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动,吹得他身上墨香四飘,她差些要捂住鼻子。

卫琅忽地道:“你要学钓鱼,站那么远怎么行?”

“谁要学?”骆宝樱哼一声,又问,“你怎知道是我?”

“只有你会这般鬼鬼祟祟。”

骆宝樟碰一鼻子灰绝不会来,骆宝棠向来不活泼,骆宝珠蹦蹦跳跳,人还未到声音就到了,唯有她,总是不愿意接近他,便算有事儿,也好像个小贼一样,他自然清楚。

骆宝樱羞恼:“谁鬼祟了?我只是恰好路过!”

“是吗?”

说话间,又一条鱼钓上来,划了个弧线正当跌在骆宝樱的脚边,两只手般大小,鱼鳞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仔细瞅一眼,欢叫道:“是鳜鱼呀!

鲜美的鳜鱼呢!

到底是小姑娘,瞬时眉开眼笑,好像绽放的花,卫琅瞧一眼又回过头去,淡淡道:“钓鱼其实不难,只不能像你哥哥那样,鱼线半天都不动一下,许是落在水草里也不一定,得换个地方。”

原来如此,骆宝樱眼睛一转,走到他身边问:“还有别的吗?”

“凡事不能贪多,先让你哥哥挪一下鱼线。”他竟不肯说了。

骆宝樱撇撇嘴儿,眼见他的鱼线又在动,瞧他那个得意劲儿,她假装不小心踢落河边石子,落到水里,一下将鱼儿吓跑,逃得个精光。

做了坏事儿,拔腿要走,岂料裙角不知何时被东西绊住,她踉跄了下,整个人歪斜着往湖中倒去。

眼见碧水深深,想起自己溺毙的情形,她吓得脸色惨白,正当这时,一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好像遇到根救命稻草,死里逃生般,她后怕的,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第 41 章

小姑娘柔软的身躯立时充盈了他整个怀抱。

鼻尖闻到淡淡的茉莉香,似有若无,好似这即将过去的夏日,他手放在她背上,轻轻一拍。

“别怕,又没有掉下去。”

男人的身形不似女人,女人脖颈细长白皙,下面是纤窄的肩膀,而他的肩膀很宽厚,她两只手搂住他脖子,下颌搁在他肩头,在那瞬间是充满安全感的。然而他一说话,立时将这模糊分不清的情绪弄得明朗起来。

她脸一红,松开手,蚂蚱般的弹出去,他眉头一皱又拉住她:“河边滑,你小心些!真要出事儿,如何与你家人交代?”

月光下,他神色严肃,略是薄的嘴唇紧抿着,分明是个训斥孩儿的长辈。

骆宝樱甩开他的手:“我知道,我再也不过来了!”

芦苇丛中,她粉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很快就走得远远的。

卫琅又拿起竹竿。

若是细看的话,他脸颊上有些淡红,刚才骆宝樱突然用力搂住,令他吃惊,只待她安静的伏在怀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慢慢流淌着,好似这旖旎的夜晚,但却并不能与外人道。

他看着平静的湖面,心想,三表妹渐渐像个大姑娘了。

骆宝樱一路走到骆元昭身边才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道:“哥哥,你将鱼线动一动,别老放在一个地方。”

骆元昭听从,看她一眼,打趣道:“去跟你夫子取得经呀?”

谁都知道卫琅教过她,可骆宝樱一下又炸毛了:“谁是夫子,他才不是呢!”

“好吧…”骆元昭见她眼睛瞪圆了,也不知她为何生气,顺从的道,“不是你夫子,是你三表哥行吧?看把你累的,坐下来歇一会儿。”

哥哥对她很温柔,自己却莫名其妙发脾气,骆宝樱两只手环抱在胸口,下颌搁在上面,瞧着湖面上月亮的倒影,由不得反省起来。

其实刚才卫琅也是好心救了她,她不但没有道谢反而还对他很凶,说来说去,始终还是因为以前的事情,使得她遇到他,总是与平日里不同,可她早已没必要还在意这个了!

越在意越心烦,从今日起,她该完完全全把卫琅当成自己的表哥才好。

得秉持着公平的态度对他,这样她才能彻底走出来吧?

