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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清奇和皓月为了一杯热茶僵持住了,而在几座院落之外,九嶷和白大帅也起了争执——白大帅虽然多情,但是在紧要关头,是非常的有主意,不愧他大帅的身份。他是铁了心的要把吕清奇炸成飞灰,至于皓月的死活,他则是完全没往心上放。而九嶷和妖精打惯了交道,并不在乎人间多一个野心勃勃的驴精,只想把皓月活着救出来。两人辩论片刻,白大帅笑眯眯的占了上风,话里话外透露出意思,即九嶷此刻若是胆敢不听话,他立刻就叫卫士进来,架起机关枪扫射了他。九嶷不擅长迷魂术,凭着一张嘴又说不服白大帅,所以最后他一甩袖子做负气状,大步流星的转身出了门。

像个贼一样,他趁着夜色掩护,甩开拖鞋光着脚丫子,一路使出飞檐走壁的本事,悄悄的潜回了吕清奇的居所。白大帅是个狡兔三窟的人,自家宅邸之内也安装了无数机关,比如吕清奇所居住的这一座小院,院下地面便被掏空了,和外界有地道相通。在白大帅陪着吕清奇谈笑风生之际,早有伶俐士兵在地道之中往来穿梭,将炸药一箱一箱的码在了宅院地下。届时只要白大帅一声令下,便会有人远远的引爆炸药。炸碎吕清奇的代价,至多是牺牲小半个大帅府,至少是只牺牲这一座院落。对于白大帅来讲,是非常合算的。

蹑足潜踪的靠近了院落小门,他知道吕清奇不是平凡的妖精,所以十分小心,并不敢贸然闯入。方才在与白大帅争吵之时,他旁敲侧击,已经得知了那炸药安放的方式与位置,此刻无声无息的溜到院后,他在花木与院墙的夹角处,发现了通往地下通道的入口。

一声不吭的迈了步,他拱肩缩背,抱着脑袋强行钻入了狭小入口,入口之处有导火索向外延伸,通过层层草木浮土埋向远处。九嶷在临行之前带了一把小刀子,此刻便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先把那总导火索割断,然后通过地道一路摸黑向下走,他眼前一点光也没有,完全是凭着直觉行动。一只手摸着导火索,他走一段路停一停,约莫着走到小院正房的客厅下了,他停了脚步蹲下来,开始干活,同时又低声说道:“阿四,竖起耳朵帮我听着点儿动静!”

四脚蛇没好气的告诉他:“抱歉,我没耳朵!”

九嶷没工夫教训他,瞎子一般摸索着忙了片刻,他牵着一根导火索,按照来路缓缓的退了出去——各箱炸药之间的引线被他有选择的切断了,他用短线连接成了一根新的长导火索,这条导火索连着客厅下的几箱炸药,一旦点燃了,正能把客厅炸个底朝天。当然客厅两边的房间也一定要遭殃,不过房中的人不至于立刻就死。

将导火索牵到了地面上,九嶷定了定神,又在寒风中做了个深呼吸。放下导火索溜到院门前,他趴着墙头又向内瞧了瞧,隔着一层玻璃窗和窗帘,他看到了吕清奇的影子在卧室里晃来晃去。吕清奇在卧室,想必一动不动的皓月也应该在卧室,当然,也可能会有例外,不过九嶷扪心自问,认为自己已经很对得起狗崽子,如果狗崽子此刻是在客厅,一会儿不幸被自己炸碎了,那也怪不得自己了。

思及至此,九嶷飞快的跑回后院,一擦火柴点燃了导火索。

在火花从导火索的一端喷射开来之时,九嶷像疯了一般,立刻起身向前院狂奔而去。一颗心在腔子里狂乱的大跳了,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和导火索赛跑。一头冲进院子里时,他先是直奔卧室窗前,背靠着窗户一侧的墙壁抬手抱了脑袋。而未等他把自己的大光头保护严密,一声巨响冲天而起,整整齐齐的一排正房登时从中间断裂,客厅的房顶洞开,一团火光伴着滚滚黑烟腾空向上。除此之外,破碎的玻璃木石如同子弹一般喷射向四面八方,连卧室窗户也被气浪从内向外鼓了开。九嶷顾不得飞沙走石伤人,鼓足勇气转向窗口,一大步便迈上窗台冲了进去,结果如他所料,他迎面正和惊慌失措的吕清奇来了个顶头碰。一言不发的伸了手,他先是在吕清奇的怀中掏了一把,掏了个空之后他继续向前疾冲,冲到床前弯腰伸手再一抱,这回他抱到了毛茸茸暖烘烘的物事,正是趴在床上的皓月。

