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宝樱惊讶:“这么快就吃好了?”

他嗯一声:“你慢用。”

见他竟然往外走了,骆宝樱心想,看来宫里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倒不知是什么呢,该不会…不对,若是皇上驾崩,肯定举国皆知。

她眉头拧了一拧,剩下的饭也没再吃。

卫琅径直去往书房。

虽然自家院子里也有看书的地方,但绝没有这里来得幽静,这里最是合适独自一人坐着,听着鸟叫,听着夜里的虫鸣,听着后窗的风,与世隔绝一样。

羊角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他走进去将门一带。

九里被挡在外面,差点鼻子遭殃,银台见状,轻声询问:“是不是少爷遇到什么事儿了?瞧着心情不太好,刚才连饭也没有吃完。难道是宫里有难事要少爷去解决?你白日里都跟着的,倒是说呢。”

九里怎么能说。

那跟少夫人有关,他死也不能说,而且少爷警告过他,假使透露一个字,人头不保。跟着主子这些年,第一次遇到如此严厉的警告,九里闭紧了嘴。

银台无奈,与金盏坐在下面的台阶上。

两人服侍卫琅那么久,自然是看出一些苗头的,可怎么也猜不到。

卫琅在书房里走了一圈,寻到几本佛书,佛经里有投胎转世一说,他虽知,可从来不曾相信,而今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传说中又说,人死之后要喝孟婆汤,怎得罗珍不曾如此呢?

许是她死得冤了?

难怪…

他忽地想起刘莹,刘莹是在骆宝樱到得京都之后才被定罪的,那时候,她就与罗天驰相认了吧?或者更早,才能替她自己报仇,那件事可说做得快速,果决,狠辣。而他呢?他当时尚任翰林院编修,还以为骆宝樱不过是个善变的小姑娘。

由不得失笑,错得可真离谱。

他在书房待得许久,银台与金盏坐着闲聊,看到不远处有人走过来,前头有个丫环提着灯笼,借着光亮一看,竟是金惠瑞。

那两人站起来行一礼叫声二少夫人。

金惠瑞笑一笑问:“三弟,三弟妹在?”

“只少爷在。”

她看看时辰,那么晚了卫琅一个人在,倒是少见,她提起裙角拾阶而上,临到门口却顿住了。

窗子此时开着,从外往内看,能见到他如玉般的侧颜,在烛火的光晕下,清俊不可方物,她瞧得一眼就觉芳心直跳,然而却无法走进去。因生怕他仍像以前那样,冷淡的对待她,那不亚于被尖刀戳到心脏。

如果可以,她只愿远远瞧着。

驻足片刻,她折回来,瞧见两个丫环仍在台阶等着,她温和笑道:“三弟有你们这样的忠仆可真有福气,不过三弟妹怎得不曾来?莫不是身子不适?”

那二人总是亲昵的在一起,叫人眼红。

银台道:“没有不适,只各有各的事情罢了。”

金惠瑞道:“也是,毕竟咱们做妻子的手头事情多,哪里有多少空闲的时间?所以才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丫环服侍,要是我,定是要好好嘉奖你们,晚上这样冷,你们还待在外面可不容易。”

原本那二人也不喜她,知晓她在罗天驰那件事上打肿脸充胖子丢了脸,可现在她却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关心她们下人,银台道:“这是咱们奴婢该做的,算得什么。”

“也不能这样说,心意不同,有深有浅,像碧荷就很懂事,故而母亲才抬了她做侧室的。”金惠瑞也不多说,笑一笑走了。

刚转身,与急匆匆跑来的蓝翎差些相撞。

蓝翎避在一边。

银台见到她,问道:“你来作甚?”

“是少夫人叫奴婢来的,问少爷何时回去。”蓝翎探头往上看看,“少爷该不会一直在书房吧?”

“是。”银台道,“咱们也不敢去打搅,要不你去问?”

金盏眉头皱了皱,拦截话头:“我去吧。”

蓝翎就等在那里。

金盏疾步过去,敲一敲门,轻声在外面道:“少爷,少夫人使蓝翎来问,少爷何时回去歇息?”

并没有立时回应,过得几息,他才道:“叫少夫人先睡。”

蓝翎得到答案,急忙忙走了。

骆宝樱在画构图。

仙女拜寿图将将画了个仙女的身形,连脸的轮廓还没有描出来,见到蓝翎出现在门口,她放下笔。

“说让少夫人先睡,好似很忙呢。”蓝翎说完这个,身子驱过来,咬着牙道,“少夫人,奴婢去得时候正巧遇到二少夫人在,您猜她与金盏银台说什么了?真正是可气,奴婢躲在后面听,她竟然说她要是少夫人,定然要好好奖赏她们,还说什么锦荷,锦荷可不是二少爷才纳的妾么!”

