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梅气不过:“太不像话了,我大伯父要为此事负责,也太冤枉了罢!”

在皇帝手下做事,能喊什么冤,哪一日取你人头玩,都是正常的,余文殊早有此种觉悟,安抚道:“皇上只是一时之气,寻到公主便行了。”

“可不是找了一天了么,若是出城去,到哪儿去寻呢?”江素梅很着急,此刻江家怕也乱了。

一家前途就只系在公主身上。

她想了一想问:“公主因何事要走呢?”

总不会无缘无故,好好的主子不做,去外头风餐雨露去罢。

“听说是不满皇上定的亲事。”

原来是皇帝的家事没处理好啊,搞不定自己的妹妹,这会儿连累众位官员,丢不丢脸?江素梅暗暗腹诽,大伙儿都忙得很呢,却要分出人马去找寻他妹妹,搁她身上,都不好意思讲!

余文殊看她愤愤然,拍一拍她手道:“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公主。”再怎么生气也是没用的。

江素梅嗯了一声,确实如此,她又不能去揍皇帝。

二人一时都陷入了思考。

余文殊想了会儿问:“虫娘,若是你遇到此事该如何,若是不想嫁入那户人家,不喜欢那人,你怎么办?”

江素梅一愣

很早以前,她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只因没有事到临头,都是不了了之,真要细想,的确难办。

她不可能学那公主离家出走,因这儿不是一个安全的世界,她怕遇到危险,也无法预测将来会发生什么。

而且,她还有外祖母家可以依靠下,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走上险路。

不过,若当年祖父一意孤行,非得要把她嫁给谁,外祖母家也同意的话,她又如何?她能有一个万全的办法么?

好一会儿,她叹息一声:“幸好我不曾遇到。”

屋里一时静默,她等不到余文殊回应,便侧过头望去,却见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眸中盛满欢喜。

她脸一红,才发现这句话暗含之意。

不曾遇到,便是不曾遇到不愿嫁的人,反过来,便是她心甘情愿的嫁他了。

江素梅咳嗽一声:“还是说公主的事情罢,她聪明不聪明?”聪明的人跟笨的人做出的选择,一定是不同的。

余文殊想起遇见过她那两次,永和公主像是显得有些傻。

“好像…不太聪明。”他私以为。

“不聪明的话,应该早被抓到了罢?”

“那是不太笨,也不太聪明。”余文殊调整下评价。

江素梅扑哧一声:“好罢,姑且这么想,我觉得五城兵马司既已经找了一天,可见是不在城中,假如她确实想躲开一阵子,应不至于笨到住在哪家客栈。”她顿一顿,“公主有什么亲戚么?”

“都去寻过了,没有。”余文殊的脸色沉下来,“我想,她可能真的出城了。”

城外茫茫,公主会去哪里呢?

江素梅心里咯噔一声,若是找不到,她伯父就要被罢官了啊!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她绞尽脑汁,把自己代入永和公主的角色,想了又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欣喜的叫道:“相公,我知道她可能去了哪儿!”

“哪儿?”余文殊问。

“城外有近的尼姑庵么?”

“尼姑庵?有,莲寿寺,就在十几里外。”余文殊眼眸一亮,“你觉得她在莲寿寺?”

“对,如果永和公主笨一点,可能情况就有些危险,也很难预测她在哪里,可她若是早前就已经筹划好,那莲寿寺肯定是最好的去处。一来,寺庙里都是女尼,极为安全,二来,佛门弟子普度众生,愿意接纳别人住宿,三来,这种地方,官兵不易想到,就是想到了,也不会硬闯,永和公主有机会再次逃走。”

“对,对极了!”余文殊抚掌,搂过她就亲了一口,“好娘子,你可帮了大忙了,我这就去告知伯父。”

江素梅叮嘱:“适宜在外包围,不要打草惊蛇。”

余文殊应一声,拿起锦袍便出了去。

59 目标锁定

余文殊一走,江素梅也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暗暗祈祷他们一定要找到永和公主,让江家逃过一难。

桃叶在外头道:“二少夫人与姑娘,小少爷来了。”

余文君已经进了门,头一个就安抚道:“我都听大嫂说了,现大伯,大哥也一起去,必是没事的。”

“希望如此了。”江素梅忙请他们坐,又冲余晋元笑道,“晋元,这么晚你还不睡呀,困不困?”

