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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思索着答道:“我么,无非是云游四方罢了。”

吴旅长听闻此言,当即一拍他的白巴掌:“哎呀,那可太好了!既然你去哪儿都行,不如跟我一起往北京去!京城毕竟是京城,人多,恐怕妖也多,正好让你大显身手哇!对不对?”

皓月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吴旅长······”

吴旅长这一阵子没少吃苦,如今到了皓月身边,感觉很有安全感。听了皓月的话,他高兴得立刻走了过来笑道:“什么吴旅长,我早不是旅长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往后就叫我一声秀斋吧!”

说完这话,他又对着皓月的肩膀打了一下:“活神仙,你有没有钱?有的话就拿出来点儿,今天你我二人成为同路的朋友,是值得纪念的,我要请你吃顿饭!哈哈哈,你可不要对我客气哟!”

皓月瞟了吴旅长一眼,心中忽然有些后悔,认为自己方才不应该轻易的点头。

第十六章

吴秀斋旅长和皓月结伴上了路。

吴秀斋依然没有摸清皓月的底细,东拉西扯的想要套出他的实话,也不成功。皓月是沉默而端庄的,吃不多吃,睡不多睡,并且喜欢在午夜时分起床打坐。吴秀斋总怀疑他是在吸取日精月华,然而又不好明问,怕问得急了,会把皓月问跑。皓月一跑,他失去了经济上的支柱,就只好真的讨饭进京城了。

这一日的傍晚时分,吴秀斋提着一只崭新乌黑的大皮箱,跟着皓月上了火车。这一趟列车是要开往北京的,两人一路的盘缠则是由皓月一人承担。上车之后,皓月一马当先的开了路,一直走进了列车尾部的包厢之中。包厢内部十分狭窄,两张小床相对着靠了板壁,中间只容得下一张小小的桌子。皓月走到床边,自顾自的转身坐了下来。

心事重重的扭头望向车窗,他坐得腰背挺直,一身新穿的灰色西装板正利落、一尘不染。如此坐了片刻,他忽然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了一面巴掌大的小圆镜。对着镜子照了照,他顺势抬手正了正自己领口处的蓝地白点子大领结,又用手指理了理一丝不乱的小分头。

整理仪容完毕之后,他一边把小圆镜塞回裤兜,一边留意到了对面的吴秀斋。吴秀斋弯腰驼背坐没坐相,细脖子向前一伸,他以乌龟之姿探出了他细皮嫩肉的小瓜子脸,一眼不眨的盯着皓月瞧,同时微微的张开了他的小薄嘴唇,露出了一点金牙的光芒以及虎牙的尖端。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末了皓月先开了口:“你看什么?”

吴秀斋“嘻”的一乐,然后搓了搓自己雪白的小巴掌:“活神仙,我想和你说说话。”

皓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吧。”

吴秀斋加快了搓手的速度,同时笑嘻嘻的开了口:“活神仙,我的情况呢,你是都了解。这回到了北京,也是没有出路,只能靠我姐养着我。我看你西装革履大皮箱活得挺阔,你看凭我这个资质,有没有可能投到你的门下,给你当个弟子呢?你传我几手本领,到时候咱们赚了钱,你七我三,怎么样?”

不等皓月回答,吴秀斋又补了一句:“你八我二也行。”

皓月不假思索的摇了头:“你不行。”

吴秀斋万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痛快,几乎要生气:“为什么?”

皓月把脸重新转向了窗外一闪而过的日暮风光,声音低而悠扬的答道:“我这一门,若收弟子,也只要童子。而你——”

话未说完,余音袅袅。吴秀斋听闻此言,不由得吃了一惊:“活神仙,你不会也还是童子身吧?”