正叠衣物的紫芙听见,露出吃惊的表情,暗想这二少夫人太不像话了,竟然与奴婢说这些。

骆宝樱也厌恶的很,冷冷道:“她自个儿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还管别人的闲事儿?”

谁看不出来,程氏那是故意治她的,不然能同意卫恒纳妾?还不是要膈应金惠瑞,她倒好,还想来膈应别人。

不过这金盏银台也确实常年服侍卫琅,但她不屑于管,也不觉得需要提防她们,假使卫琅真瞧得上要纳她们,她的眼睛定是瞎透了!

拿起毛笔又沾了墨,她在宣纸上涂抹几笔,淡淡道:“紫芙,你最近多与二少夫人的丫环亲近亲近,瞧瞧她都在作甚。”

她想给她添堵,那她也不介意叫金惠瑞日子更好过些。

反正这二房,越来越没个样子了,程氏一等范氏回来就要他们三房好看,她还顾虑什么呢?

闹得鸡飞狗跳才好。

紫芙比起蓝翎,自是机敏的多,闻言笑着应了一声。

画得会儿,骆宝樱洗干净手去歇息。

也不知多久,卫琅才回来,她人是睡着的,可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手指摸到温热的肌肤,瞬时就靠过来。一只手搭在他胸口,脑袋搁在他肩膀,觉得舒服,甚至嘴里还轻哼了一声。

他原是还没适应她是罗珍的事实,然而她这样柔软的靠在身边,好像已养熟了的猫儿,叫人不忍心推开。

轻叹一声,他手慢慢放在她腰间,眼睛盯着帐幔,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 123 章

过得几日,卫家设宴请罗天驰,为给弟弟践行,骆宝樱让厨房精心准备了膳食。

骆家两位公子也来了,连同骆宝珠。

见三姐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吩咐下人办事,骆宝珠在旁边仔细听着,最近她不止与女夫子学习琴棋书画,母亲也在精心教导管家的诀窍,她这会儿能在三姐身上看到身为一个少夫人该有的本事。

这是她要学会的。

骆宝樱说完,端起手边的茶盅喝一口润润嗓子,侧头看她端正的坐着,好笑道:“你怎那么拘谨?”

“在当三姐是夫子呢。”骆宝珠认真道,“我要是有三姐的聪明就好了,爹爹与娘定然不会有一点儿操心。”

可她生来不是这等出众的,在三姐面前,她都没有勇气与她相比,实在是自惭形秽,想到年幼时天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她就懊悔的要死,说不定那时自己刻苦些,多少还有点底气。

骆宝樱惊讶。

小姑娘长大了,终于知道别人会操心她,可以前呢,天天盯着念书她都不肯,她笑道:“人各有不同,我是聪明,你呢,你讨人喜欢。”

“可三姐也讨人喜欢啊。”骆宝珠羡慕道,“没有谁不喜欢三姐呢!”

家里个个都是,认识的公子哥儿也都是。

然而二房那几个就不是啊,在她尚是罗珍时,不喜欢她的人更多,骆宝樱淡淡道:“没有谁会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得记住这一点。”

骆宝珠眉头皱了皱:“那一定是坏人。”

骆宝樱噗嗤笑起来。

两人正说着,蓝翎进来禀告,罗天驰已到正堂。

听到这个消息,骆宝珠有些紧张,手在荷包上捏了捏,本来卫家设宴请罗天驰她不应该过来,毕竟是饯别,男儿们一起喝酒根本没她的事,而且她也不是卫家的人。可她实在担心,生怕罗天驰去两浙要去很久,生怕他遇到危险,专程求母亲去白马寺请了平安符回来。

她想亲手送给他。

可也不知道妥不妥,犹豫再三,她与骆宝樱道:“三姐,我能不能给罗哥哥送个平安符?”

