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高架出了一起交通事故。

摄片室走廊上站了很多人,躺在活动床上浑身是血呻|吟的病人,不断打电话的家属,快步跑着穿梭着的白大褂医生。

像白日里的医院常态。

寇醉手握拳,再展开,看手心,再握拳,好像在抓什么东西。

过了片刻,他缓声说:“我爸是个赌徒。”

“是什么样的赌徒呢,”寇醉自嘲道,“一次彩票中500万,我要中几十次,才能还清他债的赌徒,而且他还在不断地欠债。”

段屿川微晃的肩膀停住。

寇醉说:“我爸不赌的时候,会用很多时间教我很多事情。职场,商场,房地产,金融,科技,历史,人情往来,是一个睿智、耐心、称职的父亲。所以我心里一直期待着,有一天他不再赌了。”

回来和他说,儿子,爸不赌了,再也不赌了,他就原谅他。

段屿川是单亲,如果很小就和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那他父亲不喝酒的时候,就应该和寇楚林一样,潇洒风趣幽默,父子像兄弟。

那种父爱让他们没办法真正做到割弃。

“但是,直到刚才,我意识到赌徒和家暴一样,只要开始,就永远都不会改。”

寇醉抬头看段屿川,“他打你的时候,你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当他不喝酒的时候,又好像是全世界对你最好的人。这是个死循环,是无底洞。”

段屿川许久没有说话,只有肩膀在不断地颤抖。

“没什么解决办法,没什么出路,”寇醉说给段屿川听,也说给自己听,“唯一能让自己远离这些的,就是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坚定到他每一次来找你,哪怕他跪在地上求你,十年,二十年,都不心软。”

“说得容易,做得难。”段屿川低低开口。

寇醉说:“再难,也得去做。”

两个受了伤的大男孩,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周围人来人往,伤者,家属,医生。

世界上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一切糟心事,都在这里默默发生着。

过了很久,段屿川忽而开口:“我不喜欢时栖,我只是觉得她会是个很好的朋友,你可以放心。”

寇醉轻笑了声,“我以前也这么以为,她只是个很好玩很甜的妹妹。”

但是相处久了,她就变成了他所有开心的源头,他生活里最明媚的阳光,让他坚持下去的信念。

喜欢上时栖,就变成了最顺其自然的事。

谁和时栖相处久了,不会喜欢她?

寇醉望向转角,轻声道:“所以。”

段屿川:“所以什么?”

所以,他把季初梨给找来了。

段屿川顺着寇醉的目光望过去,幽深的走廊尽头是敞开的明亮的光。

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生向他跑过来,跑得急了而在不停地大口喘着,脸颊跑得似酒红色。

跑近了,满是消毒水的空气里,多了好闻的香水味。

季初梨越过寇醉,直接停在段屿川跟前。

她拄着膝盖深呼吸,然后揉了揉段屿川的头,“吓坏了吧?”

季初梨和段屿川初次见面满身温柔,声音温柔而坚定,“同学别怕,有我在,以后不会再有人动你了。”

“哦对了,我叫季初梨,”季初梨累得蹲到地上,双手搭到了段屿川的膝盖上,仰头看他,“你可以叫我季姐,或者叫我季律师,我是时栖和寇醉的朋友。以后我帮你,不想住家里的话,可以搬去我家住,我之前也帮过寇醉的。”

段屿川神色微怔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女生,初次见面就让他搬去她家,好像关心他所有。

段屿川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谢谢,不用。”

季初梨愣了下,然后轻笑,“行,那慢慢来。”

**

寇醉缝了针,缝针的时候没让时栖看,缝完针的时候发现时栖双眼哭得通红。

但是时栖也没说什么,就低头搀着他胳膊,带他去她开的单间病房。

寇醉失笑地看着她哭红的鼻子,“栖宝。”

“干嘛。”时栖闷声闷气的。

“哥哥受伤的是脸,不是腿。”

“……”

不管,她就要扶着他。

时栖给寇醉开的单间病房里面有陪床。段屿川的病房在隔壁,出了片子后没有大碍,季初梨在向段屿川了解情况。

时栖倔强地一路扶寇醉到病房,又扶着他给他按到床上,轻声唠唠叨叨说:“我妈和依心姑姑快到了,你最好在她们俩到之前就睡着,不然她们俩能唠叨你到天亮。”

寇醉仰躺着,脸上纱布占了半张脸的一半。

时栖看得心疼,撇开脸交代说:“依心姑姑晚上陪床,我妈陪我在酒店住。我明天考完试去你家看你,你好好睡觉。”

说完时栖余光看到寇醉竟然在笑。

时栖终于忍不住瞪他,“你怎么还有心思笑啊?!”