皓月没理他。

吴秀斋越是审视皓月,越感觉此人邪门,又因皓月生着一张光溜溜的白皙面孔,不见胡须的踪影,所以他暗暗的又怀疑对方身有隐疾,不是真正的男子汉。入夜之后,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先是琢磨皓月,后是琢磨皓月的大皮箱——皮箱的内容他是一无所知,不过拎着沉甸甸的,显然箱内十分有货,只可惜皮箱上了锁,钥匙在皓月的胸前口袋里。

吴秀斋如今堪称是穷困潦倒,所以在心内思前想后的斗争了一番之后,他在火车行进声中起身下了小床,蹑手蹑脚的走向了对面小床。

这回借着窗外的月光照耀,他第一次见识了皓月的睡姿——皓月在入睡之前脱掉了衣裤,如今身上只剩了衬衫裤衩。蜷缩着在床上跪伏成了一团,他把两条手臂交叠在了枕头上,自己偏着脸闭着眼,把下半张脸,包括鼻子,全埋在了臂弯之中。

吴秀斋活了二十几岁,还未见过这种睡法,屏住呼吸在床前站了片刻,他最后还是没敢出手。皓月连睡相都是如此不凡,这般不凡之人,岂是能容他这凡夫俗子偷的?

吴秀斋打算撤退,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去。然而在他要走未走之际,皓月忽然有了动静——蜷缩着的一条长腿猛的蹬了蹬,他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呜咽。

吴秀斋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然而皓月呜咽之后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呼噜,随即把脸往臂弯中蹭了蹭,他继续睡了。

吴秀斋不敢久留,屏住呼吸转了身,他轻轻的重新爬回了小床,心中同时暗想:“怎么像狗似的?”

列车昼夜奔驰,然而宛如裹过三寸金莲一般,虽然一直在前进,但是走一步退两步,走两步停三停,一直磨蹭到了翌日上午,才气喘如牛的抵达了北京火车站。

皓月把吴秀斋带到了北京,自认为算是送佛送到了西,想要和他分道扬镳。可吴秀斋对他生拉硬拽的不肯放,非要让他到自己那守了寡的姐姐家居住。皓月是个长身玉立的体面人物,非常的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拉拉扯扯,然而吴秀斋颇有一点撒娇撒痴的不要脸劲头,敢于欢声笑语的对皓月动手动脚,不等皓月出言回应,他已经一手拎起皓月的大皮箱,一手招来了两辆洋车。抱着大皮箱上了领头一辆洋车,他回过头对着皓月嫣然一笑:“走哇!家里又不是没房子,你对兄弟这么够意思,兄弟能让你在外头住吗?”

皓月的舌头在口腔中动了动,真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位前吴旅长绑了票。然而此时多说也是白费口舌,况且周遭环境肮脏嘈杂,皓月抬手在鼻端扇了扇,感觉自己的鼻子快要被四面八方的臭气熏得麻痹了。

不情不愿的上了洋车,皓月跟着吴秀斋走了。

第十七章

两辆洋车一前一后的跑了许久,末了总算在一条胡同里停了下来。皓月下车付了车账,而吴秀斋急三火四的扑向前方一扇黑漆大门,连踢带打的开始大叫:“姐!我是小秀!我来啦!快开门哪!饿死了,早饭还没吃呢!”

这话喊出没有多久,黑漆大门果然开了一扇,开门的人是个整齐利落的小老妈子。吴秀斋不理会她,迈步就往门内走,走了一步之后回了头,他又一把抓住了皓月的手:“活神仙,来啊!到这儿就和到自己家是一样的,千万别外道。”

皓月硬从他那汗津津的掌中抽出了手:“你走你的,不必管我。”

正当此时,一串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音快速逼近,皓月抬头一望,只见一名摩登少妇蓬着满头烫发冲了过来,见到吴秀斋之后先不言语,及至上下把他打量清楚了,少妇扬起小巴掌,对着吴秀斋兜头便是一巴掌:“小王八蛋!我不是让你在家乡安生呆着吗?你怎么又滚过来了?”