把皓月往怀里一塞,他转身一个大跳,仗着腿长,竟是一步跳上了窗台。踉跄着通过窗口跳入院内,站稳之后他再回头,发现吕清奇也跟着自己跳出了卧室。很警惕的把皓月抱紧了,他怕这驴精忽然发难,再对自己下狠手。哪知吕清奇竖起两道剑眉将周遭情景环顾了一番,随即怒气勃发的长啸一声。而九嶷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瞧时,发现那吕清奇也不知是使了哪一手妙招,竟是平地蹦起一丈多高,跳蚤一般的越墙逃了。

与此同时,院门外纷纷扰扰的立时来了无数人,其中有一位众星捧月,正是白大帅。白大帅早就看九嶷不是好走,但是没有估计出他的胆子到底会有多大。如今进了火光冲天的院子,他见九嶷沾沾自喜的抱着一只小白狗崽子,心中立时猜出了他的所作所为。揎拳捋袖的走到九嶷面前,他强忍着没有翻脸:“清奇呢?”

九嶷拍打着皓月的后背,想要催促他立刻恢复原形:“驴?逃了!你快派人追他去吧!”

白大帅看了他这个漫不经心的态度,气得牙根痒痒,恨不能拔枪毙了他。而皓月直到此时才明白了九嶷的用意,当即仰起脑袋,睁圆了两只黑眼睛要去看他,又抬起一只前爪不轻不重的扒了扒他的胸膛。四脚蛇觑见了,气得一爪子拍了过去:“不许你对九嶷动手动脚!”

九嶷懒得去管白大帅的喜怒哀乐,抱着皓月自顾自的就要往外走。哪知就在此时,半空中响起“昂”的一声驴鸣,随即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正落在了九嶷面前。九嶷正要后退,可是怀中一空白光一晃,竟是吕清奇返回来抢走皓月,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飞快的又逃了。

九嶷第一次见识这般速度,又惊又怒,几乎傻了眼。未等他傻眼完毕,他耳中听得“啪”的一声,却是白大帅怒不可遏,因为不便抽他的嘴巴,所以照着他的后脖颈狠拍出了一掌:“混账和尚!既然清奇还活着!那你炸的是什么?!”

说完这话,白大帅怔了怔,忽然意识到地下炸药并未完全爆炸——地下有炸药,也有火,这还了得?

疯了一般的,白大帅甩开身上大氅,呐喊一声撒腿就往院外跑。九嶷来不及多想,也跟着白大帅一路从府后跑到了府前,及至约莫着地下炸药尽数爆炸也无妨了,白大帅停下脚步,暴跳如雷的对着九嶷吼道:“王八蛋!谁许你这样自作主张的?这样好的机会都被你浪费掉了!妈的从今以后,吕清奇一天不死,你就要负责本帅的安全一天!胆敢半路开溜,老子就发你的通缉令!让你滚回你的深山老林吃妖精去!”

第四十一章

白大帅要气疯了。

院内地下的炸药始终是不炸,导致府内人心惶惶,彻夜不眠的等着那一声巨响。众人惶惶,白大帅心中有鬼,更是惶上加惶。在卫士的簇拥下撤退到了安全房屋里,他如同小型炸药包成了精一般,先是双手叉腰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及至喘过瘾了,他猛一抬头,目光如炬的盯住了九嶷,同时暴喝一声:“你!”

九嶷夹着四脚蛇站在角落里,看出白大帅这是缓过了一口气,又要对着自己穷追烂打了,便提前把脸一沉,做了个阴恻恻的高深模样:“怎么?你这是要迁怒于我了?”

白大帅个子不高,腿却不短,暴跳如雷的时候尤其麻利,屋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小的白大帅已经几大步迈到了九嶷面前。背着双手仰起脸,白大帅气得背头凌乱,眼角皱纹都新增了好几道:“迁怒于你?”白大帅猛的一晃脑袋:“呸!”

白大帅这一声怒呸中气十足,唾沫星子向上喷了九嶷一脸。幸而九嶷常年不知卫生为何物,所以还能够昂首而立、岿然不动。而白大帅呸完一声之后,接着上文继续吼道:“若是没有你这秃驴妖僧捣乱,现在清奇已经化为飞灰了!如今怎么办?他这一逃,必定对我怀恨在心,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难道本大帅从今往后正事不干,专门提防他一个人吗?”

说到这里,他抬起一只手,用食指狠狠一指九嶷的鼻尖:“你不要板着脸跟我装死!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哪里也不许去,本大帅后半生的安全与幸福,全部由你一人负责!你胆敢失职,本大帅就架炮把你、还有你这条四脚蛇,一起轰成渣子!”

