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被她问得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想与张信灵去辩论顾白果本来就是人,但也晓得当今之世,像顾白果这般出身的修行者,在行当里,普遍都备受歧视,甚至连“被视为人”的资格都没有。

世风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去做任何的改变。

张信灵瞧见小木匠不说话,却是笑了,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与刚才指责马霆峰的时候,判若两人啊?”

小木匠无奈地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何可言?”

张信灵瞧见他的模样,却又说道:“其实吧,想要救她,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木匠一听,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脸,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这位张天师的大女儿长得并不算很漂亮,仅仅只能与“秀丽”一词挨上边儿,与小木匠瞧见过的美女,譬如苏慈文、徐媚娘以及顾蝉衣相比,相差着实甚远,眉目之间也并不精致,皮肤也不细腻,甚至还有点儿粗糙……

但也许是她身穿道服的缘故,莫名之间,却有一种勃勃生机,以及出尘之气,让人觉得气质不凡。

小木匠满是怀疑地打量着她,而张信灵则说道:“能够让我父亲重回健康的,除了青丘狐的精元丹引之外,那天乳灵源之中的天生灵气,似乎也可以,所以到底怎么弄,还得看医生的……”

小木匠听了,方才知晓这两难之选。

他想要让顾白果处于安全境地,忍不住极力推销,说道:“白果之前也是医师,而且还是特别厉害的医师,她之前可是在医道宗门大雪山一脉学过,你把天乳灵源给她,让她恢复人身,她或许能够帮到你父亲……”

张信灵忍不住笑了,说:“想什么呢?空手套白狼么?实话告诉你,大雪山一脉当代医术最强的大长老董轲乐,便在我天师府中呢,轮得到她一个末学弟子说话么?”

董轲乐?

小木匠听了这话,心头一跳,知晓自己小心思被人看穿了。

他踏入江湖这么久,自然知晓了一些消息,特别是关于大雪山一脉的——那大长老董轲乐,却正是西川大帅府私人医生董七喜的大伯,医术十分高超,在西南一地甚至有“赛华佗”的名号。

这样的人,顾白果自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小木匠没有再说话了,而这个时候,武丁真人走了过来,对他这女徒弟说道:“那石头被小马藏在了这西华山的一处地洞之中,你青冥师叔留在此地清理现场,我们过去,将石头取出来……”

说完,他对小木匠说道:“小兄弟,你可以自己行路么?”

小木匠在这儿说了一会儿话,身体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过来,动了动脚,走了两步之后,点头说道:“我可以。”

武丁真人说道:“你和灵儿一起,跟上我们。”

随后,他又对张信灵说道:“这位小兄弟刚刚为了斩杀那头虎妖,经脉接近崩溃,只怕行路会有些困难,你多照看一些,扶着点……”

这位龙虎山第一高手待人和气得很,与他先前抬手间将人击倒在地的模样截然不同,说完之后,又走了过去,让马霆峰领路,随后与另外一个外五门的龙虎山道人沿着山路,往上走去。

张信灵推了小木匠一把,说道:“走吧,找到石头,你家这小狐狸精的命才能算活了一半。”

小木匠被她一推,往前踉跄走了两步,张信灵瞧见,赶忙上前来扶,问:“你没事吧?”

她口头凶巴巴的,但对小木匠到底还算关心。

小木匠应了一声,被扶着走了两步,感觉不太好意思,便放开了,随后看了一眼她怀里的顾白果,给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之后,问道:“对了,你刚才遇到白果的时候,有没有瞧见其他人?”

张信灵说:“你想问的,是一个乞丐,还有一个丑脸汉子?”

小木匠点头,说对。

张信灵耸了耸肩膀,说道:“似乎认识我们,打了声招呼,就跑开了。”

小木匠听了,心中暗恨,却也没办法说什么。

一行人往着山上走去,走了不到两刻钟,却是来到了三棵巨大的槐树跟前来。

这几棵槐树背靠山崖,树高叶深,瞧着树干的粗细,可得有上百年的树龄,三棵树呈“三才阵”分列,宛如三面华盖,支撑了一大片的空间,下方满是陈腐落叶,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跟落在棉花上一样。