吴秀斋苦着脸说道:“姐,你不知道,那个心如蛇蝎的胖娘们儿跟我算了总账,我被她和她娘家哥哥撵出来了。”

那少妇听闻此言,当即怒道:“混蛋!那毕竟是咱们吴家的家业,他们撵你,你就真走了?”

吴秀斋听到这里,几乎落了泪:“姐,你说的这都是屁话。那个胖娘们儿是什么体格,我又是什么体格?她一看我的旅长让人给撸了,立刻就大发淫威,一屁股把我压倒在地坐了个半死。你也知道,我本是个弱质书生——”

少妇听到此处,不耐烦的一挥手,露出一颗虎牙骂道:“中学都考不上,书你娘的生!你二十大几的人了,难不成现在还要吃我一口?”

吴秀斋避其锋芒,自顾自的只是诉苦:“我离家之后,还遇上了一个歹人,被他凌迫得生不如死,险些失了贞操。幸好天可怜见,让我遇到了这位活神仙——”他边说边侧身向皓月一伸手:“活神仙不但把我救出了魔窟,这一路还供我吃喝,把我送到了北京城,否则的话,你就看不见你弟弟了……”

吴秀斋唠唠叨叨的长篇大论,论着论着忽然感觉空气不大对,渐渐的压低声音抬了眼,他就见不知何时起,他姐姐已经变得粉面含春笑容可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皓月,吴姐姐先是将长睫毛忽闪了个上下翻飞,随即很西洋派的伸出一只手,同时口中娇声嫩气的笑道:“哎呀,你看我刚才光顾着教导舍弟,竟没留意到先生你。我娘家姓吴,你称呼我密斯吴就好了。”

皓月并没有和密斯吴握手,单是冷淡的一点头:“密斯吴,我——”

未等他把话说完,吴秀斋又抢了话:“我俩还没吃早饭呢,饿死了!”

密斯吴听闻此言,立刻翩然转身,开始张罗着给两个人预备饮食。

密斯吴跟着霍督军过了好几年,所得遗产除了自己这几年积攒下的体己之外,就是这一座宽宽敞敞的好四合院。如今正是秋季时节,院内花草尚未凋零,全被修剪得齐齐整整。密斯吴以准备早餐为名消失了片刻,再出场时却是大变模样,旗袍也短了,烫发也黑了,面孔也艳了,连脚上的高跟皮鞋都换了一双。殷殷勤勤的伸了手,她又给皓月盛饭,又给皓月端茶,同时谈笑风生,两片红唇大开大合。吴秀斋深知自家姐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督军家中历练了几年之后,必定变得越发老辣,然而他这一趟带皓月过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姐夫的。端着大饭碗清了清喉咙,他瞄了他姐一眼,见他姐毫无察觉,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故而气运丹田,又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密斯吴瞪了弟弟一眼,随即不但不走,反而一屁股在皓月身边坐了下来,柔情似水的问道:“怎么不多吃一点儿?是不是小菜不合胃口?不合胃口你就说,你待我弟弟好,和待我好是一样的,我这个人呀,最是有情有义有恩报恩,你若不嫌弃,就长长久久的住下来,横竖我是一个自由的女子,也无人管束。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便是做个朋友,想必也没什么的。你说呢?皓月先生?”

皓月的饭量似乎一直不大,此刻也只喝了几口米粥。他装聋作哑的功夫已臻化境,听了密斯吴的话,他像聋了似的,自自然然的沉着脸一言不发。而密斯吴和苍老粗鲁的霍督军过了几年,早已经过够,如今弟弟骤然领过来了一名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她不禁发作人来疯,恨不能将皓月一口吞下,嚼嚼咽了。

及至早餐结束,吴秀斋把他姐姐拽进了卧室,急赤白脸的说道:“姐,你别招那个人。那人是个修道的童男子,不近女色的。”

密斯吴离了皓月,立刻恢复本色:“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当姑奶奶没见过老道?有他那模样的老道吗?”