“不困。”余晋元把头一摇,很认真的道,“娘说婶婶正心烦,咱们来陪陪您,婶婶别担心。”

这孩子乖的哟,江素梅弯下腰,看着他道:“婶婶这里谢谢晋元啦。”

“这是晋元该做的。”余晋元眨巴着大大的眼睛。

余文君噗嗤笑道:“才几岁呢,就跟个大小人一般,大嫂,您也教的太好了,哪个见到晋元都喜欢,明年跟了夫子念书,更是不得了了。”

余晋元今年六岁,明年家里就要请西席,现只是余文晖与姜氏充当启蒙夫子,教他学一些字。

姜氏很高兴,面上仍谦虚道:“别夸他了,可不能叫他自满呢。”她命丫环把带来的点心拿过来,“吃着等,时间也快些。”

无论言辞还是举止,姜氏都是极温柔的,江素梅倒是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们陪呢,万一他们回来的晚,大嫂,你原本也需要多加休息的。”

“不怕,刚才听他们说话,我瞧是稳当的,来。”姜氏招招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册子,“送与你。”

江素梅好奇,在她的示意下打开一看,上面竟是写了好些食方。

“上回听母亲说,你少时曾生过重病,故而长得慢,我以前也是一样,家中想尽了法子,仍是十分矮小,十二岁的时候才比晋元高一些。后来父亲遇到一位奇人,得了这个,母亲每日煮于我吃,便长快了。”姜氏扬起眉,“看我现在与文君一般高呢。”

余文君继承了余家优良的传统,个子高挑,而且该丰腴的地方又丰腴,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魔鬼身材。

江素梅再看看自己,那叫一个自惭形秽,足足比余文君矮了大半个头,更别提跟余文殊比了。

“谢谢大嫂!”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刚才浏览了一遍,她大概猜到这食方的作用,应是平衡各方面的营养的,看着不出奇,可古人的智慧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里面当还有些玄机,她又再次感谢一声,“我明儿就开始照着食用,谢谢大嫂了。”

余文君咧嘴一笑:“快些长啊,这样哥哥回来,大嫂也方便些。”

她是见过江素梅给余文殊脱官服的,情景实在滑稽,一个要踮脚,一个要弯腰。

江素梅啐她一口:“望你以后找个七尺高的。”

余文君却很兴奋:“好,好,没七尺高我一定不嫁,你记得与母亲说,省得她每每来催我呢!”

这下姜氏也笑了:“倒是个好借口。”

江素梅拿她没办法,吃起点心来泄愤。

余文君又跟姜氏说起京城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三个女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时间果然过得快多了。

不过待得夜深,江素梅还是把她们劝了回去。

毕竟那莲寿寺在城外,一来一回得好一会儿,不到四五更回不来。

她自己也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就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她睁开眼睛一看,惊呼道:“相公,你回来了啊,公主找到了没?”

“找到了,你安心睡罢。”他摸摸她的脸蛋,“伯父无事了,正送公主回宫。”

她总算放下心:“那你也快些来睡。”

他嗯了一声。

结果,第二日醒来,江素梅才知道他根本就没睡觉,听两个丫环说,只歇息了一刻钟,收拾下就上朝去了。

这是不是人做的工作啊!

忙了大半夜,竟然也不给请假,江素梅都想掀桌,也着实心疼余文殊,又不是铁打的人,怎么受得了,上回就已经病过一次。

“快把厨子叫来。”她早饭也顾不得吃。

果儿忙去唤。

厨子很快就来了,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汉子,肚子隐有发达的趋势。因余家的口味偏清淡,他最拿手的是苏菜,籍贯亦是扬州。

“不知少夫人想吩咐小人做什么?”厨子奇怪,原先不见少夫人亲自召见的。

“有哪些补精神气的汤,你报来听听。”

“小人会做的有栗子核桃猪腰汤,山药核桃瘦羊肉汤,北芪党参瘦肉汤…”厨子报了一大串出来。

现正是天凉的时候,吃羊肉不易上火,江素梅道:“你就煮山药核桃瘦羊肉汤罢,快些弄,煮好了立即端过来。”

