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抬手扯了扯领口。

阮绵绵的确有病,要不然也不会缠绵病榻这么多年。但是做噩梦绝对不是病,相反还是拯救她的良药。

她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儿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她一直是阮家最得宠的小姐。

从四岁起,她就被阮富抱在怀里,当个儿子一般教导。阮家的产业,她大半都十分清楚。

直到她十岁那年,一场大病,自此害了哮喘,成了药罐子,一点风寒都不能遭受,才没有继续抛头露面,日日躺在自己的闺房里。

但就算是这样,她在阮家也仍然是最特殊的存在。

阮绵绵一直认为,自己会永远当这阮家的头一份。

不过前些日子,她开始频繁做噩梦。

起初她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这梦越来越清楚,她梦见所有的人都想杀她。

梦中的她,再不是什么阮家千娇百宠的六小姐,而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小可怜。

她开始警醒,开始处处留意,才发现身边的锦绣盛景之下,藏着诸多的算计与欺骗。

琴姨太克扣她零用钱,她一直都知晓,只是不愿意计较,毕竟她也想贴补一下小八的生活。

直到梦中的琴姨太,像个无底洞一般,胃口永远都填不满。

甚至捧杀她的亲弟弟,拿了她的钱却只便宜了九弟,并没有小八的份儿。

阮绵绵才明白,有些人在伸出贼手的第一瞬间,就不能被轻饶,否则只能助长她的歪风邪气。

“五姐姐那边如何了?莫不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阮绵绵平复了情绪之后,轻声问了一句。

“应该是闹起来了,寻梅去瞧热闹了。五小姐也不知道跟琴姨太说了什么,俩人都快打起来了,后面如何,还得等寻梅回来。”

阮绵绵皱眉,低声道:“不等了,我亲自去瞧。”

她赶到的时候,两人掐得正精彩,屋子外面围了一圈人,却没一个敢进去的。

“五小姐,你别欺人太甚!我早已把钱都给了六小姐,哪里还欠什么,我是一个子儿都掏不出了!”琴姨太面上臊得通红,她知道自己发了几个月零用钱,是彻底被五小姐记恨上了。

“琴姨太真会谦虚,你拿了六妹妹那么多钱,我们心知肚明。我只是朝你要一个月的钱,你就不要推辞了,免得闹了不好看!”

“你放屁!六小姐的东西,什么时候轮的上你惦记了!”

“呸,你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也知道那是六妹妹的东西,却贪不够,狐狸精!”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兴奋地喊了一句。

那些看热闹的,有胆子小的人已经悄悄跑走了,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只怕没法子收场了,若是到时候主子追究起来,只怕自己也要倒霉,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六小姐来了。”

踏雪喊了这一句,人群就自动散开了。

阮绵绵站在门口,朝里面一瞧,立刻就停下了脚步,不敢往前了。

那两人当真是扭打在一处,而且形状极其惨烈,显然都在气头上。

琴姨太伸手抓在五小姐的脸上,那红艳艳的指甲盖,立刻就抓出了五道血痕来。

五小姐也当仁不让,直接就扯住了她的头发,嘴里不依不饶。

这种激烈的架势,阮绵绵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冲上去,她可是一个病秧子,这俩泼妇年轻力强的都见血了,她要进去指不定趁乱也要受伤。

“别打了,不过一点钱,我补给二位就行了,不要伤了和气!”她只站在门外劝,一边劝一边喘,可怜又心善。

“放屁,什么一点钱,你拿了好处还卖乖!谁再敢说我贪了六小姐的钱,老娘要他的命!”

