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鼻子更酸痛了,大老爷那样对待三姨娘,明知她是被二房设计的,还是让她为二房顶缸,看她病入膏肓,不顾及夫妻情义,竟然连门都不肯让她进,那和遗弃又有何分别,这样的男人,分明就是禽兽不如,三姨娘竟然还在林思敏跟前说尽大老爷的好话,不想让他父子生仇,这是怎样一个伟大的母亲,怎样一个宽厚的女人啊。

林思敏顺着三姨娘的手站了起来,高大的他,将瘦弱纤细的母亲揽进怀里,抬眸四顾三姨娘的住,屋子简陋得如同柴房,唯一的一扇窗还破了一块玻璃,用破纸板档着,饶是阿九吩咐下人将一应用具补齐在屋里,也放了炭盆,但屋里除了一张桌子,一个破木柜,两把椅子一张床,就再无其他的家具了,这与布政使府的富贵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林思敏那双俊秀的双眉顿时拧成了一条绳,眼中怒火燃起。

“他们…竟然让娘住在这样的地方,比下人还差!”他大手紧攥,一拳猛击在门框上,把三娘吓得身子一颤,差一点就没站住。

阿九叹了一口气,呐呐的不知如何劝慰他。

“敏儿…”三姨娘扶住林思敏才站稳:“这里也不差了,是姨娘…姨娘在玉砣寺求了神,许愿要让你早日学艺归来,你果然就回来了,姨娘就住到这里,守三个月的关,吃三个月的斋。”

看林思敏将信将疑,三姨娘抬眸向阿九看去,看到阿九手里提着的包裹,不由一喜,笑道:“你看,太太又让小九给我送补品来了,太太是个好人,敏儿可不能怪错了人。”

确实是大太太让送来的补品,可是…那是大太太心虚之举啊,虽然,比起大老爷来,大太太要仁慈多了,可是…于三姨娘处,还是稍显凉薄的,阿九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三姨娘的话,只见得心中郁堵得紧,很难受。

“是吗?小九,你是来给我娘送补品的么?”林思敏脸色果然缓了些,回头问阿九。

阿九抬了抬手,示意手里的真是补品:“是燕窝和银耳,太太还让拿了一根三百年的红参,补血养气的,姨娘可要记得吃。”

“外面冷,姨娘进去坐着吧。”林思敏扶着三姨娘进去,三姨娘回头唤阿九:“小九,你也来坐坐,这么冷的天,还麻烦你送来,让个丫头来就好了。”

阿九进了屋,屋里就两把椅子,林思敏扶三姨娘坐下后,就让阿九也坐,阿九笑了笑将屋角的小板凳搬来,“坐矮些更好烤火呢。”说着就坐了下去,谁知那凳子年久失修,阿九才坐上去就斜了,阿九猝不及防,一头就向火盆里栽去。

林思敏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堪堪就在阿九的脸要碰到烧红的火炭时,托住了她,并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抱住,自己的手却实实地在火上碰了一下,痛得他眉头皱了皱,忙扳过阿九的脸细看:

“阿九,阿九,有没有受伤。”

待细细打量了几遍,没在阿九脸上找到伤痕后,才松了一口气,不由一脚踢向那条破凳:

“怎么连条绣凳也没准备,林家就穷酸到了这步田地了么?”

三姨娘却惊得大呼:“敏儿…你的手。”

林思敏的手被三姨娘捉住,他忙用力挣扎,想藏起来。

阿九正不在的从他怀里退出,听到三姨娘的大呼,忙去捉林思敏的手,果然看到他白晰却略显粗糙的手背上有一大块灼伤的红痕,这才知道,他刚才为救自己伤了手,不由哽住:

“你…”起身就去三妇娘屋里找:“姨娘可有烫伤膏,三哥的手可是要握刀拿剑的,伤了可怎么办啊。”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三姨娘暗地里了看了看阿九,又看了看林思敏,眼里就有了一丝的喜悦,“有的,姨娘这就去拿。”说着,就进了维缦后头的箱子里翻。