马道人来到了挨着山壁那棵古槐跟前,绕到树后去,将杂草拨开,却是刨弄出了一个很是隐蔽的树坑来。

小木匠在旁边瞧着,闻到了血腥味,左右打量,瞧见旁边有几只死兔子,其中一只死兔子身上,却还趴着四五只山鼠,此刻瞧见人来,跑了几个,留下两个还在那儿啃食着腐尸呢。

瞧见这些,小木匠晓得,马道人在这鬼地方动了手脚,布置了机关,防止被人给盗走了去。

果然,马道人将树洞找出来之后,并没有急着往前,而是口中念念有词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从里面却是刨出了一个满是泥巴的布包来。

此刻天色已然亮了,清晨蒙蒙一层薄雾,小木匠瞧见那家伙将布包的泥巴拍开,随后将布包解开来,瞧见里面有半块石头。

小木匠曾经在春城胡国街那边干过一段时间的玉匠,对于类似的原石十分熟悉——这样的石头,在那街上实在是太常见了,有的石头便宜,甚至还抵不上一样大的馒头,而有的石头贵,能抵一处上好的大宅子。

这石头的价值,取决于它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货色。

所以他忍不住凑上前来,瞧见马霆峰将石头被切的那截面给翻转朝上,上面满是黄色的泥巴,看上去并不像是什么贵重之物。

大概是感觉到武丁真人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那马道人却是嘿然一笑,用长袖将横截面上的黄泥巴给擦去,随后吐了点儿口水在上面,使劲儿擦了擦,说道:“真人,这便是弟子不远万里,冒着巨大风险从滇南带来的天乳灵源……”

那家伙将横截面的泥巴擦去之后,整块石头的截面顿时就有洁白的光华荡漾而出。

小木匠仔细打量,瞧见那石头里面,似乎有一团鸡卵大的圆形之物,因为还没有切石打磨,所以看得并不是很真切。

但即便如此,还是能够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灵气,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凛,随后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四肢百骸舒坦不已。

好强烈的灵气。

小木匠听那个日本女神官说起过麒麟胎的模样,所以瞧了一眼,便确定此物并非是麒麟胎。

如此看来,当初张明海信誓旦旦地承诺,估计只是想要拿他当幌子、打白工。

而随后,武丁真人却是满脸笑意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舟山瞧见过天乳灵源,这一块,却是比当时的那一小坨要大上许多,而且里面的灵气,也是超出数倍……”

马道人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将藏着天乳灵源的石头递给了武丁真人,毕恭毕敬地说道:“真人,此物交予你,弟子也算是放心了。”

说完这话,他还斜眼打量了一下小木匠,似乎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武丁真人不管这些,将石头拿了,一翻手,那玩意却是消失不见。

他却也有如同鲁班秘藏印一般的纳物法器。

收了东西,武丁真人与小木匠解释道:“小兄弟,你声称是此物的持有人,而目的,是想要拿来给那小狐狸恢复人身,此事还待查询,但我家张天师的性命却不等人,所以呢,我想跟你打个商量——邪祟化身人形的办法有许多,修炼妖丹、服用妙药灵丹或者修为大幅精进,都是可以的,而张天师恢复健康,却只能依赖此物……所以,这东西先给我们用了,如果回头查明你便是这天乳灵源的拥有者,我就帮这小狐狸恢复真身,如何?”

小木匠心中腹诽,说你这承诺当真卖乖,大概是笃定了我在忽悠撒谎吧?

他虽然不愿,但在武丁真人的面前,终究硬气不下来,只有低头说道:“真人的承诺,我还是信得过的。”

武丁真人抚掌大笑,说道:“好好好,今日我武丁,便承了你的人情……”

说罢,他对张信灵说道:“你父亲这两天病情严重,不能耽搁,我先赶回天师府去,你们随后回来。”

张信灵拱手,说恭送师父。

武丁真人又朝着小木匠与马道人挥了挥手,足尖一顿,却是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

第六十一章 天师过世

武丁真人高来高去,宛如传说之中的地仙一般,瞧得小木匠目瞪口呆,心中满是敬畏。

难怪那家伙对自己只是口头客气,却并未将其看在眼里,小木匠感觉自己若是有这等的手段,对于天下间许多的事情,可能也都会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吧?

因为即便事情变得再糟糕,也是能够力挽狂澜的。

他心中感慨着,旁边的张信灵则对他说道:“我们走吧。”

小木匠问:“去哪儿?”

张信灵说:“去天师府啊,不然呢?”

