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天气虽没有早先那么热,可屋里仍是用着冰,因今日是七巧节,虽卫老夫人早早命人去集市买了七巧物什,骆宝樱自己也还准备了一些,又使人去骆家请骆宝珠来。

另外两个姐妹,骆宝棠这几日要生产走不得,另外一个骆宝樟,章家过节并不方便过来,且她这人惯会生事儿,骆宝樱原也不想请她。

紫芙答应一声,便使人去了。

骆宝樱又点菜单。

而今厨房已经搭建好,收拾的干干净净,她每日早上起来,就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式,最近这日感觉脸都开始丰盈了,这会儿说了几样,都是骆宝珠喜爱吃的,又有何氏,自己的一并点了十二样。

这是午时吃的,至于晚宴,非得与长辈们一起,倒不好自己单过。

等到差不多时辰,骆宝珠先来了。

骆宝樱问:“家里可好?”

骆宝珠道:“三姐,哥哥月底就要定亲呢,母亲忙得团团转,我也帮着一些。”她咧嘴一笑,“祖母都夸我越来越有本事,不过,”她叹口气,“二哥那儿不太顺心,母亲原是看中季家一位姑娘,但好似黄了,祖母很生气,昨儿骂季家…母亲没给我听,像是说季家自己癞蛤蟆还嫌弃。”

果真是祖母的作风,骆宝樱噗嗤一笑,想起那总是冷着脸的二哥,她心想,比起大哥,二哥是不讨喜啊,假使哪日他愿意笑一笑多说点儿话,准是好娶娘子的,不过凭着他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恐也不难。

两人说着,何氏来了。

骆宝樱甜甜一笑道:“三夫人。”

“就叫三婶罢,都一家人了,客气什么?”何氏笑,问骆宝樱,“厨房还好呢?我听说你这儿人手不够?”

“是啊,母亲,我带的人本就不多,厨房用了一些,也没剩几个了。母亲不如与我推荐一处,我想再买一些下人。”

“这好办。”何氏挺喜欢她,这儿媳妇啊虽然得儿子的宠,可有事情都愿意与她说一说的,没有仗势欺人,“我回头去问问管事儿,要么,看看你祖母那里可有什么合适的,农庄里好些人呢,拨一些过来也可。”

“好,谢谢母亲了。”

见婆媳两个相处融洽,骆宝珠心想三姐就是厉害,这三夫人呢原先不喜不怒的,可现在瞧瞧,满脸笑容呢。

三人一起用了午膳。

等到下午,骆宝樱就使人搭高台,用来晚上与骆宝珠拜织女,因她并不想与二房那几个一起,实在看着就讨厌。她吩咐丫环一会儿去园子里采些新鲜的花,再准备香炉,等会放到台上。

骆宝珠瞧着她,忽地问:“三姐,她们说你现在有个小金库,是不是?”

骆宝樱惊讶,转过头道:“你如何晓得的?”

“谁不晓得呀?说金库里都是黄金,还说是三姐夫送你的。”骆宝珠羡慕道,“三姐夫真好啊,祖母说咱们因三姐夫给的聘礼,而今手头都阔绰的很了,还说我将来找相公,就得要找那样知道会疼人的。”

骆宝樱不晓得该说什么。

见她脸有点儿发红,骆宝珠偷笑,看来是真的,她道:“三姐,那你可得小心点儿小金库了,这么多黄金呢。”

想起那门上的锁挺大的,骆宝樱觉得应该不会有危险,不过黄金这般摆着,是不是也有点儿浪费?是去置办良田,还是置办商铺?

两者好像都不容易,或者到时候再问问罢。

她带着骆宝珠去上房。

等到男人们从衙门回来,众人一起用了晚膳,知晓这二房跟三房都还不对付,卫老夫人就没有留他们,骆宝樱与何氏道:“母亲与咱们一起去拜织女罢?我已是准备好了。”

何氏笑起来:“那是小姑娘的事儿,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好好玩。”她看着骆宝珠,“珠珠,愿意的话在这儿住几日。”

骆宝珠笑着应是。

两姐妹便一路跑回去了,把卫琅一个人甩在后面。

真是有妹妹不要男人了。

高台上已摆好香炉,旁边放着花儿。

骆宝樱走上去,与骆宝珠一起焚香。

灰白色的烟袅袅而上,立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你先拜。”骆宝樱笑道,“好好许愿。”

