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与荣祥的第一个吻。

荣祥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傅靖远走过来把手插到他的腋下,像抱小孩子一样将他硬性拖了起来。

两人个子差不多高,所以傅靖远稍一偏头,便很容易的吻住了荣祥的嘴唇。

双方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捻契合,傅靖远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天地人生从此开始方变得理所当然,而在此之前的一切经历,则纯属嬉戏演练。他紧紧抱住荣祥,吻得战战兢兢、义无反顾。情还不知道在哪里,下体却已经蓬蓬勃勃的延烧开来了。

他把手探进荣祥的衬衫里,从纤细的腰一点一点的抚上去,正要摸到胸口,却被荣祥用力的推了开。

“怎么了?”

荣祥低下头,瓷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红晕:“你够了吧?”

下一秒,他被傅靖远一把揽回怀中:“我喜欢你。从奉天到西安,其实一直也没有变过。”

荣祥把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表情似乎有些疲倦:“哦……你这个话也算得上弥天大谎了。你难道忘了,今天你是为何而来的么?”

傅靖远顿时哑然。

第23章

傅靖远在荣家住了三天,直到后来西安家里来了人,把他硬找回去为止。

他来时是很秘密的,导致家人发现后一度担心之极,生怕他是去找荣祥决斗去了。谁知见面一看,发现此二人关系甚笃,再瞧傅靖远走时那副不情愿的态度,可完全想不到他是怀着夺妻之恨而来的。

走前,他和荣祥又单独密谈了许久。

“我真不想离开你。”他紧紧抱着荣祥,仿照西洋电影中的桥段,含情脉脉的说道。

荣祥被他勒的几乎有些呼吸困难,眼看着他又凑了上来,连忙把头一扭,低声警告道:“别亲我!”

傅靖远根本不理会,他异常果断的把嘴唇重重的印了上去-------

这是个蛮荒凶暴的吻,手忙脚乱的,没完没了的,双方都是一副热情如火的架势,身体紧贴的恨不能相嵌入对方,看不出情浓,倒是有点要吃人的意思。

过了许久,两人终于分开。

荣祥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后低头一边整理上衣一边调侃问道:“我怎么样?”

傅靖远弯腰低头的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正在深呼吸,试图尽快平静情绪,否则下面支着帐篷,实在无法出门见人。听了荣祥的问话,他摸不着头脑的抬头看着他:“你很好啊。”

荣祥走到他身边坐下,笑微微的问他:“让你亲亲抱抱,我就变成好人了?”

傅靖远这才省悟到他的意思,连忙着急辩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傅靖远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总之……你好不好我都喜欢你就是了。”

荣祥嗤的冷笑一声:“谁稀罕!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傅靖远。”

“哼……除了光琳之外,也没有什么正经人肯喜欢你吧……无非是喜欢你的钱而已。谁不知道你荣三爷没钱给部下发饷,可有钱给温庭湘置办衣裳头面,还给那个唱大鼓的什么秀姑娘买钻石首饰。唉,你放心,以你这样的花钱法,别说是现在的你,就算过了六十年你八十多了,也照样有无数人抢着来喜欢你的。”

“哼,我的事你可够清楚的。”

“你的事儿不用打听,随便到街上买份小报看看就知道了。”

“你又干吗要看我的消息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是么?可是你还是输给了我,你喜欢的女人现在可是我的老婆。”

傅靖远皱了下眉头:“可是……昨天又是谁被我亲的腿软呢?”他故意做摇头感叹状:“唉……这一趟来潼关,在你这里连吃带住,连摸带抱,也算够本了吧!”

荣祥的表情顿时僵了一下,红晕在他的面颊上淡淡漾开,倏忽间已是满面羞红。花瓣般润泽美丽的嘴唇轻抿了一下。他终于毫无诗意的爆出粗口:“去你妈的混账王八蛋!赶紧给我滚吧!”

“啧啧,怎么火气这么大?我还以为这几天只有我在上火呢!”说完这句话,傅靖远仔细看看荣祥的脸,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他一把搂住荣祥:“哎?真生气了?”