“疼吗?”阿九捧着林思敏的手轻轻吹气。

“不疼的,只是一点小伤,用不着擦药。”林思敏的声音怪怪的,有点发飘,手却一动不动任阿九吹着,三姨娘出来时,就看到阿九像捧着至宝一样的捧着林思敏的手,而自家儿子却静静地看着阿九,眼里的温柔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她脸上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在原地顿了顿,并没有立即走出来。

“九姑娘…”这时,冬梅突然出现在小屋的门口,一声轻唤噎在了喉咙里。

三姨娘抬眸时,脸色立白。

林思敏正对着门口,就看到大少爷立在冬梅的身后。

他微眯了眯眼,垂眸去看阿九,却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仍由阿九捧着。

阿九听到冬梅的喊声,缓缓回过头来,就触到大少爷那双黯沉的眸子,里面风起云涌,认识他这么些年,自然知道大少爷此时已经生气了。

她皱了皱眉,回头看着自己和林思敏握在一起的手,她也没松开,附下头又轻吹了吹才道:“还疼么?都说让你小心些嘛,就算要救我,也不能伤了自个啊,让我的脸落到火盆里好了,不就是丑一点嘛,最多没人要就是了。”

阿九也生气了,不就是握个小手么?全府里人都拿她当林家的姑娘待着,林思敏也算得上是兄长,握个手又怎么了?有必要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么?

“三弟几时回来的,几年不见,你长高了,长大了,大哥看见你心里真高兴。”就在阿九等待大少爷发火的当口,就听大少爷笑着问林思敏。

她不由愕然地回头看大少爷。

“才回的家,过来看看我姨娘,原本以为还是住在钗头凤的,没料到竟然住在这里,真的让弟弟好找了一番。”三少爷淡定自若地回道。

大少爷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与怒意,抬脚随意地走了进来,向三姨娘施了半礼:“姨娘今儿看着可比来时脸色好多了,那天我刚看到您时,还真是吓了一跳,比我前些年半死不活的样子还难看呢,看来,这些日子我让人送医送药过来,您到底还是养好了一些,这可真让人高兴啊。”

三姨娘听得脸色刹白,林思敏果然蹭的站冲过来抓住三姨娘的肩:“姨娘,您怎么了?真的病了?儿子瞧着您现在气色就不好,还养了这么久,究竟是什么病?”

“我没…”

“败血症!”

三姨娘和大少爷几乎同时说道。

阿九想阻止都来不及了,大少爷非要这样残忍么?没看到三姨娘在极力瞒着林思敏么?她的心,一阵撕痛,果然林思敏与自己走得近会害了他。

“败血症?败血症!”林思敏愣了愣,眼里立即现出一丝绝望来,一把抱紧三姨娘:“怎么会是败血症,娘,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

少年郎坚毅的脸痛苦的屈扭着,眼中泪水闪烁,却强忍着没流下来。

“不许哭,你是男子汉了。”三姨娘见再也瞒不住,轻声喝道。

林思敏吸了吸鼻子,拉起三姨娘就往外走:“儿子带您住到垂阳斋去,儿子为您请最好的大夫来,娘,儿子一定要治好你。”

“三弟,败血症无药可医,你没瞧见姨娘连走路都艰难了么?你就莫要再折腾她了。”大少爷一脸悲伤地说道。

“娘…”林思敏终于忍不住,悲声长呼,扑通一声又跪在了三姨娘面前。

“哭什么,没羞没脸的,不就是个死嘛,谁人不死的?姨娘看着你长这么高,这么结实,心里高兴着呢,咱们难得见上一面,起来,姨娘为你再做一顿饭吃。”三姨娘泪如泉涌,脸上却始终带着笑。