吴秀斋情急之下,只得将自己同皓月相知相识的过程讲述了一遍。他想自己把实话这么原原本本的一说,必定就能吓住姐姐了,哪知他这姐姐色迷心窍,听完了他的话,不但不在乎,还大喇喇的说道:“反正我也没打算嫁给他,至多是相好一番罢了。他就是个公狐狸精,我都认了!”

吴秀斋万没想到在好色这一途上,姐姐竟和自己是个知音。他并不反对姐姐拿钱养小白脸,可皓月显然不是小白脸的最佳人选。

“不行不行。”他简直要急了:“皓月这个人有一身歪门邪道的本领,我看他穿得好戴得好,好像靠着这项本领发了不小的财。我现在旅长也当不成了,家也被那个胖娘们儿霸占了,将来还想跟着他混吃混喝呢!”

密斯吴把脸一扬,摆了个高傲冷艳的姿态:“你爱怎么混就怎么混,跟我有个屁关系!”

第十八章

吴秀斋万没想到自家姐姐乃是一匹女色狼,并且色心坚固,油盐不进。为了留住皓月,他转而改变战术,不理他那姐姐了,只寸步不离的陪在皓月身边,不给他姐姐大耍女流氓的机会。

及至到了夜间,他抱着枕头爬上了皓月的床。皓月穿着雪白的裤衩汗衫,正在床尾闭目打坐,听到吴秀斋来了,他阖目垂头,低声说道:“我明天走。”

吴秀斋为了保险起见,特地躺到了外侧:“活神仙,你要往哪儿去啊?”

皓月言简意赅的答道:“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吴秀斋听闻此言,当即一翻身爬到了皓月身边:“别啊!这北京城还不够你浪的?再说你走了我怎么办?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儿可怜见的,万一再来个妖怪恶僧欺负我呢?谁来保护我呀?”

皓月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了眼睛。颇为诧异的转向了吴秀斋,他低声问道:“难道我要保护你一生一世吗?”

吴秀斋一拍巴掌:“好呀!反正你是光棍一条,还要保持童子身修你的法术,你这样的跟谁过不是过呢?我现在姨太太也没了钱也没了,也是光棍一条,正好咱们两条凑一对,先搭伙过着算了。横竖我也花不了你几个钱,你只要负责我的衣食住行就成,一个礼拜下一次馆子也就够了。”

皓月垂下眼帘,轻声吐出了两个字:“无耻。”

吴秀斋愣了愣,随即抬手一指自己:“我啊?”

皓月挥了挥手:“吴先生,去睡吧。多谢你的款待,明早我就走。”

吴秀斋一听这话,立刻傻眼,开始围着皓月爬来爬去,哀求不止。然而皓月心如铁石,任他好话说尽,只是不理。

吴秀斋睡一阵醒一阵,一旦醒了,必要纠缠皓月,一会儿要和皓月拜把子,一会儿要拜皓月做师傅。如此折腾到了天明时分,皓月自行下床洗漱,又将穿过的西装仔细叠好收进大皮箱,另换了一身黛蓝色长袍。意态萧然的站在厢房门前,他仰起脸,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偏巧此时密斯吴也花枝招展的从房中扭出来了,见了皓月这个玉树临风的新形象,当场迷得酥倒半边,嘤咛一声直接靠了墙。

皓月看到了双腿半蹲后背靠墙的密斯吴,便是神情漠然的一点头,想要道谢一声提出告辞。然而未等他这厢开口,院门外头却是有了响动。老妈子赶过去一开门,放进了一位长袍马褂的男子。这男子生得圆滚滚矮墩墩,看模样是四十来岁的年纪,颇有几分富富态态的官僚之相。对着密斯吴打了个响指,他未语先笑:“我的密斯,连着好些天没过来瞧你,想我了没有?”

