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将骆宝珠送回去。

幸好没有太久,骆宝樱偷偷瞪一眼罗天驰,假模假样的道:“刚才麻烦侯爷了,告辞。”

骆宝珠朝罗天驰挥手:“罗哥哥再会。”

带着骑了一回马,就成哥哥了,这丫头也是嘴甜,不过罗天驰平生还没有被人叫过哥哥,骆宝珠这样一叫,他与骆宝樱现在的身份也好似亲近了,当下就笑起来。

骆宝樱拉着骆宝珠就走了。

回到府里,因奴婢们禀告,果然袁氏就知道了,但并没有把骆宝樱叫来询问,毕竟她做得很是妥当,反而出格的是罗天驰,她不由暗想,莫非那小侯爷看上骆宝樱了?可她才十一啊!

又或者才女之名,令他倾慕?

她思来想去,理不出个头绪,不过退一万步讲,罗天驰真要哪日想娶骆宝樱,这肯定不是坏事,既如此,还心烦什么呢,再看看罢。

待到重阳那日,骆元昭,骆元珏也从书院回来了,因一早与卫家约好时辰,众人早上用完早膳,便坐车前往城外的景山。

还是卫家先到,年轻人从马车上下来互相见礼。

姑娘们头上都戴着茱萸,红艳艳的分外好看。

卫恒道:“今日人多,都是来登高的,咱们可不要走散了。”他目光落在骆宝樟身上,拿出年纪最大,当哥哥的架势,“咱们男人在前面引路,你们姑娘千万跟着,若要休息,便说一声。”

骆宝樟不看他。

当不成正室,又有什么好撩拨的?

她把头扭过去,那微带不屑的表情使得她越发生动起来。

比起别的姑娘,是有意思。

卫恒笑了笑。

骆宝樱这时走到卫琅跟前,将笔送给他:“上回得了冠帽,一早便想感谢三表哥的,挑来选去,拖到现在。这谢礼,三表哥还满意吗?”

他可记得她挖珍珠的样子,只为气他。

可最近,真是转了性子。

卫琅低头瞧一眼掌中的象牙羊毫,挑眉道:“花了不少钱吧?”

“也不是特别多,只要三表哥喜欢就好。”骆宝樱笑眯眯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身子略是前倾的问,“三表哥,你应该喜欢的吧?”

“好看不实用。”卫琅淡淡道,“其实将所有笔用一遍,你会发现,还是竹管的更好用。”

精心挑选的,无比豪华的,他还看不上?

骆宝樱撇撇嘴儿:“那我明儿重新买根竹管的给你,保管你韧性好,还,便,宜!”她手一伸,要去抢毛笔,可卫琅却不还,瞬时滑入袖中,“三表妹细心挑选的,不能辜负你一片心意。”

露出贪财的本性了吧?

嘴上说得清高,还不是要这昂贵的笔呢?

骆宝樱暗地里呸一声,皱着小鼻子道:“算你识货!”

卫琅道:“其实要说识货,你这支并不比我送得好用。”

可他送得笔,一直处于打入冷宫的状态,不见天日,骆宝樱哼唧两声,敷衍道:“我回头找出来试试。”

拔腿就跑了。

瞧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卫琅忽地有些恼,态度是变了些,可本质上还是个没有良心的小丫头。

她一溜烟跑回姑娘们中间,卫菡好奇问:“送三哥什么呢?”

“谢师礼啊,我祖母老念叨,我那顶冠帽有三表哥一大半的功劳,这不来表表心意。”

卫莲就笑起来:“倒也是。”

可心里有些嘀咕,说起来卫琅还是她三哥呢,怎么就没把她指点的得了第一?许是自己天赋真的没有骆宝樱好?她突地泄气。

事实上,那日好些姑娘都挺泄气的,还不如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

姑娘们一路说着,踩着台阶上去。

将将走到景山山腰,骆宝珠忽地拉住骆宝樱的手,轻声道:“三姐,我好急,我憋不住了,出来时喝了水…”

小姑娘脸皱成一团。

骆宝樱的脸黑了,要是别的地方,绝没有景山高,这等功夫早爬到有客房的地方了,自然会有茅厕,可这里哪里有呢。

“怎么办?”骆宝珠道,“我不能…那太脏了。”

那自然不能!

“以前你遇到这事儿,怎么使得?”