“所以,你才从岳阳百里迢迢来长沙?所以,刚才你不让我进屋…所以,他们才让你住在这个破院子里?”林思敏的怒火在心中燃烧,这一刻,他有种要砸碎整个世界的冲运。

“三弟可不能错怪了太太,那天爹爹可是连门都不许姨娘进来,你也知道,大妹妹的亲事正在办,又是咱们府里子嗣这一辈里的头桩,爹爹说是怕冲撞了,又觉得不吉利呢。”大少爷不紧不慢地又补了一句。

三姨娘都快绝望了,满眼乞求地看着大少爷。

大少爷眼底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唇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又淡淡地说道:“太太是想在大妹妹的婚事完了之后,再接姨娘进院的,只是爹爹如今还没有应下,这几天,正跟太太治气,不肯去正院呢。”

林思敏果然气得额间青筋暴突,漆黑的眸子里爬上血丝,对着桌子就是一掌,破旧不堪的桌子便立即支离破散,倒在屋里。

大少爷被他散发的气力震得微退了一步,但随即又站得笔挺,负后于身后,优雅的摇了摇头:“三弟在外头学艺三年,怎么性子还是这般鲁直啊,爹爹若是看到,怕是又要生气了。”

“走,娘,跟儿子一起去找那个无情负心之人。”林思敏再也忍不住,两手一抄,抱起三姨娘就朝外头走去。

三姨娘哪里肯,在他怀里强烈挣扎:“敏儿,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啊,这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林思敏健步如飞,任三姨娘如何挣扎也不肯放,直往前头走。

“敏儿,你再不放,姨娘就死给你看。”三姨娘怒喝道。

林思敏的脚步顿时一滞,站住脚痛呼:“娘,您还要为他说话么?”却不得不将三姨娘轻轻放下。

“这里可是外头,三弟还是不要再称乎姨娘为娘的好,小心隔墙有耳,没得让人说咱们林家没规矩,更让人以为三姨娘心性太高,想谋夺正室之位。”大少爷似笑非笑地跟了出来,淡淡地又说了一句。

这话正好触到了林思敏最敏感而屈辱的神经,他大跨一步一把掐住大少爷的脖子,冷声道:“我就要叫她为娘又如何?大哥不就是想逼我发疯,做下出格的事来,好让老爷再赶我出去么?那我就如了你的愿吧。”说着,他的手就收紧了几分,大少爷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成紫色。

他一介书生,比力气在三少爷面前几乎就是螳螂档车。

三姨娘快要吓死了,扑过来捉住林思敏的手:“敏儿,放开,快放开大少爷,他是你的大哥啊——”

大少爷尽管被掐得呼吸困难,神情却仍然自若淡然,一双眸子再一次专注地看着阿九,阿九也直视着他,早就知道他腹黑,他心狭小器,知道他紧张自己,把自己看成私有物,可没想到,年岁越大,他越发的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及,一个连自己都不爱惜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爱别人?

三姨娘羸弱的身板哪有力气扳得开盛怒中的林思敏,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挂在儿子的臂弯之上,飘摇如就要坠落的枯叶。

三少爷的手滞了滞,眼神凝视着大少爷,这时,大少爷突然猛地向前一步,不顾生死和身向林思敏一扑,林思敏惊得猛然后退,下意识一摔手臂,想甩开大少爷,却将挂在手上的三姨娘甩得飞起。

阿九就看到三姨娘的身子就像一块破絮般飘起,再重重的坠落在青石板的小路上,唇角暗血涌出,脸色苍白如纸。

林思敏猛扑过去抱住三姨娘:“娘,娘,您不要吓儿子,不要吓我,我这就抱你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少年郎的眼里布满血丝,状若疯狂,呆呆地抱起三姨娘,踉跄的向外面跑。

“敏儿,听娘说几句话,娘…”三姨娘嘴里的血止都止不住,说了半句后,就被血呛住。

林思敏还要跑,阿九跑一把拽住他:“你连姨娘最后的话也不肯听吗?”