话音落下,白大帅收回食指顺势一抬手,用耙子似的五指给自己理了理发型。而九嶷端然而立,腋下夹着一条傻了眼的四脚蛇,一时间则是无言以对。

九嶷对于白大帅其人,可以说是毫无情谊可言,两人之间的关系论起来也不复杂——他在白大帅府中肥吃海喝了好些天,而白大帅把他养肥之后送去喂了妖精,幸好他福大命大本领大,并未当真成为妖精之食以及妖精之屎。后来他重回大帅府,没找白大帅报仇,但是坏了白大帅的好事,气得白大帅跳起来给了他一个大脖儿拐,又翻来覆去的骂了他好些顿。

总而言之,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堪称是一笔不赔不赚的糊涂账,谁都有理,谁都委屈,谁都觉得自己够仗义。白大帅让九嶷对自己的后半生负责,九嶷立刻粗略的估量了他的寿命。白大帅这种活蹦乱跳八面玲珑的小个子,显然是十分的能活,再熬个二三十年想必也是没有问题。九嶷浪荡惯了,宁可夹着四脚蛇跑出去风餐露宿,也不想成天跟着个小老头大眼瞪小眼,尤其这小老头一身权监气派,并且还是个暴脾气的、会跳起来抽人后脖颈的权监。

但是值此非常时刻,九嶷心里另有主意,嘴上一言不发,由着白大帅在自己面前奔突咆哮。四脚蛇躲在九嶷的袍子里,听外面白大帅叫得凶恶,便伸了一只小黑爪子,抚慰似的轻轻摩挲九嶷的胸膛,心中又暗恨皓月——若是没有那只白狗崽子勾了九嶷的魂魄,九嶷又何必要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被个糟老头子臭骂?

凌晨时分,一声巨响,如众人所愿,院子地下的炸药终于爆炸了。

白府损失了一角,并且惊动了半座北京城。救火会消防队携着水龙前来救火,一时间纷纷扰扰姑且不提,只说白大帅那一颗悬了整夜的心终于暂时的落了实地,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后,他立时感到了饥饿和疲倦。胡乱喝了一大碗热粥之后,他没好气的瞪了九嶷一眼:“走!本大帅要休息了!”

九嶷和白大帅共进早餐,此刻手里拿着一只小笼包,他鼓着腮帮子,嘴里还藏着一只。漫不经心的对着白大帅一点头,他含含糊糊的边嚼边答:“嗯,去吧!”

白大帅扬手对着桌面一拍,只听“砰”的一声,桌上的碗筷一起跳了三跳:“混账东西!清奇现在行踪不定,你怎么敢让我独居一室?”

九嶷心平气和的抬起头问道:“那你老人家想怎么办呢?”

白大帅绕过桌子走到九嶷面前,因为九嶷没头发,所以他一把揪住了九嶷的耳朵:“怎么办?”他牵驴似的牵着九嶷往外走:“好办!从今往后,你陪老子一起睡!”

九嶷万没想到自己身兼数职,不但要保证白大帅的安全与幸福,还得陪他睡觉,登时就想挣扎。然而白大帅身边的卫士们虎视眈眈,他刚略略一动,卫士们就把长短枪支一起端起来对准他了。

白大帅身为一府之主,起卧之处自然是华丽超凡的,卧室不但大如厅堂,而且永远温暖如春,尤其是迎门一张西式大床最为惹眼,床头栏杆兴许是镀了金的,明晃晃耀人眼目,床尾摆着一架小沙发,小沙发也同样是金光闪烁。而白大帅虽然本人没有多少阳刚之气,但房内的大小丫头们却是个顶个的如花似玉,见白大帅牵着个人高马大的和尚进了屋,朱缠翠绕的漂亮丫头们一起愣了一下,随即其中一个顶伶俐的陪笑上前问道:“大帅,这不是咱们府里的那位大师吗?您把他请过来,是要谈事情?”

白大帅疯狗一般,见人就咬:“混账话!谈个屁!老子一夜没睡,还不赶紧铺床!”

丫头们吓了一跳,立时全成了哑巴,铺好床后便一起退了出去。而白大帅放开九嶷站在床边,双手叉腰又喘了半天的气,这一回他喘得卓有成效,因为面色渐渐由青转白,脸上的怒意也隐隐的消散了八九分。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他转向九嶷,开始抬手解衣扣:“佛爷,你说,清奇确实是走远了吗?”

第四十二章

九嶷抬手捂着耳朵缓缓的揉,同时姿态迟缓的东张西望了一次:“吕清奇……”他沉吟着答道:“至少此刻不在附近。”

白大帅脱了外衣,露出贴身的白绸小褂。转身一屁股坐到床边,他弯腰把皮鞋也脱了,然后抬腿爬上了床:“佛爷,不要客气,辛苦了一夜,你也上来休息吧!”

九嶷袖着手站在地上,迟疑着没有动。而白大帅见他不听话,如同变脸一般,登时换了一副横眉怒目的面孔,攥了拳头狠狠一捶床:“要么上床陪老子睡觉!要么吃去吃一粒枪子!”