荣祥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滚不滚?”

傅靖远看看手表:“按时间呢,我是该滚了。不过过两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不劳你大驾了,你还是好生当你的警察局长吧!”荣祥边说边挣开他站起来:“而且内子听到你的名字就头痛,你在这里她连房门都不敢出。所以啊,你没事就不要来了。”

提起颜光琳,傅靖远的表情严肃了一些:“你对她好一点。她真是个好女孩子。”

荣祥骤然变了脸色,他很不耐烦的一甩手:“我家里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傅靖远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窥视着他的表情:“你是不是吃醋了?”

荣祥回身指着门口:“滚!”

顾文谦下车后并没有直接进门,他先是整理了领章帽子,然后呸的一声,吐掉了口中的半截香烟。

他生的很高大,配上一身笔挺军装,显得尤其体面神气。本来是古铜色的脸膛,自从来到潼关后,因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养的白皙了一些;五官是非常的平淡,几乎到了毫无特征的地步,令人见过就忘。

“三爷现在有空吗?”他象征性的问了门口的勤务兵一句,不等回答,径自迈步而进。作为易仲铭的得意门生,他在军中算是个老资格了,称呼荣祥也还是按着当年的习惯,叫三爷。不过背人时,因为对荣祥有些看不起,所以改叫荣老三。要说为什么看不起,也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只是笼统的觉着这个人就是个样子好,其实本质上贪生怕死、贪财好色,骨子里便不是个英雄汉子,更没有做领导人的资质。不晓得易先生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在荣老爷去世后,力挺了他做继承人。

勤务兵当然是拦不住他的,所以干脆也不拦,只是快跑两步先进去通报一声。勤务兵这边的话音还没落,那边顾文谦已经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三爷,我来了。”他一边高声问候一边推门进去。迎面正好碰上要来开门的小孟。小孟飞快的往旁边一退,给他让出路来。

“三爷,我……”

荣祥坐在沙发上,神情冷淡的对着手中的茶杯说道:“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敲门?”

顾文谦一愣:“我……”

“我问你,你什么时候能学会?”

“三爷,我这是给您送重要的文件来了!一急……就忘了……”

荣祥向桌子方向一偏下巴:“放那儿吧。”

顾文谦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将文件往桌上一扔:“三爷还有事儿吗?”

“你站那儿等着!”

说完这句话,荣祥却也不动,他慢慢的喝完了杯中的热茶,然后方慢腾腾的站起身,走到桌前将文件翻阅了一番。

“傅仰山现在怎么样了?”

顾文谦压下这口气,尽可能保持语气的平静:“他也就剩下一万多人了,还得包括伤员。所以才这么十万火急的向您求援。”

“赵振声呢?”

“他那边还好一些,有个三万多人。而且从傅仰山手中缴获了一批新式枪支。”

荣祥哼了一声,继续低头认真看那几张纸,翻来覆去的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好容易看完了,他又倒了杯茶回到沙发上发呆。他不说话,顾文谦就只好在一边站着。

茶很烫,荣祥喝的小心翼翼的,生怕烫了嘴。顾文谦这个刺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要是再不给他点脸色看,怕是就要造反了--------没有易仲铭的本事,却有易仲铭的野心,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就敢跑到这里装模作样。等这件事完了,非收拾他不可!

他想到凶狠处,不自觉的瞥向顾文谦,偏巧顾文谦也正偷偷窥视着荣祥的脸色,双方目光相对,立时又都扭开了头。

荣祥叹了口气:“你先回军部吧,让大家都过来。我三十分钟后去开会。”

“是。”

顾文谦答应一声,扭头便走。

所谓军部,其实不过是由本地的一所师范学校稍事改建而成的。荣祥在一群勤务兵和副官的簇拥下走过长长的走廊,许多人的皮靴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柔软而杂乱的囊囊声。

远远的就听到了会议室里传来的谈笑声,小孟为荣祥推开门时,屋内众人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当地窑姐儿的滋味,看见荣祥进来,方一起噤了声,身体也坐直了些,表明自己还具有些许军人的风采。

会议开的很快,大家都不介意去应援傅仰山-------如果再不打仗的话,他们就要穷死了。虽然坝上那一片地方已经被傅赵两军来回的搜刮了一遍,可是只要肯下功夫,总还能挤出些油水来的。只是现在军队实在是无枪无炮,不知这仗可怎么个打法。

荣祥听了很吃惊:“枪炮呢?”