林思敏瞪目欲裂地对阿九吼:“我要救她…”

“她就要死了,你还没找到大夫,她就会死在你怀里,你想她连临终遗言也没法子说出口吗?”阿九强忍着心痛,哽声道。

林思敏整个人都木了,跪到地上,轻轻将三姨娘放下,半抱着三姨娘的头:“娘,儿子该死,儿子该死…”

三姨娘艰难地捂住他的嘴,唇角扯出一丝笑容来,慈爱而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傻孩子,娘早就要死了,不过是拖到你回来,见你一面罢了,如今见我儿长大成人,娘死也瞑目了。”

“不是的,娘,若不是儿子冲动,你也不会摔了…”林思敏愧疚得要死,任谁亲手摔死自己的亲娘,他的心都不好受,尤其如林思敏这般至纯至孝的,更是自责的只想一头撞死自己。

“不是,不是的,敏儿,是娘自己想走了,这个病…太痛太折磨人了,娘早就受不了了,娘死才是解脱,是你帮了娘。”三姨娘轻轻抚着儿子的脸,眼中是无限的眷恋。

“娘…”

“不要恨你父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孝敬我,也要孝敬他,这是为人之根本,也不要怪大少爷,你们是兄弟,决对不可以兄弟睨墙,这是一个家族亏败的根本。”三姨娘的语气越来越弱,林思敏的泪一滴滴流在她脸上,冲洗着她脸上的血迹,母子两血水相融,悲伤的气氛令周遭的树木都跟着呜咽,发出胳吱胳吱的声音来。

“答应娘,敏儿,你一定要答应娘,不然,娘死不瞑目。”三姨娘见林思敏紧抿着嘴不说话,又急着催促他。

“好,儿子答应您,您别说话了,别说话,歇一歇吧。”林思敏仰天闭上眼,任汹涌的泪水洗刷着他年轻的脸庞。

三姨娘似乎松了一口气,咳了两下,又道:“还有,敏儿,勇敢的喜欢你喜欢的,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娘当年就是顾及太多了,终是错过了一生最在意的人…”

林思敏就抬眸看了眼阿九,重重的向三姨娘点头。

三姨娘似乎了了所有的心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过了片刻,抚在林思敏脸庞上的那只手颓然落下,林思敏纵声痛呼:“娘——”

阿九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三姨娘身边,大姑娘说得没错,真的没错,她很后悔,没有听大姑娘的忠告,三姨娘的死,她有很大的责任,若不是她与林思敏走得近,大少爷又怎么会设计到他,又怎么会让他陷入如此悲痛的境地?

“小九!”大少爷过来牵她的手。

“我只是跪跪她,送送她也不行么?也触动了大少爷你的神经么?”阿九下盘一沉,大少爷根本拉不动她。

大少爷听得一怔,双眉紧锁,随即又柔声道:“小九,你体弱,地上冰凉,会冻着的,我们把三姨娘送到后院的灵堂去吧,不能让她一直躺在地上啊。”

阿九猛地抬头,清澈的大眼清凌凌地看着大少爷。

阿九还是头一回用这样敌意的目光看自己,大少爷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叹了口气,对冬梅道:“去前头报丧。”

冬梅亲眼目堵了一切,大少爷的手腕让她砸舌,也更让她敬畏,这个时候把三姨娘的死讯报出去,只怕会停尸不发…她同情地看着三少爷和阿九,抬脚向前院走去。

因着大姑娘的亲事,府里来了不少亲眷,三年未见的舅老太太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赶来了,这一次是大太太亲自迎到前院的,正好就碰到大老爷带着二太太和二姑娘,三姑娘从外面赴宴回来。

大老爷忙给舅老太太行礼,舅老太太看二太太一身华贵优雅的打扮,有些诧异,暗想,这个侄女果然手段厉害,贬为妾室后,又把大老爷的心给挽回去了,只是林老爷行事是越发的没谱了,哪有妾室作大,代替正室抛头露面的,只有那些不懂礼数的小门小户才会做这等没体的事。