九嶷一听这话,当即一头滚到了床上——滚得太猛了,大脑袋“咚”的一声撞上了白大帅的胸膛。白大帅身材玲珑,胸膛的面积也很有限,如今骤然受了一击,当场被九嶷撞得闭了气。而未等他把这一口气缓过来,房门外又响起了副官的声音:“报告大帅,吴秀斋先生想要见您和佛爷。”

白大帅好容易才恢复了和颜悦色的面孔,此刻受了一撞,面孔登时又要维持不住。而九嶷自知有罪,伸了大巴掌要去为白大帅摩挲心口,可惜为时已晚,白大帅急赤白脸的对他劈面一掌,在他那脸上抽出了一记脆响,然后嗷嗷的吠道:“不见!让他滚蛋!”

九嶷无端的挨了一个嘴巴,因为不便立刻打回去,只得忍气吞声,捂着脸躺了下来。白大帅怕吕清奇将要怕出了心病,九嶷背对着他蜷成一团,也自有一番心事——明明都把皓月抱到手里了,万没想到吕清奇竟然有本事硬抢、而且还当真把皓月抢了去。九嶷从未遭遇过这般失败,越想越是懊恼,待到身后的白大帅打起小呼噜了,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同时听得四脚蛇把大嘴伸到自己耳边,低声说了话:“九嶷,这个白大帅太难伺候,咱们找机会逃吧!”

九嶷没言语,直接抬手把四脚蛇拽下来掖回了怀里。逃自然是要逃的,只是不知道应当选在何时动身。而且逃了之后又当如何?继续带着四脚蛇浪迹天涯去?还管不管那只落入驴掌的狗崽子了?自己并不是没有设法救过狗崽子,救归救,可是结果没救出来,那么这样一场营救,到底还能不能算数?自己若是就此丢开手不管他了,算不算是薄情寡义?

九嶷常年缺德,洒脱惯了,如今骤然陷入了情与义的大题目中,就糊里糊涂的想不清楚了。

九嶷跟着白大帅过了几天,越过越感觉苦不堪言。当着众人的面,白大帅倒是恢复了往昔和颜悦色的模样,可是背地里对着九嶷,他憋气窝火,说发疯就发疯,拿手绝技是跳起来抽打九嶷的后脖颈和光脑袋。九嶷有心还手揍他一顿狠的,可是白大帅一方人多势众,并且全是荷枪实弹,他敢还手,白大帅就敢对着他开枪。而他虽然是个半人半妖的东西,但是还未修炼成金刚不坏之身,若是平白无故的挨了一枪,滋味定然难熬。

审时度势的咽下一口恶气,九嶷冷眼旁观,一直观到这日下午,他终于是把心一横,定了一条新计谋。

白大帅因为怕吕清奇越夜半前来偷袭,所以活成了一根老光棍,男色女色都不近了,日夜只和九嶷厮混在一起。白天他操劳军务,并不得闲,故而天黑之后睡得早。他睡,九嶷躺在他身边,闭着眼睛也装睡,及至听他呼吸沉重、将要打起呼噜了,九嶷轻轻的坐起了身,伸腿下地趿拉了一双拖鞋。四脚蛇早已知晓他的计划,故而此刻也不惊诧,单是一如既往的缩在了他的怀中。

蹑手蹑脚的出门进了院子,他刚一见月亮,就被院内的卫士发觉了。卫士之一上前一步,声音很轻的呵斥道:“大师,干什么去?”

九嶷神情自若,一手拢着僧袍,一手抬起来向房后的方向指,声音也是非常之低:“我去趟茅房。大帅嫌我放屁太臭,不许我用房里的抽水马桶。”

说完这话,他抱着肩膀,哆哆嗦嗦的往后方跑。卫士们见他衣衫单薄,的确是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故而也就没有继续盘问,由他往茅房去了。

九嶷刚一转到房后,便恢复了昂然姿态。房后开着院落后门,门外的犄角旮旯处立着一座小小茅房,乃是卫兵们的方便之所。九嶷对茅房一眼不看,迈开大步就要向前跑,可一只大脚丫子刚抬起来,茅房门口便伸出了个油光水滑的小脑袋。月光之下,小脑袋目光如炬,一眼便看清了九嶷的面目,紧接着小脑袋开了口,声音还不小:“九嶷?”

九嶷不假思索的拐了弯,一把就捂住了小脑袋的嘴,定睛一看,原来小脑袋也是熟人——吴秀斋。

九嶷这些天活得焦头烂额,早把这人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如今和他打了照面,也没有好脸色给他:“吵什么!闭嘴!你怎么在这里?”

吴秀斋见九嶷咬牙切齿的小声说话,心内明白了几分,很识相的也压低了声音:“我刚去了白大帅的院子里,想要见见你和白大帅。可是院子里的卫兵不许我见,把我撵了出来,我心里气不过,就顺路撒了一泡尿!九嶷,我是为了救皓月师父才来大帅府的,可是我已经在大帅府住了好些天了,师父没有救出来,也没有人理睬我,这算是什么事情呢?你这是又要去哪里?白大帅呢?”