这等年纪的小姑娘,定是希望嫁个如意郎君。

可骆宝珠却不知怎么许愿,想得片刻,许愿罗天驰能平安回来,别的她只能顺其自然,毕竟说什么如意郎君,她在家中也瞧得多了。像大姐这样能豁出去的,最后也只能嫁个庶子,二姐嫁得唐家很是清贫,只有三姐最是好,可也因为三姐处处都很出彩。

她现在明白,就是要门当户对的。

她什么样,嫁得人也多数什么样。

她还不够好。

小姑娘双手合十虔诚拜了拜,轮到骆宝樱,却见卫琅不知何时就站在身边。

他看着她道:“你往前许的,已经成了吧?如今该还愿才是。”

骆宝樱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下意识朝骆宝珠看去,结果小姑娘鉴于往前的经历,早就识相的拔脚溜了。

她没理他,仍是拜了拜。

“许的什么愿?”他问。

骆宝樱道:“不告诉你。”

“无非是早生贵子。”

骆宝樱脸腾地红了,实在忍不住想打他,朝他手臂上拍了一记。

他直笑,顺势抱住她:“晓得拜织女星,知道织女星在哪里吗?”

“这么亮,怎么可能不认识。”她朝天上一指,“在那边,还有对面的就是牛郎星。”

“那中间的呢,还有东边的,西边的。”他问。

她摇摇头:“这我哪里认识,再说,看起来模模糊糊的,不过中间应该是星河吧?听说很漂亮,只可惜太远了,要是用…”忽地住口,她不是无知妇孺,从小见识的多,在宫里就知晓有钦天监,可以观测星象。星星其实很大的,只是离得远,才会显得小。

卫琅捏捏她的脸:“想不想看的清楚一些?”

“怎么看?”她好奇。

“我带你去。”他道,“让你见识下真正的织女星是什么样的,走。”他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骆宝樱道,“珠珠,珠珠还在家里呢。”一边儿叫,“珠珠,你也跟咱们出去。”

骆宝珠哪里肯,这两个人实在让人脸红,她忙道:“我,我回去了。”

叫上丫环,瞬时像只兔子般消失在了院门口。

卫琅笑起来:“珠珠总是很善解人意。”

骆宝樱踢了他一脚,一边儿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朋友家里。”他道,“早前就想乞巧节做些什么好,正好他那里有好消息。”

朋友?

骆宝樱想了一想,突然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因她并不认识卫琅的朋友,也许成亲时都来庆贺了罢,可礼单上一溜的名字,哪里晓得哪个是他真正的知己好友,还是寻常的关系?

不过印象里,他为人孤高,每回见面,并不见有几个人与他同行。

到底是谁呢?

她好奇起来,问道:“他叫什么?”

“去了你就知道。”

九里掀开轿帘,他弯下腰,抱起她就坐了进去。

轿子狭窄,两个人挨在一起,骆宝樱嘟囔:“怎么不坐马车呢?”

“我喜欢。”他道,“给你坐腿还不好?”

骆宝樱又恨不得踢他一下。

第 127 章

因已经很晚,轿子里几是处于完全黑暗的状态。

不过今日是过节,并没有宵禁,能听见行人们走在路上的声音,或是笑声,或是说话声,但都洋溢着一股欢快。

走得远了,还有卖点心的小贩子在叫卖。

骆宝樱坐在他腿上,依稀能辨别他的五官,看得一眼,心想越暗倒是越显得出众了,像是剪影似的轮廓分明,她挪了一下身子,问道:“住得远吗?”

“不远,就在惜春街。”

惜春街不是权贵所居之地,多数是中等官员,看来他这朋友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但应该家境比骆家要好,只怎么与看星星联系在一起了?