想通了将来的相处之道,骆宝樱又放松下来。

换个地方,果然骆元昭就钓到了鱼,一条鲫鱼,一条小草青,因是平生第一次,少年也很是欢快。

卫家的下人熟悉烤鱼的活儿,将公子们钓到的鱼清洗下,撒上些盐,抹些酒,便夹着烤起来。

香味四溢。

男女分成两处坐着,围坐在火堆旁欢声笑语。

骆宝珠与卫崇年纪小,最先烤得鱼便落在他们嘴里,骆宝樱是第二批吃得,只拿到了,在手里瞧了又瞧,半响慢吞吞走到卫琅身边:“刚才三表哥救了我,欠你一句谢谢呢,这鱼让与你先吃。”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卫琅抬起头,对面的小姑娘绷着脸,仍有些不情不愿的影子,可她这回委实没有长辈的催促,是主动寻来的。

大约突然明白他这表哥的好了?

说起来,便是家中堂妹,他都不曾这样耐心教导过书法,他接过来道:“鱼这么大,也不用全给我吃。”拿出另外一根竹签,轻轻巧巧一挑,就叉了好大块鱼肉下来,送与骆宝樱面前,“一起吃吧。”

骆宝樱有些呆呆的,实在没想到卫琅原来这么好相处。

自己来道谢,他还分了一半给她吃呢。

可怎么对原先的她就那样冷淡?

她想着摇摇头,别想,别想,管他什么心理呢,反正与她再也无关了!

“谢谢三表哥。”她又展颜一笑,将鱼肉接过来塞到嘴里,外酥里嫩,这烤鱼的下人本事可真好,不由衷心的称赞道,“真好吃呀!”

看她眼睛都眯起来,卫琅微微一笑,低头吃肉。

姿势仍是无比优美。

有些人就是随意坐在地上,那骨子里的雅致也抹不去,随时随地都会散发开来,骆宝樱看他一眼,又想说他太招人,可转念一想,自家哥哥也一样招人,何不将他们看成一样呢,又不是坏事儿!

是的,祝愿卫三公子早日觅得良人。

她几口将鱼肉吃光了。

此时已晚,众人吩咐下人收拾番,带着剩下的鱼各自回府,走在小径上,卫菡看着卫琅,想起前不久王姑娘私自相托的事儿,有些为难。

问吧,好像唐突,那不是亲哥哥,可不问吧,到底两人有些交情,且王姑娘年纪不算小了,死心了才好重新再寻良婿。她想着叫住卫琅,轻声道:“三哥,王姑娘到底哪里不好了,你就是不松口?可把三婶着急的。”

王姑娘出自,论到家世,门当户对,三夫人也很是满意,可卫琅却不愿,眼见二妹要充当媒人,他挑眉道:“你管这些作甚?被二婶听到,说你学做长舌妇。”

卫菡叹口气:“三哥,我也是没法子。”

“没法子就直接与王姑娘说,姑娘家该懂得礼仪。”卫琅语气淡淡。

好狠的心,这不是在说王姑娘不知廉耻了?卫菡哪里能传这个话,竟被他说得噎住,只再想问一句,却见他人已经走了。

遥想当初罗珍,为从她口里套点儿卫琅的事儿也是费尽心机,卫菡忍不住感慨,要说天下第一孤高人,她这三哥必定能当上,不禁为王姑娘心酸一把,罗珍当初都不能令他倾倒,何况是王姑娘呢?

她摇着头走了。

却说刘莹从白河回来,浑身污浊,好似条泥虫一般,一进闺房,跌跌撞撞便扑在书案上哭起来。

她原先想着不能做贼心虚,真的缩在家里不出门,只会让谣言愈加疯狂,便趁着七夕节,去白河放河灯。她想着自己再如何,那也是刘府的姑娘,谁知道,那些人竟然疯了!也不知哪个起了头,先朝她扔东西,众人一拥而上。

真正是…

她突然明白那日陈玉静是如何被羞辱的了,大抵与她差不多,是她太高估自己,还以为落得今日这地步,至少会比陈玉静强,然而并不是。

丫环们给她端来水,予她擦脸。

刘莹轻声问:“母亲不在家吗?”

丫环们支吾,面色犹豫。

原来刘夫人在家,可自己被弄成这样,她竟然没有立刻来瞧自己一眼?她总是养大自己的人,刘莹的心真是凉透了,看来母亲仍是在怀疑自己,这些时日,总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哪怕仍对她微笑,那笑容里也藏着什么。

可只要她们没有证据就不能拿她怎么办,刘莹心想,趁着现在,她或许该把自己嫁出去才好,省得母亲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到得最后,她的婚姻大事不成,那她为之奋斗的这些年还有什么意思呢?