“娘会带我去草丛里,使人四处看着。”

骆宝樱想起来,她幼时好像也不是没有遭遇过这种事情,不由叹一声:“往后你可记得,出来别喝太多水。”

“嗯,好的。”骆宝珠连声答应。

骆宝樱四处一看,前面从台阶上右边过去,就好像有很高的灌木丛,或者在那里解决一下,她与几位姑娘说一声,带着骆宝珠,几个婆子过去。

寻到个合适的地方,骆宝珠蹲下来就不见人影了,骆宝樱在不远处等候。

结果后面忽地传来一阵悉索声,从前头小径的树丛里,有个少年束着玉带走出来。

两人目光一对上,骆宝樱眼睛瞪圆了。

好死不死的,又遇到这臭小子!

华榛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碰上她,可他向来作风豪爽,没有丝毫的尴尬,挑眉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个好地方?”

骆宝樱脸腾地红了,又不是她找茅厕,再说,姑娘家,这种事儿怎么能当面说呢,这华榛果然是个混账东西。

第 45 章

她一生气,貌若芙蓉,绽放出了艳红的色彩。

再次遇见,已是隔了一年多,去年端午,他推了她,而她用簪子刺伤他,仿若昨日,然而已是过去许久。

小姑娘长得真快,华榛扫过去一眼:“憋得不难受吗,还不去?”

骆宝樱气得想扇他。

此时骆宝珠从草丛里走出来,笑眯眯道:“三姐,好了,咱们…”陡然看见华榛,想起在船上发生的事,她忙跑到骆宝樱身边,拉住她的手,“三姐,咱们快些走!”

是怕她又被欺负。

骆宝樱本身并不怕华榛,要能恢复她身份一早上去训斥了,叫这臭小子有得后悔,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转身便走。

谁料华榛竟跟在后面,把干枯的树枝踩得咯吱响。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时袭来,骆宝珠吓得脸都白了,轻声道:“怎么办,三姐?”

骆宝樱扭过头去:“还请华公子自重!”

华榛挑眉一笑:“这条路只许你走得?放心,爷还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将你抢了回去做压寨夫人。”

怎么会有这种人?骆宝樱着实没料到往前那个小少年,背着她原是这副性子,她还以为他与罗天驰差不多呢,可罗天驰遇到小姑娘,绝不会讲这些话。

提起裙角,她走得更快了。

幸好离景山正道很近,她马上就走上了台阶,骆宝珠人小,跑得气喘吁吁,还直扑到骆元昭身边,拉住他袖子道:“大哥,大哥,那个坏人又来了。”

“谁?”骆元昭低下头问。

“就是在船上推三姐的那个。”骆宝珠拍着小胸脯,“可把我吓死了,刚才还跟在咱们后面呢,不知道要做什么。”

两家的公子哥儿都在一处,卫琅闻言停下来转身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个修长的身影,穿一袭深蓝七宝嵌金锦袍,正越过姑娘们,大踏步的走过来,见到他,朗声一笑:“卫三哥。”

卫琅冷声道:“你还知道叫我三哥?”

华榛大咧咧道:“三哥,上回那事儿可谈不上谁对谁错,我推了三姑娘,可三姑娘手下也没留情啊。”他捂着胸口,“一到刮风下雨,我这儿都疼。”他看着骆宝樱,“你力气还真不小。”

骆元昭原也要出口教训他,可听得这番话,未免狐疑,到底是何意思?

只有卫琅清楚,因那日是看见骆宝樱取下簪子的。

“做过的事儿别不承认。”华榛道,“我推你是不对,可你也报仇了,别这会儿骗神弄鬼的,只当我沾你便宜。”

真正是个混世魔王,骆宝樱心想,难怪他父亲揍起他来不含糊,也是该把他打烂屁股才好,她不想再与他过多纠缠,说道:“是,我戳伤你,两清了。”

华榛就笑起来,她咬牙切齿的时候好像根小辣椒,咬一口定是火辣火辣的爽口。

见他眼睛盯着骆宝樱,骆元昭上来挡住妹妹:“便是舍妹真伤了你,也是你罪有应得,下回你若还不知收敛,莫怪我手下无情。”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什么?华榛并不瞧在眼里,可他也不愿真因此跟卫家闹僵,父亲欣赏卫琅,前不久还问起,真怕哪日遇上,父亲得知道他干的好事。没法子,只得主动寻过来,只在他的人生里,很少有妥协的时候,闻言轻哼一声道:“你放心,看在卫三哥的面子,这事儿我不追究。”

