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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清奇冷笑一声,姿态潇洒的挺身而起,背着双手踱到了皓月面前:“那个和尚呢?我看他对你情深意切,宁愿为了救你受我一脚,连命都不要了。你们二人躲到如今,怎么忽然分了家?还是你认准我不会杀你,所以单枪匹马的前来求情,想让我饶你二人一命?”

皓月微微的一扭头,低声说道:“想多了。”

吕清奇一愣:“昂?”

皓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看吕清奇,只抬头对着前方说话:“合则聚,不合则分。我与九嶷先前聚了,如今分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吕清奇围着皓月转了一圈,又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最后停在了皓月身后,他盯着皓月那个一丝不苟的脑袋开了口:“什么意思?发现那妖僧不是良人,想起了师兄的种种好处,所以恍然大悟,又跑回来了?”

皓月咽了口唾沫,低声答道:“吕清奇,我还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师兄。”

吕清奇听到这里,声若洪钟的笑了:“哈哈哈!小师弟,你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我,虽然是生分了点儿,但是听着也很有趣。来,再叫一声让我听听!”

第七十四章

皓月侧过脸来,垂下眼帘说道:“我不问亲疏,只看是非。九嶷虽然屡次救我,但他在外杀生害命,惹是生非,我看不惯,便不能再与他同行。”

吕清奇把个大脑袋伸了过去,鼻尖险些撞了皓月的脸:“我呢?你既然肯主动登门来找我,想必是能看得惯我啰?”

皓月立刻把头转回了前方:“我不知道我能否看得惯你。这一趟回来,也无非是为了确定这件事情而已。看得惯看不惯,总要仔细的再看看才知道。吕清奇,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吕清奇虽然法力高强,但因品行不端,所以在师门中一直不甚得意,后来尽管也兴风作浪的做了几番事业,可是回首往事,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足,及至见到了皓月,他双眼一亮,如同见了宝贝一般,这才略略的足了些许。皓月是他如假包换的小师弟,又是这么的俊美正直,他征服了小师弟,就像是征服了整个师门。况且小师弟也不是吃素的,当真有几分好本领,自己若是得了他做左膀右臂,也是一桩幸事。

但话虽如此说,吕清奇理智尚存,并不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颇有保留的审视着皓月,他轻飘飘的迈了步,一瞬间就绕到了皓月面前:“那么,那个和尚呢?他让我的小师弟如此伤心,师兄我必要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皓月抬头直视了他:“吕清奇,九嶷虽然恶劣,但对我终究是有恩情。我与他分开,无非是因为志不同道不合,并无仇恨,他也并未伤了我的身心。”

吕清奇扬起两条浓眉,乌溜溜的大黑眼珠子里光芒一闪:“哟,还护着他呢?”

皓月收回目光低下头,一弯腰把皮箱又拎了起来。这回抬头再次正视了吕清奇,他沉声说道:“看来正如我先前所想的那样,你我二人也不是一对知音。我没有欣赏你这怪言怪语的兴致,你请另找听众吧,我告辞了。”

吕清奇一看皓月要走,登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子:“慢!谁让你走的?你当我这里是茶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皓月默然无语的望向了他,望了良久,最后一甩手:“放开!”

吕清奇一张鼻孔,傲然答道:“不放!”

话音落下,皓月一皮箱就抡了过去。只听一声闷响,大皮箱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吕清奇的头上——凭着吕清奇的硬骨头,当然是不怕这一砸,可是对着皓月睁大了眼睛,吕清奇在挨砸之后,竟是发表了一番异于常人的见解:“小师弟,几个月不见,你变得越发活泼可爱了,竟然敢打师兄我!”

皓月听了这话,有些发愣,而吕清奇眉开眼笑的向他靠近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先前你在我面前,总是哭丧着脸,让我看着很不痛快;和那样子相比,师兄倒是更喜欢你这敢打敢骂的模样啊!”

