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么好好的参加宴会, 最后跑到医院来了?”

许妙芸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虽然是小手术,可她到底年纪小, 再加上昨晚那一阵惊吓, 看着就有些精神不济。

“你们别问了,让妙妙再好好睡一会儿吧。”

冯氏心疼女儿, 伸手摸了摸许妙芸的额头, 又小声问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许妙芸摇头,环视了一下病房,问冯氏道:“爹爹呢?爹爹怎么不在?”

昨天她上救护车的时候, 领事馆的人不让许长栋跟着一起过来,许妙芸不知道许长栋现在的处境,心里有些担忧。

“刚刚一早有人来找他,他有事出去了。”

来找许长栋的是巡捕房的人,但许长栋怕冯氏担心,并没有把领事馆发生的事情告诉冯氏。一早的报纸还没登出来,也不知道会怎么写。

许妙芸松了一口气,阖着眸子闭目养神,可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麻药退掉之后,伤口隐隐作痛,可让她更不能平静下来的,还是昨天晚上在领事馆发生的事情。

花子君、沈韬、邱维安…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合起来杀死了渡边信一,一个日本领事馆的领事。

日本人恃强凌弱,在虹口开烟馆,欺负殴打中国人,他们无恶不作,死有余辜,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她所认识的这一群人,都是手心染血的人。

身体稍稍动一下就疼,冯氏见她蹙着眉心,就知道她没有睡安稳。

她起身站起来,从房间的门上的玻璃窗口中,看见有人正站在外面。

冯氏推门出去,沈韬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冯氏心里原本对沈韬没有什么好感,督军府的少帅,风流倜傥、不可一世,怎么看都不像会是一个好男人。可偏偏这个男人,曾经为了许妙芸亲自登门道歉,又偏偏是这个男人,将醉酒的许妙芸毫发无损的送回许家。

一个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替他生儿育女,从此相夫教子。

“沈少帅请留步。”

冯氏看着沈韬的背影,开口叫住了他。

“伯母。”

沈韬转身,恭恭敬敬的喊了冯氏一声。

冯氏反倒觉得有些拘谨了,不由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才开口道:“妙妙已经醒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在走廊里等了一夜,冯氏是知道的。

沈韬没有说话,稍稍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冯氏道:“要不这样,我昨天来的匆忙,好些东西没有准备周全,正要回去一趟…”

沈韬听了这话急忙开口道:“那伯母尽管回去一趟,我在这里陪着妙妙。”

冯氏笑了笑,转身回到病房,同知春说了几句之后,带着苏妈妈先走了。

沈韬站在病房门口目送冯氏离去,清早的风有点大,上海滩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推门进去,看着病床上挂着的吊瓶,轻笑叹息。

怎能不心疼?好端端的让她受这样的苦。

她前世身上干净的连个蚊子包也没有,没想到这一世反倒要受这样的苦处,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心急,急着找到她,急着认识她,所以才将她卷入了这些本不该卷入的事情。

沈韬内疚的心都疼了,人还在站在门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沈少帅。”知春轻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有些颓然的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许妙芸半梦半醒,听见这一句“沈少帅”,陡然睁开眼睛。

那人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布满了血丝,静静的看着她。

许妙芸扭过头,躲开他的视线,闭上眼睛。

知春识相的离开了,病房里只有沈韬和许妙芸两个人,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许妙芸一直没有睁眼再看沈韬,但她知道,他的视线必定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这样灼热的烫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

“昨天晚上的事情…”

沈韬缓缓开口,别的可以先不说,但昨晚的事□□关重大,日本领事馆和巡捕房的人都还在奋力追查,到时候肯定也会盘查到许妙芸这边。

“昨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妙芸不等沈韬把话说完,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他已经站在了自己的病床前,幽黑的眸色深邃冷峻,凌厉的视线仿佛像要穿透他一般。

