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丰号在宣统三年,提出向无双井投股。为了保住这口井,林老太爷同意了。

宣统四年,林老太爷从美国进口了一种钢丝,用来做汲卤筒的套绳。一天,这位锥工放水换简时,筒上的“碗子”还没来得及捆上去,手一松,只见卤筒“呼”地一下滑落出来,拉着绳轰轰隆隆地直望井里掉。抽出井面的钢丝绳,钢丝绳快位到尽头时,突然一个似圈系缠腰身,锥工还未及躲闪.人己被盘旋的钢绳切为上下两段。

这个事故惊动了官府。但却并不完全是因为死了个锥工那么简单。官府的大买办一直抵制洋货,借此机会上省里参了林老太爷一本,官府查办了无双井,运丰号也受了牵连。

为保全自己,运丰号老板孟善存甚至上了京城,托人找关系拜见商务大臣,指出这事与自己全无关系,且愿意买下无双井,分六成股份送与官府,此后无双井的收入,有自己一份,就有官府一份。

官家贪利,便撤去了查办。但林老太爷却受了气,卧床不起。天海井的生意大受影响,产了盐却卖不出去。加之当时山西、陕西的盐商纷纷来到四川,侵入四川盐业,更加上盐井流行牛瘟,死了好多拉卤筒的水牛,天海井的生存危在旦夕。孟善存向林伯铭,天海井的少东提议,只要他愿意低价卖他无双、增彩、旺金等六口井,他便会帮天海井渡过难关。

林伯铭卖掉了井,以低于市价三倍的价格,换来了天海井的生存。可林老太爷却不堪受辱,吐血身亡。

屋子里是难言的沉默。

往事在两人心中回荡,像一汪光晕,带着点愁怨,带着点不忿,带着点无奈。

七七道:“我爹爹说,这事情他一直心存愧疚,让我与你结亲,便是想以此作为补偿,希望我能让两家洗清宿怨。还好林伯父不记仇,答应让我与你……”她脸上微微一红。

静渊眼睛一闪一闪,却没有说话。隔了片刻方道:“你早点休息。我明天来看你。”

待他快走到门口,七七叫道:“请等一下。”

静渊回头。

七七道:“你,真的不怪我们家吗?你那天晚上那么做,是不是因为你一直恨着我们家。”

静渊想了想,缓缓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如果我恨你们家,跟你结婚,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七七迟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静渊道:“自然是真的!”

七七笑了。认认真真看着对面这个男子,带着一丝决然,面上扬起动人的笑容:“那我就心甘情愿的嫁你!做你的妻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用我这辈子,为我爹补偿你们家。”

她的眼睛是如此清澈,如此透明,没有一丝杂质,满是少女的纯情与执着。看着她的眼睛,静渊的心中宛如被一块大大的石头撞击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幸,只觉得未来浑浊茫然,让他手足无措。

运丰号与天海井,自那年爷爷一死,便成为了永远的对头。林家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盼的就是有一天能以眼还眼,让孟善存也尝到爷爷当年的屈辱与痛苦,这份仇怨,岂是她和他的婚姻可以抹掉的。

静渊轻轻合上七七的房门,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长叹一声:她竟然这么天真!

第一卷 洪流 第八章 蒸云煮海(1)

刘掌柜住在长土乡,四间大瓦房。罗飞把他扶进屋子,他哼哼唧唧躺在床上,连连吩咐家里的老婆子给罗飞沏茶。

罗飞笑道:“刘掌柜,你别那么客气!”

刘掌柜在床上蜷着,皱眉道:“飞少爷,谢谢你送我回来啊!”

“这有什么好谢的,要不是你,七小姐只怕凶多吉少。夫人说了,你就安心在家里养病,你的月钱,一分不少!”罗飞道,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袋大洋,给他放在枕头边上“里面有十五块大洋,十块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她还说走之前,会和大少爷再来看看你。你为孟家做的事,她和老爷都记在心里。另外五块是我的,您拿去买点补品点心。”

刘掌柜喜道:“啊呀,飞少爷,真是折杀我了!都怪我不该让小姐去看那疯牛,她要有什么闪失,我就是把命赔上也抵不了啊!”