皓月眨巴眨巴眼睛,没听懂吕清奇的道理。他本来没有抡皮箱打人的习惯,还是这些天和九嶷厮混久了,时常被九嶷纠缠得哭笑不得,才渐渐学会了动手。方才他一皮箱抡出去之后,心中后悔至极,简直以为自己是一时冲动坏了大局,哪知道吕清奇与众不同,还被他打美了。

“我——”他不由得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把下文接下去。幸而吕清奇兴致高昂,一张嘴像开了闸似的,根本也不打算给他机会说话:“哈哈哈!小师弟,我只当你是个少年老成的性情,没想到你的本性如此刁蛮!你伪装得好,师兄这样冰雪聪明的人,也险些被你骗了过去。”然后他抬手一扭皓月的鼻尖,非常亲切的翻起厚嘴唇,露出大白牙:“小骗子。”

皓月站着没动,一脑袋短发则是险些突破生发油的束缚、一起立了起来。他本以为吕清奇只是邪恶,没想到隔了些许时日不见,这位师兄发展了新本领,在讨人厌一道上也有了进步,简直可以和九嶷匹敌了。

这时,吕清奇抬手握住皓月的肩膀,又低下头问道:“小师弟,师兄其实是很喜欢你的,一直在等待你幡然悔悟重返师兄的身边,你知不知道?”

皓月眼睁睁的望着吕清奇,越是看得细致,越感觉九嶷漂亮。吕清奇心中喜悦,对着他嬉笑不止,两只鼻孔也扇个不休,于是如此又过了一分多钟之后,皓月回想起九嶷的音声笑貌,几乎感觉他是个可人儿了。

皓月是个力争上游的妖精,因为天生的不是人,所以处处都要比人更像人,只要人格,不要天性。但在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保持了许多年的人性绽了裂缝,不再是彻底的完美无瑕了。

他有了脾气。吕清奇在笑够了之后,把脸一板,开始向他索要内丹。他听了这话,直接答道:“不给!”

吕清奇有些意外,因为记得小师弟即便在破口大骂之时,也要保持义正辞严的英姿,从来没有这样干脆的拒绝过。于是把一张长脸向下又沉了沉,他做出了一点怒容:“小师弟,你总要向我表示一点诚意才行,否则我凭什么要重新接纳你?!”

皓月一扭头:“不给!”

吕清奇狞笑一声:“给不给的,怕是你说了也不算吧!”

皓月一甩袖子,言简意赅的答道:“就不给!”

吕清奇开始揎拳掳袖:“那我可抢啦!”

皓月也瞪了眼睛:“那就看你能不能抢得到!还要看你是想要我的内丹,还是想要我这个人!”

吕清奇一看皓月要和自己拼命,反倒软了,转念一想,他又认为皓月既是自动送上门来的,想必没有说逃就逃的可能,既然如此,何必又要惹他恼怒?

思及至此,吕清奇昂首挺胸扬了扬长脸,做出堂皇的姿态:“罢了罢了,小师弟,我这做大师兄的,怎能抢你小师弟的东西?方才不过是玩笑的话,你如今肯弃暗投明,师兄是很高兴的。等师兄打下江山当了皇帝,少不得也要封你当个铁帽子王。来来来,我这就让人安顿了你,你现在冷不冷饿不饿?”

皓月再次拎起皮箱,气哼哼的答道:“不饿!”

第七十五章

皓月自住了一套小院落,房内陈设一应俱全。他放下皮箱,先去洗了手脸,然后关门闭户,也不理人。

傍晚时分,在开晚饭之前,他那房里来了客人。这客人两尺不到,通体乌黑,死气活样的撇着大嘴翻着白眼,正是四脚蛇。

四脚蛇这一路飞檐走壁,还钻了耗子洞,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皓月。见面之后,他没二话,直接问道:“哎,狗,九嶷让我来找你,你有什么话让我捎给他?”