女人,最终还是为嫁个好人家的。

只是曾经,但凡她看上的公子哥儿,无一不是看上罗珍,或者陈玉静,而今那二人不在,男人不像女人,人云亦云,未必就会完全相信谣言。

男人总是怜香惜玉的。

她拿帕子擦去脸上污迹,瞧着镜子中秀丽的容颜,决定放手一搏。

第 42 章

游舫在水面上轻轻飘动,阳光洒落下来,波光潾潾,那天是很合适游玩的一天,将将入春,白河两岸的垂柳都发出了新芽,新鲜嫩绿。

她站在甲板上,心情极是舒畅,想着不到一阵子便能嫁给卫琅,到时二人朝夕相对,不信他不会为自己着迷。谁料船身激烈一荡,只听见巨大的声响,也不知怎么回事,从船尾涌过来好些人,有船夫,有下人们,纷纷在说撞船了,果然也是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这时候,她背脊突然被撞了下,力气大的出奇,她没有反应过来便从甲板上落了下去。

水从耳中灌入,她仰面躺在水波中,竟把甲板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左边是惊慌失措的陈玉静,右边则是刘莹,她双手袖着,得意洋洋,好似在欣赏自己一手策划的戏。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身子直往下沉。

眼前一片漆黑。

骆宝樱突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

已经许久不做这样的噩梦了,紫芙从外头听见,连忙进来,轻声道:“姑娘是做梦了吧,奴婢听见直喊呢。”

“可听见说什么了?”她问。

“不曾,好像在说水…”紫芙道,“姑娘渴了吗?”

“没有。”骆宝樱靠在枕头上,半垂下眼帘,“不过被你说了,便喝一些吧。”

紫芙连忙去厨房取水。

夜幕深深,一片寂静,在这初秋的夜晚,连虫鸣都没有,她伸出雪白的胳膊,将被子拉了一拉,裹住稍许的寒冷。

到这时候,也是该结束了吧?

不然那些犯人,怎么会是秋后处斩呢?

从刘府出来,刘莹戴着帷帽直奔向户部衙门,虽然刘夫人说这等时候,她不该再出去,可她决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叫那些人后悔。

杨旭正在正堂与两位大人商议田税一事,外头有人递信过来,他略略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作,等到事情做完方才站起来,询问道:“还在外面吗?”

“是。”随从回答。

杨旭便走了出去。

大门那里,果然有位姑娘在等着,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腰肢盈盈一握,看起来比原先瘦了一大圈,要不是知道是谁,凭着这身影他恐怕认不出。可见谣言的可怕,这还没有定罪呢,就把人折磨的没个人形了。

“表妹。”他走到跟前,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当着他的脸,刘莹摘下帷帽。

人虽然瘦了,可容貌没有变,仍是极为漂亮,他这表妹的脸不似罗珍雍容,国色天香,而是秀美大方,耐看,初时不觉得,时间久了,一次两次,便叫人容易记得,只当他刚要开口,就见刘莹的眼眶里落下泪珠来。

一滴滴好似珍珠,从脸颊滑落。

“表哥,我委实走投无路,请你帮我,我要伸冤!”刘莹欲走上前,可身子却一个踉跄,忽地扑倒在杨旭的怀抱中。

世人全都不相她都无妨,但只要杨旭相信,就足够了。

因他是太子,他说一句话,在皇上,乃至皇后,刘夫人的心中都是极有分量的,她得先拉拢他,先得到杨旭的肯定,那么,她要嫁出去更是容易。

虚弱的身子像是没有一点力气,杨旭略微皱了下眉,扶住她道:“表妹,你说要伸冤,那你准备如何…”

说话间,远处一个少年大踏步过来,挑眉道:“表姐,这么巧?你要伸冤吗?”

盯着对面的仇人,罗天驰的眼睛在冒火,要不是为光明正大处处决掉刘莹,他一早潜入她闺房将她脑袋取下来!

如今还得忍一忍。

看见罗天驰,刘莹吓一跳,到底有些心虚,她略低下头,轻声道:“难道表弟也同那些人一样,觉得是我推表姐入水吗?”她咬了咬嘴唇,“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在怀疑我,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听信谣言,故而我今日来,便是要状告那些污蔑我的人。只我对告状不甚了解,表哥,还请你予我写状纸…”

她不曾说完,罗天驰冷笑一声:“状纸吗?我已经写了。”

那两人都惊讶的看向他。

罗天驰一字一顿道:“我罗天驰状告刘莹谋害亲姐罗珍!”

