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殊也快步过去道:“娘,您绝不能走,这个家不能少了您啊!”

殷老太太只叹气。

刚才她也骂了一会儿了,余二夫人根本不听。

她才知道,这女儿虽然平日里不像她,可一旦作出决定,却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余大夫人处理完事情也与姜氏一起过来相劝。

余二夫人抬头看向余文君:“文君,你与我一同去永平罢,京都既没有你中意的,永平兴许有,若适合的话,我自会禀告于你祖父。”

余文君猛地扑入她怀里,连连点头:“好,好,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江素梅更加难过了,余二夫人走了,余文君竟也要走。

看她眼含泪花,余二夫人握住她的手,温柔的道:“素梅,文殊有你在身边,我亦可放心,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按着雪卉给你的食方吃,不用节省,咱们家还是养得起的,等到身体好了,就给文殊生一个孩子。若是喜欢,也可多生几个,二人高高兴兴的便行了。”

江素梅喉头一堵,眼泪落了下来,请求道:“母亲,您就不能不走么?”

要走的怎么也是余拙渣渣啊!

为什么,余二夫人却要离开付出了这么多心血的家呢?

这不公平!

余二夫人不答,笑着拍拍她的手:“以后有时间,你可与文殊来看我。”

江素梅知道她这是拒绝的意思,满心的酸涩。

“大嫂,这事暂且别与父亲说。”余二夫人又叮嘱余大夫人。

她敬重余老爷子,若是余老爷子也来挽留,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保持这种坚持,也许,会有些难罢,可是,她仍是要走的。

余大夫人点头:“你是该歇息一会儿了,家里有我们呢。”

从始至终,余二夫人都没有问过余拙的伤势,余大夫人知道,她定是伤透了心,所以余大夫人很是理解。

殷老太太空有一腔武艺,在这种事情上,终是无能无力,她长叹一声:“回去也好,你父亲也好久不曾见到你,要是腿不方便,他定是会同我一起来的。”

殷老爷子没有殷老太太的身体好,双腿患有风湿,已经拄了拐杖。

余二夫人心头一阵愧疚

她嫁到余家这些年,一共便只回去过两次,她一心扑在这里,父母的心上却始终还有她。

“好,咱们回去。”她哽咽。

尘埃落定。

江素梅叹一口气,对着晚饭,没有吃的心情。

余文殊虽然也难过,可看她如此,却又有几分欣喜,她的妻子是真心喜欢他的母亲呢,这总是一桩好事。他安慰道:“母亲不过是去歇息一阵子。”

“母亲已死心,你怎知是一阵子?”江素梅担忧道,“我怕母亲会同父亲和离。”

“怎么会?”余文殊不相信,“有我跟文君,母亲绝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真的?”江素梅心头升起一线希望,想想也是,和离的话,余拙再娶,余文殊跟余文君岂不是要多一个后母?余二夫人应不会和离的,她点头,“若是如此就好了。”

只是去散散心,余二夫人以后还会回来,那么,她还是会继续拥有这样一个好婆婆。

可转念一想,余拙尚在家中,余二夫人哪日归来,她会如何面对余拙?曾经全身心爱着的一个人,她看着他,不会难过么,这种日子,情何以堪?

江素梅长长叹了口气,从私心上,她希望余二夫人能留在余家,可是从余二夫人的角度考虑,她又希望余二夫人不要再被余拙伤害,她应该走的远远的,从此天各一方,或再找个合意的郎君。

她从没有这样的纠结!

余文殊轻轻一叹:“虫娘,顺其自然罢,这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江素梅无奈的点点头。

余拙的腿被大夫包扎过后,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过去了许久,无一个人来看他,等到他哥哥余慎回来,大骂他一顿不说,还差点又在他伤腿上捶一拳。

余拙别提多郁闷了。

原来家中竟没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夜渐渐黑了,他流了许多的血,本该早就睡了过去,可是他睡不着,唤长随志方给他倒水。

志方给他端来一碗热水:“大夫叮嘱的,茶不要喝,爷将就些,喝点儿水罢。”

余拙接过来喝几口问:“听弦那儿没事了罢?”