她抱着完全放弃了抵抗的顾白果,而小木匠在路上的时候,已经留意到,她在顾白果的脖子上,套了一个纹满符文的黄金铃铛。

就是那玩意,让顾白果变得没有了任何的抵抗力。

小木匠瞧见武丁真人走了,忍不住又瞧了一眼,而张信灵显然是清楚小木匠心中的想法,当下也是笑着说道:“这驭妖铃是我亲手炼制的,且不说你此刻修为近乎尽失,没办法从我手中将她给夺去,就算是夺去了,你若想强行解开此铃,只怕会害了它……”

小木匠扬眉,问:“什么意思?”

张信灵瞧见过小木匠大展神威的手段,也知晓他便是羊虎禅三分龙脉之气的其中一人,所以即便他此刻神情恹恹,但还是怕他铤而走险,来个鱼死网破,于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驭妖铃此刻与她绑定了,若非我的许可,你破坏铃铛,便是伤害她,那铃铛若碎了,她便也活不成……”

小木匠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道:“白果她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这么对待她?”

张信灵听了,平静地说道:“猪羊牛好好活着,与世无争,兔兔还那么可爱,但你还不是照样吃它们的肉?这是世间规律,又有什么好说的?”

小木匠反驳:“可你是道姑,是出家人,就不能慈悲为怀么?”

张信灵笑了,说你恐怕误会佛道两家的理念了——道祖曾经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讲的是什么呢?这天地吧,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天地生了万物,并没有想取回什么报酬,不管万物变成什么样子,那是万物自己的行为和运气,与天地无关,天还是干天的事,地还是干地的事,咱们干咱们的事情,天地万物皆有道,一切犹如随风入夜,润物无声,天地最是自然不过的了……

小木匠问:“你跟我讲这些干嘛?”

张信灵低声吟诵了一句“无量道尊”,随后说道:“我是在消解你心中的怨气,也是想要告诉你,这点儿小事,你都想不清楚的话,恐怕就算有那龙脉之气的加持,这辈子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小木匠听她这般话语,不知道为什么,满腹怨恨,竟然消解许多。

他能够感受得到,这位天师府的大小姐,对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敌意,甚至在父亲病危的此时此刻,还耐心地与自己解释,开导着自己。

她的话,也有许多的道理所在。

难怪她会被武丁真人看上,收入门下——此人的悟性之高、根骨之奇、聪慧之敏,估计是天师府这一辈中最出色的。

如果她是男儿身的话,只怕无论是那什么小天师,还是老五,估计都没戏。

小木匠不再说话了,低头说道:“希望你们能够信守承诺。”

张信灵瞧见他不再闹腾,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来,说道:“若事情都如你所说的那般,而那天乳灵源又的确救了我父亲的话,不光是我师父,我也会以天师府的名义承诺你,一定会帮你将这小狐狸精给重塑人形的……”

小木匠忍不住辩驳道:“她不是小狐狸精,她有名字的,叫做顾白果。”

张信灵含笑说道:“好,顾白果。”

她伸手摸了摸顾白果额头上柔顺的毛发,随后转身,与旁边等待良久的马道人,以及另外一个外五门的道人点了点头,也不言语,然后往着山下走去。

小木匠这才发现,这女子其实还是挺傲的,对马道人这样的“有功之臣”,居然连正眼都不多看一下。

相对而言,她刚才这样对自己,也还算是客气。

小木匠跟着张信灵出了西华山,这时那位外五门的道人留在了山中,帮着青冥道人料理后续事宜,并没有跟出来,所以此刻只剩下他俩,再加上一个马道人三个。

几人来到了镇子上,张信灵为了照顾小木匠,并没有施展轻身功夫,或者别的道法手段,所以行路比较缓慢。

马道人瞧见她似乎有些着急,于是自告奋勇地去镇子里找马车。

这会儿已经是早上了,小木匠路过那剃头铺子的时候,瞧见那儿没有关门,也不知道劳一刀和何老牙有没有逃回镇子上来。

不过就算是回来了,他此刻也没有办法去找两人算账了。

等马道人的功夫,张信灵却是问起了小木匠关于鲁班教的事情来。

很显然,她对于这等江湖上的旁门左道,还挺感兴趣的。

小木匠再一次解释了一遍他与鲁班教之间的关系,随后又泛泛而谈了几句,然后问道:“龙虎山是天下间的顶级道门,怎么会对鲁班教这样的小门小派感兴趣?”