原来密斯吴生平从不知妇道为何物,自从守了寡之后,一直是广开门户招贤纳士,院子里从来不寂寞,其中若有面目清俊的少年子弟,密斯吴便同他们相好一番;而至于这官僚一族,相貌年龄皆没有可取之处,密斯吴便和他们暧昧一番,他们若是有了投资生财的路子,密斯吴也好插进一脚,赚几个小钱。

官僚男子说完这话,冷不丁的看到了皓月,登时一怔:“这位是……”

密斯吴连忙说道:“这是舍弟的朋友。”

话音落下,吴秀斋披着小褂推门赶了出来,对着姐姐和官僚茫然的笑了笑,然后抬手抱住了皓月的一条胳膊:“活神仙,真走哇?行,你走我也走!”

皓月没有理睬吴秀斋,单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官僚瞧。及至官僚被他看得发毛了,他抬手将吴秀斋向旁一推,然后迈步走到了官僚面前。

论个头,他比官僚高了整整一个脑袋。微微低头翕动了洁净的鼻孔,他毫无预兆的开了口:“你身上有妖气。”

官僚仰头对着皓月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说我是妖怪呀?”

皓月一摇头:“不,你不是妖怪,但你在三日之内,一定和妖物打过交道。”

官僚听闻此言,登时就不乐意了:“你这小子真是不会说话!我苏某人行得正走得端,往来都是有身份的大人物,你怎么红口白牙的就敢说我认识妖怪?我告诉你,也就是我近些年来修身养性脾气好了,要是放在先前,我一个电话打过去,立刻就有警察过来把你抓进大牢!”

皓月神色不变,只轻描淡写的告诉他道:“我会在这里停留几日,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回了房内。吴秀斋见此情形,先是一惊后是一喜,随即立刻也跟着溜回房内去了。而那苏姓官僚悻悻的站在当院,自己摸着大脑袋琢磨了片刻,没琢磨出什么来,于是按照来意,迈步跟着密斯吴进屋去了。两人关门闭户,直谈了一个多小时,官僚才告辞而走。

官僚一走,密斯吴立刻袅袅娜娜的走到了弟弟所住的厢房,娇声说道:“皓月先生,你也真是的,和苏秘书长说那些话干什么呢?姓苏的最是小气,你从他身上是榨不出油水来的。”

皓月照例是不言不语,吴秀斋却是忍不住了:“姐你别胡说八道!皓月不是那种人,皓月要是想诈钱,早就一诈一个准了,还用跟那个姓苏的废话?”

密斯吴不服气,双手叉腰向上一晃肩膀一仰头,将一段娇躯扭成了波浪:“那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说人家身上有妖气?”

皓月这时忽然开了口:“他身上的确是有妖气,并且那妖气偏于阴邪,可见妖物本身绝非善类。这样的恶物,我不能容它在人间作祟。”

吴家姐弟听了这一番话,统一的身上有些发毛。而在这话说过了十个小时之后,吴宅院门一响,苏秘书长当真是又回了来。

第十九章

和清晨相比,苏秘书长这一回的气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在皓月面前坐了下来,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先生,你早上对我说的那一番话,我当时虽然是不甚爱听,还拿话呛了你几句。但是回家之后我细一思量,发现我前几天的确是有过一次不凡的遭遇。我身上若是真有妖气,想必也和那场法事脱不开干系。”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抬眼望向皓月,压低声音问道:“白大帅,你知不知道?”

皓月一摇头:“我是初来乍到,你有话直说。”

苏秘书长把声音又放轻了好几分:“那个……霍大帅……就是这院里吴小姐原来的老头子……不是在前一阵子病逝了吗?霍大帅一没,现在这北京城里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白大帅了。白大帅那个人,实不相瞒,有点儿神神道道的,时常的喜欢扶个乩请个仙,还爱往家里招和尚养老道。前几天,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个大和尚,说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搬动八方神仙。我凑热闹,看那大和尚施展了一次法术,可看完之后也说不清是怎么的了,这几天总觉得后脊梁骨发凉。老实讲啊,我是在欧洲留过学的,从来不会迷信。可那大和尚的本领的确是异乎常人,他自己供奉了一只四脚蛇神,那蛇神这么长,这么粗,四个大爪子,一条长尾巴。显灵的时候通体放青光,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化为人形,还会说话。你说这东西它奇不奇怪?”