二太太也挑眉看向自己这位伯母,眼里明显闪着挑衅,英姑如今也快十八岁了,赵家早就来信,要为英姑和林思聪完婚,但林思聪却说要大考之后才行,怕影响了学业,而英姑也似乎对自己的婚事并不热心,明年就是大考之年,赵家也巴不得未来女婿能金榜提名,于赵家的面子上也好看一些。

“伯母不是说身子不太康健么?怎么受得了这旅途的奔波辛苦?”二太太轻轻柔柔地说问道。

舅老太太似乎听不出二太太话里的讽刺,笑了笑道:“外甥家里头一桩喜事,我自然是要来一趟的,亲戚间原就该多走动走动,不然,就会生分了。”

“怎么会生分,聪儿和英姑的婚事明年也该办了,到时就是亲上加亲呢。”大太太笑着说道。

“是呢,聪儿的婚事明年是无论如何要办完的,不然,就会耽胳的了惠儿,伯母难得来,不若在府里住下,一直到聪儿和惠儿两个的婚事都办了再走吧。”二太太就掩嘴笑道。

大太太听得和怔,听二太太的意思,二姑娘的婚事是已经定下了,自己这个做嫡母的还不知道呢。

二太太看大太太一副莫明的样子,笑意更浓:“太太还不知道吧,今儿老爷带着妾身去赴刘阁老的八十寿宴,两湖总督夫人见了咱们惠儿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呢。”

两湖总督可是大老爷的直属上司,三年任期又满,大老爷的考评可是要总督大人来评定,能与总督大人结成亲家,大老爷的仕途自然又添了一份助力,他还真是钻机,总能攀到一个好靠山呢。

“刘总督么?听说他家的庶子最多了,一个一个的都长大了,都要结婚生子,刘夫人的头怕是疼死了哦,唉,儿子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啊。”舅老太太就微微摇头叹道。

二太太的脸色立即一白,用眼神询问大老爷,她一心想给二姑娘找门好亲,又哪里把庶子看得进眼去,而且还是家庭复杂,嫡母强横的庶子,二姑娘嫁进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大老爷似是没有看到她的询问,笑着引舅太太进二门:“舅母还是住在落霞居吧,这里比岳阳府可以宽敞得多了,让您甥媳把一应该用具都添齐,您就多住些日子,等惠儿大婚完后,再回京也不迟。”

舅老太太自然是巴不得,进了二门,看大老爷跟着二太太往怡蓉院去,不由皱了皱眉,长辈进门,大老爷当然应该去正院陪客,怎么能丢下客人去妾室屋里?

这不是当着自己的面打大太太的脸么?两人怎么闹到了如此僵的地步?

大太太皱着眉正想发作,冬梅脸上紧张的走来,附近大太太在她耳边轻道:“三姨娘死了。”

大太太听得大震:“怎么突然死了!”

大老爷瞪了大太太一眼道:“喜事临近,太太说话还是注意一些为好。”

大太太脸色苍白地回道:“三姨娘过了。”

大太太听得愣了愣,又瞪了大太太一眼道:“不过是个奴婢,死了就死了吧,慌什么。”

“可是敏儿回府了。”大太太听得心中发寒,冷冷道。

第五十八章:阿九报复

大老爷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的为难,对大太太道:“先停在灵堂里吧,等喜事过后,请安宁寺的和尚来办三天道场。”

这还说得过去,大太太就点了头,带着舅老太太先进了正院,大老爷还是没有跟着过来,仍是和二太太一起去了怡蓉院。

在路上,舅老太太就道:“你就是太老实一些,哪个贬下去了的妾室还在你跟前拿大了,就算你们老爷非要跟着她去怡蓉院,你也拿出正室的派头来,让她在你跟前立规矩,这是你做正室的权利,你们老爷也拿你没法子。”

大太太有些愕然,舅老太太素来也看不起自己,加之英姑又许给了思聪,按说不应该为自己说话才是,怎么听着像在帮自己呢?

