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少年受欺不可辱

说曹操,曹操到。

听到吴半仙回来的消息,堂屋之内,各人的脸色各有不同,有的惊讶,有的诧异,有的则十分疑惑,至于小木匠,他的情绪就复杂许多,因为相较于别人而言,他最能肯定那吴半仙肯定不是好东西,而这家伙事情败露了,都还敢回来,到底是有什么依仗呢?

他难道,还能来强的么?

前些天的经历,让小木匠有些心慌,不过瞧了一眼身边的屈孟虎,又多了几分自信来。

自己这好友,已然跟往日又有所不同,有他在,倒也用不着太多担心。

堂屋沉静了片刻,刘老爷并没说话,而屈孟虎则兴冲冲地说道:“伯父,正如你所说,是非曲直,还得当面对质,既然吴半仙回来了,我便带着十三过去,与那吴半仙当面说道。”

他起身离开,刘老爷没有随行,但吩咐管家去叫镇子里的胡保长,刘家二少爷知义也跟着出去。

出了刘家老宅,小木匠发现刘小芽也跟了过来。

吴半仙住的地方,离镇子上不远,出镇子的时候,胡保长赶来汇合,一行人差不多有十来个,浩浩荡荡地赶到了竹林草堂这边,发现原本紧闭的门开着,而门口则站着两个当兵的。

当兵的肩上,扛着枪。

胡保长原本颇有底气,结果瞧见这两个当兵的,顿时就有些儿慌,他看了旁边的知义少爷,犹豫了一下,这才走到了当兵的跟前来,拱手,说道:“两位老总,敢问吴半仙在里面么?”

那两个当兵的瞧见这么一伙人过来,眉头皱起,一个面相稍微良善一些的开口说道:“在,跟我们吴团长在里面呢。”

吴团长?

众人皆诧异,那保长赶忙问道:“吴团长?哪位吴团长?”

当兵的不耐烦地说道:“还有哪位吴团长?保安团新来的吴团长啊,他跟吴先生是亲戚……”

咯噔……

听到这话儿,众人皆有些诧异,而小木匠则一瞬间想到了,这位吴团长,想必就是先前在县城吴半仙帮着算命的那位民团官长,后来他还去跟着吃了一回酒,至于为什么两人变成了亲戚,这个他就不知道了。

这老东西之所以赶回来,想必也是有这位老总在撑腰。

倘若是太平岁月,小木匠倒也不惧,但是在这乱世,没有规则和章法,扛枪的才是老大,真的要耍起狠来,只怕事情就要坏了。

想到这里,小木匠看了一眼旁边的屈孟虎,而屈孟虎却并不在意,走上前去,与那当兵的说话。

那当兵的说道:“你们等着,我去问问我们团长。”

他叫旁边人守着,自个儿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一挥手,说道:“团长说了,几个当事人,和保长一起进来,其余人等,在外面待着。”

听了吩咐,胡保长、刘知义、小芽以及小木匠、屈孟虎进了院子,其他人则留在了外面。

走进草堂正屋,便瞧见了吴半仙和一个男人坐着喝茶——那男人穿着一身军服,不过小木匠还是认出了他便是那天算命的人。

不过当日两人并不认识,而且这男人还有些质疑吴半仙,现在的关系却仿佛十分不错。

胡保长带着人进来,朝着那男人拱手为礼,随后颇有些巴结地说了几句恭维话,这才将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那人听了,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做事,不要管我。”

说完话,他翘起了二郎腿,露出黑色的皮靴来。

话是这么说,但有这一位在镇场,众人的态度又多了不同,胡保长额头上流着汗,一边擦,一边斟酌着语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吴团长在场,他话语里的偏向很重,将所有的过程,都说成是小木匠的猜测、一面之词。

同样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味道完全变了。

听完了这些指控,众人看向了吴半仙,而吴半仙则只是轻轻一笑,随后有些失望地看着小木匠,缓声说道:“甘小兄弟,你师徒二人是我从凤凰叫过来的,出了这等事,我于心不忍,故而不问原由,将你收留,让你白吃白住不说,还好好招待,没曾想却招来你这等诬陷,着实心寒啊。”