皓月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了:“这是很粗浅的妖术,不值一提。那四脚蛇并非神,而是妖。苏先生,请问那大和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苏秘书长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大和尚挺高,挺壮,一身腱子肉,脑袋锃亮。”

皓月感觉苏秘书长说的都是废话,故而进一步的追问道:“相貌如何?”

苏秘书长沉吟了一下,随即答道:“浓眉大眼鹰钩鼻,一脸凶相。”

皓月眨巴眨巴眼睛,不知怎的,后脊梁忽然竖起了一片寒毛。近两年来他只认识一位浓眉大眼鹰钩鼻的劲敌,不过那位劲敌中了他的毒计,应该早在粪坑中淹死了,绝无可能再出来为祸人间。狐疑的抬头又看了苏秘书长一眼,他没言语,只细致的抽了抽鼻子,吸取了对方身上残存的妖气味道。妖气和妖气也不一样,其中的细微差别,皓月自认为可以辨别出一二。但是这一回,他也说不准苏秘书长身上的气味和九嶷有没有关系。

皓月让苏秘书长回家静养几日,多晒晒太阳,无事不要往阴暗幽静处去。及至苏秘书长唯唯诺诺的离去了,皓月对着吴秀斋开了口:“今晚我要出去一趟。”

吴秀斋很紧张:“你又要甩了我吗?”

皓月一摇头:“不,我要夜探大帅府,看看那个姓白的将军到底在府中供养了个什么东西。若那东西的的确确是个祸害,我就要替天行道,灭了它!”

吴秀斋身为男子,没办法像他姐姐一样凭着姿色与手段吃饭,况且和他姐姐相比,他不但姿色略逊了几筹,手段更是丝毫没有。所以用一双眼睛盯紧了皓月,他认定对方乃是自己的指路明灯,纵算皓月不肯给他指路,至少也能保护他。

所以,他不许皓月冒险去夜探大帅府。

然而皓月并没有和他打商量,皓月直接去向密斯吴询问了大帅府的地址。及至到了入夜时分,他喝了一碗米粥,然后长袍飘飘的迎着夜风出了门。吴秀斋阻拦不住,只得踩了大门槛子哀哀的呼唤道:“早点儿回来哟!我给你等门。”

皓月没回头,只背对着他一抬手。皓月的人生使命在于匡扶正义,对于“人”本身,他的兴趣倒是不大。吴秀斋自作主张的黏上了他,时常让他感觉不胜其烦。但若说甩了对方,倒也不急在这一时。皓月决定先去探探大帅府内的情形,等把大帅府内的邪祟解决了,再去处理赖唧唧的吴秀斋。

秋夜风凉,天一黑,小路上便没了行人。皓月提起一口气,拐弯抹角的一路疾行。不出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已经悄悄潜入了一条大胡同。胡同尽头围墙高耸,正是白府的后墙。那墙足有一丈来高,墙头还围了一圈电线。墙后灯光璀璨,和漆黑的胡同堪称是两个世界。

皓月想了一想,然后悄悄退到暗处,开始宽衣解带。从外到内脱成一丝不挂了,他将衣物卷成了个小包袱,连同皮鞋袜子一起放到了墙根底下的干净石头上。光溜溜的重新向上伸展了身体,他后退几步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跃而起猛冲向前。夜色之中只见一道白光向上一窜,紧接着皓月没了,白光也没了。

下一秒,皓月在高墙之后落了地。

凭着他的高挑身量,落地之时很难不发一响,故而他在半空之中施用法术,索性恢复了原形。赤条条的皓月凭空消失,落地的活物,只有一只小小的白狗。

伸出粉红的长舌头舔了舔黑鼻头,皓月扬起拳头大的小脑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白府之内,的确是有妖气。

