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眸滟潋生辉,夺人心魄般的看着她,江素梅的脸颊不由有些发红。

“男女授受不亲。”她给了一个很官方的回答。

想他之前如骄阳当空,所到之处皆是赞美,京城闺秀无有不愿见他的,可自祖父致仕之后,一切不复存在。

余文殊负手而立,下颌微抬道:“亲与不亲,看形势也!”

这下江素梅不高兴了,她才没有因为余老爷子倒台才不待见余文殊,他也太小看人了,只当自己原先也中意他,这回才改变主意么?

她略带嘲讽的道:“形势已定,故一切定,余公子已非众人眼中良配,实属正常!”

这话是故意刺激人的,余文殊听出来她在生气,见她板着脸,又忍不住笑了。

当初在余家,她路过他身边时,一步一步小心自持,与当初在香山时的表现截然相反,直到这时方才又露出一些本性。

他沉吟一声道:“那姑娘觉得谁家形势大好,又谁是姑娘的良配呢?若在下猜的不错,姑娘定也是要嫁入官宦之家的,朝中风云,岂能预测?故在下认为,最安稳的将来,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唯尽力尔。”

意思是,不管你如何选择一条安稳的道路,那都不一定是妥当的,只有当自己拥有了力量,懂得审时度势,才能真正的左右命运,然而,即便是这样,也仍然不能保证万全,只有尽自己的全力。

江素梅没想到他认真起来,听完也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字字真言,余文殊如此年纪便有此等觉悟,当真少见。

她颔首:“小女子受教了。”

余文殊问:“那姑娘还是坚持在下不是良配的说法么?”

这…

江素梅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

见她愕然,余文殊朗声一笑:“在下也不知何时才能从长沙回来,姑娘可以慢慢考虑。”

假如他回不来,自是不用得到这个答案。

江素梅面上发红,不好意思留下来,便要告辞。

谁料余文殊又来了一句:“恕在下冒昧,一游居士到底是何意?”

这下江素梅窘了:“你,你哪儿看到的?不对,你怎么知道是我?”

“自然是在香山见到的。”余文殊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只觉分外清丽,好似枝头挂着的果实,咬一口,定是芬芳四溢,他往前一步,“我早就想知道答案,可惜并无机会,今日既然有此机缘,在下也不想错过。”

他身材高大,只是小小一步,却像是拉近了好大的距离,江素梅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她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回答:“一游便是到此一游啊,并无什么特别的含义,这来青轩,我仅来此一回,自是一游。”

“原来如此。”余文殊莞尔。

这一笑若被人瞧见,又要倾倒无数。

此刻,身周似乎都弥漫着他的味道,江素梅待不住,再次告辞。

这次余文殊没有挽留,看她离去,暗暗一叹。

想这京城多少闺秀,见过的也是不少,唯有江素梅,先见其人,再见其字,后与她相遇,如此之近。惊鸿一瞥,纵是再不相会,终究留下了浅浅的痕迹,竟是忘却不得。

只是,他身负重任,必得前行,能行多久,自己尚不可知,有又何余力再涉及其他?

未竟之志,实太多!

他回书房缓缓坐下,抬眼一看,又见到了那样的狂草。

俞朝清把上回江素梅写的字,挂在了书房的墙壁上,从没有取下来过。

余文殊心想,空中流云如此洒脱,谁不想过此等日子,可一个人总归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即便江素梅内心渴望,到头来,她只怕也要失望罢?

不过仍愿,她能得一个好的结果。

28 敬王府一行

在余文殊离开之后的半个月,夏天到来了。

知了飞上了枝头,整日的喧闹,每个院子里总能见到几个婆子拿着竹竿驱赶,好让主子们有个清净的午觉可睡。

然而,这几日,江如梅却怎么也睡不好。

算算时间,都过去了快两个月,怎的敬王府丝毫没有消息呢?她那日明明见到敬王,他如此爱慕的眼神,一直罩在自己身上,若是如此,便该派人来了啊,就算暂时不谈婚事,请去做客总是可以的。

可什么都没有。

江如梅便有些忍不住,生气起来砸了好几个碗碟。

如此过了几日,双花忽然来报:“姑娘莫气了,敬王府来人了!”