要去,该去钦天监啊,她有意想卖弄学识,与卫琅说说宫里那台浑象,虽然她不曾亲眼见过,但也知道一些,晓得是用来作甚的,好歹也算是涉及天文,然而现在这身份拖了后腿,只得暗地里叹口气。

从轿子里下来,只见已是到得一户人家,瞧着白墙黑瓦很是清爽,门前还种得是两棵枣大树,骆宝樱盯着看了看,没有印象自己来过。

卫琅叩一叩铜环,里头小厮出来,见是他,高兴的笑:“卫大人…”说着瞄到后面的骆宝樱,只见她杏脸桃腮,美貌非常,心知定是那卫少夫人,不敢多看,忙打开门,让了条路出来道,“老爷知晓您与少夫人一起来,定是高兴的很。”

他使人去通报。

骆宝樱还是一头雾水。

卫琅笑道:“我这朋友叫宋潜,他父亲是宋成荫。”

前一个她不知,后一个…

这宋成荫太有名了,但不是因为能干,当然,他本事是有的,做过很多官职,然而实在太喜欢弹劾别人。她在宫里常听见她那大姑父与大姑姑骂宋成荫,说他无事生非,专门揪人家小辫子,后来好像被赶到偏远地区任官了。

这宋潜不像他父亲吧?

看她目光闪动,就晓得她认识,卫琅道:“宋潜他人挺好的,而且,他还是我师兄。”

“什么?”

骆宝樱瞪圆了眼睛,师兄?不过神机先生能收卫琅,当然也还有别的弟子,只不太出名罢了,她吃惊之后又觉得很正常,随卫琅顺着甬道往里走。

迎面就瞧见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生得微胖,圆圆的脸和善相,瞧着就容易亲近。

“师弟,你还真来了!”宋潜哈哈笑道,“我以为你是开玩笑呢。”又朝骆宝樱看一眼,“这是弟妹?可惜了,你成亲我不曾来京都,没能恭贺。”

“师兄说这些作甚,恭贺也不过是喝一杯酒,咱们随时都能喝。”卫琅道,“师父他老人家呢?”

听到这话,骆宝樱整个人僵在那里。

神机先生江良璧吗?

虽然江良璧不曾来喝喜酒,骆宝樱对此不满,可他名震大梁,此生创造了多少奇迹,她心里极是崇敬,听闻他在这里,哪里还能想起不悦的事情,只是又惊又喜,一下拉住卫琅的袖子:“你说真的?你师父在这儿?”

差些跳起来。

宋潜看着笑,这弟妹刚才还雍容高贵的夫人样儿,这会儿又像个小姑娘,看来师弟也是有福气。

卫琅见她欢喜,问道:“高兴吗?”

“高兴,快带我去见!”想着又紧张,她皱眉道,“这样会不会冒失?神机先生可是连皇上都不能轻易见到的,谁见他不要拜帖?听说有人等上几年也未必能见呢。”

现在想想,他不来恭贺兴许是对的,不然他们成亲,要被江良璧抢走风头了。

宋潜道:“弟妹不用担心,师父就在里面坐着呢。”

他引路。

二人跟在后面。

骆宝樱小声道:“我一会儿说什么呢?”

任何人在江良璧面前恐都要显得无知。

卫琅摸摸她脑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师父这人看着可怕,实则与你一样,刀子嘴豆腐心,便算知晓你蠢,也不会点破的。”

“什么?你说我蠢…”骆宝樱指甲在他手心里划,顾忌宋潜在,不好意思闹出大的动静。

他笑得肩头微颤。

一旦接受她是罗珍了,好似与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她还是她,过去的她,现在的她,都与自己产生了纠葛,他不再抵抗,全心全意欣赏着她的出色,她的狡猾,她的可爱,她有时让人恨得咬牙的坏。

小夫妻两个轻声细语走入内堂,骆宝樱抬起头瞧见正中央有个男人正坐在交椅上,身穿墨青色的锦袍,烛光下也瞧不出多少年纪,一只手搭在椅柄上,一只手执壶酒,姿态十分闲散。

卫琅拉着她上前叫了声师父,骆宝樱也跟着行礼。

江良璧对着壶嘴喝得两口,才把目光投向他们。

骆宝樱才发现这目光亮的惊人,像是黑夜中的宝石,将他容颜都遮盖了去,使人无力去注意别的。

她有些拘谨,但很快又觉得既然是卫琅的师父,她这样太过紧张恐是有些丢脸。她身姿又放松了些,目光平静下来,落落大方,甚至还朝江良璧笑了一笑。

美人如画,江良璧心想,倒是与他这弟子甚是般配。

“你是叫宝樱罢?”他开口,声音意外的清朗。

骆宝樱道:“是的,神机先生。”