他忽然俯下身来,大掌按在她的枕头上,弯腰贴在她的耳边。

许妙芸身子一僵,紧张的牵动到了伤口,疼得蹙眉。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然而他却停了下来,只有灼热的气息在耳边吞吐着,酥酥麻麻的,撩得许妙芸耳后痒痒的。

他终于低下头来,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许妙芸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却被他的大掌控住了下颌,下一秒,便将那满是欲*望的男子气息全是灌入她的口中。

“唔…”

有那么点熟悉的感觉,可又有些陌生,记忆中这人的吻总是充满了掠夺和霸道,却从不像今日这样温柔、缠绵、竟让她有一种循循善诱的感觉。

许妙芸怕牵动身上的伤口,不敢用力推开他。她只能眯着氤氲的眸子,在他身下小声的轻哼。

“沈韬…你…你…别这样…”

她的手掌撑在他的胸口,拽紧了他的衣领,呼吸紊乱,黑色的眸中透着水雾。

沈韬还是松开了她,大掌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长发,在她的病床边坐了下。

“不管是日本领事馆的人,还是巡捕房的人来问你,你都不要怕,老实把昨天的事情交代一下,别提起花老板就行。”

许妙芸的呼吸稍稍平静,抬起头看了沈韬一眼,又垂下了眸子。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一句话也不想说,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她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

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沈韬和前世人前谈笑风生、放浪不羁的沈韬,竟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她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从她的角度,她只能看见他俊逸的侧颜。他的鼻梁很挺,鼻尖略略勾着,很多相书上都说,这样的人通常薄情寡义。

许妙芸前世嫁给他的时候,还不懂这些。等她懂的时候,也已经没有了什么后悔的意义了。

然而这时候沈韬却忽然转过头来,许妙芸紧张的闭上眼睛,但那人还是看见了,笑着伸手捏了她脸颊一把。

许妙芸吃痛的皱了皱眉心,撇撇唇瓣,又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他看着她,眉梢略挑,他就不信她真的能憋住了不问他。

“我说了,你会什么都告诉我吗?”

许妙芸看着他,弯弯的眉眼中竟然多了一分戏谑,她终于渐渐的明白,前世她给了沈韬一个带着面具的自己,而他在自己的面前,又何曾是真实的呢?

她除了知道他是少帅沈韬,是他的丈夫,对他做的事情,经历的危险,一无所知。

他们两个人的心从来没有在一起过,那些她留在心里甚至两世都还舍不得割舍的东西,其实有点可笑。

“沈韬…你放过我吧,其实…我们真的不合适,不是吗?”

想清楚了这些,一切都豁然开朗。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唇瓣上还有被他吻过的痕迹,依旧酥酥麻麻。可许妙芸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过自己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继续发50个红包,两章随机抽一张发……双11过去了,大姨妈又来了 ,精神物质受到折磨之后,连身体也不放过!!!!苍天啊……

第57章 057

雪越下越大, 沈韬从病床上站起来,背对着许妙芸站在窗前。

这让他想起了前世许妙芸死的那一天,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气。

那天他在军中处理公务,回督军府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佣人说许妙芸先回房睡了,他熟门熟路的上了楼, 洗完澡在床上拥她入怀。

她在那件事情上头向来是不主动的,半推半就又想要躲过去,可他却偏爱她那种含羞待怯的模样。想看着平常在人前长袖善舞的她出丑, 每次非要弄到她缴械投降, 在他身下求饶才肯罢休的。

那一夜他终究是如愿以偿了,尽管后背被她抓出了几道血痕,但看着她眼神朦胧的沉醉于他给予的快意之中,他心里便异常满足。

接着他便跟往常一样去楼下的书房看一会儿军务, 临走的时候, 他还转身看了许妙芸一眼,那人经了一场欢*爱, 早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停下了脚步, 折返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枪声传出来的那一瞬,他飞奔到楼上, 看见她躺在血泊里, 双眸紧闭。她的脸上甚至没有痛苦的表情,她一定是做了一个很美的梦,等待着第二天清晨的阳光。