骆元昭眉头一皱,又要说什么,被骆宝樱拦住,轻声道:“别跟这愣头青计较,哥哥,人来人往的,别闹大了。”

毕竟是重阳节,景山极是热闹,这一条路上时时都有人走过,骆元昭只得作罢。

华榛笑眯眯把手搭在卫琅肩膀上:“三哥,既然骆三姑娘都说两清了,你就莫生我气了,过去那么久,还恼什么?我听说《武宗实录》已重修完成,皇上格外称赞呢,你就等着赏赐吧。”

卫琅打开他的手:“口口声声称三哥,关键时候,还不是不听我一句?”

华榛挑眉:“你非得我道歉不可?”

“随你。”卫琅往前走了。

华榛瞧着他背影,恨得牙痒痒,转过头看向骆宝樱,小姑娘沐浴在阳光下,睫毛都是闪亮的,一眨一眨,好像要翩翩起飞的蝴蝶。想起那天,她从自己手中飞出去,落叶般的撞在卫琅身上,想必也有些疼吧?

所以才刺得他那么狠!

思及此,他略挺起胸膛道:“上回推你,是我对不住。”

骆宝樱讶然,眼睛微微睁大,好似两汪湖泊,清澈明亮。

两人目光对上,他又觉得丢脸,连忙转身走了。

骆宝樱在背后噗嗤一声。

真没想到他这么听卫琅的话,什么时候临川侯府要看卫家的脸色了?不过卫老爷子身居天官之位,又是太子恩师,除非像罗家,刘家,别个儿真是鲜少能与他们卫家抗衡的,那么华榛如此,也是顺理成章。

以后真得与三表哥好好亲近亲近啊!

她一旦想得势利,想得长远了,便觉得有卫琅这样的亲戚很不错。

见华榛好半天不来,罗天驰等得不耐烦,坐在石凳上擦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剑,直到下人说华榛到了,才锵的声将宝剑塞回剑鞘。

“去哪里了,小解那么久?非得拉着我陪你登高,来了,你又跑得不见人影。”罗天驰抱怨,“让我这儿吃冷风呢?”

“还不是遇到…”他想起误会骆宝樱,嘴角挑着笑起来,原来是她妹妹,不过也是,她这么大的姑娘不至于四处寻茅厕,定是很注意名声的,“遇到骆三姑娘。”

罗天驰大吃一惊,差点去揪他衣领,到底忍着没动手,手在袖中握成拳头,尽量语气平淡的道:“哦,是吗?那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一早答应你不去打搅她,自然没做什么。”

罗天驰凝目观察他,没看出来是不是撒谎。

两人好似亲兄弟,对对方的性子还是了解的,华榛向来说一是一,可事关自己的亲姐姐,罗天驰还是不放心,但并没有多说,想着自己一会儿去了解下情况。

要华榛又欺负姐姐,这回他定不饶他!

华榛此时道:“卫家人也在,不凡你跟我去玩一玩,人多热闹。”

寻常罗天驰定然不去,可这话正中下怀,淡淡道:“去就去吧,可你别只望我与卫琅说话。”

“你就这么恨他?罗姐姐又不是他害死的,那刘莹都处决了。”

“你不明白。”罗天驰是看着罗珍当初怎么喜欢卫琅的,在他面前没有一日不提到他,弄得他这弟弟都有些吃味。可姐姐死了,卫琅还是那样,并不见他伤心,最近还不是门槛被踏破了,挑着好的娶吗?

可姐姐…

他突然一怔,如今姐姐做了骆宝樱,称卫琅为表哥的,她要还喜欢他,那该怎么办?差了八岁,又不好嫁,还得看着他娶妻,看着他将来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姐姐该多痛苦啊?

他怎么以前一点没想到?