江如梅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衣服也来不及穿,只着一个绣着梅花的兜肚,催着问:“谁来了,来了干什么呢?快说啊你!”

双花就有些胆怯了,小声道:“只听说是个妈妈,旁的不知呢,在老太太房里,也听不到啊。”

“没用的东西!”江如梅白她一眼,自己翻了衣服穿。

双花跟水萍连忙上去服侍。

她穿戴整齐后,便前往二老那里。

敬王府确实派了一个妈妈来,正跟老太太讲话。

“老王妃高兴,想请众家聚一聚,听听戏,上回去余家,老王妃便很是欢喜呢,说热闹了才有意思,嫌府里太过冷清了。”那位妈妈笑着道。

老太太自然答应了。

未免家里妇人自作主张,老爷子最近总是要提点老太太一回,便说起过敬王。

说敬王还是很得皇上信任,且为人正派,京城里好几件贪墨大案都是他主持的,惩处了不少贪官,话里话外都透着敬重,如此,老太太岂会拒绝敬王府的邀请?

等江如梅到的时候,那妈妈已经走了。

江如梅感到十分的失望,却仍然很殷勤的伺候老太太,端茶削水果,一派孝顺。

老太太只斜眼瞧着。

这孙女儿她清楚得很,虽然看着变了,可骨子里难改呢,不过上回却是做得聪明,没有叫人拿到把柄,还吸引了敬王的注意,要说起来,手段还真不错。

只是啊,她一个庶女能怎么办?

身份在那里摆着,敬王再昏了头也不可能娶她做继室的,老王妃非闹死了不可,但做侧室呢,他们江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好歹江兆敏也是掌有实权的吏部郎中,为人精干,哪里能送女儿去给人家当姨娘的?便是王府也不行,老爷子也不可能同意,所以怎么说,这孙女儿与敬王的事情都成不了。

见她嘘寒问暖,老太太只道可怜,好好一张脸儿,生生是浪费了。

还是以后寻个人家再说罢,小门小户的嫡子兴许还能行。

老太太虽然心肠狠毒,可对子孙的婚事安排都不会太不上道,就是当初对江素梅,也不曾说随便就挑个儿的,毕竟这么大一个家族呢,真要乱来,迟早得倒了。

可江如梅哪里晓得这些,她还暗自高兴得很,小心试探老太太敬王府的事情。

老太太便说老王妃请她们去。

江如梅顿时就放了心,笑容满面。

过了几日,一家子又去王府。

那府邸自不用说,不比余家差,也是建了几百年的大府,不知多少皇亲国戚住过的,古朴大方,大的没个边儿,那园子走一圈得半个时辰。

江素梅现在对这流程是熟悉的很了,也有了几个认识的姑娘们,便聚在一块儿说笑,江画梅也在其中,她听了江素梅的话,最近爱跟江梦梅亲近。

武氏原先还很防备的,后来见江梦梅有两个姐妹带着,总是比自己缩在一个地方好,也就不太管了。

这次,余家的人也还来的,只是,余二夫人身边再没了众星拱月的气势,偶尔有人提到余文殊,众人的眼睛里也没了那些热情,可叹世态炎凉。

故而余文君的心情很差,暗地里骂她们狗眼看人低,最后竟只拉了江素梅说话,倒是叫她受宠若惊。

“原来你小舅便是我哥哥的师弟呢,竟才知道。”余文君道,“你早先怎不说呢?”

江素梅心想,没机会说啊,再说,说了干什么呢?

她本来也没有想让余文君高看她一眼。

她讪讪一笑:“没想起来,再说,我小舅与二公子像是也不太熟。”

“怎么不熟?”余文君笑道,“我哥哥临走时,还在你小舅家吃了一顿饭呢,我们这才知道的。原本哥哥可不随便在别人家用饭,他好几个师兄弟,都没有过的,只在王大儒家留过。”

“哦?”江素梅一愣,原来俞朝清的脸面还很大啊!