九嶷心思一转,决定实话实说:“你那个皓月师父,本来都被我救出来了,哪知道那吕清奇实在厉害,又把他抢了去。现在白大帅对我很不怎么样,不但怪我放走了吕清奇,还让我负责他的安全与幸福,妈的老子自己活得还既不安全也不幸福呢,哪有工夫管他?所以我决定今夜逃走,远远的离开白老头儿。你呢,识相的话就闭上嘴赶紧滚,否则的话本佛爷不客气,直接掐死你扔到茅坑里去!”

第四十三章

说到这里,他大眼珠子一转,忽然生出了新的念头——还不能轻易的放了吴秀斋,因为这小子既无胆量也无智慧,自己前脚走了,他很可能后脚就跑去向白大帅告密。而自己若是就地宰了他,多多少少也要弄出些动静来,一旦惊动了附近卫兵,自己这一场夜奔可就前功尽弃了。

思及至此,不等吴秀斋回答,他目露精光的又开了口:“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你是我带进来的,我若是逃了,难保白大帅不会迁怒于你,万一……”

话未说完,余音袅袅,九嶷看着吴秀斋,让他自己想。而吴秀斋连老家那位胖太太都斗不过,如今又冷又怕,脑浆都要结了冰,自然更是没了思想。九嶷一恐吓他,他战战兢兢的,便真怕了。

“那我、我跟你一起走?”他带着哭腔小声问道。

九嶷一把抓住他的小细手腕,同时转向前方低声答道:“别啰嗦,出发吧!”

九嶷这一趟夜奔,逃得十分顺利。

一路上他领着吴秀斋疾行不止,一队巡逻兵也没遇到。迎着寒风直奔了那一套被炸成废墟的破院落,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一大片瓦砾堆,然后翻过一堵被炸豁了的院墙,轻轻巧巧的就离开了大帅府地界。此时正是午夜时分,府外路上莫说行人,连个鬼影都没有。九嶷痛快的喘了一口粗气,耳边就听四脚蛇发了问:“九嶷,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九嶷不假思索的答道:“先找个安身的地方,等天亮之后,再定前途!”

在一家黑洞洞脏兮兮的小店里,九嶷找到了安身之处。吴秀斋惊惶惶愣怔怔的跟着他,心里感觉自己像是在梦游,有点想离了他回姐姐家去,可又不是完全的愿意走。轻轻的在硬板床边落了座,他仔细着自己的体面衣服,不敢乱动,生怕在桌角床腿上蹭了污渍。在如豆的一点油灯灯光下,他看见一只大臭虫抖着触角,在肮脏地面上一闪而过。角落里有一双小眼睛闪烁,他想自己如果没瞧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只大老鼠在看热闹。

宽袍大袖的九嶷在地上走来走去,是个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四脚蛇趴在吴秀斋身边,因为看吴秀斋仿佛是很嫌弃自己似的,所以十分要脸,吴秀斋不理他,他瞪着两只绿豆眼,也是坚决的不理吴秀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吴秀斋又冷又累,因见九嶷一味的只是踱步,便忍不住开了口:“喂!明天你到底是打算怎么办?继续找师父去?还是各回各家?”

九嶷停下脚步,沉吟着没有说话,四脚蛇却是忍不住怒道:“什么师父!不过是只狗崽子罢了!不许你提他,再提他我就吃了你!”

吴秀斋虽然知道四脚蛇是只有智慧的小妖精,但因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人气,所以无论四脚蛇如何发表高论,吴秀斋都当他是在鸣叫。抬眼望着九嶷高大的身影,他又开了口:“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实话,师父真的……真的也是妖精吗?”

九嶷心不在焉的一点头,然后抬手比划了个长度:“小白狗,就这么大。”

吴秀斋听到这里,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不愤怒,只是悲伤。神情痛苦的交握双手,他仰起脑袋追着九嶷看:“看他的气质,不像狗呀!”

九嶷背着手,魂不守舍的继续踱步:“不像吗?傻头傻脑的,很像嘛!”

吴秀斋不想接受这个现实,垂死挣扎一般的还要反驳:“傻?他哪里傻?皓月师父他不但英俊潇洒,而且深明大义,实不相瞒,我吴某人活了二十几岁,还没有见过这样才貌双全的人。若不是因此,像我这样孤傲的人,能心甘情愿的称他一声活神仙吗?九嶷,你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你看错了?师父他就算真是只妖精,也不该是狗这种俗物啊!你说呢?”

