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就更不该请你了!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冯氏越发就不肯放许妙芸出去。

吴氏前几日回吴家探了口风之后,吴有财果然觉得和许家这门亲事有待观望, 正巧许长栋又要出门, 吴家便没有着急在这前头把事情说明白。不过吴氏听吴有财的意思是,沈督军有意让沈韬同东南三省的曹家联姻, 婚事上头应该由不得沈韬自己做主。这样一来, 便是等一等,待这风声定了下来,再同许家定亲也不着急了。

反正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 也都等得起,若是吴家等沈韬定亲了,再把吴德宝和许妙芸的婚事定下来,那也就不存在得罪人这一说了。

这些话都是吴太太私下里跟吴氏说的,吴氏回家之后便没透露半句,如今见有人约许妙芸出去,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留过洋的襄理,便觉得没什么,反笑着道:“年轻人出去应酬也是常有的事情,太太就让三妹妹去吧,等明年她去了女校,这种应酬上的事情还有的多呢!”

冯氏心里还是不喜欢的,无奈许妙芸却没法回绝,她毕竟欠沈韬一个解释,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向冯氏央告道:“母亲,我早些去,早些回来,他跟二哥那么熟,没准还有些联系,正好我也可以问问二哥在那边的事情,听说他们常有通电报的。”

冯氏也挂念老二许晟,见许妙芸这样说,便勉为其难的答应。

中午许妙芸是在老太太这边吃的午饭,出门的时候却被韩氏给叫住了,韩氏在许妙芸的跟前极少热络,许妙芸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冲着自己微微一笑,眼角上已经多了几道皱纹了。

“二婶娘,有事吗?”

许妙芸对这个二婶娘说不上什么感觉,心里是不大喜欢的,总爱上赶着做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溜须拍马样样齐全,前世也给许家惹了不少的麻烦,好在都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了。

“今天那个要约你出门的襄理,他多大了,结婚了没有?”

韩氏这句话一问出口,许妙芸立刻就明白了,她是想给二房的两姐妹物色对象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等我见过了再问问他吧。”许妙芸也没有一口回绝了韩氏,便随意敷衍了一句。

韩氏听了这话脸上带笑,往许妙芸的面前又走了两步,拉着她的手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妙妙你聪明又漂亮,你爹娘又给你找了这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以后可千万要照应你两个姐姐,她们两个就全靠你了。”

许妙芸觉得背后发毛,赶紧点了点头,从韩氏手中抽出手来,低着头就跑了。

韩氏见了她那跑路的样子,抽了抽嘴角,一脸不屑道:“不过就是模样齐整些罢了,这世道当真是靠脸吃饭了。”

沈韬约定的地点是在霞飞路上新开的日本餐厅,这里是法租界,鲜少有日本餐厅,一般都是法国餐厅多一些。但因为洋人多,近几年越发热闹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店铺也更多了。

这一路上除了有百货商店、洋行之外,还有好几家申城有名望人家的私家公馆。黄包车正巧从许家新装修的公馆门口进过,许妙芸看见整个建筑的外形已经封顶,装修工人正在处理内饰和周围花园的组建。

许妙芸很喜欢这一处的小洋楼,出门走十分钟,就是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方。要是没记错的话,明年的下半年,他们全家就可以搬过来住了。

车夫在一处大楼的门口停了下来,上海滩寸土寸金,很多餐厅都开在写字楼里,许妙芸正以为这家日本餐厅会在楼上,忽然瞧见从一侧的小巷中,两个穿和服的女服务员迎了上来。

“许小姐这边请。”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但许妙芸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两人的身后,从边上的巷子进去,约莫走了两分钟,在大楼的后面有一栋独特的神户年代日本建筑。

许妙芸脱了鞋子,有些拘谨的看了一眼脚上穿着的白色棉袜,她今天特意穿了中式上袄下裙,头发分开两边,各梳了一根麻花辫。这个模样能让自己看上去保守一些,对于沈韬这样对女人眼光很高的人,肯定就很难入他的眼了。

“许小姐这边请。”

女服务员帮她收好了皮鞋,又领着她进去,餐厅里的客人不少,但大家都很安静,窃窃私语的说着许妙芸听不懂的东洋话。

服务员在一处包间的门口停下来,上前礼貌的打了招呼,将包间的门拉开。

许妙芸一抬头,就看见沈韬惬意的坐在正中间的榻榻米上,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神色似笑非笑。

她在门口僵了片刻,捏着小手包进去,在沈韬对面跪坐了下来。

服务员拉上了门,这包间里仿佛一下子与世隔绝,许妙芸惊的急忙往身后看了一眼,只瞧见已经紧闭着的移门。

她再次低下头来,神情沮丧。

面前的长几上放满了格式的菜色,许妙芸前世对日本人就没有什么好感,因此从来没去过日本餐厅,所以并不知道桌上放着的是些什么东西,只觉得摆盘精致,但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

“吃个饭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沈韬率先开口,拿起桌上尖细的筷子,夹了一样东西放在许妙芸面前的餐碟中。

许妙芸依旧垂着脑袋,默默咬唇,她猜不透沈韬的心思,这种压抑的气氛让她觉得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但到底什么时候会爆发,她猜不出来。

“沈…沈少帅真的只是约我出来吃饭的吗?”许妙芸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事情是她做的,他又知道了,没有理由不承认。

“只是吃饭而已,许小姐难道还有别的事想对我说吗?”