“人啊,要交往得长久,就还是喜欢简单、老实的人,虽说你不是我的亲侄女,我跟你也没有血亲,可有些事,我也看得清楚,总觉得你过得太委屈了些。”舅老太太就叹了口气道。

这话让大太太有种被认同的知已感,也叹了口气道:“侄媳也是没法子呀,谁让我只是个商家女呢,就是做得再好,在老爷眼里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你可是簪花案首的亲娘,是布政使夫人,四品诰命,整个湖南,能胜得过你的又有几个,何况会些诗词歌赋又怎么了?诗词哥赋能当饭吃么?当银子用么?你们老爷没钱没米了,不还是要你的资助?他啊,就是脑筯太拧了,这么些年,怎么就没发现你的好,倒把那个女人抬上天去了呢?你听我的,一会子打发人过去,把她叫过来,就说你忙不赢,让她给你打下手。”舅老太太就一脸严肃的说道。

二太太最近也确实在大太太面前恃宠而骄,炫耀大老爷对她的宠爱,一想这事又是舅老太太发的话,不如顺势整治整治赵氏也好,就吩咐青绫去把赵氏叫来。

却说赵氏与大太太几个分开后,就对大老爷道:“老爷,伯母说的是真的么?那总督府的公子真的是庶子?”

大老爷看她一脸的嫌弃,皱了皱眉道:“是庶子又如何,惠儿不也是庶女么?”

二太太雾气蒙蒙的双眼立即就泛起泪意,悲切地拿帕子试眼泪:“原来老爷眼里也一样看不起妾身,妾身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三个儿女么?如今惠儿真若因妾身的身份而低嫁,妾身这个做娘的,就只有死的分了。”

“怎么就是低嫁了,那二公子可是去年的武举人,如今可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在东宫当左班头呢,也有功名在身,且总督大人又是我的顶头上司,三年已过,老爷我是升是降,是去是留,可都拿捏在他手里呢,若是两家能够联姻,成了亲家,他在考评上,自然会有偏颇了。老爷我,指不定就能再进一步。”大老爷冷声训斥道。

“可是老爷,那是惠儿的终身啊,她自来就心性儿高,看大姑娘嫁得那般风光,她只想比她嫁得更好,老爷…”二太太伤心的抓住老爷的手臂哭求。

大老爷一把甩开她,厉声道:“赵氏,你最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如今已经不再是我的平妻,而是妾氏,儿女的婚事,由不得你一个妾室来置喙,要反对,也是太太,不是你。”说罢,一甩袖向书房走去。

赵氏伤心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心中一阵透凉,什么时候起,老爷眼里心里就只有他的权势官位了,他过去是那样疼爱惠儿,如今却拿惠儿的婚事去换取他的升迁,去为他固位…

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就见正院的小丫头梨儿过来道:“二姨娘,太太说让您到正院去服侍客人。”

二太太听得怔住,虽然族谱上早就把她的平妻之位给改了,但因着大老爷对她的宠爱,府里上下还是没有改变对她的称呼,一直都唤着二太太的,这个梨儿竟然大胆叫她姨娘。

二太太理都没理梨儿,抬脚往怡蓉院走。

“哟,二姨娘好大的架子,奴婢可是奉了太太的命来的,你既然不把太太放在眼里,奴婢也就只好照实回复太太了。”

哼,回复去吧,反正顾氏在自己面前经常雷声大雨点小,自己就算再过份,她也没敢拿自己怎么着。

二太太继续装没听见,理都不理梨儿就往前走。

谁知梨儿看着年岁小,嘴皮子却利索得很:“其实也不是我们太太要叫姨娘过去,是舅老太太说,姨娘就得有姨娘的样子,太太就是太仁慈宽厚了,弄府府里头乌烟障气的,一点规矩也没有,没得坏了林家的名声,让几位少爷姑娘说亲也受影响。”