罗飞坐在一旁,喝了几口茶,忽然道:“刘掌柜,您给运丰号干了多少年了?”

刘掌柜盘算了下,道:“光绪爷那年我就来了,三十五年了。嘿嘿,想当年,运丰号连一口盐井也没有呢,没想到今天连总统吃的盐,也是咱们贡上去的呢!哈哈哈!”笑得牵动腹部伤口,疼的脸一缩。

罗飞道:“老爷当年白手起家,能干到今天这个声势,真是不容易!”

刘掌柜叹道:“是啊,在咱们这儿要说到盐号,起初就只是天海井一家的天下。老爷一步一步,就像蚂蚁啃骨头,硬是把天海井给挤了下来。了不起,了不起!飞少爷,您是大少爷的干弟弟,老爷身边的红人,年轻的一辈儿里,您肯定将来能挑大梁!”

罗飞微微一笑:“别少爷少爷的叫我,真正的少爷姓孟,姓林,我罗某人哪配。再说了,这盐号的生意,哪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刘掌柜眉毛一扬,疼得哼了两声,罗飞扶他好好躺下,给他后腰塞了个软垫子,刘掌柜谢了,叹了口气:“人这辈子,最奇的就是命了。要论出身,天海井的林老太爷,皇商!咱们的孟爷,下河滩的盐贩子!可如今呢,提到大盐号,先就会想到孟爷的运丰号!林老太爷呢?活活气死的!在西山的陵园里,估计还没睡安稳呢!飞少爷,我在盐店街卖了大半辈子的盐,看到多少盐号起的起,倒的倒,多少人今天家财万贯,明天就一文不值!还有那些贱命的长工,天天在盐堆里讨生活,回家却连盐都买不起,身上长着烂疮,一年四季流着脓!人这辈子,不信命不行,但不能认命!孟爷不就是个例子吗?”

罗飞不语,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仔细琢磨着刘掌柜的话。

三日后。

林静渊亲自到运丰号下聘。

挑夫均是林家的长工,穿着深蓝色棉衣,裹着红色腰带,从盐店街出发,一路唱喏着,喜气洋洋地挑着聘礼,行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下河滩的白沙镇。

静渊坐在车里,还没有进入白沙镇境内,便看到孟家高入云天的天车。

黄管家在一旁也看到了,啧啧叹道:“孟家的生意做得真大!不到二十年,竟然打了这么多盐井!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他一个一个井架数过去,骇然道:“二十八个!”

静渊眼中精光闪烁,薄薄的嘴唇抿住,面上却显得甚为冷漠。

天车下多半设有盐灶,蒸汽从里冒了出来,飘到天空,盆地云深雾重,蒸汽盘旋高空,久久不散。盐灶里面的盐工不时大声吆喝着号子,声音传出来,像是一支支充满野性的歌谣。盐场里,仓库的仓门开着,搬运工从盐灶搬出结晶好的盐,堆在仓库里,日光下,泛着白晃晃的光芒,比阳光还要耀眼。

再驶了几里路,汽车翻过一个丘陵,上了一个高坡,看到一片青黑屋瓦,那便是运丰号的大宅了。

孟善存,运丰号的大老板,穿着件雪青色褂子,笑吟吟站在宅院门口,右手拇指上一个翡翠玉扳指,荧荧生光。他身边是孟夫人,以及他的几个儿子,连同媳妇们,齐齐整整一家人,好大的气势!

挑夫为首一人起个头,重人一同唱句喏,齐齐将三十抬聘礼端稳放下,挺胸站立,静渊方从车里下来,满脸堆笑走上前去,朝孟善存深深一鞠躬:

“小婿拜见岳丈大人!蒙岳丈大人信任,愿将七妹苦心托付,小婿必尽心尽力,绝不负岳丈大人重托!”

孟善存哈哈笑道:“贤婿呀!我等你今天这一趟,可等了十六年啦!”

用力握住静渊的手,喜不自禁。

静渊给黄管家使个眼色,黄管家必恭必敬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着,行到孟善存面前,静渊掀开托盘上的红布,朗声道:“这是天海井盐号下的玄黄、常夏、清水、洪正四口盐井的所有票据契约,请岳丈大人笑纳!”