妖气浓烈,几乎就是冲天。皓月暗叹一声,心想府内的仆役在这里生活久了,身体必定受害,自己这一趟,果然是不白来。颠着四只小爪子上了路,弥漫的妖气使得皓月已经无法辨认方向,只能是从近处开始,一处房舍一处房舍的排查过去。避开偶尔经过的巡逻卫兵,皓月一路走一路嗅,嗅着嗅着他低头一张嘴,呕出了一口米粥——他刚经过了一处茅房,经过之时偏巧他正在深呼吸,结果吸了一鼻子臭气。

如此走了一个多小时,他顺路拐进了一处华丽院落之内。帅府内的房屋全安装了明亮的玻璃窗,窗内电灯大放光明,皓月纵身一跃跳上一间空屋的窗台,然后抬起前爪轻轻一推窗扇。出乎意料的,窗户并未关严,一推之下便露了缝隙。

皓月心中一喜,摇头摆尾的从窗缝中挤了进去。轻轻巧巧的再次跳下地,他这回无声无息的落在了波斯地毯上。正当此时,一道帘外的隔壁房中忽然传出了个少年声音:“九嶷,张嘴,啊……”

两只耷拉耳朵猛的一竖,“九嶷”二字让皓月乍起了一身的白毛。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所以蹑足潜踪的靠墙走,一直走到门帘之前。用黑鼻头拨开门帘一角,他向隔壁房间露出了一只乌溜溜的黑眼睛。

隔壁房内也是灯光璀璨,灯下摆着长沙发和大茶几,茶几上放着几只大盘子,盘中堆着各色水果饮食。一名魁伟男子披着僧袍,双腿大张的歪在沙发上,僧袍前襟大敞四开,露出了他块垒分明的宽阔胸膛。皓月抬眼再看他的面相,就见他浓眉大眼鹰钩鼻,不是九嶷又是谁?

第二十章

九嶷身边坐着个光着屁股的单薄少年,这少年生得绿豆眼大嘴叉,单手捏着一颗剥了皮挖了籽的葡萄,他正很殷勤的往九嶷嘴边喂。然而九嶷悻悻的歪着脑袋,显然是无意张口。

于是少年收回手,把葡萄扔进了自己嘴里,又很亲热的问道:“你还是吃不下东西吗?九嶷你不要这样嘛!我们不过是被粪坑淹了一次,洗干净之后早就不臭了——”说完这话他低头在九嶷的身上嗅了嗅:“九嶷,你自从用了东洋香皂洗澡之后,就变得好香。不知道这回能在这里住多久,临走的时候我偷几块带上,下雨的时候你洗澡好用。”

九嶷显然是情绪不佳,听了这话,他抬手捏住少年的细脖子,一言不发的向后一甩。少年猝不及防的凌空起飞又落了地,摔得“吱哇”一声,同时露了原形,正是一条长长的大四脚蛇。重新爬上沙发,四脚蛇昂着三角脑袋仰视了九嶷,同时没皮没脸的赞美道:“九嶷,我就欣赏你这一身男子气概,说揍我就揍我,真是一条铁血柔情的好汉呀!”

九嶷不看他,单是沉着脸说道:“阿四,闭嘴!”

此言一出,门帘后面的皓月冷笑一声,心想这个妖僧还真是无知无耻无情趣,四脚蛇就叫阿四,那我岂不是该叫小白?不过连大粪坑这种人间地狱一般的所在都奈何不了他,可见他还真是一位劲敌。至于这个好赖不分的阿四,想必便是苏秘书长口中的蛇神了——只是有一点不对劲,便是凭着九嶷的法力,似乎不该发出如此浓重的妖气,可难道在这大帅府内,还藏着比九嶷更厉害的家伙吗?