琴姨太手上抽不出空来,但是嘴巴却一点不饶人,她可是实打实送出去五千块啊,还要背个骂名可是不依的。

心里正闹了一肚子火气,如今看到阮绵绵,就想起自己厚厚的一叠纸币,心口都疼。

“你才放屁,自己做得什么混账事儿,还偏偏往别人身上推…”五小姐当仁不让地就出来辩驳。

两个人的火气升级,从屋子里面扭打到外面,哪怕是让人瞧见了,也不觉得丢人。

这时候满脑子都是把对面这个贱人撕碎了,哪里还能想起旁的。

“小姐小心,你们快给小姐让道!”踏雪着急地护住她。

人群里有精明的人,立刻想起六小姐是老爷的心尖子,连忙组织人力护住她。

“大家不要瞧热闹了,赶紧围成圈。”

那些丫头婆子当真迅速地把阮绵绵护在中央,动作极其麻利。

实际上两位主子打架,他们这些人瞧见了,也该冲上去阻拦,不过琴姨太身边的串儿刚不明不白地没了,五小姐的丫头站在外头没动弹,那明显是摆出一副不许插手的架势。

这二位平时又都是吝啬的主儿,所以这些人竟真的专心瞧热闹,没一个上去拦的。

最后还是阮绵绵发了话,趁着这二位撕的乏力了,才算拉开。

五小姐的脸上明显是破了相,琴姨太更惨,头发被扯下好大一团,头皮直接秃了一块。

两人嘴角都破了,女人打架要么扇耳光要么抓挠,皮肉伤自然是少不了的,泼妇一对了。

“快去请大夫。都是自家人,你们不疼我都替你们疼!”

琴姨太听着阮绵绵温软的声音,却只觉得刺耳至极,撒气道:“用不着六小姐来当好人,这事儿若不是因你而起,又如何会闹到这种地步!”

“琴姨太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不是六妹妹求情,我定要去爹爹那里告你一状的。”五小姐挺身而出,她可是怕这话把阮绵绵给气出好歹来,那以后就不能去六妹妹那里讹钱了。

“呸,你不正是她身边养得那条狗嘛!”琴姨太啐了一口。

眼看又要打起来了,阮绵绵却急速咳嗽起来。

“快扶我走,我喘不上气来。”她还不稀罕看泼妇骂街呢,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她那边还没走几步,大姨太那边就派了婆子过来阻拦掐架。

远离了吵闹的声音,阮绵绵才松了一口气。

“八少爷,您不要跑,奶娘抱着您,这要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我不,九弟能自己走,为何我就不行?”一道稚嫩的童音不服气地道。

阮绵绵心头一紧,听到这个对话,自然就猜出不远处的人是谁。

她加快走了几步,就看到八少爷和九少爷领着各自的奶娘并几个丫头,在院子里的假山附近跑。

“您和九少爷不同,您出身高贵,这上海滩的东西都是您的。”那奶娘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依然冲着八少爷伸出双臂显然要抱他。

八少爷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赞同了她的话,最终窝到了她的怀里。

阮绵绵眼皮直跳,她又想起了那个梦,琴姨太的捧杀真是好大的口气,对一个五岁的稚子说这种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还有一更哈~

005 惩罚老货

奶娘抱着八少爷往上掂了掂,心里正美滋滋地想着,她今儿又给八少爷的坏性子添了一笔,把这事儿告诉琴姨太,估计又能讨得几块钱的赏了。

结果她脸上这笑容还没隐去,就猛然对上了一双雾沉沉的杏眸。

阮绵绵有四年不在阮家走动了,这奶娘一时还没认出来她是谁。

倒是九少爷的奶娘,偶然跟着琴姨太遇上过两回,一下子就瞧出这位病若西子的小姐,正是府上的六小姐。

“六小姐。”她连忙行礼。

八少爷的奶娘姓刘,刘婆子一听这称呼,当下面色一肃,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她方才的一番作为,有没有落入这位小姐的眼中。

“起来吧。”阮绵绵的语调听着波澜不惊。

刘婆子心里放下一半,她早听说这位病秧子六小姐,自从生病之后,就无力理会任何事情。

况且琴姨太和五小姐把她耍得团团转,在阮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六小姐天真的很,定是瞧不出什么的。刘婆子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八少爷,这是六小姐,你该叫六姐姐。”