他话一说完,众人都点头,而小木匠则有些懵了,开口反驳,结果没说两句,那吴团长便站了起来,呵斥道:“什么心虚潜逃?昨日吴老先生是赴了我的约,所以才没有回来的,你这么说,难道说我也是同谋不成?哼……”

他是当兵的,而且打过仗、杀过人,双目一瞪,顿时就有一股杀气浮现。

小木匠刚要反驳,胡保长却腿软了,赶忙喝道:“大胆甘十三,你知恩不报,没有半点证据,就诬陷吴先生,扰乱视听,简直可恶!老总,我这就把他扭送到县里去治罪……”

他“亡羊补牢”,一脸讨好,吴团长“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反倒是吴半仙挥了挥手,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怪我——若不是我将他师徒二人叫过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说这件事情是他的师门恩怨,我也是信的,将我牵扯进来,大概也是对我的恨……”

他说完之后,却跟着胡保长,为小木匠求情:“此事大体明了,我欠他师父一份人情,不能不管,胡保长,你给我一个面子,别对他追究了。”

胡保长刚才的作态,就是冲着吴半仙和那官长的,这会儿当事人都求了情,他自然乐得卖这人情。

为表明立场,他怒其不争地指着小木匠,说你瞧瞧,你瞧瞧自己干的好事。

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告了一段落,有民团新来的官长撑腰,别说是没证据,就算是有证据,吴半仙都不会损伤半根毫毛,众人告辞离开,而吴半仙要招待那位官长,也没有跟出来,继续闲扯。

胡保长带着人离去,留下了小木匠、屈孟虎、刘知义以及小芽四人在后面。

小木匠满脸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而刘知义虽然与屈孟虎相交不错,但不愿意趟这浑水里来,安慰两句之后,拉着小妹离开。

就剩下了小木匠和屈孟虎两人时,那甘十三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屈孟虎,说你信我么?那老东西在说假话。

相较于甘十三的满脸悲愤,屈孟虎却显得淡定许多。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来,说道:“我当然信你——其实这事儿吧,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吴半仙那老混蛋心里有鬼,要不然怎么会带着吴团长回来呢?只不过这世道,手中拿枪的人最大,那吴团长在,别说是胡保长,就算是刘老爷,以及县里面的差人,都不敢惹。”

小木匠问:“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算了?”

屈孟虎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小木匠憋屈得很,半天方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我不甘心。”

屈孟虎嘻嘻笑了,说其实这件事情呢,也很简单,咱们得先找到你师父,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吴半仙得罪了咱们,那老东西就算是半截身子入土了,这世道不给咱一个公道,那么我们就自己讨一个公道,回头料理他就是了。只不过,现在这件事情正在风头上,需要找寻时机,否则搭上咱自己,那就划不来了,你说对不?

小木匠问:“你说该怎么办?”

屈孟虎却不说了,而是对他说道:“吴半仙的事情,咱们先搁下来,当务之急,是得将刘家欠你的东西给拿回来。”

他领着小木匠也回了刘家,不过这回没进门,而是在外面,跟老管家说了几句,接过了一个包袱来。

这包袱里面,装着刘家先前没收的钱财,和一些细小物件。

随后,刘家的一个下人带着两人去新宅工地。

路上的时候,小木匠又瞧见了吴半仙,身边还有那个吴团长,以及门口站岗的两个兵大哥,他们在管家儿子大勇的带领下,往镇子东头走去。

东头的方向,就是刘家老宅。

吴半仙显然也是瞧见了这边,不过他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打量,仿佛小木匠是一个不认识的、无关紧要的人物。

被人轻视,小木匠感受到了说不出来的无力感。

他只有紧紧地捏着拳头。

两人来到了新宅工地,还是以前小木匠和师父住的小单间,他们的工具,以及那个硕大的木箱都在这儿,不过这里显然被人翻了好多遍,东西乱七八糟的。

那人把人带到,让小木匠自己收拾,随后离开。

小木匠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发现很多东西弄坏了,也有一些丢了,找不回来。

摸着这些往日里吃饭的家伙什儿,他紧紧咬着嘴唇。

倘若是师父瞧见这些,会怎么想?

收拾完这些,屈孟虎问他:“都在这儿?还有漏的么?”

小木匠说道:“有漏的,估计被人捡走了——对了,老八,你昨天说要教我镇压黔灵刀法的奥义?啥时候?”