皓月一时间思索不出个眉目来,于是为了安全起见,他悄悄的后退又后退,不声不响的沿着原路跳上窗台,从窗缝之中钻了出去。

皓月没在大帅府找出什么更诡异的蛛丝马迹,故而跳后墙出了府,恢复人形穿好衣服回了吴宅。与此同时,大帅府内的九嶷半闭着眼睛仰了头,还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静坐。

沉入粪坑的经历是不堪回首的,纵是不回首,他也还是时常犯恶心。幸而,他想,自己是吉人自有天相,当初不但成功的从粪坑之中游了出来,还在一天之后遇到了过路的白大帅。白大帅慧眼识英才,还未等九嶷对着他招摇撞骗,他就已经对九嶷产生了兴趣。

白大帅的兴趣让九嶷得以乘坐专列进了北京城,还让他得到了好吃好穿与好住,顿顿都有山珍海味供奉给他。九嶷本是个极其馋嘴的人,如今见了满桌美食,就痛苦得快要落下泪来——他吃不下,自从在粪坑里游过一次泳之后,他就什么都吃不下了。但是不吃又太亏得慌,因为今天白大帅奉他为座上宾,满口的赞他是活佛高僧,可兴许过几天他失了宠,就会被白大帅驱逐出府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天不吃,明天就不知道能不能再吃到了。

所以,九嶷想,自己如今的要务不是取悦白大帅,而是迅速恢复食欲。

在九嶷半睡半醒之际,皓月已经回到了吴宅。

吴秀斋悬着一颗心,一直没有睡踏实。皓月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端着一盆热水进了门。吴秀斋坐起身,眯着一双朦胧睡眼问道:“回来啦?怎么样?”

皓月先是洗脸后是洗脚,直到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在床尾盘膝而坐,正色答道:“白大帅府内的妖僧,正是九嶷。”

吴秀斋登时打了个冷战:“他真没死?”

皓月一摇头:“不但没死,还活得十分快乐。”

吴秀斋想起九嶷的种种恶行,不由得往被窝里一缩:“他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吧?”

皓月闭了眼睛,低声说道:“无需等他找上门来,明天我就要亲自前去会一会他。没想到我出山不久,便会遇到这样一位顽敌。此次我若是不能让他灰飞烟灭,便算我罔费了几百……”

后边的“年”字尚未出口,吴秀斋已经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活神仙,牛×就少吹两句吧!上次你还说你已经用什么最残酷的刑罚把他处决掉了,结果怎么样?人家不但没死,反倒发达了,混到白大帅家里去了。与其总和那个九嶷较劲,你不如跟了我,咱俩双剑合璧,凭着你的本领气质,凭着我的相貌口才,咱俩别说白大帅,就连大总统也能骗得住!等你我有了钱,也去弄个小洋楼住住,不比在这厢房里受我姐的气强?”

皓月懒得搭理吴秀斋,只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声:“我来人间,为的是证道,不是为名利。”

吴秀斋见皓月回来了,并且是活生生的坐到床尾了,便很有安全感的大睡了一场。日上三竿之时他起了床,正要打着哈欠让他姐预备早点,不料蓬着头发出门一瞧,他发现苏秘书长又来了。

苏秘书长和皓月在密斯吴的房中谈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及至苏秘书长告辞离去了,吴秀斋慌忙跑到皓月面前问道:“我的活神仙,你怎么又和他联系上了?”

皓月今天换了一身靛青色长袍,领口系得严密,露出一圈雪白的小褂衣领。端起密斯吴给他沏的好茶,他小小的啜饮了一口,然后抬头说道:“明天我大概会去一趟白府,一是戳穿九嶷的面目,让他无法继续行骗;二是找出白府中妖气的根源。我看他那府里,未必只有九嶷这么一个邪祟。”

吴秀斋眨巴着眼睛想了想,因为知道自己是决计劝不住皓月的,故而开口说道:“那我也去!万一你在白大帅那里得了赏识发了迹,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我得跟着你!”

皓月微一点头,一丝不苟的小分头乌黑锃亮,衬得面孔白皙如玉:“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