皓月也不屑于看他,只轻声答道:“你告诉九嶷,这里一切安好,我会见机行事。”

四脚蛇答道:“噢。”

然后他趁着窗外天色黯淡,挤出窗缝便爬了个无影无踪。

天黑透了,白大帅房内的几盏大吊灯一起放了光,照得内外一片通亮。一条细长的大黑影子从屋檐下方翩然滑过,巡逻的卫兵从院内经过,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以为自己是看到了蝙蝠,然而现在这个季节,又还没到蝙蝠出没的时候。

卫兵们对于季节和蝙蝠都很没有兴趣,故而就整整齐齐的齐步走过去了。

皓月坐在一盏大吊灯下,心里乱得像是长了草,然而一张小白脸板得挂了霜,一丝表情都不露。九嶷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发疯,发了疯有没有杀生;他现在可以确定九嶷即便是发了疯,也不会伤害自己,但是对于别人,他想九嶷可就不会存有柔情和善心了。

这个念头让他有点窃喜,仿佛是自己慈悲为怀,感化了一个作恶多端的妖僧;同时又有点别扭,因为这场感化似乎成功得过了分,而他还没有做好和妖僧交朋友的准备。和九嶷在一起,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喜还是恼,既然说不清,那就不说了。可是真不说了,他又忍不住的要思索。

除了九嶷这块心病之外,现实的问题也很严峻。他混入大帅府面见吕清奇,自然是别有用心,既然是带着目的而来,那么一切都不过是逢场作戏,似乎只要虚与委蛇的敷衍一番即可;然而吕清奇并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和九嶷的贫嘴恶舌相比,吕清奇另有一种孤芳自赏式的热情,隔三差五的就把皓月和自己一起赞美一番,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夸谁,并且有点黏黏糊糊,一有机会便往皓月身边一站或者一坐,肩膀挨挨肩膀,腿蹭蹭腿。皓月被九嶷歪缠了许久,自以为已经有了抵抗力,可是偷眼观瞧着吕清奇那张大说大笑的豪迈面孔,他的小分头时常就要直竖一下,像是半睡半醒时听了惊雷一般。

此刻扭头望向身边的小圆桌,皓月从亮晶晶的桌面上端起了一杯热茶,试试探探的喝了一口。他脚下踩着无边无际的大地毯,前方有一双雪白的大脚丫子来回走动,正是吕清奇在赤脚踱步。而隔着大脚丫子再远一点,是白大帅戎装整齐的坐在床边——整齐极了,连及膝的马靴都没有脱,两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搭在膝盖上,白大帅正襟危坐,唯一不正的部件是他的军帽,军帽稍稍的有点歪了,帽檐歪斜的阴影下,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光滑面孔。失了魂落了魄的白大帅乍一看和先前并无不同,只是缺少了云淡风轻笑眯眯的权监气派。但他也并不是天天笑,所以旁人对他观察了又观察,虽然也感觉他近来有些怪,但又讲不出他具体怪在了哪里。

平时白大帅到了家,吕清奇不消旁人动手,自会主动的为他宽衣解带,伺候他舒舒服服的坐卧休息,但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今天白大帅在下午的军事会议上“表现不好”。

吕清奇知道白大帅意志坚强,自己一不留神,他便有可能凭着精神力量破了自己的迷魂术,所以对待白大帅,他是加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一旦发现白大帅有苏醒的苗头,他立刻对他再施一遍法术。可今天下午,吕清奇不知道是自己对白大帅的要求太高,还是白大帅越来越难以控制,白大帅居然在会场上发表了一篇前言不搭后语的演说,虽然演说的中心意思并未和军队目前的方针相左;但是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今天绝没有要求白大帅在众人面前长篇大论,尤其他论得如此糟糕没水平,这不是故意的要招人怀疑吗?

吕清奇回到家后,颇想揍白大帅一顿,但是白大帅身为凡人,还是个岁数不小的凡人,绝对禁不住他那如神一蹄,故而他咬牙切齿的忍了又忍,又草上飞一般的在地毯上兜兜乱转了一百多圈。

及至转得皓月都要眼花缭乱了,他终于过了瘾,轻轻巧巧的停在了皓月面前。扯着大嗓门让仆人送进来了一瓶洋酒,他也不让人,自己攥着酒瓶的细脖子仰头灌了几大口,随即低头对着皓月长叹了一口气:“唉!”