听到这话儿,屈孟虎咧嘴,露出了一口白牙来:“你想学?现在也可以。”

第十八章 五鬼搬财弄是非

镇压黔灵刀法乃苗人渔猎耕种时,从天地山川、河流以及世间万物身上感悟到的力量,融合苗刀,传习而来,教屈孟虎和小木匠刀法的是刀客熊草,他出自于黔灵山苗寨,是西南一带了不得的刀客,光三刀砍翻西北毒狼一事,就能吹一辈子。

倘若不是贪杯好酒,他也未必会将这其中真义,传予屈孟虎。

当然,这也跟屈孟虎的父亲,酒神屈天下当年慷慨豪侠,号称西南小孟尝,广结善缘有着很大的关系。

三道坎镇南边的榕树林里,屈孟虎以树枝作刀,教予小木匠刀法真义。

这刀法说简单也简单,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刀中八法,不过如此,但如何运劲,如何对敌,如何腾挪跳跃,如何一刀突入,制胜于敌,这里面的讲究可就多了去,单这手腕的翻转,就有二十一种讲究,再配合上行气的变化,却是值得一辈子研究的门道。

当然,说那么复杂,又有点儿太玄了。

对敌这事儿,讲究的是一个练,平日里不断的勤学苦练,将所有的诀窍,都融入到了肌肉记忆里,刀手的理解进去了,与人交手之时,融会贯通,自然就能赢了。

小木匠本就有了基础,刀法也熟练,倘若通比文章,算得上是倒背如流,只不过某些地方理解并不透彻而已。

此番屈孟虎与他细细讲解,将这里面的道理、讲究和技巧,掰碎了、揉烂了,跟他细细说来,却是将小木匠多年以来的困惑都给解了去。

小木匠的师父鲁大往日一直不喜他练这搏击之术,觉得能防身就好,与人对敌这事儿就算了,所以小木匠无法交流,此番听屈孟虎所讲,简直就是如痴如醉,两人一直熬到了夜里,小木匠都无疲惫,那屈孟虎也不在意,弄了点儿篝火点燃继续。

两人熬夜教学,一直到了凌晨子时,方才停歇下来,刨了火堆里面的红薯和洋芋来吃。

吃过之后,屈孟虎又与小木匠对练,从对抗中发现问题。

等到寅卯交替之时,小木匠对于这路刀法再无疑惑,两人方才歇下。

小木匠疲惫不堪,躺在火堆旁的干草上,闭目而眠,次日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却瞧见屈孟虎从林中回返,居然打了两头野兔,又套了十几只麻雀回来。

屈孟虎打猎厉害,但不善庖厨,而小木匠倒是善于此道,将其处理之后,烤得喷香。

两人吃过之后,屈孟虎对小木匠说道:“昨夜有人在林中监视我们,来了两回,每次约摸一刻钟左右。”

小木匠听了大惊,说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屈孟虎说你昨日学刀,如痴如醉,如何能分心外物?我没有打草惊蛇,所以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什么目的,不过想起来,无外乎吴半仙,和他的狐朋狗友。

听到“吴半仙”的名字,小木匠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他对这个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老狐狸恨之入骨,此刻却又没有半点儿办法,不过屈孟虎说得对,这老东西虽然可以拿民团的官长来压人,但终究只是一时之势,等日后无人盯着他了,而他又练好了刀,随时可以找回场子来。

屈孟虎问小木匠的打算,他说想去乾州河下游的铁寨坡——这是听吴半仙和那“启明师叔”对话时听到的,现如今那启明师叔已经找过去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小木匠也想去瞧一瞧。

但问题在于他一个人的话,就算是去了,也未必有什么用处,反而有可能送掉性命。

听完了小木匠的话语,屈孟虎想了想,对他说道:“我可以陪你去,不过单单只是一个虎逼,我倒不怕,但如果加上他师父,我恐怕对付不了,所以你得多练两天,等刀法熟络了,回头再给你找柄顺手的刀,才好出行。”

小木匠知晓屈孟虎的考虑比较周全,而且此时危险,他却全然不顾,生死相陪,实在是情义。

他说不出太多感激的话语来,只有伸手过去,紧紧抓住了屈孟虎的胳膊。

两人出了树林,去河里洗了回澡,又去街上买了点吃食,便又回到了林子里来,继续练刀。

如此又练了一天,到了中午的时候,却有一人找了过来。

那人并非屈孟虎的同学刘知义,而是一个让他们有些意外的人。

洛富贵。

这位曾经救过小木匠性命的苗家汉子赶到此处,让两人颇为意外,而洛富贵是个爽朗干脆的汉子,找过来了,也没有绕什么圈子,而是直接了当地问小木匠,说上次听你聊起了鲁班教,也懂得破解厌胜的法子,能不能帮个忙?