人群里嗡嗡有声。孟家的少爷媳妇们均忍不住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这四口井,都是超过六百米的深井,且年代久远,有名的好井!天海井的诚意,看来分量极重。

孟善存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静渊觉得他这笑容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便也笑了笑,垂手恭恭敬敬站着。

孟善存轻轻拍拍他肩膀,笑道:“咱们这个亲事,早在你五岁时便定下了。即是亲朋好友间的联姻,就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咱们真成一家人了,这盐井,我家的就是你家的,你家的就是我家的,不用分什么彼此。你们年轻人,要立业,要闯荡天下,没点资本怎么行?父辈的家业,自然要珍重万分!”

静渊恭敬地听着,听到这里,以为他会不收,孟善存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能不念你一片诚意,这样,这四口井,我就先收下,等你们婚后,我将它们转到你和至衡两人的名下,算岳父我送给你发家的礼金!这样,你们天海井的生意自然能锦上添花,我们家至衡的终身衣食,也无甚需要我来担忧的了。”

他话中所谓的不分彼此,让静渊听得分外刺耳。而从他的语气里,也丝毫看不出他会将孟家的盐井也送给林家,他这么一收再一送,明里似乎也就是四口盐井转了转手又回到林家,可他说四口井将是划分到女儿女婿两人的名下,显然,孟家这个便宜是占定了。

一般来讲,以孟家这个大盐商,不至于太过小气,但静渊心想,他孟善存一个盐贩子出身的人,脸皮肯定极厚,装糊涂更是一大本事,要真不按规矩做事,只怕也未必不可能。

静渊心中暗道:“孟善存,你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既然他最中意的爱女毕竟将是林家的人,他便索性跟他赌上一赌。念到此,便迅速抬头,笑意盈盈,再向孟善存行了一李:“多谢岳丈大人!”

“来,来,快请进!”孟善存亲热地扶着静渊肩膀,俩人往院内行去。

早有管事的人叮嘱下人点燃了门口的鞭炮,劈劈啪啪一阵响,落红满地,香烟直上云霄,尖利的鞭炮声刺破了空气,回荡四方。

第一卷 洪流 第九章 蒸云煮海(2)

第九章

晨风沁凉,曙色熹微,院子里花卉争艳,角落院墙下的蓝色鸭拓草浸满了露珠,饱满地伸出枝蔓。

七七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明媚春光,心道:“哥哥从东洋回来,说那边的人爱说,要明白世间百态,就看看早上的花便知道了。零零落落,都是倏忽间的事情。桃花,李花,杏花,再怎么开得热闹,也不过是几天的光景就谢了。不过这些鸭拓草,倒是可以开到秋天呢。”

又想:“他果真让人给我留着这些花没有铲掉。事情虽然小,倒是能说话算话。他和我的哥哥们都是留洋的大学生,是不是也和哥哥们一样,对于讨好女孩子甚为在行呢?他对我说的话,会不会也像这些早晨的花儿,说掉就掉了呢?”

父亲虽贫苦出身,对儿女却溺爱非常,她的六个哥哥,如今都分别事业有成,但公子哥儿的怪习气也不少,常年家里养尊处优,虽都成了亲,还是惯在风月场里做功夫,自来桀骜风流,摘朵花还怕湿了指头,她想了想,有些担忧,皱起了眉头。

“哼,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欺负的。阿飞,阿飞不会放过他。”

她有些羞愧,这时方想起阿飞来。可这两三天却一直不见他人影。司机换成了林家的人,是个脸黄黄的大胖子。她想出去镇里逛逛,却老被他带错路。说话是川北的口音,她也好些都听不懂,三妹急得都快骂人了。

“七姐,七姐!”三妹匆匆忙忙从走廊上跑过来,一头汗。

“怎么啦?慌慌张张的,你哥来啦?”七七道。

“不,不是,”三妹一怔,眼睛里冒出调皮的笑容:“你新姑爷现在正在去咱家提亲的路上,你却想着别的男人,哈哈,哈哈!”

七七脸一红,啐道:“瞎说八道!究竟什么事?”