他嘴巴大,鼻孔也大,一口气叹向皓月,真有劈头盖脸之势。皓月没敢躲闪,只问:“你不高兴?”

吕清奇放下酒瓶,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皓月面前:“小师弟,你也看出我不高兴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体贴人意,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烦恼,真是蕙质兰心哇!”

皓月听了他这番赞美,不知为何,十分的犯恶心:“唔,不敢当。”

吕清奇拉起了皓月的一只手,又把脸向前凑向了皓月——他是漆黑的长眉毛,漆黑的大眼珠,仅看上半张脸,倒也是个美男子:“小师弟,你师兄我心怀天下,烦恼自然是少不了的。平时我也没个知音,如今正好你来了,我们倒是可以经常的谈一谈。”

皓月不是很敢看他,搭讪着把目光射向了床边的白大帅:“你……我不懂政治和军事,你还是和白大帅谈吧!”

吕清奇也跟着回头看了白大帅一眼,随即意见颇大的哼了一声:“孝琨?哼!”

紧接着他又转向了皓月,因为脸上有笑容,所以长脸看着短了些许:“有我这如花似玉的小师弟在身边,我还理那个老梆子干什么?说起来,咱们这神仙一般的伟人,终究和那些凡人过不到一起去。远的不提,就说孝琨,我认识孝琨的时候,他也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年,可是转眼之间,就老成这个熊样了;而你师兄我依然这样的风流潇洒——”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向前伸了伸脑袋:“小师弟,你看师兄我这个人怎么样?”

皓月不好口出恶言,过分违心的话也说不出口,故而把牙齿暗暗的咬了咬,他望着白大帅说道:“我不知道。”

吕清奇嘿嘿的笑了起来,用手指一刮皓月的鼻尖:“刁蛮!”

第七十六章

皓月虽然化成了人形,但鼻尖依然是个敏感部位,此刻便忍不住向后一躲。而吕清奇又向前凑了凑,亲亲热热的笑问道:“那么,你喜不喜欢师兄我呢?”

皓月看画似的看着白大帅,坚决不肯与吕清奇对视:“我……算是……喜欢吧。”

吕清奇笑出了声音,并且再次袭击皓月的鼻尖,这回是轻轻拧了一下:“小骗子!你和师兄才认识多久?纵是喜欢,也喜欢得肤浅。师兄的魅力,是越要相处得久,越能感受得深。你且等着看吧,待到你我二人相伴得久了,师兄非让你无法自拔不可。”

皓月听到这里,就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宛如又一次陷入了大粪坑,身体上虽无痛苦,可精神上却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不由自主的怨恨了九嶷,他想这都是九嶷出的馊主意,依着他的意思,他本来打算当面锣对面鼓的和吕清奇决斗的。

皓月低了头,脸和脖子都有点红,并且强行把手从吕清奇手中抽了出来。吕清奇以为他是害羞,越发得意起来。起身围着皓月转了一圈,他溜溜达达的,又走到了白大帅面前。

白大帅先前一直是痴痴呆呆的坐着,见吕清奇停在近前了,他才缓缓的抬起头。对着吕清奇看了半天,他最后含糊的吐出两个字:“清……奇……”

吕清奇将两道浓眉一竖:“孝琨,你太不听话了!”

白大帅仿佛是没听懂,嘴唇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音。

吕清奇恶狠狠的怒视了他:“你若听话,我便让你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你不听话,我活吃了你!到了那个时候,孝琨,你可别怪我无情!”

白大帅这回没了反应,只是嘴唇微微的动,像是喃喃的要说什么。

吕清奇知道白大帅神智尽失,自己再做恐吓也是无意义,故而转身走回到皓月面前,他换了话题:“小师弟,我不放心孝琨一个人睡,所以夜里总要陪他才行,你若是寂寞的话,不如我们三个大床同眠如何?”

皓月吓了一跳,当即站了起来:“不不不,不必了。”

吕清奇哈哈大笑:“哎,小师弟,不要羞涩嘛!你我都是一家人,还怕什么?你若是嫌弃孝琨,也没关系,我让他到地上睡就是了!你我二人同榻而眠,岂不快哉?”