洛富贵是小木匠的救命恩人,他既然开了口,小木匠岂能拒绝,便问到底怎么回事?

洛富贵解释一番,两人才知晓出事儿的,便是洛老大之前口中要找的那同乡,前日洛富贵找上了门,拜码头叙旧,本以为他乡遇故知,是件快活之事,却不曾想他那同乡家里出了事,霉运连连,家中老母还生了重病,就剩下半口气吊着。

按理说,这事儿也怀疑不到厌胜之术的,但那日三人喝酒,小木匠喝高了,便聊了一些这手段的表象,洛富贵越听越不对,围着宅子走了一圈,感觉邪气集聚,便知晓出了问题。

他在家乡是个人物,又行走江湖,懂得一些门道,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厌胜之法之所以让人畏惧,是因为它这里面门道极多,而且隐秘,即便是通晓观气之法,也未必能够找出病症所在。

这里面讲究颇多,而且动手脚的甚至都不需要特别厉害之人,但凡晓得一招半式的,都能够布局,倘若不是通晓全篇者,极难应对和破解。

洛富贵与那同乡有旧,自然得帮忙,想来想去,只有找小木匠了。

听到洛富贵的讲述,小木匠先是惊讶,随后却是一喜。

有人问了:喜从何来?

要知晓,鲁班教虽然在元末之时最盛,但传到民国这会儿,已属微末旁门,虽然号称“鲁班教子弟”的人无数,天南海北,但大多都只会一招半式,残篇而已,真正通晓全局者不多,再往下一捋,在这地界能够用厌胜之术祸害他人的,想来想去,恐怕都与小木匠那便宜师叔脱不开关系。

现如今小木匠正想找那便宜师叔而无门路,只能去碰运气,现在冒出这样一件事儿来,也算是一线索。

有了线索,事情自然好办。

联想此处,他赶忙问道:“我没问题,何时能去?”

洛富贵也着急,说你若有空,随时出发。

几人商定,当下也不再停留,准备离开三道坎镇,不过临行前,还得去胡保长那儿做个备注,毕竟小木匠师父这事儿还未了,到底还是需要去做个报备。

那胡保长是个八面玲珑的油滑角色,知晓屈孟虎与刘家二公子交好,所以也没有太多为难。

随后屈孟虎又派人告知了刘知义此事。

弄完这些,三人方才出了镇子,前往那县城里去,路上的时候,洛富贵听说了小木匠之事,他是个爽快之人,也颇有豪侠气概,当下也是毫不客气地大包大揽,说你若是帮我那同乡处理完此事,我便陪你去那铁坡寨上走一遭。

当然,若是能够从他同乡这事儿发现线索,他也会帮着追查下去。

屈孟虎与洛富贵有过交手,知晓对方厉害,有了这人的加入,就用不着惧怕启明师徒了,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三道坎离县城不算远,午后不多时,几人便赶到了,洛富贵的同乡在县城西南角开了一家药铺,前店后院,养着四个伙计,生意还算不错的样子。

洛富贵给两人引荐他那同乡,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干枯瘦弱,眼睛浑浊,还抽旱烟,看着不像是医师。

不过药铺的生意还算不错,想必他也是有几把刷子的。

洛富贵那同乡在后堂接待几人,小木匠是第一次在没师父的情况下,独立处理这事儿,不过他经历颇多,有样学样,也不紧张,直接问老医师这房子的情况,老医师告诉他,这是他十多年前从别人手里盘下来的,以前这儿是一布店,他接手之后做了修整,这么多年来,也没出啥事情。