厨子忙应一声,急匆匆走了。

余二夫人得知,很是满意,她原也想叫厨子做这些的,结果儿媳妇倒是想到了,安排的很好。

可见她对儿子是体贴的,余二夫人自觉以后也可少操些心。

羊汤一直到午时才煮好,江素梅忙让下人送去给余文殊,要他叮嘱长德看着余文殊喝完,别忙得丢一边就忘了,又是白费功夫。

余文殊这会儿正与同僚会议完回来,他这职方清吏司的职务说好听点是五品官,还隶属于兵部,实则累人的很,还很清水,什么好处也捞不到,幸好他家里富足,不然光靠这点死俸禄,养个妻儿都紧巴巴的很呢。

刚才会议的内容是讨论全国的地图,上级指示好些地方不够详尽,导致打仗时制定方针屡出误差,需要重新绘制,尤其是蓟州,宣府,大同那里,更是要格外细心。

他正是这次绘图的负责人,正想着怎么展开,就见长德捧着一个食盒进来:“少夫人专门叫厨子煮的,少爷快喝了。”

这是第一次江素梅送吃食到衙门来,哪里还要长德看呢,余文殊满面笑容的就打开了食盒。

正当要喝,又见江兆敏来了。

江兆敏的职务便是巡视京都各处,别名“专找茬官员”,是以衙门办公的地方,他也经常会来,这就到兵部了。

“江大人。”余文殊忙站起来行一礼,工作中首先是不论亲戚,只看官位大小,他随后才又叫了声伯父。

江兆敏笑道:“坐下罢。”

余文殊便坐了下来。

他眼前的食盒不停的往外冒着热气,整个房间很快就充斥了羊肉汤的香味。

江兆敏看一眼,奇怪:“衙门伙食何时这么好了,这汤看着不错么。”汤色浓白,闻起来却又没有油腻味,只是清淡的羊肉香。

余文殊就笑了,邀请道:“是虫娘叫人送来的,伯父,您要不要喝一碗?”

“好。”江兆敏也饿了,“来上大大一碗。”

余文殊便让长德寻一个海碗来,给江兆敏盛了送上,他自己也喝一碗,一时屋里没有谈话声,只有喝汤吃肉声。

长德看着,肚子咕咕直叫。

“不错。”江兆敏很快吃完,把碗一推,“这次亏得虫娘提醒,我这做伯父得谢谢她。”

“下官会转达的。”余文殊笑道,又吩咐长德,“剩下的你吃了,去门外罢。”

长德捧着食盒就出了去。

江兆敏抹一抹嘴:“你怎么看杨肃此人?”

“骁勇善战,是个做将军的料。”余文殊早有总结,“可惜作风嚣张跋扈,对人不对事,私心甚重,难当大任。”

“不错。”江兆敏点点头。

“他只为一件小事,便对江家屡次出手,不分青红皂白,可见其心胸狭窄,与章醇等人同是一流。”

“不错。”江兆敏目中涌现怒色,不过是因为没有把江如梅送给他做妾,杨肃先是联合章醇,弹劾江老爷子,导致他致仕,后又窥得时机,对他进行报复。看样子,他是绝对不会停手的,除非江家倒台。

此种人,如何留他?

“可杨家乃是开国元勋,根脉之深,要撼动何易?”当初他的小辫子都已经被抓了,皇帝也只轻描淡写,警告两句便没有追究。

余文殊对拿下杨肃,并不乐观。

江兆敏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他沉吟一会儿,缓缓说道:“最近杨肃跟平阳公主闹上了你可知?”

长公主平阳公主乃是皇帝的姐姐,虽不是一母同胞,却相处融洽,所以长公主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不若另外几个兄弟姐妹,造反的造反,窘迫的窘迫,死的死。

举一个例子,乐阳公主同是皇帝的姐姐,可她夫婿只犯了小小一个错误,便是皇帝不说,也该是小事化了的,结果却被发配去边疆,乐阳公主求见皇帝无果,因思念夫婿,日渐消瘦,几年后终得病去世。

还有灵华公主,原是京都奢侈豪华的代表,现在别说奢侈了,连饭都吃不饱,灵华公主因不能再穿上精致的衣服会客,是以这几年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可平阳公主却不一样,她住的府邸依旧宽阔,每年领的俸禄也很丰足,除了永和公主外,没有比她过得更好的公主了。