罗天驰这才发现自己大意,他急忙忙就跟着华榛去与卫家,骆家人聚首。

重阳节,不得不提到重阳糕,菊花酒,到得这日登高,必得在山顶设下茶几锦垫,众人围住一处品酒赏花。

故而此时山顶处的平台上,已经有好多户人家在热热闹闹的庆贺了。

因华榛老老实实道了歉,卫琅,骆元昭也没有再为难他,便是罗天驰过来,也与他们公子哥儿坐一处品酒。

姑娘们则坐在不远处的茶寮中,景山到得重阳节,到处都是茶寮,因这一天达官贵人甚多,只要开张便有钱赚,许多人家就只挑着这一日过来,简易是简易了些,可姑娘们不太讲究的话,坐在这里也是挺有意思的。

谁料罗天驰担心姐姐,目光不太老实,想暗示骆宝樱出来说话,卫琅瞧在眼里,也朝骆宝樱看了过去。

小姑娘正端着酒,食指长长好似春葱,低头抿一口,浅红色的唇映在茶盅上,如雪中梅花般,姿态如此优美。

难怪那么小的年纪就会招人了!

卫琅忽地出声:“二妹,你们酒莫喝多了,菊花酒入口清淡,后劲甚足,稍许坐会儿回庙中客房歇息吧。”

罗天驰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样他还怎么找姐姐说话啊?

第 46 章

那头卫菡答应一声,笑着道:“被三哥一说,头还真有些晕了,咱们这就进去吧。”

但凡有山,多数都有庙,虽然白马寺在京都独领风骚,然而庙里供奉菩萨不同,各有侧重,此地庙宇靠着微薄香火,勉强也能度日。

姑娘们这便起来往庙里去。

眼睁睁看着姐姐走了,罗天驰想着晚上又得夜闯骆家,多添麻烦,暗地里对卫琅更是不满,端起酒盅喝了两口道:“听闻三公子又要定亲了?”

讽刺的味道满满。

难怪他不愿理会他,卫琅忽地恍然大悟,原是为他姐姐不甘呢!可他二人不曾结亲,甚至连面也只见过寥寥数回,他能如何?难道演戏于天下人看,他对她情深不成?

这样的事情他不愿做,而今这年纪,便是要定亲,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错误还是要指出来:“尚未有合适的姑娘,定亲恐是要一阵子。”

罗天驰冷笑一声:“你原先与我姐姐定亲,倒是快得很,不过才提一提,你们卫家就答应了。”

秋后算账?可这算哪门子的账?卫琅淡淡道:“难道不答应,你如今便快活不成?”

一句话噎得罗天驰半响张不了口。

因不管他们卫家愿不愿意结亲,罗珍都已经去世了,他说这个,丝毫伤不了卫琅,想用这羞辱他们卫家是看重罗家权势,他显然也并不会承认。

罗天驰啪的将酒盅顿在案几上:“反正我姐姐当初是瞎了眼睛,才看上你呢!”

他起身走了。

华榛这一刻真懊悔不该将他带来,心想这小子果然满心的恼恨呢,这回定是借着酒劲发作出来了。

可委实没有道理,若是已经成亲便罢了,没有成亲,又过去两年,人家卫琅还不能定亲啊?他忙道:“他喝醉了,卫三哥莫放在心里,我这就去训他。”

卫琅面色平静:“许是他心里话,毕竟是他姐姐,二人相依为命,他能如此护着他姐姐,也是一番情谊。”

华榛点点头,又像众人告辞番,去追罗天驰。

骆元昭,骆元珏并不知这两家有矛盾,在旁听着倒是有些尴尬,卫恒给他们二人倒酒,笑着道:“那罗天驰虽是侯爷,到底没长大呢,定亲是两厢情愿的事儿,倒说得三弟好像贪慕虚荣一般,咱们卫家哪位长辈不在为朝廷效力呢?”

大房二房的大爷都在朝为官,可卫家三房,卫琅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这番话不说还好,一说,反而让人起疑心。

卫琅嘴角挑了挑。

是的,他没有父亲庇佑,虽然有祖父疼爱,可三房这一支的将来,只能靠着他一个人去支撑,靠着他去兴旺。

端起酒盅,他突觉肩头的担子也挺沉的,虽然这些年已经习惯,别人夸赞他时不吝啬言辞,而提到他的父亲,都免不了词穷。

他的父亲不适合做官,祖父曾不止一次的提起,事实上也确实是。可父亲那时撞破了脑袋想要做出一些成绩,未必不是想得到祖父的承认,可最终还是惨败。

无颜回卫家,在江南的冬日里,他静悄悄的去世了。

那天屋檐下,画眉鸟儿静寂无声。

端起酒盅,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