九嶷神游天外一般,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我?哦,真是狗,小公狗,白的。”

吴秀斋听到这里,真痛苦了,深深的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偶像兼靠山居然是只狗,他那脆弱的身心实在是承受不住这个事实。回想起皓月的音容笑貌,他心如刀割,几乎想要痛哭一场,心头的希望之光也彻底黯淡了。

吴秀斋抱着膝盖垂着头,长久的一动不动,脑筋也停了转。而九嶷在地上团团转了许久,末了大概是转累了,他踢开拖鞋跳上硬板床,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这硬板床上除了跳蚤臭虫之外,也堆着一条薄薄的破棉被。九嶷身强力壮,光着屁股跑到雪地里也冻不死的,所以此刻也不盖被,单是闭了眼睛枕了双手,摆了个舒舒服服的睡姿。四脚蛇盘踞到了他的肚皮上,心中有些惶惑,因为没看出九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从跟了九嶷之后,四脚蛇的小肚皮里时常会闹一场蛇肠寸断,因为九嶷处处都和他拧着干,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捉一只新妖精回来抢他的地位与风头。天长日久,四脚蛇酿了一肚子老陈醋,并且因为想做九姨夫而不可得,所以老陈醋酸中带苦,那种滋味十分难尝。

两人一蛇一言不发,静静的熬到了天亮时分。四脚蛇双目炯炯,见窗外现出黯淡天光了,立刻抬起爪子抓挠了九嶷的胸膛:“九嶷九嶷,天亮了,天一亮城门就开了,我们赶紧逃出城去吧!”

九嶷一直一动不动,仿佛是睡了,如今受了四脚蛇的一抓,却是立刻睁了眼睛。吴秀斋在床边坐了小半宿,不但手脚冻得冰凉,甚至鼻尖都红了,周身的关节也结了冰一般,一动便是一酸痛。抬起两只脚互相磕了磕,他脚上的新皮鞋仿佛是冻硬了,石头似的相撞出了响声。在响声中转向九嶷,他吸了吸鼻子,也开了口:“喂!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九嶷不置可否的坐起身盘了腿,又把四脚蛇长条条的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他抬头正视了吴秀斋:“不知道。”

此言一出,吴秀斋和四脚蛇一起傻了,因为九嶷素来揣着一肚子主意,仿佛是从来没有“不知道”的时候。一起眼睁睁的注视了九嶷的面孔,四脚蛇不知不觉的张开了大嘴,吴秀斋则是试试探探的小声请求道:“要不然……我们再找一找皓月师父?不管成不成,先试一试嘛!”

九嶷一点头,随即向后一仰,“咣”的一声拍回了床板上:“好。”

四脚蛇大叫一声:“好?”

九嶷翻了个身,把四脚蛇夹在了大腿间:“别吵,让我睡个懒觉。那个谁,你有钱没有?出去让伙计送一壶热茶进来,就手再给我弄点儿热饭热菜,去吧!”

吴秀斋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出什么主意来,于是乖乖的出门给九嶷找吃找喝去了。

第四十四章

九嶷在这小店里,一住便是三天。

这三天里,吴秀斋和他同起同卧,并且还得负责他的伙食,他吃肉包子吃皮不吃馅,吃豆沙包吃馅不吃皮,恶习十分之多,但因吴秀斋有求于他,所以也都默默的忍了下来——一边忍,吴秀斋也一边犯嘀咕,因为始终不知道九嶷意欲何为。

如此忍到了第四天,九嶷让吴秀斋去估衣铺买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裤褂回来。脱了僧袍换了便装,九嶷打了个包袱装好僧袍,又把四脚蛇也裹进了僧袍里。将包袱紧紧的斜系在了后背上,他领着吴秀斋离开小店上了大街。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正是一副太平景象。吴秀斋跟着九嶷向前走过了一条大街,见周遭并没有大帅府里的士兵来抓自己,一颗心就跳得平稳了许多:“喂!你到底是打算往哪里走?”

九嶷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气定神闲的答道:“不知道。”

吴秀斋听闻此言,立刻瞪了眼睛:“不知道?”

九嶷和颜悦色的问道:“你知道吗?”

吴秀斋感觉自己是被九嶷耍弄了三天,简直气得要哭:“我怎么可能知道?”

九嶷弯腰攥住了吴秀斋的小细腿,轻轻巧巧的向上一抬。吴秀斋身体一晃,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右脚的皮鞋已经被九嶷脱了下来。而九嶷拎着皮鞋直起身,轻描淡写的说了话:“既然都不知道,那就扔鞋决定吧!”

说完这话,他把皮鞋向上一扔。皮鞋滴溜溜的落下来,鞋尖正向着东方,于是九嶷向东一指:“好,就往东走!”

吴秀斋以金鸡独立之姿向前跳了几步,摇晃着穿了皮鞋,随即转身面对九嶷,怒不可遏的吼道:“好你个秃驴骗子!我当你是救星,孝子贤孙一样足足伺候了你三天,你可好,竟然把人命关天的大事当成儿戏!算我瞎了眼,几次三番的遇到你这个混账妖僧!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诚意去救师父,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你滚你的蛋,我回我姐姐家,往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几天的饭菜,我就全当是喂了狗了!”