下面众人回答的有些忸怩:“枪炮其实是有,可是弹药却很不足啊。”

荣祥登时气的眼前发黑,从满洲撤退前,弹药的补给情况是他亲自验看过的,来西安后闲了小半年,一枪一炮也没放过,弹药怎么就“很不足”了?说来说去,肯定是让这些人偷偷的卖掉换钱了!说起来自从易仲铭死后,这些人就开始对他阳奉阴违的,现在竟公然在他面前撒起谎来,真是要造反了!

望着眼前几十张油亮发福的脸,荣祥停顿半晌方说出话来:“弹药事关重大,我们时间有限。采购虽然不成问题,但资金却是无处着落,只好要叨扰地方百姓了。这种事情,你们轻车熟路的很,自然不用我教。总之三天后,我的队伍就要出发。要是因为哪个人耽误了,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下面众人一起点头:“是是是。”

“散会吧。”

说完这句话,他率先一步起了身,也不等人招呼,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每次同下面这些兵痞一样的军官们打完交道后,荣祥都不由自主的要情绪低落个一天半日。因为感觉无论自己怎样的苦心经营,只要经了这些人的手,那么所谓理想便极有可能变成一出自娱自乐的闹剧。

“都想糊弄我,从我身上骗些好处去。打仗也是这样,只有掠夺地方时最勇猛无畏,等动起真刀真枪了,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要不然我也不至于那么狼狈的从满洲逃出来!”

荣祥想到这里,愈发愤愤然了。

他有了心事,因为无人可诉,所以向来都是闷在心里的。比如此刻他虽然是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受了天下人的欺负,可是反而表情严峻,一言不发起来。

到家时他还在自顾自的生闷气,迎面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颜光琳,他也只草草的招呼了一声,低头就往院中走。走了三步,他忽然反应过来,停步回头问她:“你去哪儿了?”

颜光琳极少见到他面色如此不善,并没有想到他是在外面受了气,反是以为因为不满意自己随便出门,故意给的脸色看,便不由得一阵气往上冲,心道你成天也难得看我一眼,还敢管着我出门?

她生了气,同荣祥倒有些共同点,也是不形于色,只是神情漠然,一张圆润秀丽的白脸沉下来,好像画上沉静的观音像。

荣祥问了一句,见她非但不答,反而一个劲儿的向里院儿快步走去。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因为一肚子心事,所以也没有情绪去问个究竟,只对着背影补了一句:“没事少出门,出去也要多带勤务兵,现在这里不太平。”

听了这句话,颜光琳的脚步似乎一滞,但终究没有停留,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半掩的小院门之后了。

对于颜光琳,荣祥总是不自觉的格外关心客气一些。先是因为她是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真正读过书、留过洋的,说话做事就是比从前那些个相好们格调高出许多。其次就冲着她孤身一人扑奔自己而来,也得感激这份情谊------尽管他对这份情谊本来是既无准备也无兴趣的。如今两个人也过了两个多月了,他自己私下里觉着,其实睡觉时总有那么个香喷喷的小伴儿,还真是挺好的。

所以白天时,他万事缠身,并不觉得怎样的爱颜光琳。等入夜上床了,才有了点情意绵绵的意思来。

回到书房,他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信封上也没有落款,撕开来看了看,是傅靖远写来的。内容的上半部是情书,下半部却是紧急求援信,说他大哥如今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自己在城中掌控局面也日益艰难,请荣祥务必立刻出兵,救他一时之危难。

读完信,他颓然坐下,一边解袖扣准备打针一边心下忖度:怎么傅靖远也参与这种事?莫非傅仰山真的要不成了?若是如此,自己还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万一赵振声一鼓作气的灭了傅氏,那自己岂不白白守了这么长时间?