却不知余文殊看重他哪一点?

此前江素梅对自家小舅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上回他那愣头青的举动把她给惹恼了,江素梅便觉得俞朝清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还嫩着呢,而且还不会管家!

想想,槽点挺多。

不过罢,总是有一点值得肯定的,俞朝清有一颗赤子之心。

你看,余家都到这个田地了,他还在相信着余文殊,觉得他一定可以东山再起,还让她嫁给他,这是一种多么叫人感动的执着跟单纯啊!

江素梅扶额。

那天,她跟俞老太太一起好好教育了俞朝清,尤其是俞老太太,恨不得就拿鸡毛掸子打他了,俞朝清这才认错,但愿以后他别再使出这种法子给她找相公了!

众人闲话家常后,便又去听戏。

江画梅悄悄凑到江素梅耳边道:“四姐不安分的很呢,我瞧她坐立不安,定是要寻个机会去会一会敬王。”

“估计不成的。”江素梅指一指后方,“没见老太太今儿特特多带了几个婆子,光是四妹身边便有两个,看得死死的,她哪儿走去呢。”

江画梅张大了嘴巴:“三姐,你眼睛真尖,我都没发现啊,这下四姐惨咯。”

“管她呢。”

二人正当说着,江画梅一下子又瞪大了眼睛:“敬王来了。”

江素梅嘴角抽了下。

好么,佳人不去,主动来寻啊。

她也懒得理,只顾着听戏。

可江画梅天生八卦,却不放过,只在她耳边小声描绘所见。

结果,事情来了一个意外的转折。

江如梅没有在敬王面前走一遭,江念梅却神一般的达成了。

只因敬老王妃忽然点她的名字,说她懂得听戏,叫着坐一起。

她风姿卓越的一路走过去。

敬王的眼睛直了。

要说敬王身边的美人,艳丽的不是没有,可若江念梅这般有几分仙气的却少,可以说,敬王从没有见过此等风格的,他顿时就忘掉了江如梅,满脑子里装得全都是江念梅了。

不过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不能太过轻浮了,敬王装作不在乎,同老王妃说了几句便向众人告辞而去。

江如梅原本还想去试一下,奈何两个婆子盯得紧,她完全无法施展,气得都要吐血,眼看敬王到最后都没有朝她这里看一眼,江如梅面如死灰。

她有种感觉,自己这次又要失败了!

仍是拜老太太所赐,老太太像是事先就预知了,才叫人那么看住她,让她什么都做不出来!

李氏心里却喜滋滋,说不出的惬意。

敬老王妃如此做,怕是有意图的,莫非是想要江念梅做她儿媳?

敬王英明神武,又得皇帝看重,实在是一门好亲事啊,最重要的是,他虽然有过妻子,可并没有儿子啊,这便与平常的没有多少差别。

回去的一路上,李氏便忍不住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点点头:“若真是,也还不错。”

“什么不错啊,人家可是王爷。”李氏笑。

“咱们念姐儿也是万里挑一的。”老太太自信满满,她自然也瞧出来了,不过也有些担忧,“我见那敬王是不是有些…”才看中江如梅的,这换了一个,便又看中江念梅了。

李氏倒不在意:“如姐儿长得好,众所周知的,哪个看到不喜欢,可咱们念姐儿不一样,更是比她端庄,有大家之风,谁都晓得该娶谁当正妻的。”

“倒也是。”老太太沉吟一声,“如姐儿到底是没教好,这次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不知她还做出什么事呢。”

“可不是,还是三弟妹的错,总是咱们府的姑娘,教的好了,嫁到好人家,对咱们都是有益的,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李氏趁机又告了武氏一状。

老太太便沉下脸:“小家子气,我原本也不该要了她!”

李氏就笑了:“母亲别气,好歹也没其他的事了,等过几年,三弟妹总是会明白事理的。”

老太太又夸她:“还是你大度。”

这里婆媳两个和睦美满,武氏气得翻天覆地。

刚才要上车,老太太竟让她跟姑娘们挤在一起,可见那二人是有话要说,还不给她听见,武氏能不火大么,又在江画梅身上出气,骂得她眼泪汪汪。

到府后,武氏下车就问李氏:“大嫂你好啊,竟撺掇着婆母,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呢?”