说完这话,他愤愤然的扭头便走,一鼓作气走了个无影无踪。而九嶷袖着手迈步向东走了几步,忽然原地做了个向后转。躲在包袱里的四脚蛇感觉他这个势头不对劲,可是包袱外面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他又不能公然的伸出脑袋询问。包袱开始一起一伏的起了颠簸,四脚蛇凭着直觉感受了一番,末了认为九嶷应该是正沿着道路笔直的走,步子这样的敏捷利落,可见他也是目标明确、胸有成竹。

四脚蛇困惑了,不知道九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而在四脚蛇困惑之时,吴秀斋气哼哼的回到了他那姐姐家中,一进门便和他姐姐走了个顶头碰。密斯吴照例是花枝招展的妆扮着,值此华灯初上之时,正要出门去跳舞厅消遣一番,冷不防见弟弟回来了,她立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骂道:“这些天你死到哪里去了?说走就走,屁也不放一个,我还以为你让野狗叼去了呢!”

吴秀斋听到“狗”字,心中一乱又一痛,登时效仿其姐,也翻了脸:“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少管我!”

密斯吴急着出门娱乐,本来也没想管他,但是在临走之前,她随口又问了一句:“皓月有消息了吗?”

吴秀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院内:“有个屁!”

密斯吴听他出言不逊,咽不下这口恶气,故而追着他骂了起来。而在吴家姐弟鏖战不休之时,九嶷已经到达了他的目的地。四脚蛇趁着天黑,从包袱口中伸出了个脑袋。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情形,他小声问道:“九嶷,你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九嶷双手叉腰站在一堵豁了口子的砖墙前,低声答道:“我本来也没想走!我纵横人妖两界这么多年,还没有吃过这么憋气窝火的败仗!到了手的狗崽子,居然还能被那头驴硬抢回去,真是见了活鬼!”

四脚蛇怔怔的仰望着他的后脑勺:“既然如此,那你三天前为什么还要逃呀?”

九嶷将包袱紧了紧,然后上前一步抬手扒了墙头,一边翻墙,一边咬牙答道:“你懂个屁!我这叫出其不意,杀他个回马枪!”

大帅府内不拘何处,无论昼夜总有卫兵往来巡逻,所以九嶷趁着夜色翻过高墙豁口,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小心。好在他虽然人高马大,但是除了骨头之外,周身的衣物鞋子全是柔软一流,可以让他高抬腿轻落步,大猫一般走得无声无息。瓦砾堆也帮了他的大忙——天气寒冷,不是破土动工重建房屋的时机,所以瓦砾堆成了个无人管理的破烂场,卫兵们也不大往这里来,纵是来了,因为珍惜脚上皮靴,也不肯走得深入,至多只在瓦砾堆外擦边经过罢了。

四脚蛇缩在包袱里,气得尾巴尖都硬了,并且怀疑九嶷是得了失心疯。他和九嶷在一起厮混了这许多年,九嶷是何等人物,他自认为是最了解的。那么缺德带冒烟的九嶷竟然为了一只狗崽子几次三番的冒大险,他只能认定九嶷是吃错了饭或者吃错了药。最根本的是,那狗崽子一贯装模作样惹人厌恶,真身尤其令人作呕,竟然从头到脚全是白毛。想起皓月的模样,四脚蛇打了个激灵,真感觉自己浑身都痒起来了。

九嶷在大帅府内过了不短的日子,对于府内方位已经是十分清楚。蹑手蹑脚的直奔了厨房,他在一间空柴房内安了身。及至房外天光微明了,他潜入厨房偷吃了个饱,然后溜入后花园——天冷,后花园内早就没人了。

偌大的大帅府内,总有卫兵们巡视不到的死角。九嶷就在这些死角之中流窜不止,连着过了好些天,居然硬是没有被人发现行踪。这一夜他照例回了厨房想要觅食,可就在他走到厨房门前的一刹那间,他忽然停了脚步,打了个冷战。

他感觉自己嗅到了一丝妖气。

终于等到这股子妖气了!

第四十五章

九嶷这些时日走了又回,游魂一般的藏匿于大帅府内,所为的便是当下这一刻——自己若是公然留在府内,吕清奇上一次受了重创,如今权衡利弊,恐怕只能逃之夭夭;可自己若是不在,府内少了能降妖除魔的人才,那么吕清奇还有必要再逃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言而明的,而九嶷为了给吕清奇卷土重来的时间与机会,特地的闹了一场夜奔,要让众人都知道大帅府内的佛爷溜了,而吕清奇经过了这些时日的休养调息,如今对待失去了佛爷护体的白大帅,他也可以再杀一个回马枪了!