她又笑起来,当着面这样叫一句,好似也已满足。

那笑容很甜美像糖果,江良璧心里知晓这弟子既然愿意娶她,定是满心爱慕,饶是他早年情伤对女子颇是厌恶,可他既然都带上门来了,作为师父倒也不好做得过分,影响夫妻感情。

“瞧着宝樱不错,琅儿,你得好好待她。”

听到这一句,不管是宋潜还是卫琅,脸皮子都恨不得抽一抽,因为江良璧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可能是因为自己新婚不久,他老人家想着给点面子,勉为其难才如此说得,卫琅笑道:“是,师父。”

“潜儿,你带他们去看水像仪吧。”江良璧摆摆手,不欲多说,且把目光也收了回来。

这一刻才又露出不好接近的模样。

卫琅轻声道:“可有什么想问师父的?”

骆宝樱道:“完全想不出来。”

总不能跟他谈论琴棋书画吧?自己这点本事老人家哪里看在眼里,且他被称为神机先生,原就是因谋略,沙场上的事情她…

忽地想起罗天驰,她犹豫了下道:“师父,敢问您对两浙的倭寇如何看?”

江良璧眉头一挑,小女子还晓得关心战事,他懒懒道:“倭寇久除不下,只是占着天时地利,战术灵活,而今皇上既然下定决心,不再顾脸面,愿意为那几千人派出大军,自然是手到擒来。”

居然敢说皇帝不要脸面,这天下也只他有这样大的胆子,但凭他的论断,弟弟一定不会有事了,骆宝樱大喜,谢过江良璧,高高兴兴的与卫琅去看星星。

新建的水像仪就在后院,大得超乎想象,竟然有两层楼那么高,后面搭造了台阶,卫琅领着她上去,一边儿道:“这机座是师父画的,师弟在机械上天赋卓绝,全是他雇人一手造就,便是比钦天监那里的浑象还要来得厉害。”

他引导她看:“能见到吗?”

夜空一下在眼前放大了,清晰起来,原本瞧不见的也一一显出,星河如此璀璨,比世上任何的宝石都要好看,她叫道:“真漂亮啊,原来天上是这样的!”

欢叫着,声音渐渐小了,她沉浸在其中,感受这浩瀚神奇的夜,只觉人渺小的好像一颗尘埃,好像自己也飘了起来,融入在星星里,在天上不停的旋转。

卫琅没出声打搅他,与宋潜坐着喝酒。

两人很晚才回卫家。

坐在轿子里,他问:“今日如何?”

不止让她如愿见到神机先生,还看到了这样漂亮的夜空,骆宝樱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一亲道:“你怎么想到要带我去的?”

因为喜欢她,想让她高兴,别的还有什么呢?

低头亲吻她唇:“大概是想让你记住这一天,别总以为我不喜欢你。”

骆宝樱被他亲着,有些迷糊,他不是都喜欢死她了吗,不然也不会娶她,她怎么会觉得他不喜欢自己?可她没法子想太多,他身上的墨香味与酒香味交织在一起,熏得她好似醉了一般,瘫软在他唇下。

到得卫家还是他抱着她去床上的。

见她眼眸半眯半阖的就要睡着了,他替她盖上被子,自己一身酒味却是要去清洗一番。

男人脸颊微红,平时清亮的眼眸在此时却显出少见的媚色,勾人心魄,银台看一眼金盏见她无动于衷,她一咬牙,笑着过去与卫琅道:“少爷,可是要洗澡?”

卫琅点点头:“厨房可打水来了?”

“打了。”银台道,“奴婢去拿身干净的中衣。”

卫琅便去净室。

银台捧着中衣,跟在身后,眼见他脱了外袍,这时她们奴婢必得要避开的,因知道他并不喜下人伺候这些。可银台并没有走,把中衣放在矮几上,伸手去扶卫琅:“少爷,您喝醉了,可要小心些。”

他猝不及防被一双手碰到,垂眸看向银台,十七岁的姑娘瓜子脸大眼睛,在夜色里看着极是秀美,将少女的韵致完全的散发了出来,身上抹着清淡的香,钻入鼻尖,叫他醉意更浓,可他神智尚存,将她推开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明明知道他的规矩,刚才却来扶他,手指甚至握住了他的胳膊。

他眉头拧起来,审视的看着银台。

刚才的媚色倏然不见,银台对上他冷厉的眼神,心头一慌,连忙道:“少爷,奴婢是看您醉了担心您,奴婢这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