“大夫看过,休养半个月也就能好了。”志方语气淡淡。

“你也在怪我?”余拙皱起眉。

志方忙道不敢。

余拙心里一阵烦躁,他把碗猛地摔在地上,发作道:“你们一个个都怪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当初我是要她陪我一起去的,是她自己不肯,如今又来怪我!她满腔心思放在家里,她管那么多事情,可是,她对我花什么心思了?我三十岁生辰,求她陪我去洛阳看牡丹花,她不肯,说抽不开身,我让她陪我去苏州,她又不肯,她要教养孩子!我求她什么,她都不肯!”

余拙目赤欲裂:“听弦也是她派去服侍我的,她有什么资格来怪我?”

志方从没见过他这么爆怒,忙道:“爷,您冷静下,夫人也是一时生气,以后自会好的。”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余拙问。

“在…”志方不敢说。

“快说,不然叫人打你板子!”

志方犹豫会儿才道:“小的听说夫人在收拾行李,明儿就去永平了。”

余拙差点从榻上滚下来,他惊呆道:“她,她真要走?不,这不可能,文殊跟文君都在京都,她怎么能去永平?她是余家的儿媳妇!我的娘子啊!”

他一指志方:“你去说,不准她走。”

志方抽了下嘴角,他只是下人,夫人怎会听,再说,殷老太太都在,不得打断他的腿?

志方道:“要不小的扶着爷去?爷开口,夫人指不定会留下来呢。”

余拙沉默了。

他记得余二夫人当时的表情,她的眼神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上。

那是一种坚定的决绝。

他把被子往头上一盖,赌气的道:“她要走就走好了,余家少了她,又不会怎么样!”

“爷…”志方还想劝劝。

“你给我滚出去!快滚!”余拙大声吼道。

志方吓一跳,赶紧走了。

第二日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余二夫人用过早饭,与众人道别之后,便与老太太,殷含章,余文君坐马车去了永平。

江素梅仔细观察了一下,行李其实并不算多。

到底,余二夫人是怎么想的呢?

她只是离开一阵子,还是永远的离开这儿?

无从得知。

余拙看着床顶雪白的帐幔,忽然想起那一日,殷婉身着大红嫁衣静静的坐在床边,他拿着银秤挑起她头上的红盖头。

那时,他那么年轻,他没有想过要与她白头到老,他甚至在那时都没有看上她。

这一桩婚事,是母亲定下来的,他一生愿望乃是走遍五湖四海,写一本真实详尽的游记,他也确实一直在为之付出努力,然而,殷婉却像无孔不入的水一样,慢慢渗透进了他的生活。

他生平第一次,想把一个女人纳入他的远大志向,他想带着她一起去实现这种理想。

他想与她在乡野间散步,想与她一同登上高山,想与她在天际间遨游。

他有着许多,许多的憧憬。

可是,殷婉却不是这样的女人,她只想做一个贤妻良母,她并不愿与他去,她总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处理,她分不出太多的心。

一次次的,他终于不再期望。

后来,他又把儿子带了出去。

后来,殷婉知道,抱着儿子哭了一整天。

他也不敢带余文殊去了。

他孤独的,寂寞的走着自己的路。

余拙慢慢的回想着,胸腔中满溢着委屈,不甘与悲伤。

在这几年,只有听弦愿意陪着他,她理解他的想法,也知道他的心愿,他在这广阔的世界里,像是找到了一个知己,他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余拙深深叹了口气,也许,这样也好,他们二人原本就不该成亲。

殷婉,回你的永平罢。

今日一别,永不再见!

63 方案

府里少了余二夫人与余文君,一下子变得冷清多了。

众人都无甚乐趣,气氛像是寒冬,叫人提不起什么精神。

反倒是余拙,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腿还没好,便拄着拐杖到处跑,一心要做个合格的当家人,只是,处理事情的状况大概能用四个字概括,乱七八糟!