“小,小蛮腰要带你去照相!”

小蛮腰是她们给那个胖子司机取的外号,林家还给细长眼睛的另一个司机取了个外号“大眼睛”。取的时候静渊也在场,饶是他这么一个外表严峻的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有什么好玩的。我又不是没有进相馆照过。我不去。”

“不是去相馆,那人可大有来头呢!据说是林少爷留洋的同学,当年给大帅都照过相的。小蛮腰带我们去他府上,让他给你照张最好看的相!”三妹眨眨眼睛,“七姐,你就去吧。最好把我拉着一起照一张。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照过呢。”

“我肩膀疼着呢,可别让我摆什么姿势啊!”七七心软了。

“不摆不摆,您就坐着就可以了。”三妹连声道。

七七白了一眼:“又不是你来给我照,你知道什么。”

小蛮腰依旧是木愣愣的,不过这一次却没有再走弯路。直接把七七她们带到目的地。

那是盐店街不远处的一个小街,路窄了好多,住的人也不甚多。但那户人家的院子竟然也修得精致大气,七七一看,便知道这家人必是盐商。

那家的仆妇笑盈盈将七七迎进门,知道她受了伤,小心翼翼的扶着她手臂。进得里来,早有一个乖巧的小媳妇捧着一个玻璃果盘,盛着洋糖和瓜子,请七七享用。

女人们将两个少女引到偏屋侯着,那家的老太爷正好在家,为避嫌,也就没有和七七她们会面。

过得一会儿,走廊里脚步声传来,一个清瘦的青年穿着白色褂子走了过来,七七见他衣饰体面,知他必是那会照相的人了。便起身,微微裣衽。那人微笑着向七七行礼,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颇有赞赏之意,朗声道:“孟小姐你好!在下傅怀德,是静渊在东京大学的同学!”

他比个手势,笑道:“请跟我来!”

随后迈开步子,朝走廊西头走去。晨风吹来,他衣服浆洗后的清香飘来,还间杂着一种陌生的、浓烈的药味。

七七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便看向三妹。三妹也闻到了,眼中也露出一丝惊奇。

三妹仔细在脑子里回想着,“我好像闻到过这样的味道。究竟是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想了半天,摇摇头,“想不出来来。”

七七一笑。

吃过午宴,孟善存把静渊叫到书房,一个眼睛水灵的丫鬟捧上龙井茶来,善存向静渊颔首示坐,静渊恭敬坐下。待善存端起茶杯,自己方再端茶。

善存喝口茶,缓缓将茶杯放到茶几上,对丫鬟道:“今天香味有些呛了。”

丫鬟应道:“是。夫人特意在香里加了些蜂蜜,说是会更馥郁些。”

静渊见朝南书架旁的一个小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小铜炉子,正熏着香。香味清雅,带着一丝甜味。

便笑道:“是百步香。”

善存笑道:“这香还是当年亲家公伯铭兄最先从东洋带来的。之后我让至聪逢去日本便买一些。”

“我家还有甚多,岳父若喜欢,我便差人送来。”

善存摇摇手,呵呵笑道:“不用不用,我这是附庸风雅,作不得真。一来这香味确实好闻,二来春夏之际咱们这里潮湿,熏熏香,少些虫蚁。”

静渊也笑道:“是。”

俩人喝了会儿茶,善存随意问了问静渊一些琐事,静渊一一答了,又商议了一下婚期,善存把孟家的意思略说了说,大意是婚期由林家亲家母选日子,知会一声便可,两家联姻虽是近年来商号间的大事,但近年经济不景气,可以从简,但七七的妆奁是早预备好了的。

到这儿,静渊便立刻凝神细听。

善存道:“妆奁的单子,日子一定便会送往林家。七七的四哥在贵州定了好木头,家俱都打好了。首饰什么的,自有她娘来料理。你也知道,我起家贫寒,这几年虽然略攒了些家财,但大户人家的规矩我是不如你林家通晓。我是个俗人,女儿嫁到你家,我只会念想你们夫妻俩今后的生计依靠。咱们做盐商的,外头人说得好听的,叫我们一声老板,背地里,骂我们是盐巴公爷。即便做了皇商,卖的也还是盐,也得不了多少人的尊重。”

静渊听到这里,心中极不舒服。

善存续道:“现在是民国,天换了,当官的却还是以前那副德行。贤婿啊!你岳父我希望你能将我们四川的盐号做出一副新的样子来,这样,我儿嫁你,我也能跟着沾光啊!”