张信灵说道:“龙虎山虽然家大业大,传承悠久,但如果一直都故步自封的话,估计留存不到今时今日——你看看茅山,现如今流传于世的许多茅山术,大部分其实也都是从民间的旁门左道之中搜集汇总而来的,虽说并非堂皇正道,但却都是务实之法。当今之天下,经历着千年以来的大变革,西方那火药与机器的盛行,也预示着末法时代正式来临,若是一直守着老祖宗的规矩,别说我龙虎山,只怕这天下道门,乃至整个江湖中的修行者,不出几十年,可能都要销声匿迹了……”

她与小木匠随口聊着,讲的是她的思索与考量,小木匠听得有些迷糊,云山雾罩的。

不过他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感觉张信灵的话语高屋建瓴,对于这世间的形势判断得十分准确,仔细琢磨一下,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起初的时候,因为顾白果的关系,小木匠对于这位龙虎山大小姐是饱含敌意的。

即便到现在,他依旧有着许多的愤愤不平。

但两人聊了一会儿,小木匠赫然发现,此刻的张信灵,让他忍不住地想起了一个人来。

屈孟虎。

对,这两人虽然无论是身份还是背景,又或者性格,都千差万别,但小木匠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是一类人。

如果说此刻的他,还在为了眼前的一堆麻烦事儿而头疼烦恼,那么张信灵与屈孟虎这些人,已经居高临下,不可遏制地看着天下间的纷争与矛盾了。

当然,小木匠说的是眼光,而非能力。

事实上,不管是屈孟虎,还是张信灵,都有着各自的烦恼。

……

马道人去了镇子一趟,赶了马车过来,将小木匠与大小姐给载上之后,当作车夫,把车朝着天师府的方向赶去。

他在前面赶着车,瞧见后面两人说着话,这天聊得十分热乎,彼此之间的语气似乎变得比之前要亲近了一些,心中十分错愕。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才离开了一小会儿啊?

这两人,怎么就像有多年交情的老友一样呢?

不对啊,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怎么可能说勾搭,就勾搭上了呢?

难道……

大小姐看上了这个长得的确有那么几分神采的小子了?

不会吧?

大小姐一直以来,不是龙虎山公认的修行狂魔么?像她这样的人,不是应该出尘脱俗,最终修成地仙果位,扛起龙虎山这一辈的旗帜么?

她怎么可能会有凡念呢?

马道人脑子里不断转悠着各种念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事实上,他先前还在琢磨着,到了龙虎山,自己凭借着地头蛇的优势,施展手段,将这个甘十三给好好坑一番,让这小子也知晓一下,得罪了他马霆峰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而现在瞧见这架势,他的心里忍不住地发虚……

要是大小姐真的瞧上了那小子,只怕倒霉的人,就是自己吧?

他这边越想越害怕,止不住地流下了冷汗,而小木匠的心里也不好过,离天师府越近,他的心中越发忐忑——不知道那天乳灵源,是否能够治好张天师的病情。

如果不行,那么会不会伤害到白果呢?

所以他感觉好像有一把剑悬在自己的头顶上,而他则在等待着宣判的结果。

这样的状况,显然是很难熬的。

唯有张信灵显得很是平静,抱着怀里的顾白果,仿佛一个“爱猫少女”。

终于,路程漫漫,但到底还是到了天师府,只不过隔着远远的,就瞧见府上挑起了白纱,瞧见这个,张信灵一下就站了起来,随后她看到了一个妇人匆忙往外跑去,赶忙叫住,问道:“李婶,出什么事儿了?”

那妇人瞧见张信灵,却是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大小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天师,天师他过世了……”

第六十二章 煮鸡蛋

张天师过世了?

我的天。

小木匠脑子当时就“轰”的一声响,第一个念头是感觉不相信,因为这事儿实在是太巧了,巧得有点儿不太真实。

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位张天师,莫不是得了武丁真人送来的天乳灵源,觉得事儿妥了,所以决定诈死,看一看自己死后,自己的儿子和亲信们到底会怎么闹腾,而他则稳坐钓鱼台,在幕后观察……

不过张信灵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的眼圈一红,当下也是直接跳下了马车,也不言语,朝着天师府里跑了进去。

如果顾白果不在她的手中,小木匠此刻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掉头就跑,毫不犹豫。

但现在命根子掐在别人手里,小木匠哪里愿意离开,也只有紧跟在了后面,也进了天师府里。

那府门之前有几个守卫,一看就知道是厉害之人,而天师府出了这样的事情,戒备也是十分森严,但他们瞧见小木匠是跟着大小姐一起过来的,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给拦着。

小木匠跟着张信灵,那位天师府大小姐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了几个回廊,却是来到了一处大厅前。