刘婆子立刻哄着八少爷叫人,不过小娃娃窝在她的怀里,极其警惕地看着阮绵绵,闭口不言。

倒是一旁比他还小的九少爷,在奶娘的诱哄之下,乖乖喊人了。

这么一对比,亲弟弟倒不如一旁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得亲热。

刘婆子眼中带笑,心里又记上一笔,她经常在八少爷身边念叨六小姐和太太的不好来,现在就体现出用处来了,又可以到琴姨太那里讨赏了。

阮绵绵把这婆子的丑态尽收眼底,她看着眼前对她明显抗拒的小男孩儿,眉头直皱。

“我听你跟翰哥儿说,这上海滩都是他的。怎么,你这老货有银子买给他?”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轻飘飘的,带着几分病气,但是盯人的眼神,却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刃一般,带着几分逼迫的意味。

刘婆子猛地一怔,干笑两声,立刻讨饶道:“老婆子只是跟他说着玩儿呢!”

“说着玩儿?你怎么不对九少爷说呢?”她冷笑,并不轻饶。

“是奴婢老眼昏花了,一时最快,六小姐您就大人大量,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了。”刘婆子立刻认错。

还不待阮绵绵继续训斥她,就听八少爷开口了:“不要欺负奶娘,奶娘对我好。”

他边说边伸手搂住了刘婆子的脖颈,护短的架势十分明显。

阮绵绵一愣,紧接着心头涌起一股憋闷。

“奶娘对你好?你都这么大了,为何还不许你走路,偏要抱着你宠着你。你看九少爷,比你还小一岁,他却走得好好的。”

八少爷瞪大了眼睛,歪着头想了想道:“因为奶娘疼我,怕我摔跤。”

阮绵绵听他这回答,心中的情绪更是复杂不堪。

母亲生下八少爷之后,就抱了出来,执意不肯养,自此日夜宿在佛堂,对他们姐弟彻底撒手不管。

阮绵绵缠绵病榻,自顾不暇,对幼弟更是无法照料。

所以八少爷对她不亲近,原本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当她看到他小小年纪,就被人带坏,心中忐忑不安,唯恐他真的如她所梦,被琴姨太捧杀成功,无法无天,最终生死不知。

“我是你六姐姐,之前一直没人教你,今日我来教你。没有孩子不怕摔跤的,但是如果你不摔跤,就永远都不会走路!你现在五岁可以要奶娘抱,等你十五二十五了,这老货还从棺材里爬出来抱着你吗?”

阮绵绵心急如焚,语气不由得就有些重了。

那刘婆子原本听八少爷为了维护她,直接跟六小姐怼起来,当下心情更好了。

结果这好心情还没持续几秒钟,就听到六小姐说她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当下唬得面色发白。

她能当奶娘,自然年纪也不太大,白头发都没有一根,如何就要进棺材,六小姐分明是咒她去死呢!

八少爷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就从刘婆子的怀里挣扎了下地。

“我下来走路便是了,奶娘也不会死。你骂人,你不是个好人!”小家伙听出了阮绵绵话里的不怀好意,手拉着刘婆子的手,就往前快步走,显然是不准备搭理阮绵绵。

“你给我站住!溺爱是棍棒,你奶娘没给你讲故事吗?以前有个孩子被后娘捧着长大,什么道理都不懂,后来他就死了!”阮绵绵快走了两步,想要追上他。

八少爷双手堵住了耳朵,边跑边叫:“我不听你说话,你心肠坏!”

阮绵绵自然是追不上他的,气得心口疼,脸色发白。

踏雪和寻梅见她呼吸急促,眼看着都快喘不上气了,脸上都是大惊失色,唯恐她哮喘犯了。

“小姐,您别气,八少爷还小呢,您下回再仔细教他便成了。”

阮绵绵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此刻更不能犯病。

她站在原地没动弹,眼睑低垂,拧着眉显然在想心事儿,刘婆子这老货一刻都不能留在小八的身边。

“踏雪,你扶我回去。寻梅,你去找阮管家见我,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说。”

阮绵绵再抬头的时候,就极有魄力地吩咐她们两个。

寻梅面色一怔,几乎脱口而出:“啊?您有什么事儿,不如交给奴婢,哪用得上阮管家?”