静渊道:“岳父言重了。”

善存道:“运丰号最好的井,除了丰源井,就是香雪井。丰源井产量高,一天几百担没有问题。香雪井略少些,但盐却更好。你们成婚后,我拟将香雪井划归于你名下。我不光会给你香雪井,当年从亲家公手头买来的六口井,我也想给你们夫妻俩。”

静渊一颗心砰砰直跳。却听善存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我却想请贤婿你帮个忙。”

静渊一怔,道:“岳父请讲。”

“从前清开始,我们盐商运销食盐,就得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这一点,你必比我们还清楚。要垄断一方的买卖,我们还要向官府认窝,我当年要做这个生意,还是向你爷爷借的钱,我方能打通官府呢。我从要杀头的私盐贩子做起,做到卖盐的场商,现在能做到总商,花了我快四十年时间。今时今日,我运丰号若不拓展商脉,以后就只能慢慢走下坡路了。你也知道,我运丰号是个大家,现在靠我们吃饭的,光烧煤的长工就有四百多人。把几口井送给你们,我一点也不心疼,毕竟我们是自己人!不过,我也不能不为我这儿上千口人考虑。”

静渊道:“那岳父的意思是?”

善存道:“我要你运用天海井之力,助我当上川南盐业总商会的会长。”

静渊虽然早知孟善存老谋深算,投下一成资本,肯定是奔着十成利的目的去的。可他没有想到,此人年事已高,野心却依旧如此之大,大得让他不得不佩服。

踌躇道:“只怕小婿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善存道:“你有。只要你能帮我做妥一件事情。其他的事情,我自会自行料理。”

“何事?”

“收购艾蒿滩的开泰井。”

静渊心中一震。

第一卷 洪流 第十章 蒸云煮海(3)

“静渊特意嘱咐,让我把你照得好看些。”傅怀德一边带路,一边回头笑道,“我倒觉得,孟小姐这么聪明灵秀的姑娘,要放在死板的照片上反而不好看呢。”

七七笑道:“傅先生夸我呢。”

怀德呵呵笑道:“绝对没有!我是实话实说。”

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带七七和三妹进去。

七七眼前一亮。这间屋子方方正正,窗明几净,四川的大屋很少有敞亮的,多阴暗潮湿,这个屋子却是个特例。西洋式的大窗户,有暗紫色厚厚的丝绸窗帘,用雕着花的木钩子挽着。屋内陈设却多为中式,只朝东的墙边有几个巨大灯架,七七在相馆里看过,那是照相时照明的灯。另一面墙上挂着些字画,有草书有楷书,七七看不懂草书,楷书的一幅字迹清隽,写道:

“岁晚喜东归,扫尽市朝陈迹。拣得乱山环处,钓一潭澄碧。卖鱼沽酒醉还醒,心事付横笛。家在万重云外,有沙鸥相识。”

七七细细品味词中意味,怀德见状一笑,说道:“这是静渊的字。”

七七一惊:“真的?”

怀德点点头:“这是陆游的《好事近》,当年陆游壮志未酬,在山阴老家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写的。当年我们在日本,静渊写了这副字送我。我这个人不像静渊,我爱吃爱玩,没什么烦恼,静渊就不一样,责任心很重,老念着家里的事业。”自嘲似的笑笑,“我没出息多了。”

七七问道:“他,他以前过得不开心吗?”

怀德摇摇头,“倒不是不开心,就是想得比我们其他人多些。毕竟他们林家三代单传,一家的期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一个人说了算。”

见七七把眉头皱了起来,便打了个哈哈,往自己头上轻轻一敲:“瞧我,把正事都忘了。”

他让下人把窗帘放下,把灯打开,拿出相机摆好了。七七一向不爱照相,这一次在静渊朋友面前更是紧张,身体和表情都僵硬起来,坐在凳子上,摆了几个动作都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