这儿已经摆起了灵堂,大厅里挤满了人,看上去都是龙虎山上得了台面的角色,小木匠打量了一眼,那天在旅店前一脸傲气的年轻人小六爷也在,另外还有几个长得很像的年轻男女正守在灵堂前,不过彼此对立,分作两边,仿佛在对峙一般,看上去泾渭分明。

而旁边那儿,却还有一大帮子的道人,在那儿不知道议论着什么。

张信灵看起来在龙虎山的地位甚高,她一进来,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三五岁,脸色沉稳的青年道人便走上前来,与她招呼道:“信灵,你来了啊……”

他这边话语刚落,一个差不多将近四十的男子也迎了上来,说:“大妹,你怎么才过来啊?”

张信灵瞧了这两人一眼,绷着脸说道:“大哥,五哥,我师父人呢?”

她大哥指着大厅后面说道:“在后面呢,正跟几位长老商议丧事法会的事情……”

张信灵又问:“爹呢?”

这位张天师的大儿子张凌霄看了自己妹子一眼,低声说道:“在他的房间里,在没有商议后事之前,暂时不动。”

张信灵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我去见他一面。”

她说完,便要往后面走去,张凌霄当下立刻上前来,拦住了她,说道:“父亲三魂未定,阴气蓄积,暂时见不得人,等几位姨娘帮着梳理遗容之后,才能够供人瞻仰,你先别过去……”

老五张啸田也走上前来,说道:“对,这件事情,几个长老都吩咐过了的。”

张信灵又问:“那位董神医呢?”

张啸田说道:“给扣住了,许多细节,需要与他核查……”

张信灵点头,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后面走去,那张凌霄往前一站,再一次拦住她,而他旁边几人,也将张信灵给围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而就在此时,那张信灵却是咬着牙,冷冷说道:“谁要拦着我,就受我一记青华剑气……”

这话儿一说出口,张凌霄身边的几人骤然变色,彼此打量一眼,却是往后退开,而张凌霄犹豫了一下,也让了开来。

这时走来一个黑脸健妇,上前朝着张信灵拱手。

张信灵将昏睡过去的顾白果交给了那健妇,低声说了两句,然后朝着大厅后门处走了出去。

她一走,张凌霄与张啸田又回到了大厅之中来,小木匠瞧见那健妇怀中的顾白果,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与她拱手,然后说道:“这位大姐,这小狐狸是我的,刚才劳大小姐照顾,现在你把她给我吧,就不劳您帮忙了……”

两人站在大厅边儿上,黑脸健妇打量了小木匠一眼,摇头说道:“小姐让我看住它,其它的没有跟我讲。”

小木匠有些无奈地辩解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她,是我的……”

黑脸健妇抱着顾白果,闷声闷气地说道:“你要说啥,等回头小姐来了,你跟她讲,在此之前,我负责看好它,不让它离开我半步……”

小木匠被这一根筋儿的妇人弄得有些没脾气。

如果不是在这天师府的话,说不定他已经动手抢夺了,但是当着龙虎山天师道这么多长老、高人的面,他能够稳稳站着,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妄动干戈呢?

所以他也只有与那黑脸健妇大眼瞪小眼,不敢有半分疏忽。

他怕自己一转眼,这健妇就将顾白果给带走了,到时候偌大天师府,几十进的大宅子,他去哪儿找人呢?

好在这黑脸健妇显然也不打算离开,就抱着顾白果,在大厅边儿上站着,等待张信灵的回返。

而这个时候,大厅之中,却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双方,自然不是当前的天师候选人张凌霄和张啸田,这两位毕竟要在未来走上高位的,不可能如街边悍妇一样,亲自撸着袖子上前来骂街——吵闹的人,是他们身边的亲信手下,而争吵的焦点,则是下一任张天师的人选,到底花落谁家。

这个事儿,可能左右着龙虎山未来几十年的权势与地位,谁上谁下,这可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所以双方你来我往,言语交锋,那叫一个激烈。

而小木匠在旁听着,却多少捋清楚了张天师之死的“真相”。

如果这位与他素未谋面的张天师是善始善终,又或者临死之前有所遗命的话,这争吵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的,但问题在于,那位张天师,居然是猝死的,而且他死的时候,身边居然没有人,更没有什么遗言留下来。

正因为如此,这天师府的老大与老五,才会如此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而张天师的死因,也是十分的可笑——他居然是因为吃早餐的时候,要了一个鸡蛋,结果给一个煮鸡蛋给活活地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