寇醉看时栖眼角又要红了,轻叹了声。

时栖又气又急又委屈,嘴角下压,不仅眼睛红了,眼睛里也晕出了水雾。

坐起身捞她入怀抱住她,“傻不傻,多小的伤啊,还哭?”

时栖被寇醉抱在怀里,一晚上的惊吓和害怕,以及心疼难过委屈爆发,哽咽地说:“怎么办,coco你要是落疤了,嫁不出去了怎么办?那么长的一个口子……”

“……”

寇醉深呼吸,“我给你个机会,重说一遍心里话。”

时栖抿了抿嘴,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声音从闷声闷气,变成充满心疼的柔软,轻得好像她说话都会弄疼寇醉,“哥哥,你疼不疼?”

“不疼,”寇醉轻声笑了,轻拍着她后脑勺问,“哥哥要嫁不出去了,栖宝娶哥哥吗?”

时栖毫不犹豫地说:“娶。”

寇醉掌心顿了下,轻拍她后背,“行,哥哥没白疼你。”

寇醉一时贪念她身上的温暖与柔软,就这样抱着她,很久没松手。

时栖也不想松手,今晚他打人的那一幕,还有他脸上被划出的伤口,让她难受得总想哭。

好像被他抱着,就能好一些。

这么大了,她不想哭鼻子。不想让寇醉以为她像有公主病似的是个爱哭鬼。

可是她又真得好心疼他。

那一刻,他把段屿川的父亲,当成了他自己的父亲。

他心里一定很难受。

许久后,寇醉在时栖耳边轻声说:“栖宝。”

“嗯。”

“我有没有说过,你对我有多重要?”

时栖声音很软,“我好像知道一点点。”

“你不知道。”寇醉很轻地说。

“什么?”时栖问。

寇醉低笑,“没什么,说你今晚真棒。冷静,勇敢,处乱不惊,像个大人。”

时栖有点点开心,在寇醉怀里弯唇笑了。

他也很棒,他救了段屿川。

时栖抱起来太舒服了,寇醉抱了很久后,渐渐困意袭卷。

时栖听到他在她耳边打了个哈欠,“哥哥,你睡觉吧,姑姑来了我就走了。”

“嗯。”寇醉躺回去,往床里边移了移,拍拍床边,“你也睡会儿。”

“不用。”时栖摇头,“她们快到了。”

寇醉困倦地又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后,声音很轻,“哥哥先睡了。”

时栖点头,坐在一边玩手机等家长,看到秦艳娇说今天撩神突然直播中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了十分钟,她们还没来。

时栖看着寇醉的睡颜,又想到撩神,心情有点飘。

想了想,她俯身问:“哥哥,你睡着了吗?”

寇醉呼吸很均匀。

她狠了下心,俯身轻轻亲了下寇醉的额头。

亲完赶紧看寇醉的眼睫有没有颤。

没有颤!

但是她还是不放心,就故意轻声说“哥哥,我走了”,开门走出去。

走出去后,她踮脚看里面。

寇醉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动。

真的睡着了!

时栖心情紧张死了,再次推门进去。

半蹲在寇醉床前,盯着寇醉的嘴唇,盯了有两分钟。

最后心想错过这一次,不一定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心跳怦怦怦个不停,时栖像只采花贼,缓缓俯身,很轻很轻地,偷亲了寇醉的嘴唇。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寇醉的睫毛没有半分颤抖, 没有醒来的迹象,在沉沉地睡着。