九嶷实在是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吕清奇,所以只能采取这个法子守株待兔。那吕清奇是个利欲熏心的妖精,而白大帅作为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麾下雄兵数十万,在吕清奇眼中,当然是天下第一合适的傀儡人选。九嶷不相信吕清奇会轻轻易易的放过白大帅。

妖气渐渐的浓重了,但是吕清奇道行极深,一贯是妖气逼人,所以九嶷心下暗暗估量,认为吕清奇距离自己大概还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隔着包袱皮与一层单衣,四脚蛇狂乱的用前爪抓挠了九嶷——他是只敏感的小妖精,经常就会惊一惊怕一怕。九嶷能感受到的妖气,他自然也能感受到。

九嶷背过手拍了拍包袱,不许四脚蛇乱动,然后轻轻的转了身,一边提防着巡逻卫兵,一边觅着妖气的方向迈了步。如此走出了没有多远,九嶷心里有了数——自己果然没有估错,若是这样一直的走下去,正是会走到白大帅的起居之所。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他绕过茅房走后门,悄无声息的进了白大帅的后院。妖气越来越盛了,他迟疑了一下,有心跳窗户进房,可窗户紧闭,并不是轻易可以撬开的;大模大样的走到前院进正门,又很可能在捉到吕清奇之前,先被卫兵们痛揍一顿。停住脚步犹豫了一瞬,他猛一抬头,又发现了新问题——前院太安静了,虽然卫兵们绝不敢在白大帅的卧室窗外喧哗,但天寒地冻,偶尔打个喷嚏还是不能避免的,然而此刻没有喷嚏,甚至也没有清楚的呼吸声音。

九嶷的心向下一沉,怀疑自己是错过了什么。提起一口气抬起脚,他一边安抚似的背过手轻轻拍打了包袱内的四脚蛇,一边贴着墙根慢慢走向了前院。

走着走着,他骤然停了脚步,因为看到前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卫兵!

地是洁净的青石板地,因为没有血迹,所以九嶷不能确定卫兵们的生死。四脚蛇正在他背后的包袱里瑟瑟发抖,九嶷想起吕清奇那一身奇谲诡异的功夫,两条腿也有了打颤的意思。原地不动定了定神,他继续前行,想要瞧瞧最近一具士兵的身体,看看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可是,就在他刚刚走到士兵身边之时,房屋的大门忽然无声无息的开了。

九嶷一怔,可大门近在眼前,再想后退也为时已晚。扭头望向门口,他就见门前灯下光芒两闪,第一闪是白大帅的背头反光,第二闪是吕清奇的长发反光。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并肩站在门前,吕清奇分明是看到了九嶷,然而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背过一只手,深吸了一口冬夜凛冽的寒气。和九嶷一样,他似乎也是不知寒冷,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色长袍,袍子黑,头发也黑,衬得他一张长脸雪白无比。而白大帅裹着一袭绣花睡袍,双手插在睡袍口袋里,愣怔怔的只是向前看。

九嶷逃无可逃,所以索性和白大帅对视了片刻。很快的,他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迟来了一步。白大帅显然是中了吕清奇的迷魂术,如今已经成了傀儡——迷魂术这本领虽然玄妙,但是施展起来,并不容易。平日白大帅头脑清醒意志坚定,并不会轻易的中招,非得是在这午夜时分,白大帅睡得迷迷糊糊、心神一起涣散之时,才有机会让吕清奇趁虚而入。

成为傀儡的白大帅并不是一具彻底的行尸走肉,慢吞吞的抬眼望着前方,他低声开了口,舌头有点硬:“九……嶷?”

九嶷溜了吕清奇一眼,随即一点头:“啊,是我。”

白大帅有样学样一般,也迟缓的点了点头:“回……来……了?”

九嶷转动一双大黑眼珠子,开始端详吕清奇:“回来了。”

吕清奇抬起同样苍白的一只手,手指卷起黑亮的一缕发梢,同时好整以暇的一歪头,和九嶷对视了。

两人对视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然而在这半分钟内,九嶷的脑筋转了足有十万八千转。转到最后,他冷不丁的一笑:“嘻!”

吕清奇的手指和发梢纠缠不清,人在门前石阶上,他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九嶷:“你不是逃了吗?”

九嶷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是逃了,可逃了之后发现外面没有我的活路,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吕清奇一眨眼睛,继续问道:“回来干什么?”

九嶷思索着答道:“我本来是想找白大帅,可白大帅既然已经中了你的招,我没了东家,那没办法,只好跟你混了。”

吕清奇一瞪大眼睛:“跟我?”

九嶷不假思索的一点头:“没错!贫僧行走江湖几十年,若是没有一点人生宗旨,又怎么能全须全尾的活到如今?”

吕清奇一皱浓眉:“人生宗旨?”

九嶷用力一拍胸膛:“没错!贫僧的人生宗旨便是‘有奶便是娘’五个大字!白大帅有奶,贫僧就做他的法师兼保镖;如今白大帅着了你的道,你断了贫僧的财路,那没办法,贫僧以后只好吃你的奶了!”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气冲霄汉的继续高叫:“贫僧的本领,不必说,你长了眼睛的,定然能看出七八分虚实!这口奶贫僧是吃定了,你给,贫僧从此就是你的人,保你后半生过得安全幸福;不给,好,你等着!贫僧是天下闻名的心胸狭窄手段恶毒,你不给奶,我就挤奶,不把你挤成母驴,我就尊你一声九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