻言不觉一怔,目光不停在秦御和顾卿晚的身上扫视。

顾卿晚,“…”

她先前可不知道,秦御还安排了这么一出逃婚的戏码啊。

她低着头,装娇羞,谁知那边的白三娘却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忽然就笑了起来,起身向顾卿晚走来,道:“原来两位竟还有这么一桩故事,却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既然是表哥表妹,这两家结亲不是顺理成章,亲上加亲的事情吗?怎就至于闹到了逃婚的地步呢?”

她说着已到了顾卿晚的近前,拉住了顾卿晚的手,道:“我白三娘也算是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眼力,这位妹妹瞧着容貌不俗,气质甚佳,又端庄娴熟,举止有度,这样的好姑娘难道宋家还瞧不上?不肯聘为媳?妹妹,你好好和三娘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顾卿晚不觉抬眸为难的看向秦御,却见秦御坐在那里,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望着她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便扭开了头。

他那样子,竟是剩下的故事都让她来编了?

顾卿晚,“…”

“三娘问的是妹妹你,妹妹瞧宋三爷做什么?!妹妹有啥直管说,三娘打一眼就看你投缘的很,若是宋三爷欺负你,逼着你跟他这么不清不楚的出来,妹妹告诉三娘,三娘替你做这个主!”白三娘不觉明眸流转盯着顾卿晚,声音清脆道。

顾卿晚微咬了下唇,这才红着眼,抬眸看了眼白三娘,又福了福身,声若蚊蝇,道:“并非如此的,不是表哥他逼我的。三娘有所不知,我和表哥乃是姨表兄妹,从小一处长大,一早便订了亲的。只是后来姨母她…她病逝了,表哥的继母拿捏表哥的婚事,想要表哥迎娶她瞧中的吴家女儿为妻,便…便借着寿宴为名,将我请到了府上,谁知却在寿宴上在我的茶盏中下了药,等我醒来竟然便和一个不认识的公子呆在一起,宋大夫人便质疑我的贞洁,借此退了婚。我被家里送到了家庙,本是要青灯古佛一辈子的,可表哥却从外地回来了,表哥他相信我,只是家中已重新为表哥订了亲,婚期都定下了,姻缘之事,父母之命,表哥没办法,这才带着我离开的。”

顾卿晚抽抽搭搭的说着,言罢,滚下两串珠泪来,望向了秦御。秦御也站起身来,拉住了顾卿晚的手,道:“表妹,我宁负天下人,也必不负你。这个宋三爷,我不做了,咱们再也不回去了便是。左右父亲身边还有三个兄弟尽孝,也不缺我一个。”

秦御说着,轻轻在顾卿晚的腰间拧了一下。

这女人,说的什么青梅竹马又被恶人阻拦,至于退了亲,说着说着竟还真情流露真流下泪来。

他怎么瞧,她都像是变相的在说她和娄闽宁的故事,若不然怎么能说哭就哭的!

顾卿晚被秦御狠狠捏了下,察觉到秦御眸底的怒火,只觉莫名其妙。难道是她哪里露出马脚了?

不对啊,路上时,秦御明明在她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道:“宋氏长房先夫人生育大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已过世,继夫人去年过的门。宋氏嫡系四房,只长房入仕。”

她当时听秦御嘀咕这么两句,便记在了心里,方才编故事时,她可是按他给的信息编的,哪里错了?

这人怎这么难伺候!

顾卿晚心中腹诽,面上却露出感动之色来,喜极而泣,道:“有表哥这些话,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

两人深情对望着,众人,“…”

明堂中半响无人言,最后还是白三娘抽了抽鼻子,道:“真是一对可怜的鸳鸯,妹子能遇到这样情深义重的男人,当真是福气,三娘我怎一辈子也没遇上这么个痴心汉呢。”

她言罢,和程二爷对了个眼色,程二爷便道:“早年爷也去过岳城,当时正碰上宋三老爷家的长子娶亲,那摆场真是大,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秦御闻言却望过去,诧异道:“二当家的记错了吧,我三堂叔膝下无子,前些时日才从四房过继了九堂弟。”

程二爷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大概是记错了,记错了。”

他言罢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想必宋三公子和表姑娘也累了,来人,先带两位贵客到客院休息。明日再给贵客接风洗尘。”

秦御拱手,便拉着顾卿晚,跟随丫鬟往外走去。

他们二人离开,几人才对视两眼,周五爷道:“岳城宋氏长房确实去年刚迎娶了新夫人,且先夫人膝下有位三公子,听闻从小便送出去习武了,倒是常年不在府中的。和他们方才所说,倒是都吻合。”

白三娘也道:“两个人面上妆容还真是精致,若非老娘早年在窑子里调教姑娘,对这些脂啊粉啊的熟悉的很,加上两人该是上妆有些时候了,妆容已有些花,不然还真瞧不出来是易容了的。不过瞧两人这气质,倒真像是望族公子和大家闺秀。”

程二爷沉吟了下,道:“这么说,他们真不是公门中人?只是一对凑巧到了绿水镇的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