“哎哟,三弟妹你多心了,是母亲气闷,马车小么,少个人坐舒服一点,哪里有什么事啊。”李氏轻松带过。

武氏没法子,恨恨的一跺脚走了。

这次事情之后,最闹腾的大概就是三房了。

不止武氏跟江兆年闹,罗姨娘带着江如梅也跟江兆年闹,都是要他给女儿找门好亲事,把江兆年都要弄疯了,他没法子,便去烦老太太,反正老爷子是不敢去惹的。

可老太太怎么满足他,嫁女儿又不是菜场卖东西,价钱给足就卖了,再说,你东西也要好啊!

这两个孙女儿,一个胆子小的像老鼠,拿不出手,一个是心比天高的庶女,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有个好姻缘呢?

她又不是天上的神仙!

29 出招喜转悲

老太太忍不住把江兆年骂了一通,讲他成天不做事情不说,一个大男人还管不住两个女的,跑到老人跟前发疯。

手指头差点戳到他脸上,江兆年便不敢了,灰溜溜的逃了回去。

武氏跟罗姨娘后来就发现,要找江兆年不容易了,他索性这都不着家了啊!

两个人气死,武氏回了娘家一趟,罗姨娘的娘家也来了一趟,各自寻各自的法子。

这当儿,安陆伯府传来好消息,江慕梅有喜了。

李氏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女儿有了孩子,便是有了最根本的依靠,若是儿子,那就更好了。

一家子兴高采烈的去探望,顺便联络下感情。

江慕梅红光满面,整个人胖了一大圈,精神也很好,她婆母专门派了一个在生孩子方面可称“大学士”的妈妈照顾,十分的妥帖。

老太太几个满意的很,众人团团坐下,欢声笑语。

李氏很快就去找江慕梅偷偷说话:“请了大夫看,可知道是男是女呢?”

江慕梅小声道:“说是男孩呢。”

“哎哟,太好了!”李氏拍起手来,“你一举得男,亲家老爷,太太可要高兴坏了。”

安陆伯府的大儿子现今还未有子,确实二老都把希望寄托在江慕梅这一胎,要是顺利生下来,她的地位肯定会抬高不少。

江慕梅却叹口气,面显不愉。

李氏忙关切问:“又怎么了,你现在怀着身子,可不能这样,有道是笑口常开,孩子生下来才好呢。我见亲家太太待你很好,多体贴,样样都给你准备了,多好的福气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她嫁到江家,老太太可从未这样对待过,倒是她的儿媳妇蒋氏,她却是用了心的。

江慕梅身子扭了扭,撅嘴道:“还不是那两个通房,现在可得劲了。”

她有了孩子,那房事就不太好行了,故而,沈珏肯定要常往通房那里去,还是理由十分充分的,她想到了心里就不太舒服。

李氏啧啧两声,摸摸她脑袋:“这不是人之常情么,你这傻孩子,可不要为这个闹别扭,亲家太太只当你不懂事理。”

“那要她们时间久了,被抬了姨娘呢?”江慕梅皱眉,满心的不乐意。

李氏想了想道:“我不是给你带了那几个丫头来,老太太送的玉竹也是好的,你瞅着哪个不错,该当自己提出来呀!他们这种人家,不可能说一个都没有的,你看那永康侯,你们家姑奶奶多厉害的,还不是有三房姨娘?”

江慕梅便不说话了。

她每次诉苦,母亲都叫她要识大体,简直是与牛弹琴!

不如自己想想法子了。

几个姑娘随后也来屋里说话,姐妹相谈甚欢。

亲家一家难得来一回,安陆伯府自是要留吃饭的,江慕梅怀了身子疲乏去歇息,姑娘们就去园子里逛逛。

见江如梅颇为老实,江画梅小声道:“如今四姐眼界高了,也看不上伯府的三公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