余大夫人差点没被他气死,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这一日,余大夫人实在受不住,跑来江素梅这里,叫下人送上一大箱笼的账本与小册子来。

江素梅惊讶道:“大伯母,这些是什么呀?”

余大夫人叹口气:“二弟妹走时交予我的,我与她商量过,这家以后便让你来当。雪卉身子不好,我这脾气不好,未免不讨人喜欢,你是最为合适的,只本想给你一段时间适应,今日却不得不交出来了。”

“可是,我都不太懂。”江素梅心慌慌,这么大的家交给她管,她能胜任?

“二弟妹都记得很详尽的,一目了然,就是往常与咱们走动的人家,主子喜好也都写的清清楚楚,每年的随礼也是记下来的,你照着做便是。”余大夫人笑笑,“我听说,你看书很快,哪里像我,我这眼睛也是不太行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啊。”

江素梅哀叹,余二夫人曾说余大夫人是有好手段的,只她一来没耐心,二来讲话容易得罪人,三来,也是习惯散漫了,故而才不管事,这不余二夫人一走,她就把担子扔过来了。

可全盘接受,她真的承担不了。

江素梅讨价还价:“大伯母,要不您还是管那些田庄商铺,成不成?这些您总是了解的,我只管府里的细琐事情,什么都要慢慢来才成,不然一下子,我怕忙不过来,到时候若有损失,就不好了。”

余家几百年的历史,田庄商铺遍及全国,在那些地方管事的也都是老资格的世仆了,她一个新嫁入的儿媳妇能有什么信服力,到时候只怕阻碍良多。

余大夫人想一想:“也罢,你先学着管理内宅罢,不过这些账本还是要提前看起来。”

她这是打定主意,以后还得让江素梅全权管理。

看着一大箱笼的东西,江素梅暗地里叫苦。

“别怕,上手了也就好了,有不懂的,尽管来找我。”余大夫人安抚几句,又问:“如今二弟要做出一副管家的模样,你准备如何呢?”

余大夫人为这事儿很心烦。

江素梅淡淡道:“那就让父亲管着好了,他下了吩咐,再让那些下人来禀告于我,不对的,我再纠正。”

这是存心叫余拙晓得管家的困难呢,余大夫人一怔,又笑起来:“好,便按你说的办。”

“大伯母,那您何时去告知祖父?”江素梅见余大夫人一直没有动静,很是奇怪。

余大夫人叹了口气,她其实是有点不敢去。

二房闹到这个地步,她作为长媳也是有责任的,余二夫人要不是承担起了家里所有的事情,也不至于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早知道,她是该分掉一些,想到这里,她看看江素梅:“你慢慢来,那些田庄商铺不急,我先管着罢,等你身体养好些再说。那件事儿,过几日,我再去告诉老爷子。”

江素梅自然不反对,便开始着手整理。

等到余文殊回来,她还在伏桌上,一笔一划的写字呢。

“这都是什么?”余文殊走过来一看,不满道,“谁给你的,怎叫你看这么多!大伯母吗?”

“是啊,母亲不在,大伯母便分一些给我管。”江素梅叹口气,“我真得好忙,相公你自己脱衣服罢。”

余文殊噗嗤笑起来,又正经道:“那不行,再忙也得先管我。”

有没有人性啊!

江素梅无奈,放下笔给他脱官服,又诉苦道:“我很怕做不好,可大伯母非得要塞给我管,我一点经验也没有,以前在娘家,祖母也未怎么教,本想依靠母亲学一些,可母亲又走了。”

“你这么聪明,怕什么。”余文殊笑道,“再说,就算做错了,也无人会怪责你。”

“不会怪我?”她认真问。

“当然,若是错了,便是大伯母的错,这些原本是她管的。”余文殊给她鼓劲,“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他们不听话,你就打,再不然,就卖出去,谁敢不听?”