沈韬玩味的看她,桃花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他喜欢她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总是看不够也玩不够一样,像只小猫咪,他撩她一下,她还他一爪子,却是不痛不痒的。

“既然只是吃饭,那我就不客气了。”

许妙芸自暴自弃了起来,她总是被沈韬的气场压制,前世也是,今生也是,每次努力的反抗,在他看来就像是个笑话一样,或者这根本就是他的恶趣味。

“许小姐请自便。”

沈韬心情愉快的笑了起来,又用筷子替她添了一样东西,声音难得的温柔:“你尝尝看这个?”

那是一小撮橘黄色的东西,看上去有些像螃蟹的黄,吃起来的口感软绵绵的,带着一点香甜,虽然说不上有多喜欢,但似乎还不错。

许妙芸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吃起来有点像蟹黄?”

“这是海胆刺身。”

沈韬看着她挑了挑眉梢,放下筷子慢悠悠道:“那天在码头上怕是吓破了胆,今天给你补一补。”

“咳…咳咳…”

许妙芸听了这话呛了起来,她从手包中拿出手帕,捂着自己的唇瓣擦了擦,又喝了一口水,可嘴里那股子味道,却像是怎么除也除不去了一样,沾在了她的舌尖上。

她呛的满脸通红,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光,不知道是惊吓还是委屈。

沈韬端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起来,他等着许妙芸平静下来,他对她还算了解,前世虽然在人群中出挑一些,却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个性。

“你知道…那天要是在你车上搜那两个人来,你会是怎样的后果?许家又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督军府是用抄查北边奸细的名义临检的,那么如果那天五姨太和李明泉从许妙芸的车里出来,许家就将是通*敌的罪名。

“我…”

许妙芸这两天一直后怕,她不知道事情会这样严重,也感激于沈韬的手下留情。可她当时真的没有办法袖手旁观,明明知道他们两人要是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她又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许妙芸抬起头,怯怯的看着沈韬,他也看着自己,但眼神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苛责,他大概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可自己却让他失望了,“我怕督军府把他们抓了回去,他们就活不成了…”

沈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们就算去了码头,也一样走不了,码头上也有督军府的人。”

“那…”许妙芸惊讶的抬起头来,这几天没有听说他们被抓的消息,她以为他们已经逃走了。

“我让周副官放他们走了。”

沈韬放下茶杯,云淡风轻的开口,静静看着坐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下午三点~~~

第37章 037

“为什么?”许妙芸惊讶, 直起了小身板问他。

前世,她明艳夺目, 却从来不见有这样的侠义心肠。

沈韬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许妙芸,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今生认识她认识的够早,还能看到她不为人知的侠骨。

“因为怕你没有救下想要救的人, 心里内疚。”

沈韬低着头道,他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鼻梁高挺, 脸上的轮廓越发分明, 修长手指的拿起一旁的茶壶,替许妙芸满上了一杯热茶。

“你…”

许妙芸心里微微有些动容,救李明泉和花想容,这只是一个意外。但若不是她知道花想容上辈子的遭遇, 她也不会伸出这样的援手。她是胆小怕事的, 可她也实在不忍心看着花样年华的两个人,就这样死去。

“我欠了你一个人情。”许妙芸低下头, 许长栋是生意人, 诚信老实、说一不二,她是他的女儿, 不能替他丢人, “如果沈少帅有什么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哎…这真是一句让人忍俊不禁的话,他贵为督军府的少帅, 会有什么事能用到你一个生意人的女儿?许妙芸越发觉得自己可笑,可她除了这样说,又能怎么办呢?

“人情嘛…还是很好还的…”

沈韬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邪笑来,他的指尖轻轻的敲打在长几上,想了片刻还是将自己要说的话给咽了下去。

让她以身相许?

她一定会愤怒的站起来,说不定还会气到把满桌的生鲜招呼到他的脸上。

她实在是一只容易炸毛的小猫。

“不过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有什么事情能麻烦许小姐的,不如先记在账上?”他收了笑意,忽然一本正经起来,黑眸子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让许妙芸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吃定的猎物。

“那…沈少帅觉得怎样就怎样吧。”她一个欠人情的,有什么资格好讨价还价的。

沈韬看着她那副乖巧又任人宰割的模样,淡淡的笑了笑,拿起桌角的摇铃摇了摇,招呼女侍者进门。

“替这位小姐上一碗乌冬面。”

看她似乎吃不惯这些生冷的东西,沈韬吩咐女侍者。

没过多久,女侍者就送来的东西,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邱家二少爷邱维安。

“过来这里吃饭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朋友开的,这一顿我请了。”

邱维安看见许妙芸坐在里面,朝着沈韬使了个眼色,脸上透着一股子纨绔的笑,指着长几上那一盘生鱼片笑道:“我切的,刀工还不错吧?”