一针吗啡注射下去,他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心里又想若是这次事成了,无论如何也要把针戒掉。被这东西天天管制着,老是得提心吊胆,就怕突然犯了瘾,当众出丑。况且身体上也受不了,做军人的,要么打仗要么逃命,身体不好怎么成?

他自己琢磨的有声有色,心里好像有个演讲团似的,侃侃而谈的描绘着他未来的美好蓝图。渐渐的,他便把那些跟他哭穷要钱的团长们抛到了脑后。

晚饭桌上,荣祥和颜光琳再次见面。

这回颜光琳恢复了好脸色,两人浅谈两句,便入桌吃饭。

颜光琳用筷子戳着面前的一小碗米饭,心里乱,所以尽管在外面跑了半天,午饭也没正经吃,可还是觉着没胃口。抬眼看看荣祥,发现他好像正吃的兴高采烈。

其实她来后不久,便发现荣祥胃口惊人。两个人因为作息时间不同,所以只有晚饭是在一起吃的。她也不知道荣祥一天到底吃几顿饭,反正就注意到那个小厨房上面总是炊烟袅袅,问起来呢,总是在热饭热菜,热好后用个大托盘装上,由小孟端去书房里。

除此之外,荣祥还在任何自己常去的房间里都备了许多的点心零食。他像个馋嘴的小姑娘一样,得空儿就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吃。甚至连西装口袋里都是糖果。

颜光琳开始时担心他吃坏了脾胃,可是初来乍到的,也不好意思多说,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怎么一下子吃这么多东西?能消化得了吗?”

荣祥以一种十分客观的态度回答道:“因为我想自己胖一点。当然,开始时吃起来也是很难受的,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颜光琳很狐疑的看了看他依旧瘦削的腰身:“那么……胖起来了吗?”

荣祥点点头:“比在西安时重了三斤。”

颜光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一天吃下去的东西也不只三斤啊,你胖的还真是没有效率。

但此刻颜光琳并没有一丝调笑的心情,望着荣祥一鼓一鼓的腮帮,她不自觉的蹙起眉尖。

她的落寞忧郁或许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咽下最后一口饭,荣祥终于抬起头,神情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

颜光琳一怔,随即微笑起来:“没什么?你吃饱了?”

荣祥也笑起来:“吃饱了。你今天没胃口?你想吃什么,我叫人去买去。”

颜光琳迟疑的站起来:“你和我回房,我有点事和你说。”

二人的新房,已然换掉了那一套大红的摆饰,因为实在是颜色太耀眼了,看得人头疼。

“我……我可能有了。”

这是颜光琳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但她看起来并无要为人母的喜悦,只有满脸的担忧。

荣祥也愣了一下:“你有……你怀孕了?”

颜光琳点点头。

荣祥释然一笑:“那你以后处处小心点,别伤了身子。”

他的这种反应让颜光琳有些吃惊:“你接受这个孩子?”

她这句话让荣祥感到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接受呢?”

颜光琳后退一步坐到床上:“我只是觉得现在时局这样不稳定,你又要打仗。我怕自己大着肚子,会拖你后腿。给你添乱。”

她这样一说,反而让荣祥觉得有些愧疚,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轻声抚慰道:“你想的太多了,有孩子生下来就是了,哪有因为丈夫事情忙,就不让太太生孩子的道理。如果真打起来了,你可以先留在潼关,这里也算得上是我的地方,绝对安全的。”

听了这话,颜光琳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幽幽的注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那么漂亮,眼尾略略挑上去,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媚。

叹了口气,她自己也笑了:“今天我去医院,医生告诉我的,刚刚两个月。我当时听了心里很慌,真是的,我怀了你的小孩,却还觉着对不起你。”

两人并排坐着,一起无声的笑了笑。

然后便是沉默。

过了十分钟,颜光琳的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

“还有一个担心-------你打吗啡打的这样凶,不知对小孩子有怎样的影响。我问了医生,医生也说不准。”

“哦……等这仗打完了,我就去戒掉它。”

“咦?怎么肯戒了?”