主子的特权便体现在这里,生杀大权在握,下人们不过是蝼蚁罢了。

“那好罢。”她露出笑来,“大伯母刚才说累着我了,给我两份的月钱呢!”

作为余家的少夫人,一月的月钱是十五两,两份就是三十两,那是好大一笔钱,虽然她现在不缺钱,但还是很高兴。

余文殊笑道:“真厉害,三月一拿,就要赶上我一年的俸禄了!”

这不是夸张,五品官一个月的俸禄只有八两银子,一年也就九十六两,幸好衣食花费由朝廷补贴,不然真是比小商贩好不了多少。

当然,油水足的部门除外,只要胆子大,不怕被人弹劾,那钱是花花的进来。

江素梅斜睨他一眼,依余老爷子对余文殊的喜爱,这余家一半的家业肯定都是他的,还跟她酸呢。

她哼了哼,叫下人摆饭。

余文殊吃了会儿,忽地看看她的小脸,叹口气道:“算了,我还是去同大伯母说一声,你别管了,这不是在养身体么,还贪那点月钱?”

江素梅扑哧一声笑了:“当我是财迷啊,还不是看大伯母确实年纪大了,又要担心大嫂呢,反正我多学点总不是坏事,大嫂身体那样,以后肯定还是要我来的不是。”余二夫人若哪一日回来,她也可以分担些,只是想到这个,她又是纠结的很。

“那也罢了,但你需得注意,别累坏了。”余文殊叮嘱,“大多都教给那些管事去做,你只闲着去看一看。”

江素梅听了,颇觉暖心,甜甜一笑道:“知道了,相公,你也别光说我,衙门的事,你也不要那么拼命呢。”

余文殊也道:“知道了,娘子。”

旁边几个丫环都低垂着头,脸儿红红的,书兰立在余文殊身后,嫉妒的把手指都掐入了掌心里。

过了这些日,少爷竟还对她那么体贴,丝毫不亚于新婚时,倒不知她哪里好了呢!连在小日子,少爷也没有想过别的心思。

可明明,她跟碧荷都是要做通房的,不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看着他们卿卿我我,发痴么!

有道是宁做鸡头,不做牛尾,她又不比少夫人长得差,便是管家,也同二夫人学过一些,书兰忽地上前一步,弯下腰,又给余文殊布菜。

只有这个时候,她们这些丫环偶尔才能进来,书兰把菜递给余文殊时,胸脯竟差点碰到他的脸。

一股幽香直窜入鼻尖,余文殊侧目。

书兰忙往后退一步:“对不住,少爷,奴婢没注意。”

江素梅抬起头,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余文殊皱了皱眉,叫她退下。

采莲跟翠羽都露出鄙视之色,用完饭,翠羽忙小声告知。

江素梅心想,这是顶风作案啊,这边二房因一个姨娘闹得连夫人都回娘家了,她是否也想仿效听弦呀?

不过,余文殊应不像余拙罢?

至少目前看来,他还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先不要管她。”江素梅挑眉道,“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手段,我这相公又是怎么处置的。”

“未免太过冒险。”翠羽相劝。

这才成亲无多久,余文殊当真就要被书兰勾引了去,那以后的日子还有期盼吗?

江素梅对他不至于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两个丫环无奈之下,也不劝了,只互相提醒,要多关注下书兰的举动。

江素梅稍歇息会儿,又去整理那些账本册子。

余文殊过来看了一看,奇怪道:“怎么你是重新抄一遍?”

“是啊,你看这些小册子都写满了。”江素梅翻给他看,“母亲用了十余年,纸张也有些腐朽,怕是太忙,一直没空写到新的册子上。还有跟咱们家来往的,去世的,新嫁入的,新出生的,都写不下来,需得换新的了。”

她感慨,余二夫人真是心细,样样都有记录,就是世家仆人,都有好几本册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