皓月慌得连连摆手,同时就见床上的白大帅忽然一抬头一挺身,头顶的军帽随之滑落,而白大帅神情痛苦的皱了皱眉头,又像要抽风似的猛然一晃脑袋。

晃过之后,他委顿下去,又安静了。

在吕清奇与皓月纠缠不清之时,一道黑影无声的溜过帅府房顶,闪电一样的逃窜无踪。

片刻之后,黑影出现在了吴宅的厢房之中,房内的床上蹲着九嶷。黑影一头扑进了九嶷的怀里,然后娇声娇气的说道:“九嶷九嶷,你肯定是让那狗崽子骗啦!那狗崽子现在在大帅府吃香的喝辣的,还要跟那头驴一个被窝睡觉哩!”

九嶷一愣:“睡觉?睡到一起去了?”

四脚蛇很笃定的点头:“睡了睡了,我看得真真的,他们好的不得了,还搂着邦邦的亲嘴呢!呸,臭不要脸的狗崽子!”

九嶷单手抓起四脚蛇,看着四脚蛇的绿豆眼睛逼问:“真的?你敢骗我,我就咬断你的尾巴!”

四脚蛇张开大嘴:“呃……”

没等四脚蛇作出回答,九嶷已经一把甩开了他。百无聊赖的背过手挠了挠屁股,他自言自语的骂道:“他妈的,美死那头驴了!阿四,不要往我的枕头底下钻,赶紧滚到吴秀斋那屋里去!”

四脚蛇很失望的嘀咕道:“九嶷,你又不要我了吗?”

九嶷不耐烦的一挥手:“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得了专吃妖精的怪病!听了你刚才的话,我现在心里很不痛快,肚子里也要发烧。现在我要一个人静一静,你快给我滚蛋!”

四脚蛇不情不愿的离去了,而九嶷盘腿打坐,使尽浑身的力量去压制丹田内的热流。他依然不是九尾狐那枚内丹的对手,但是控制一刻算一刻,他也管不得长远的事情了。

皓月按照事先的计划,在大帅府内住了五六天,这五六天内他吃的好喝的好,然而苦不堪言,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是轻松愉快的。吕清奇大概对他的确是有好感,终日小师弟长小师弟短,围着他聒噪不休,并且还有动手动脚的轻薄之势,他来了,白大帅也必定得来;他在皓月面前毫无忌讳的高谈阔论,不是赞美皓月如花似玉,便是批评白大帅人老珠黄,仿佛白大帅没有永远年轻,便是欺骗了他的感情。而白大帅这时往往是神情呆滞的倾听着,皓月也不知道他能否听懂,偶尔特别留意的审视他几眼,也看不出他那感情有什么波动。

这一日傍晚,他将一张小纸条折叠了,交给偷偷潜入房内的四脚蛇。四脚蛇照例是对他没有话,叼了纸条就往外走,走出不远便钻了耗子洞,老练娴熟的进行了土遁。

四脚蛇前脚刚走,吕清奇便领着白大帅过了来,盛情邀请皓月前去他们的卧室中睡觉,并且承诺自己睡在中间,决不让白大帅这个老东西搅扰到冰肌玉骨的小师弟。皓月听了他对自己的形容,肉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拼了命的摆手摇头。

费了无数的口舌,皓月总算把吕清奇打发了走。如此过了一夜之后,他悄悄的写了一封信,只说师兄的盛情自己无福消受,所以自己在此还是告辞为好。

把这封信揣在身上,他在下午出了门,一路溜达到了白大帅的房屋里。他到达时,白大帅正独自坐在一张沙发椅上发呆,吕清奇不知所踪,周围也没有仆人侍立。皓月见此刻时机正好,当即走到白大帅面前,弯腰拉起他一只手,又掏出信笺往他手中一塞:“劳你把它交给吕清奇。”

他认为白大帅如今如同傀儡一般,应该是不通人言的,之所以说了这么一句话,无非是出于习惯。哪知白大帅缓缓的合拢手指攥了信笺,同时慢慢的抬起头,翻着眼睛望向了他。

第七十七章

白大帅的目光很直,可瞳孔中的光芒却是很乱。皓月见了他的情形,几乎对他有些怜悯,可因并不通晓迷魂术,所以此刻也无力救他。转身迈步向外走去,他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内,拎起皮箱走小门,利利落落的走到了大街上。此时还是初春天气,天黑得早,皓月故意慢慢的走,走出几步之后他拦了一辆洋车,声音不低的问道:“我要出城,你走不走?”