二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僵住,想起大老爷说惠儿的婚事也该由大太太做主的话来,一时更气,却又不得不跟着梨儿一起去了正院。

正院里,舅老太太正在和大太太闲聊:“凤淳那孩子如今也有十五了,性子温和良善,如今也考取了秀才功名,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可真是多了去了,我就想啊,凤淳也该今年考上举人之后,再给他说亲,这样就能说到一个身份更重,教养又更好的媳妇。”

大太太笑道:“舅母说得是,府里头的几个姑娘也大了,老爷的意思也是想他自己的官位更进一步后,再给几个儿女说亲,到时门当户对的,眼光就又要往上看一些了。”

大太太这话看着是在附合,不如说是在委婉地告诉舅老太太,林家的几个子女的婚事,尤其是正房的嫡女,是不会随便找人嫁了的。

赵老太爷虽然是户部尚书,可凤淳的父亲却只是个没有实职的六品,比起林府来,却实差了一截,尤其大老爷这一次很可能又会升官,那赵家就更加逊色了。

舅老太太听了脸色就有些僵,这时,就看到赵氏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就道:

“侄女儿,你也是的,太太跟前的事情那么多,也不说过来帮衬帮衬,就顾着自己舒服,图清闲,哪有这样做妾室的道理。”

赵氏一进门就被舅老太太一顿数落,又原本为二姑娘的亲事不高兴,说话就有点不好听:

“伯母教训得是,不过,侄女这个给人做妾的,自然是要先服侍好老爷才算本份,哪敢越矩管太太屋里的闲事。”

言下之意,自己做得如何都是林家的家务事,不要你这个外人来多管。

舅老太太气得正要再说她两句,赵氏眼眸子一转,就换了话题:“伯母啊,您可知道这回大姑娘的嫁妆有多少?京城的五家云绣坊铺子呢,光这一项就足有几十万两,咱们太太可真是大手笔呀,果然是湘北首富,出手就是阔绰啊。”

舅老太太果然就转移了注意,听得眼睛睁得老大,半晌才道:“可真是…真多啊。”

又转过头来热切地看着大太太:“这次来,我就是为了小四的亲事来的,小四也有十三了,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家凤淳又自小与她相熟,两家原就是亲戚,又门当户对的,甥媳,你看如何?”

赵氏就在一旁冷笑道:“咱们家的四姑娘可是大老爷手里的宝贝呢,林家的嫡女可就只有她一个了,她的婚事,太太,你可要慎重又慎重啊,可莫要轻易许了人。”

算是报复了舅老太太一把。

大太太就装晕,说话就更加有趣:“可不是么,小四才十三呢,惠儿和仪儿的亲事还没定呢,我瞧着凤淳和仪儿的年岁也差不多,不若就来个换亲好了,林家也不要赵家的聘礼,赵家也不要林空的聘礼,林家再陪些嫁妆过去,把几个孩子的婚事一块办了。”

舅老太太的脸色立即黑如锅底,而赵氏也满脸的不高兴,扭过头不再做声,一时屋里的气氛就有些紧张,大太太就问起赵氏二姑娘的婚事:

“瞧老爷的意思,似乎是很满意刘总督家的公子,赵氏你是惠儿的生母,最近也莫要老缠着老爷,该多给惠儿备备嫁妆才是,莫要让惠儿嫁了后,在刘家被婆婆妯娌看不起。”

二太太听了脸色更黑,眼珠子一转道:“太太说得是,不过,太太是惠儿的嫡母,她的亲事,太太还是得多多操心才是,妾身可不敢太过僭越,她若是嫁得不好,于太太的名声也会受损,就怕别人说太太你太过偏心,对庶出不公呢。”

大太太听得出赵氏的意思是想她反对二姑娘的婚事,故意把皮球抛到自己脚下来,她虽不知道刘总督家的公子怎么样,但听赵氏的语气就不太满意,自己又怎么能再给她当枪来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