正因如此,听洛富贵说起这事儿,他其实是不信的。

他这儿倒霉,是从这一个月开始的,先是保管妥善的药库遭了鼠患,好几盒高丽参、何首乌之类的名贵药材被糟蹋了,随后柴房又无故走火,紧接着他出门的时候,徒弟收了批假药材,然后就是他老母亲,莫名就得了风寒,药石难进……

总之就是各种麻烦事儿,接踵而来,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就好像是霉运一下子就笼罩头顶。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太信是家宅之中,被人动了手脚,倘若不是老母亲的缘故,他是不会答应洛富贵将小木匠请来的。

小木匠听完,也不言语,只是说想进里面去看看,老医师答应,陪着几人往后院里走,这院落说大不大,小木匠将几间屋子走了个来回,又看了老太太几眼,出了院子,刚要说话,这时一个伙计走进来,对老医师说:“刚才来了个人,拿了张纸条,让我交给你。”

老医师接过纸条来,瞧了一眼,脸色顿时就是一白。

几人瞧见,探头过去,只见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五鬼搬财,阴晦齐聚,若想平安,大洋两百,今夜子时,放于房顶。”

第十九章 小木匠初显锋芒

洛富贵瞧见这个,脸色一变,一把拽住伙计,问道:“人呢?”

伙计有点儿吓到,指着门外,说刚走。

洛富贵没有二话,直接冲了出去,屈孟虎瞧见,也跟了出去,小木匠自忖他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去追,而是接过纸条来,打量一眼,随后对那老医师说道:“现在差不多能确定了,这是一场五鬼搬财敲诈局。”

老医师一脸茫然,说这是什么意思?

小木匠认真解释:“我师父说过,有一些鲁班教的败类弟子,他们不事生产,潜心研究邪术,而倘若是没有了钱财生活,便去找一家富户,在房子里面动手脚,布局,让家财破败,坏事连连,等到富户受不了了,便递上纸条,进行勒索,得了钱财度日——不过这种法子,在我们的行话里面,叫做外厌,外厌跟内厌最大的区别在于隐藏性不高,持久性也不够,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很容易被破坏格局,容易失手。”

老医师问:“破坏格局是什么意思?”

小木匠回答:“通常来讲,厌胜之法,是在建房时,在地基下,又或者房梁里、墙壁内里等非常隐秘处埋下一种或者几种物品,形成风水局,带来灾祸或者福缘,这种手段寻常不可见,需要时日才行,但后来有的人不讲究了,急功近利,加了很明显的邪物、脏东西,就比较显化,前者润物细无声,即便是浸淫此道的行家,能不能找到,也得看时机和运气,而后者就比较好解决了,但凡是急功近利者,都有迹可循,而若是外厌,无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只能浮于表面,说不定被人动了一下,那气场改变,说不定就被破了。”

他说着,走到了房檐边一处挂辣椒的吊篮,将其取下来,然后说道:“就是这种,布置的人有意为之,结果你若是换了一个位置,说不定就破了去。”

老医师说道:“你的意思,坏了我屋子风水格局的,是这竹篮子?”

小木匠将篮子放回,笑着说道:“我只是打一个比方而已,布置这五鬼搬财局的人比较阴毒,想要破解,得认真找寻才行。”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望去,却是洛富贵和屈孟虎折返回来。

小木匠问道:“没追到人?”

洛富贵叹了一口气,说人是追到了,不过他也是受人所托,收了几十文钱,就跑过来送信,我问了他,结果那人一问三不知,居然对交纸条的那人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估计他应该是中了邪术,也就没理了。

小木匠听了,吸了一口凉气,说若是如此,恐怕不好惹啊。

洛富贵忍不住冷笑,道:“什么好不好惹,要是撞到我的手上,定让他生不如死。”

屈孟虎问小木匠,说怎么样,这边看得如何?

小木匠将刚才与老医师说的,重新叙述了一遍,然后说道:“若是寻常手段,我寻物辨位,随手便可破去,但在这儿布局的,很有可能就是我那师叔,使用的厌媒也并非一种,可能是多种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相互作用成局,所以白天不行,得等晚上,而且我还得去备些东西才行。”

屈孟虎问:“晚上,大概什么时候?”