车夫遇了生意,自然是走,于是皓月拎着皮箱坐上洋车,就此慢吞吞的离去了。而在他离去不久,门内疯了一样的冲出一个黑衣人,正是吕清奇。

吕清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对于城内的情形,他是了如指掌。城门如今有开有关,全被重兵把守着,进城走哪条路,出城走哪条路,他全知道。汽车夫以为家里这位大师要出门,忙忙碌碌的要去开汽车,哪知大师并不劳他,只略一抬腿,便立时跑了个无影无踪。而在他狂飙之时,皓月已经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京城。

在京城外的一条土路上,他看到了九嶷。

这个时候兵荒马乱,加之早晚天气寒冷,城内城外都少有行人。九嶷静静的蹲在路旁草丛之中,一眼望过去,几乎不能发现。皓月目光如电,一眼瞧见了他,就见他抱着膝盖望着自己,正在不怀好意的笑。

皓月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手中的皮箱本是没有价值的,拎它出来无非是为了表明自己当真要走,这时便被他随手扔到了路边。空手大步走到九嶷面前,他开口便问:“你这几天还好?”

九嶷站起了身,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听说,你跟驴睡觉了?”

皓月登时瞪了眼睛:“胡说八道!我怎么会——你给我闭嘴!”

九嶷笑着又问:“你真把那头驴引过来了?他不会走岔了路、追丢了吧?”

皓月想了一想,然后走到九嶷身边,拉着他一起蹲了下来:“你也看出来了,现在想要出城的话,就只能走这一道城门,他既然知道了我要走,应该不会追到其它地方去。”

九嶷扭头看着他:“万一,他根本没想追你呢?”

皓月沉吟了一下:“这……你当初不也认为他会追我?老实讲,我起初虽然对于这话不以为然,但是见了他这几天的表现,倒是不由得不信你的判断。他对我……他好像……”

“好像看上你了吧!”

“这叫什么鬼话!他无非是——”

“看上你了?”

“没有的事!我和他——”

“一起睡了?”

皓月说一句,九嶷堵一句,并且每一句都不是好话。皓月这些天本就饱受了吕清奇的言语荼毒,如今听九嶷也是这般的贫嘴,立时气得扭过头鼓了嘴,两道长眉也拧了起来。九嶷见他生了气,心里倒是舒服了些许。主动伸手拉了拉他,九嶷见他不动,便抬手又去搂他的肩膀,同时口中低声的唤:“小狗儿,小狗儿,别生气了,逗你玩呢!”

皓月的耳朵动了动,听九嶷的声音有点颤,回过头注视了他,又见他笑眯眯的并无异常。于是把第一个问题拿出来,他重新问了一次:“你这几天还好?”

不等九嶷回答,他又补了一句:“说实话!”

九嶷望着皓月笑,笑着笑着,那笑容开始不甚稳定的闪烁了。

“不大好。”九嶷喘了粗气,从牙关中往外挤出话来:“驴再不来,我就要吃人了。昨天我差点儿咬了阿四。”他把皓月的手往自己怀里塞:“我这里……热得厉害。”

皓月伸手一摸,隔着紧贴身的一层小褂,他摸到了一颗咚咚大跳的心脏,小褂滚热的,可见九嶷此刻的体温很高。

正当此时,远方传来了杂沓混乱的马蹄声音。皓月一愣,觅声望去,就见夜色之中遥遥的奔来长长一队骑兵,看势头,正是要往城里冲。一边冲,骑兵们还在一边纷乱的喊话,皓月带着九嶷伏低身体,就听有人高声大嗓的叫道:“营座,城里开火了吗?咱们这几个人这几条枪,真打起来可是不够用啊!”