“没想到你除了会拿手术刀,还会拿菜刀。”沈韬同他玩笑了一句,冲他挑了挑眉梢,那人会意,笑着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享用。”

邱维安转身出去,将移门拉上了,许妙芸将将松了一口气,那人却忽然又从门外冒了一个头进来,贼笑道:“这里的包间隔音设施很好的哟。”

许妙芸的脸顿时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沈韬瞪了他一眼道:“少废话,还不快走!”

他平常看似嬉皮笑脸的,其实在几表兄弟中很受人尊敬,除了邱维安,没有人敢跟他这样没大没小的。

“你不要理他,他去了两年东洋,被小日本带的越来越不正经了。”

沈韬见许妙芸那快要滴血的脸颊,随口解释了一句,没想到许妙芸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许妙芸默默腹诽:你也没比他正经多少的…

吃过了晚餐,许妙芸站在巷口等黄包车,霓虹灯亮了一路,沈韬说要送她,被她回绝了。她拢着大衣站在寒风里,胸口的头发被吹乱了,脸颊依旧是红的,不知道是刚才的红晕没有褪去,还是又被冷风给吹到了。

沈韬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脱下了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

“你…”

许妙芸惊的急忙要推开,却被那人长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

“说好的,欠我的人情。”

“你…”

她推他的手果然就不敢用力了,机械的被他搂着,身体仿佛都拢在了他的阴影里。

“一起逛逛吧,夜色不错。”沈韬低下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细嫩的脖颈,圆润的耳垂上带着珍珠耳坠子,小巧可人。

许妙芸被他带着走了好几步,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被左右的人群都看在眼里。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沈韬的袖子,小声道:“你能不能别这样?”

沈韬停下脚步,看见她扯着他西服袖子的纤细指尖,大掌不由分说的包裹了上去。

“那是要我这样吗?”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食指的指节上有老茧,前世她并不知道这老茧是怎么来的,后来才听说,这是习惯用枪的军人,才会有的。她心里害怕极了,他的父亲沈崇是一个对弱女子都能毫不留情下手的人,他的身体里流着这样的血液,肯定也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许妙芸抬起红彤彤的眸子看着沈韬,小手在他的掌心不安分的蹭着,被他拉着一路向前走去。

前头不远处就是大剧院,《茶花女》的电影还在上映,沈韬依稀记得吴德宝是要请她看电影的,问她道:“要不要看电影?”他不喜欢看电影,但是电影院里黑漆漆的,那样的环境下,总能擦出一些不同的火花来。

“不要。”

许妙芸从他的怀中挣开,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沈韬,倔强的看着他,“我要回家了,沈少帅,谢谢你…你能帮我,可是…”

明明知道再次嫁给他自己将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她这一次真的很想守住自己这颗心。

“可是什么?”沈韬问她。

“可是…可是…”许妙芸低着头嘟囔,“可是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反正…”

这要让许妙芸怎么说的出口呢?告诉他自己不喜欢那种事情,她想象中的夫妻生活不应该以那个来维系,她也确实承受不住他的热烈。

“你好不好,我心里知道。”沈韬哪里能猜到许妙芸心里的想法。

“你不知道的!”她急的面红耳赤,欲言又止,大眼珠子泫然欲泣。

“好…那就当我不知道,那你告诉我吧!”

“我…”许妙芸急得跺脚,捏着小手包冲他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怎么还问来问去的?”

这下子…又炸毛了…而然这次似乎连个理由也没有?

沈韬涩笑,看着她叫了黄包车落荒而逃的样子,摸了摸下巴。

那些话,即便是让许妙芸重生十辈子,她也不可能跟沈韬说出口的呀?说他那方面太那个了…这怎么可能呢?

许妙芸上了黄包车,脸上依旧滚热滚热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他大掌牵着的掌心,冰凉冰凉的,可脸颊烫得厉害。

沈韬的车一直跟在黄包车的后面,直到看见黄包车停了下来,许妙芸进了家中。他从车上下来,倚着车门在寒风中抽了一根烟,才开车离去。

冯氏在家里等着许妙芸,见她回来的稍稍晚了些,又唠叨起来:“天都黑了好一阵子了才回来,你父亲又不在家,让我怎么放心?”

许妙芸安慰她几句,胡乱说了几句乱编的话哄过去,自己回到房里。

苏妈妈替她铺床,知春打了水来让她洗脸,对许妙芸道:“小姐,晚上杨小姐给您来了电话,说明天红十字会有一个医学科普讲座,问你去不去?她还约了洪小姐,洪小姐已经答应了。”

杨月以前就是女校的学生会骨干,经常会搞一些联谊活动,她和洪诗雨明年就要进校了,所以现在去熟悉熟悉环境,交几个新朋友也不错。

许妙芸洗过了脸,去正厅那边同杨月回电话,约好明天早上九点,一起在红十字会的圣母堂见面。那里还有一个孤儿院,领养了一些亲人流离失所的孤儿。

“今天才出去,明天又要出去?”冯氏又开始唠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