深邃的轮廓无可挑剔, 半张脸上贴着纱布,纱布下是医生缝的针, 不知什么时候段旭强打到了他的眼睛下方, 有些泛青。

寇醉脸上的伤, 让他的帅气充满了硬气的爷儿们感。

而他安安静静地睡觉时, 又恬静美好得像个男睡美人。

这样人畜无害的寇醉,让时栖无法控制地想对他做点什么。

不做点什么,好像都对不起她暗恋他的这六年半时间。

太喜欢他了,虽然她是女生,也真得偷偷想象过初吻, 想象过他亲她的画面。

时栖难以从他樱红的唇间移开目光。

寇醉的嘴唇两瓣嘴唇薄薄, 颜色朱砂般红润,好像她爱吃的樱桃。

这颗嫣红的樱桃对她的诱惑力直线上升, 突破了她的冷静。

她就冲动作祟, 想着错过这村可能就没这店了, 就深吸一口气, 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冲动地偷亲了下去。

紧张地轻轻碰上的瞬间, 时栖的感受是寇醉的嘴唇好柔好软, 温度有点热, 触感像果冻。

刹那的触碰, 好似圆了多年的梦, 亲到了她喜欢的人的嘴唇, 让她心里圆满到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时栖的心跳速度仿佛达到了巅峰,刹那间脸红到要爆炸,烫得她嘴唇开始发烧,手心也黏满了湿汗。

很想再多停留两秒钟,再亲得用力点,亲得深一点,可又怕极了他忽然醒来。

时栖猛地直起腰,面红耳赤地大口呼吸。

不可置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居然在寇醉睡着的时候,偷亲他?

太羞耻了啊啊啊啊!

她这不是女流氓吗?

她居然乘人之危偷亲他!

时栖干完坏事儿,就不敢再在犯罪现场多待一秒,转身就跑。

忽然她手被人握住,被人很用力地握住,让她迈出去的右脚僵硬地停在空中。

寇醉此时带笑的声音,成为时栖这辈子最大的阴影。

他在安静的病房里,悠悠地,不正经地,意味深长地,轻笑着说:“我说栖宝,你刚才干什么呢?”

时栖:“??????”

他没睡吗??????

他怎么装睡啊!!!!!!!!

时栖羞耻得不敢回头,使劲挣脱着寇醉的手,话都说不出来,就只想旋风冲出去。

但寇醉的力量很大,死死地握着她的手不松手,同时笑声又低又撩,“我说小美人,你跑什么啊,你这不是白嫖吗?”

“???”

怎么就嫖了啊。

时栖都快要哭出来了,背着寇醉,原地跺着脚说:“你放开我!”

他没睡着的话,为什么她第一次亲他脑门的时候不吱声啊!

他是故意的吗!

“我这是醒了,如果没醒的话,就被栖宝悄无声息地占便宜了。”

寇醉轻轻叹息,在她身后倒打一耙如戏精般说:“哥哥以后,可怎么办啊。不活了。”

“…………”

时栖红着脸回头,寇醉满脸是揶揄的笑意,嘴唇轻翘,仿佛比刚才的还要红艳湿润。

他躺在床上仰头看她,好像是她刚才除了亲他,还对他做了别的事情。

时栖耳红脖子粗,这太丢脸太不淑女了,承认了就会被他笑话一辈子,不承认地小声说:“我,我刚才什么都没干,我就是看你嘴上有……死皮。”

寇醉:“……”

死皮,这理由真是除了时栖,没别人了。

“对,死皮,”时栖眼睛都不敢和寇醉对视,就盯着他身上的蓝色小被子说,“我就帮你,撕了下嘴上的死皮,哥哥你嘴也太,太干了,你看我对你多好呀……”

寇醉失笑着坐起来,握着她的手没放,轻轻摇了摇她手,挑着勾人的眼尾说:“是吗,那我看栖宝嘴上也有死皮呢,哥哥也帮你撕一下?”

“胡,胡说。”时栖好想找个地缝要钻进去,难为情死了,嘴硬地说,“反正我什么都没干,寇醉你真得是……你要不要去做个脑CT?”

寇醉似笑非笑地说:“我看我应该做个你。”

“……”

寇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粉红的脸颊,拖腔拖调地不正经说:“说罢,栖宝,准备怎么对哥哥负责啊?哥哥可是第一次都给你了呢。”

“……”

“我又缝针毁容了,一年半载都会有疤痕。小美人依然那么漂亮,哥哥好可怜呢。”

“……”

可怜什么,明明听起来好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