营长立刻作了回应,声音比士兵高了好几度:“谁说城里开火了?急电上只说大帅让咱们赶紧进城,没说让咱们进城打仗!”

“怎么好端端的来了急电,非让咱们半夜进城?大帅在城里缺人手了?”

营长显然也是不明就里,只答:“谁知道!那边的混成旅不是也动身往城里去了?”

骑兵们连吵带喊带催马,一阵风似的刮过了土路。皓月和九嶷面面相觑,心想吕清奇难道为了追逐自己,竟然调动了京城内外的全部军队?不至于啊!

正当此时,九嶷如同受到了某种刺激一般,猛的向后一挺身。皓月慌忙伸手扶住了他,同时就见他抬手向前一指:“来了!”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从土路上疾驰而过,草丛中的皓月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他才嗅到了几丝妖气。妖气很淡,因为夜风急了,吹得草木全都哗哗作响。

“难道是吕清奇?”他问九嶷:“方才,你看到了没有?”

九嶷紧紧的闭了眼睛,身体开始哆嗦起来——他对于妖气是最敏感的,而吕清奇的妖气又是特别的强烈,对于此刻的他来讲,非常富有刺激性,简直要和他体内的内丹遥相呼应。

“是……”他喘息着要往起站:“我们快去追上他,再不动手,我怕我就要——”

话没说完,因为夜空中忽然响起了枪声。和枪声一起响起来的,是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皓月紧拽着九嶷趴回荒草丛中,就听一大队骑兵队伍从城中涌出,一边连珠炮似的向前策马开枪,一边吼着“打妖怪”,“别让他跑了”。

皓月这回先明白过来了,一颗心登时向下一沉:“九嶷,这些人是来追杀吕清奇的,难道白大帅恢复神智了?”

九嶷低着头,没言语。

皓月又道:“他们这些人绝对不是吕清奇的对手,我们走小路包抄过去,一旦吕清奇进了前面的大山,那可就不好找了!”

九嶷乖乖的起身,连连的点头,同时脑子里轰轰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红。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也知道自己这毛病发作起来会有多可怕。抬起右手将食指伸入口中衔住了,他感觉自己指尖灼热,只要稍一摩擦,就会燃起一簇业火。

那火,可是专烧妖精的!

为了保护身边这只妖精的狗命,九嶷屏住呼吸咬住手指,一味的只是向前狂奔。满眼红雾之中,他能看见远方有个黑影在一高一低的跳跃,正是吕清奇以其独特的步法,将要逃之夭夭。

“王八蛋驴!”九嶷在心里骂:“敢踢老子,饶不了你!老子今天宰了你,小狗儿非乐疯了不可。嘿嘿,连报仇带逗狗,你这头活驴,老子追定了!”

第七十八章

皓月感觉九嶷越跑越快,自己简直将要追不上他了。可若是连九嶷都追不上的话,想抓吕清奇就更是痴人说梦,所以气运丹田使足了力气,他不看吕清奇,专跟着前方的九嶷狂奔。后方的喊杀声远一阵近一阵,仿佛追兵是鬼,一路飘忽着跑。但皓月理智尚存,知道追兵绝对不会是鬼,不是鬼,声音却又忽远忽近,那么只能有一个解释:追兵不止一股,他和九嶷这样一路疾驰而来,兴许已经超过了好几队骑兵。而此刻月黑风高,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想必他们没留意追兵,追兵们也根本没看见他们。

山路越来越崎岖狭窄了,皓月见九嶷的背影有了忽隐忽现的意思,便急得伸手要去抓他。可是未等他把手伸长,九嶷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忽然背过手攥住了他的腕子——攥了一秒钟,随即却又飞快的松了开。皓月则是惊讶的低哼了一声,因为九嶷巴掌滚烫,那一攥的巴掌宛如烧红了的铁箍,竟然让他疼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