可她再也没有醒来, 他的小猫咪,他的妙妙,从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那一年,上海滩名噪一时的少帅夫人许妙芸被人在沈公馆暗杀,凶手逃遁。北方军阀意图南征,跃跃欲试。沈崇为了扩充势力,让沈韬迎娶曹家私奔之后被抓回国的大小姐。

这一切对于沈韬来说,不过就发生在几个月之前而已。可这一世,他绝不能再让这些事情发生。

雪花落在冰冷的玻璃上,结成了一小片的冰雾。

沈韬转过头来,视线扫过病床上的许妙芸。

这一次她不是躺在血泊中,却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他的重生没有给她带来好运,却将她牵扯于一件震惊上海滩的杀人案中。

他的目光渐渐黯淡,透过视线的余光,他可以感觉到许妙芸那一双如小鹿一样楚楚可怜的眸子。她何其无辜,前世要遭受这样的命运,只因嫁给了这个名叫沈韬的男人。

等待许妙芸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那人宽厚的脊背挺得笔直,病房里只剩下滴答滴答的点滴声。

许妙芸几乎就要被这种沉默的气氛吞噬,然而这时沈韬却转过了身来,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三小姐说的对,是沈某一直对三小姐纠缠不清,从今以后,我与三小姐大道两边,各走一条。”

沈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妙芸其实是有些错愕的,可那人却笑了起来,表情中又透出了常有的放荡不羁,同她道:“你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又舍不得我了?”

许妙芸被他赌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颊,狠狠的瞪着他。那人却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信步走到门口,转过头最后看了许妙芸一眼。

病房的门关上了。

房里房外的人各自叹了一口气。

于许妙芸,沈韬就像是她前世今生都摆脱不了的厄运,如今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而关于沈韬的真面目,前世她无缘知道,今生的她也不屑于知道。她只想做她寻寻常常的许家三小姐,在这乱世中安稳度日,也是一种福气。

周副官在医院门口等着沈韬,看见那人面色凝重的从里面出来。他刚才问过了护士许妙芸的情况,手术很成功,应该没有什么大碍。那沈韬如今的脸色,看上去就有些让人难以捉摸了。

雪已经下得很大,沈韬在台阶上站了片刻,风卷着雪扑面而来,周副官上前替他打伞,他转头吩咐道:“找几个便衣兄弟,在这里守着,如果有巡捕房或领事馆的人过来,随时向我汇报。”

周副官点头应了,又对沈韬道:“日本人那边全无头绪,只能向巡捕房施压,之前去领事馆赴宴的客人,已经陆续被带回巡捕房问话了。”

“那些人都是上海滩的名流,巡捕房不会难为他们,昨天除了许小姐,应该没有别人认出花老板,”沈韬顿了顿,继续道:“你去巡捕房把那些笔录偷偷的弄一份出来,看看有什么嫌疑。”

他们在门口等了好久,直到看见冯氏带着人又回了医院,沈韬才让周副官去把车开过来,两人一同离开。

虽然有知春看着,但是把许妙芸一个人留在医院,冯氏终究也是不放心的,因此只回去同老太太报了一声平安,便匆匆又赶了过来,嘱咐了吴氏在家收拾一些寻常常用的东西,一会儿带到医院来。

许妙芸刚刚哭过,眼睛还有一些微微的酸涩,半梦半醒,听见知春在门外同冯氏小声道:“沈少帅坐了片刻就走了,我瞧着脸色不大好,小姐如今睡了。”

冯氏听了这话只是叹息,又嘱咐知春道:“一会儿老爷来了,你可不能把小姐同沈少帅单独呆过的事情告诉他。”她刚才实在是一时心软,看着沈韬在病房外候了一夜,有些不忍心罢了,如今想想,自己到底是妇人之仁了,那沈韬再怎样,也是快要和别人定下婚约的人了。