杨肃竟与她杠上了。

起因叫人匪夷所思:只因杨肃的一个宠妾与平阳公主同时看上了一件珠宝而已。

60 彪悍丈母娘

那珠宝原是平阳公主定制的,据说上头的鸽血红很是罕见,颜色浓烈,动人心魄,杨肃的宠妾看中了欲买,掌柜不肯,宠妾便回去吹枕头风,杨肃一个头脑发热,亲自去那珠宝铺,打算强要,可掌柜不敢拿出来,偷偷派人告知平阳公主。

两人一对上,平阳公主也不是好欺负的,扔下银票,还骂了杨肃几句,扬长而去。

杨肃大大的丢脸,他这人最好面子,第二日就弹劾平阳公主的姑爷,也就是驸马孔上林不好好养马,导致马匹接连得病,造成朝廷的损失。

孔上林是在苑马寺当差的,基本上每日就只吩咐手下照顾战马,算是与世无争,结果因一副首饰被人弹劾,真真是冤枉,他同平阳公主一样,也不是任人欺压的,马上就上证据为自己洗清冤屈,顺便再弹劾杨肃作风不正,家里养了几十个姬妾,在外面也有外室,还喜逛青楼,严重影响官员形象。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骂了一阵子了,还牵扯进彼此的亲朋好友。

这对于他们两家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余文殊明白了,颔首道:“伯父英明。”

江兆敏点点头,不再多说,临走时,回头道:“你回去歇着罢。”

“还未散班。”余文殊一怔。

“回罢,这事儿谁敢拿捏你,昨个儿闹得欢腾,永和公主的事可要传遍京城了。”谁敢提,谁找死呢,江兆敏道,“我再去同齐大人说一声。”

余文殊见状,不再拒绝,他委实也有些累。

长德忙去叫了轿子。

余文殊在轿中就已经恹恹欲睡,到家后,刚下轿子,便打了一个呵欠,原本就是在硬撑,这一旦松懈下来,恨不得就躺下,好好睡上一个大觉。

只是,他刚跨进二门没几步,隐隐约约就听到一阵咆哮声。

“这是…”余文殊面色一变,“长德,你听见了没?”

“好似是…”长德的手也抖了抖。

“不会是?”他的瞌睡劲立刻没有了,忙快步往前行去。

正房门外,江素梅目瞪口呆,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中,刚才看到的一幕简直就像是幻觉,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强悍的老婆婆?

姜氏跟余文君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余文君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快意。

“虫娘。”余文殊远远就叫了一声。

江素梅跑过去,惊吓道:“里面…”

“是不是外祖母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江素梅愣了愣,很奇怪。

余文殊一叹:“这么有威势的声音,除了外祖母,无人发得出来了。”他看一眼关得紧紧的房门,心里涌上了一股不安的感觉,“里面是谁?”

“外祖母,母亲,大伯母,大舅,还有,父亲。”江素梅忘不了殷老太太拔出长剑,气势汹汹的模样,这一回余拙只怕要悲剧了。

刚才都差点被砍了,神仙一样的人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逃命,不堪回想,后来还被殷老太太给抓了进去。

余文殊脸色也黑了几分,想了想,要去敲门。

江素梅从后面拉住他腰带:“你别去,外祖母在气头上,连你也一起打呢,就在外头等着。”

其实她跟余文君一样,都巴望余拙被好好教训一顿,虽然震惊,心里却乐呵着,反正殷老太太又不会真的要了余拙的命的,不然那剑几十下刺过去,能一次都刺不中?

余文殊回头瞧她一眼,那点小心思,他会看不出来?

他皱了皱眉:“虫娘,好歹是咱们父亲。”

“父亲也会做错事的。”江素梅不服气的小声道。

余文殊叹口气,缩回了手。

要说心疼,他不是不疼惜母亲的,他幼年也甚少见父亲的面,只是,人各有志,父亲选择了他要的生活,连余老爷子都无法改变,谁又能扭转。

这一点,母亲也知,故而从没有哭闹。

他与母亲一般,在对待亲人方面,都是心胸宽广之人,故而便是有怨,等到成年之后,也消淡了。

余文君此时凑过来,满是愤怒的道:“哥哥别管,我也很是生气,母亲日日劳累,还得照料父亲的姨娘,岂有此理!”

余文殊微微眯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可是你告知外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