骆宝樱看过去,见到她一脸关心。

才想起来,不经意间,骆宝珠与弟弟也认识许久了,她总是罗哥哥,罗哥哥的叫,也是把他当成哥哥了吧?说起来,弟弟性子不够成熟,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就是个大哥哥的模样。

而骆宝珠呢,虽然十三了,怎么看也还是个单纯的小妹妹。

她道:“当然可以,等他来了,你当面送与他好了。”

骆宝珠就很高兴。

她随骆宝樱一起去正堂,见到罗天驰在与卫琅说话。

罗天驰回头看到她们,笑一笑道:“少夫人,四姑娘。”

两人向他行礼。

骆宝樱道:“听闻侯爷要去两浙了,还请保重。”

“谢谢少夫人关心。”罗天驰很客气。

卫琅瞧在眼里,想起那天在雅间,罗天驰完全像个小孩子似的与骆宝樱撒娇道歉,他嘴角就忍不住一扯。说起来,两人也算瞒得辛苦了,而今又要做戏,换作是他,恐也难受。

骆宝樱一推骆宝珠:“珠珠,去送吧。”

旁人不在,没什么好遮掩的。

骆宝珠就往前走了两步,然而离罗天驰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立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穿着深青色的锦袍,袖口袍脚都有银线织就的蟠螭纹,极是威武,她都差些不敢看她。可分明以前叫着他罗哥哥,一点儿也不费劲,难道就因为喜欢他,自己就那么胆怯了?

她鼓起勇气,快步走到他跟前,把平安符拿出来:“罗哥哥,你一定要凯旋归来,这是我去庙里求的平安符。”

红色的符文上刻着繁复的图案,在藏语中名为护轮。

不过罗天驰并不相信这些,假使这东西有用,沙场上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毕竟将士出征前,好些亲人都会送平安符,然而,能起什么作用呢?他眼中露出几分不屑,淡淡道:“要了作甚?”

声音好像捧冷水。

骆宝珠瞪圆了眼睛。

手微微一颤,符上的红线划了道弧,垂落下来。

“不要,不要就算了。”她嘟囔,可心里很失望,她求了母亲很久,才能去白马寺的,可他竟然不要。

小姑娘垂下眼眸,转身要走。

罗天驰扑哧一笑:“唉,虽然是没用的东西,可你求都求了,不要白不要。”

她一下又欢喜起来,飞快的抬起手,再次把平安符递给他。

袖子滑落下来,露出细细的手腕,他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呢,总是眨着黑亮的眼睛,一说话就笑,怎么一眨眼就长那么大了!他道:“送人有点儿诚意,给我戴着吧。”

骆宝樱看弟弟这傲慢的样子,一时很想骂他。

可骆宝珠却真的乖乖的给他系。

把红绳从玉带上穿过去,碰到他的锦袍,她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也是第一次离那么近,好似闻到了陌生的男人气味,她的耳朵一下子通红。快速的系好,快速的放开平安符,然而离开的刹那,有一阵酸楚涌遍了全身。

年少不知情滋味,此刻她却知了,因清楚的明白,自己仗着年纪小喊他罗哥哥的亲切感,等到他回来,便不会有了。

她大了,不可能还这样喊他。

她得与她这罗哥哥告别了。

差些落下眼泪,她一系好就走到骆宝樱身边,低头轻声道:“三姐,我要去如厕。”

看她脸通红,骆宝樱好笑,原来憋急了,可怎么会是这时候?她道:“快些去吧。”

她急忙忙离开正堂。

刚刚走出来,泪珠儿就直往下落。

丫环吃惊道:“姑娘怎么了?”

“肚子疼。”她道,“你们快扶着我去。”

丫环们赶紧一人扶一边。

她哭了一路。

罗天驰并不知,低头瞧着平安符,伸手拉一拉,心想这小丫头系得还挺紧的,恐是不会掉了。

稍后,男人们就去喝酒。

骆宝樱在屋里坐着,问起骆宝珠,结果下人们告知,说骆宝珠早上吃了不干净的,肚子疼急着回家去了。她忙问严不严重,也有些疑惑,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突然就不好了,生怕她得了什么急病。

蓝翎道忙:“四姑娘自个儿走回去的,定然不严重。”

骆宝樱松了口气,但也使人去骆家问过一番,确认无事才放心。

紫芙端了午膳过来,这是骆宝樱单独吃的,一边予她布菜,一边轻声说金惠瑞的事情。

“听起来老老实实的,每日出来请个安,回头要么在园子里走走赏花,要么就回屋里,不过奴婢琢磨着二房的事情本就是二夫人在管,哪里要她插手,自然是无事可做。但红杏提到她的时候,咬牙切齿,说她惯会折腾人,许是闲了,总是不停的差使她们,便是端个水也是嫌冷嫌热。”

紫芙抿嘴一笑:“便是因此,奴婢也才好打听,除了她自个儿带来的,别的奴婢都不喜欢她。”

那可真是神憎鬼厌了。

大概在程氏,卫恒那里受了委屈就发泄在下人身上,可这并不是明智的做法,骆宝樱撇撇嘴儿:“就这些了?”