“呵呵,再不戒,我就要被这东西给弄死了。”

“今天听到你这话,我真是高兴……”

“……”

荣祥和颜光琳絮絮的说了好久,气氛是空前的温馨亲近,仿佛过了这两个多月的日子,到了今天才算是了一家人。只可惜话题沉重,让人在温馨之余,又有些茫然忧伤。

第24章

荣祥出发那天,天气很差。

雨夹着雪扑扑洒洒的落下来,势头还挺急。抬头一看,天空阴霾的让人透不过起来,是满眼一色的苍白铁灰。

荣祥一身戎装,外面穿一件同色披风,头上的帽子在上车时被撞歪了,他一边整理一边对着车窗外的颜光琳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屋。

颜光琳打了把伞,对于战争,她所知甚少。所以荣祥此刻的出行,并没有让她怎样的大恐慌,只是觉着好像丈夫要出远门似的,而归期却又不一定,所以非常的舍不得,心里也空落落的。

荣祥从家中直奔军部,在那里同顾文谦会合。因为大部分军官已经带兵先行赶往坝上了,所以他们也就不急,优哉游哉的同乘一辆汽车,开往位于虎头驿的傅仰山处。而之所以面不合心更不和的两个人能同乘一车,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顾文谦的汽车前些日子被当地的民众给砸了,因为荣军刮地皮实在太狠,又加上打仗拉壮丁,所以便有人集结起来,拼了命跑来军部抗议。当时依顾文谦的意思,便是派人用机枪全部扫一遍完事,不过荣祥当时动了促狭心思,以“民本”为借口,拦着不让动手。结果顾文谦停在楼下的汽车便被砸成了一堆废铁。

荣祥当时是很痛快的,不过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行,导致他要同顾文谦近距离的共坐上大半天。

两人在车上,一直是一言不发。顾文谦扭头看窗外的贫瘠风景。荣祥则若有所思的目视前方,嘴里咯吱咯吱的咬着一块水果硬糖。那声音传到顾文谦的耳朵里,直感到无比闹心。可又不好说出来,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忍他一分钟,他肯定也就吃完了。

没想到就在他自我劝解的过程中,荣祥忽然回身,从皮包里拿出一个饼干筒子来放到腿上,顾文谦不去看他,只听到他很费力的抠开筒子上的铁盖,那筒子里放的大概是脆饼干之类的东西,因为他吃的夸嚓夸嚓的,不但声音响,而且大有没完没了的架势。

顾文谦皱起眉头,他一直保持面向车窗的姿势,现在脖子都酸了。犹豫再三,他慢慢的回了头,眼角余光瞥到荣祥正在专心致志的吃一种极薄的饼干,那张嘴-------顾文谦一直觉得在荣祥的五官中,他的嘴是最好看的-------现在已经沾满了饼干屑,他也不擦擦。

顾文谦摸了摸军裤两侧的滚边,恨不能掏出手帕按住荣祥,把他的嘴狠狠的擦一遍。

汽车开了五十里,荣祥忽然叫停。

“为什么?”顾文谦不明白。他们这辆车由一个团的兵力护送,汽车一停,整个团的人马都得停。

荣祥自顾自的用手帕抹了抹嘴,并不看他:“我要打针。”

顾文谦哼了一声,侧目扫了眼荣祥露出来的半条手臂,发现上面针眼无数,还有大块的淤青,想必是哪次扎针没扎好落下的。这么千疮百孔的一条手臂,偏偏肉皮底子还是雪白的,两相映衬,不知怎的,让顾文谦觉着很有些邪恶污秽之感。

打完针,大队人马抓紧时间,继续上路。

这回换成顾文谦夸嚓夸嚓的吃饼干,荣祥闭目养神-------顾文谦嚼的有些羞愧,他从早上忙到上车,一口东西也没有吃。所以荣祥打完针后邀请他吃饼干,他迟疑一下便接受下来。其实他本来不饿,可是理性上觉着自己应该饿了,而且前路漫漫,等到了虎头驿,至少也得下午四五点钟,一点东西不吃,那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