要知道这阮管家,可是阮富的亲信,阮家的外府大总管,能让他跟着阮姓,也能看出他在阮家超绝的地位。

这样一位阮管家,如何会搭理一个病秧子小姐。

阮绵绵瞥了她一眼,“怎么?我叫不动你了?”

寻梅对上她清清冷冷的视线,禁不住就打了个颤,立刻告饶:“奴婢这就去请。”

“阮德见过六小姐。”

寻梅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年近四十岁的阮家大管家,对着十四岁的六小姐作揖,心里茫然一片。

她竟然真的把阮管家请来了,明明当时阮管家正在跟采买的管事儿谈事情,但是听她说了六小姐有请,竟是没多少犹豫,就真的踏足了后院。

因为说有要事相商,阮绵绵只留了踏雪一人伺候,寻梅不甘心地被撵了出来,但是因为之前六小姐对她发过火,她也不敢有异议。

“一别四年,德叔身体可还健朗?”

寻梅彻底离开房间的时候,耳边隐约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就想起了一事。

六小姐并不是天生的病秧子,她是十岁的时候得了风寒,之后引发哮喘才越来越严重,十岁之前她一直是老爷当儿子教养的。

不过寻梅是阮绵绵病后才到她身边伺候的,所以并未见过六小姐之前的风采,想必当年老爷定是十分宠她的吧,哪怕病了四年,阮家的外总管还是随传随到。

***

“琴姨听奶娘说,今儿我们八少爷很威风八面,不止不怕六小姐的威胁,还护住了奶娘。”

琴姨太抱着八少爷,边说边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摆足了慈母的模样。

八少爷听她夸奖自己,不由得挺了挺小胸脯,脸上的神情十分骄傲:“是的,琴姨。奶娘对我那么好,我当然要保护她。我也会保护你的。”

“好孩子。”琴姨太把他的脑袋按了按,不让他瞧见自己脸上得意的笑容。

“琴姨,你今儿受伤了吗?”他不肯,反而担忧地问了一句。

琴姨太的脸色狰狞了一下,哪个嘴巴那么长。

她今日着实有些惨,以为五小姐还是个未成年的姑娘,无论打架还是吵嘴都不是她的对手,只不过她着实低估了。

五小姐的亲娘可是出了名的嘴巴刁不肯让人,这丫头学个十足十,到现在琴姨太还心疼自己那一把头发,为了不让人笑话,恐怕要戴一年的帽子遮掩了。

“对,是有人欺负琴姨,你要快快长大,帮琴姨报仇。”

“好。”八少爷乖巧地应道,还冲着她发红的手臂吹气。

之前奶娘告诉他,摔倒了对着伤口吹气就不疼了。

“好孩子。”琴姨太立刻塞了块糖给他。

脸上笑得甜甜蜜蜜,心里却暗想着,小畜生快长大,好让他跟六小姐亲姐弟俩窝里斗!

两个人正是母慈子孝的场景,一个丫头就急急忙忙冲了进来,面色苍白。

“姨太太,不好了,刘婆子一家被阮总管带人抓了起来,说是要扭送到督军府里。”

“你说什么?”琴姨太手一抖,转而全身发凉。

一个婆子得是犯了什么罪,才要扭送去督军府啊?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小丫头也不知,只是摇头急促地催着她去看看。

琴姨太顾不上其他,站起身就想往外跑,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回头看了看八少爷。

刘婆子一向奸猾,只认钱不认主的,要说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也就只有发生冲突的阮绵绵了。

“把八少爷抱着一起去,毕竟是吃她的奶长大的。”琴姨太这么一想,心里就暗暗有了计较。

琴姨太带人赶到的时候,刘婆子一家已经被五花大绑,全部扯上了牛车。

作者有话要说:刘婆子:我果然活不过一集。哭唧唧。

阮绵绵:深藏功与名。

我们明天见~

006 心怀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