“还有呢。”紫芙道,“说二少爷都纳妾了,二夫人还大早上天天伺候着去二门那里,风雨无阻,称她这贤妻真够吓人的。”

骆宝樱眉头拧了一拧。

她是有一阵子没去送卫琅,这么说来,他总是会遇到金惠瑞?说起来,那日蓝翎听到金惠瑞说话,也是因她去了书房,莫非她还在觊觎不成?真正是好笑了,互相都已经成亲,她还想打什么主意。

她没有再开口,安静的用膳。

大约过得半个时辰,那头宴席便散了,卫琅走进来,带着浓重的酒气,许是几人酣畅痛饮了番,她走过去笑道:“要不要喝醒酒茶?”

卫琅摇头,朝窗外看一眼道:“侯爷在外面,你去与他说两句罢。”

骆宝樱瞪大了眼睛,想起他与罗天驰两人屡次剑拔弩张,恨不得动手的模样,这回竟然让她单独去,有些不相信的道:“你何时这样大方了?”

“礼尚往来,他与我客客气气的,我也顾念他一二,不必非得闹僵。他不是把你当姐姐吗?而今要去沙场,没个至亲的人在身边,许是难受。我瞧他喝得不少酒,此时看见你,定会高兴。”

骆宝樱当然想去,展颜一笑:“他是挺可怜的,那我去见见他。”

卫琅立在窗口看着。

穿着紫丁香色裙衫的身影,像一朵花飘了出去,带着几分雀跃。她这些年,藏着自己的身份,在骆家那样的家庭长大,定是不易,毕竟曾是天之骄女,锦衣玉食,却要受着这份清贫。

不过想到她那时得了珠冠,在夏日里买冰,他莞尔一笑,骨子里还是改不掉的。

送别弟弟,骆宝樱又走回来,见卫琅正当脱了外袍,穿着中衣要去清洗,她拉住他:“才喝完酒洗澡不合适,你来看看,我构图已经好了。原是想画八仙女拜寿,可怎么画也画不工整,索性就画了一对,左一个,右一个,中间托着蟠桃。”

蓝翎将图展开来。

只见两个仙女极为细致,凌空踩着云,裙衫飘飘,虽只是简单勾勒也好似就在面前,卫琅瞧一眼,暗自惊讶,称赞道:“你的细笔画不错,既有这等功夫,此画完全可由你自己来完成。”

原是如此,可惜她当年师从细笔画大师,只学得皮毛功夫就掉入白河了,要染色可是染不好,不然凭着她的本事,定很惊艳,不由叹一口气道:“夫子也是半吊子。”此话不假,骆家虽也请得女夫子,样样都教,可哪里有她当年的夫子一半厉害?

她脸上有落寞,也不太甘心,卫琅想一想道:“你学了多少,画给我看看。”

“你打算教我?”她抬起头看他,眸中光华闪耀,然而片刻之后,想到年幼时已被他教过字,又觉些许耻辱,轻咳声道,“恐你也是三脚猫功夫,不好教人吧,咱们切磋切磋尚可。”

居然这么说自己的相公,卫琅知晓她又在要面子,抬手在笔筒翻毛笔,结果突然将一支白玉紫毫拿了出来。

那是他多年前送给她的,后来却再也不曾见过,他就知道她不想用。

平生第一次送姑娘毛笔,却被她嫌弃了。

而今他才明白,她那时还在讨厌他,讨厌他…大约理由与罗天驰一样,觉得自己不够伤心,所以才会问他可曾为罗珍买过冰碗,可曾喜欢过她。

还有那盏长明灯。

当年自己抱着她伸手去点,不知她是何心境。

他其实不是她,并不能完全的了解,拿着这支笔,他问道:“瞧着挺新的,你也才用过数月吧?既然一直藏着,怎么又突然用了?”

骆宝樱被他说破,不由大恼,要去抢笔:“不许用这支,换别的。”

“我买的还不准我用?”卫琅手长,举到上面,她哪里抢得到,怏怏然道,“一点不好用,恐是画不好呢。”

他不理会,叫蓝翎调了朱红,桃红,靛蓝等色,一边蘸了墨汁在仙子脚下的云彩上画画,她探头去看,竟然是对着飞的两只仙鹤。

寥寥数笔,神形兼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