不亚于晴天霹雳,刘莹脸色突地惨白,而杨旭也不由自主放开手,盯着罗天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当然。”罗天驰看着刘莹,“顺天府已经接了状纸,两日后,咱们公堂见。”

刘莹呆若木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桩震惊京都的公堂对簿案瞬时传扬开来,骆家当然也知晓了,毕竟此时在京都前前后后沸腾了数月,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不是刘莹下得毒手。

老太太免不了也八卦,与袁氏道:“既然罗家公子都指认刘姑娘,那定然是她了,真正是狠毒,罗姑娘可是她表姐啊,一起长大的呢。”

袁氏抚着肚子叹一声:“大抵是嫉妒罗姑娘,听说皇后娘娘,刘夫人都极疼她的。”

老太太啧啧两声:“不是嫡女,果真是…”说着忽地住口,这屋里袁氏,还有那两个孙女儿都是庶女,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笑眯眯拍着袁氏的手,“人跟人到底不一样,这刘姑娘啊,心肝准是黑的,可怜琅儿,原本有个好妻子,如今也被她害了。”

袁氏笑笑并不计较老太太口不择言。

事实上,身为庶女,表面上再装得没有芥蒂,心里没有一个不嫉妒嫡女的,要不是天意弄人,谁愿意做庶女呢?

只是那人比自己命好罢了。

骆宝樟撇撇嘴儿:“那么热闹的,可惜不能去看。”

骆宝樱捧着手炉,暖烘烘的,暗自心想,最想去看的人在这儿呢,不过便算不去,她也能知道刘莹的结局。

因这结局,是她给她安排好的。

就像当初刘莹一样,也给她定好了结果。

冤冤相报。

九月六日,顺天府还没打开大门,就已经围满了前来观看的民众,毕竟是豪门恩怨,往前传得那么热闹,把人的心都吊起来,等到这日,又怎能不好奇?便是闺中一众姑娘们都跃跃欲试,只可惜到底重规矩,不能抛头露面。

故而前来的多是些公子哥儿,或是平头百姓。

罗天驰一早就到了,他比那些人的心还要急切,就等着看刘莹伏法,他站在堂中,负着手,穿着一袭墨黑的锦袍,静立如松。

那背影黑沉沉的,好似浓重的夜色。

刘莹姗姗来迟。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刀尖,来之前,她与刘夫人说,希望刘夫人相信她,叫罗天驰不要胡闹,然而刘夫人表现的那样冷淡,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她无辜,那知府定然会还她清白。

可她虽然相信自己毫无错漏,却还是被罗天驰的举动惊吓到了,他那么决绝,那么无情,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几日彻夜难眠,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寿命已尽,只看到早上灿烂的太阳,华美的裙衫,她仍不想服输。

她得挺过去!

像是走在绳索上,她端庄的,不曾摇摆的,一步步穿过人群,走到衙门的正堂。

堂中坐着的知府,铁面无私,将惊堂木一敲,两侧衙役都发出威武一声,响彻内外,刘莹的腿瞬时便有些软。

罗天驰先发制人:“知府大人,本侯府内有奴婢受刘莹指使,得她重金,替刘莹隐瞒在游舫推人一事,还请大人彻查。”

知府立时把人带上来。

只见那丫环十几岁的年纪,脸儿圆圆,刘莹看过去,吃了一惊:“落月?”她瞪大眼睛,极力辩驳道,“大人,罗天驰他污蔑我,我从不曾予重金与她,更不知推人一事,还请大人查清楚,还我清白!”

她说着,狠狠盯了罗天驰一眼,同时心里又有些鄙夷,还当他有什么好法子呢,原来竟是找个人来诬陷她。也是,原本这种案子就极难审理,不然以皇后娘娘的本事,早就将陈玉静抓捕了。

如今找个丫环…那丫环是宜春侯府的人,他要那丫环这么说,丫环自得听命,谁还能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真正是蠢,与罗珍一样,别人赞她有才华,便以为她真是了得了,可除了书法,她哪一样能胜过她?只因这身份,叫世人蒙蔽了眼睛,也让她刘莹明珠蒙尘!

她傲然的抬起下颌。

谁料罗天驰却又使人拿出一物:“这是在她房中搜得,当时亦有衙役在场,凭她的月钱决不能买得起,再者,此物乃我亲姐一年多前赠与刘莹的。”

一支镶了蓝宝的赤金簪子,乃宫中所造,举世无双

刘莹这才真正的动容,因罗珍确实送与她许多东西,只出自于她的手,她绝不会喜欢,故而那簪子一早被她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