小木匠说子时。

他算了一下,与洛富贵商量道:“那纸条上面,也是今夜子时,如果是这样的话,留十三在院子里找寻厌媒破局,而我们两个则盯着房顶即可。”

洛富贵本来就有些火气,想要找那暗中鬼鬼祟祟布局之人麻烦,听到屈孟虎的安排,点头说好。

他说完,拉老医师去旁边,用苗话交流几句,那老医师一开始是不太相信此事的,但这会儿也不敢大意,进了屋里去,出来时拿了十块大洋,递给小木匠,说需要什么材料,尽管去买,不够的话,再找我拿。

小木匠连忙摆手,不肯接,说用不着、用不着,洛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吩咐我做事,哪敢收钱?

老医师执意要给,小木匠却不肯收,两人一番拉扯,洛富贵将大洋拿过来,塞在了小木匠的手中,然后说道:“情分是情分,但找你做事,总不能让你亏钱不是?再说了,倘若是有结余,回头你做东,请我喝顿酒,不就行了?”

他说得豪气,小木匠受了感染,不再推辞,收了钱,说好。

这边谈完,小木匠将木箱寄放妥当,然后与屈孟虎出门采买——本来那些东西是足够的,但先前工地出事,县里的差人来查,将底层里面用来破解厌胜的器具都给收走了,后来又遭了一回乱,现在除了那些木匠工具,其他的都没了。

不过这些东西,除了少量特别的器具之外,寻常的材料城里都能买到,而譬如雄黄粉、朱砂之类的东西,药店里直接就有。

在屈孟虎的陪同下,小木匠去香烛店买了线香和蜡烛,粮油店买了陈年的糯米和小米,又去城东头的小庙香炉里撮了香灰,请那看家的和尚画了两张安宅符,又跑了几里地,找了一处乱坟岗子,挑了十年的老坟头,弄了半口袋的阴土,还巡了两小时,找到一处养黑狗的农家,谈妥了价格,弄了盆新鲜的黑狗血……

忙完这些,已经是晚上,小木匠从药房里找了七八味药来,调配那红烛和线香。

另外他还得用那黑狗血,染了两捆棉线绳。

平日里相处,小木匠性子温和,大多都听屈孟虎安排,而一旦涉及这等事情,他就显得很认真了,全身投入进去,安排活计,就宛如当初的鲁大一般。

毕竟,跟随鲁大那么久,这一身本事,他还是学得的,只不过之前没有独当一面而已。

这些天的经历,让习惯于依托旁人的小木匠,逐渐变得坚强。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但性子却已然改变。

忙忙碌碌到了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多的样子,方才停歇,老医师叫老妻准备伙食,那是隔年的腊肉,拌了折耳根,香喷喷,招呼几人吃饭,因为心里装着事,大家简单填饱肚子之后,洛富贵陪着小木匠来到了后院的堂屋布置起来。

至于屈孟虎,他直接离开,在外面找位置,监视屋顶。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小木匠在堂屋布置了七星探秘阵,这是一种找寻厌媒的手段,虽然不如之前他师父使用的三才显化那么强,但应对这些,应该是足够了的。

准备妥当之后,洛富贵也进了屋,让老医师一家人在房间里待着,不要出来。

月上头顶,街上的打更人敲着竹板走过,小木匠取出火折子,将七根特制红烛点燃,这红烛之间,绑着浸透黑狗血的棉线,随后一根线香插在七星漏勺处,小木匠盘坐对面,耐心地打量那线香的轻烟,以及七根蜡烛的外焰。

至于屋顶,洛富贵放了一包袱,不过里面并没有大洋,而是一堆碎瓦片。

找寻厌媒,即便是有法子,但也讲究时机,不能急躁,因为那厌媒勾连风水、显露气运之时,都只是一刹那,稍纵即逝,倘若是毛躁大意,说不定所有的布置,都白费了去。

好在小木匠这些年来,练就了淡定和从容的脾气秉性,耐心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七星探秘阵一丝迹象都无,但房顶之上,却传来了一声轻响,紧接着有石子从瓦檐上滚落了下来。

有人,在用石子试探包袱里面是否装了大洋。

听到这动静,早有准备的洛富贵纵身而起,那身子仿佛狸猫一样,冲出了堂屋,又跃到了房梁上去,四处张望,而远处,却传来了屈孟虎的喊声:“在这边。”

洛富贵早有准备,听到招呼,转头望去,瞧见一个黑影从十几米远的房顶上跳下,朝着城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