知春低着头称是,两人推门进了病房,冯氏见许妙芸睡着,上前稍稍探了探她的额头,见温度是正常的,终究松了一口气。

但她毕竟是女子心细,低头的时候便看见许妙芸枕边的那一滩泪痕。小姑娘的眼梢还带着点湿意,很明显是哭过一场了。

冯氏看着心疼不已,替许妙芸盖好了被子。

没过多久,吴氏便也过来了,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将一应常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还带了一份刚刚送到许家的报纸。

冯氏便好奇问道:“你如今怎么也时兴看报纸了?”

吴氏听冯氏这样说,便知道公公许长栋怕是没把日本领事馆的事情告诉她,只拉着冯氏坐下道:“母亲你看,昨儿日本领事馆出事情了。”

许长栋今儿一早走的,那时候吴氏在病房陪着许妙芸,也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只当他是工厂有事情,这时候听吴氏这么说,倒是紧张了几分,忙凑过去看了一眼,可她又不认识几个字,便问吴氏道:“出了什么事情?”

“日本领事馆死了个领事,就在昨儿圣诞晚宴上。”

报纸上不光登着新闻,还有几张当时在现场的照片,以及死者渡边信一的个人信息。在上海滩死个中国人那都是芝麻大的小事,可死个洋人或是日本人,却是天大的大事儿。

“宴会上死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杀人?”

冯氏听得立马惊了起来,又想着许妙芸还在里间睡着,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凶手是谁?抓到没有?”

吴氏摇了摇头,“报纸上说还没抓到,听说是听见了枪响就马上封锁了现场,但凶手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巡捕房正在四处盘查。”

冯氏稍稍平静了几分,见四下无人的,这才小声道:“日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就死了,只是那个凶手也太过大胆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杀人,还能逃走,倒也是厉害了。”

这时候许妙芸已经睡醒了,听见外头两人的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昨天那种情况,场面混乱人又多,花子君趁乱跑了出去,只要没有别人认出他来,领事馆的人是死也不会查不到他那儿的。

许长栋是下午的时候才回来的,过来的时候还跟了两个巡捕房的探员,是按照惯例来给许妙芸录口供的。

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过来查房的邱维安。邱维安是邱探长的弟弟,两个探员都认识。

“这么急就过来问话了?”邱维安没有拦着那两个人,只是笑着道:“许小姐现在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我可以先配合你们工作。”

邱维安虽然是渡边信一死亡之后才去的领事馆,但按照惯例也是要录口供的,两人听他这么说,便行了个方便,先去了邱维安的办公室了解情况。

许长栋进了病房,看见冯氏和吴氏都在里面陪着。

吴氏瞧见许长栋回来,便先起身回许家去了。

冯氏便迎了上去道:“刚才医生过来给妙妙检查过了伤口,说是愈合的还不错,只是现在还行动不便,还要在医院躺几天。”

冯氏心里还担心着领事馆的事情,只是不好开口而已,好在许妙芸现在也醒了,见许长栋回来,便开口问道:“爹爹,昨晚的事情怎么样了?那杀人凶手找到了没有?”

许妙芸自然是不希望花子君被找到的,可她也不能让许长栋疑心,只好这样问道。

“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依我看,那凶手是有备而来的。我听巡捕房的人说,杀人用的枪是渡边先生自己的,那应该是跟着宾客一起混进去的客人,只是昨天去参加宴会的人,少说也有两三百人,还有各自带着的司机、佣人,加起来总有五六百人,从哪儿去找那一人出来?”

许妙芸听了略略松了一口气,垂着眸子不说话,过了片刻,许长栋才道:“这两日会有巡捕房的探员来找你问话,你不要害怕,把你昨天看见的事情如实告诉他们就行,他们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许妙芸点了点头,她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原本确实是想装病帮沈韬一回的,可谁知却真的病了,这一回却也没有白白受这一回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