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霁眼睛一眯,若有所思,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既然还是花骨朵儿,就让它先慢慢开着,还没开透的花,摘了下来反而不好看了。”

……

街上虽依旧办着灯会,游人如织,但盐店街一天之内关了近七家盐铺,虽说只是暂时禁运,但热闹的繁华里,依然掩不住萧条之气。

初五那天,雷霁的夫人崔氏与清河天主教会联合举办了一场慈善捐赠会,为因“二刘之战”而家破人亡的流民募捐,运丰号与天海井自然全力支持,在白沙镇和盐店街都设了募捐点,清河当地的学生自发组织在募捐点服务,四处散发慈善传单,一些盐号因怕得罪雷霁,又想赶紧讨好,也均积极响应,就连段孚之,这个月虽然不卖盐了,却还是把盐铺的大门敞开,让伙计们候着,说一旦有募捐活动需要帮忙,他们就随时出力。

一大早,静渊便去了码头,七七则陪林夫人去了趟妙观寺,妙观寺是个尼庵,供着一尊明代观音,林夫人时常去寺里听经吃斋,没少捐香火。住持见林夫人和七七来了,笑着合手迎上,道句万安,将二人引入贵客室,奉上香茶。

七七取出林夫人要捐的银钱汇票,恭恭敬敬交予住持手上。住持说声阿弥陀佛,道了谢,因问两人是否用过早膳。林夫人笑道:“就想来吃点清淡的,见笑了。”

住持一笑,忙安排斋饭,稍作了一会儿,尼僧就从厨房端来了白粥细菜。

七七一看,见那粥煮的极为融合,几碟凉菜倒是精致,有翡翠似的莴笋丝,切得如春雨般细密晶亮,另一叠干丝,垒成寿面的形状,堆在一碗白笋汤中。

七七不由得奇道:“这可是扬州的吃食,想不到贵寺竟也有。”

那住持笑了,道:“小夫人好眼力。这两日鄙寺倒真有位扬州来的女施主,因初来清河,想是有些不如意,便在寺里住了两三天,正巧最近有些流民从荣昌附近过来,她帮着我们厨房做了些食物。我见她心灵手巧,便让她教着我们的僧人做了些特色的细点。”

七七笑道:“原来如此。”

林夫人夹了一筷尝了,点点头:“味道还真是不错。”

七七微笑道:“母亲若喜欢吃,我也去学着做做。”

林夫人淡淡地道:“罢了,便让你每天烧个茶,也不知道就有了多少别扭,你的孝敬,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敢当了。”

七七嘴角轻轻一动,待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有些难受,便默不作声陪着林夫人用了斋饭。

出得斋堂外,住持一路陪着,路过厨房,对七七笑着朝里头一指,道:“小夫人,那就是扬州来的那位女施主。”

七七从窗边朝里一看,见一身材苗条的女子,年龄约莫二十出头,松松挽着一髻,眉似新月,肤色如江南菱角般白嫩,好秀丽一张脸庞。她正微笑着跟厨房做饭的尼僧小声说着话,纤纤素手抱着一个瓷盆,里面用水浸着新笋。

这场景便如一幅画儿一般,七七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女子侧过头,见窗外一个相貌极美的妙龄**正笑盈盈看着自己,目光友善,她却如受到极大惊吓,脸色顿然一僵,手一松,瓷盆掉落在地,水溅得她满身都是,她慌忙说了声:“对不起!”多么生涩的口音!她脸色苍白,蹲下身子,捡着地上散落的竹笋。

七七心中奇怪,想进去帮忙,林夫人已走到前面,不耐烦地回过头:“至衡,你磨蹭什么?”

住持道:“小夫人快随太太去吧,这里自有人照应。”

七七应了,忙加快脚步,跟着林夫人出了寺观。

…………………………

兴记等盐号因得罪了雷霁,几天来货物滞销,盐包堆在码头,没有运盐号敢为他们承运。德昌荣是清河最大的一家运盐号,孟家和林家的盐多由他们来承运。如今兴记等落了势,善存特意打点了些钱,让德昌荣帮着兴记等盐号好歹运一点去就近的地方,但稍远一些的地方,德昌荣怕惹上军队捣乱,怎么也不敢接。

兴记等盐号的几个老板,平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一次却纡尊降贵,亲自到码头上找到些中等规模的运商,左磨右磨。

兴记老板廖葆初拉着一个叫胡正卿的运商,连连送上银票,陪笑道:“我们也是十来年交情了,您便接了我们这单生意,就送到绵阳,陕西的我也不送了,路上肯定不会有问题!我另外请些人来护送便是,袍哥那儿我去打招呼,”

胡正卿脸上只是苦笑:“我不是不敢送,只是怕接了你这单货,收了你的钱,送了出去,还没到绵阳,就被雷师长他们扣下了。老哥呀,谁让你倒霉给刘文辉送盐呢?如今你且再等等吧,你也知道,四川现在打得乱七八糟,指不定今天落势的人,明天又会上台。”

廖葆初跺脚急道:“我这盐一天运不出,就一天搁在码头上受潮,灶上的火天天燃着,哪儿是在烧盐啊,简直是烧心!”

静渊在一旁远远听着,兔死狐悲,心里滋味颇有些复杂,轻轻叹了口气。

忽听身后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廖老板,你的盐,我来运!”

回过头,见一个身着深色褂子的青年,衣袂飘飘站在码头台阶上,微黑的脸棱角分明,转眸间自有股慑人的气度,面带微笑,正是罗飞,他身旁还站着一人,正是那江津的冯师爷。

如惊电过隙,静渊的眼中顿时风云暗涌,冷冷一笑,脸上神色却是颇为不屑,道:“原来是你。”

罗飞唇边笑意悄无声息,眸底锋芒微绽:“可惜你现在才知道。”

不再理他,和冯师爷径自走到廖葆初等人身前,笑道:“诸位伯父,如果你们放心,便把盐交给我。”

廖葆初等人又惊又喜:“这不是阿飞吗?原来……冯师爷的运盐号就是你开的呀,你不是去了扬州吗?怎么又回来了?”

罗飞道:“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自会向伯父们解释。长话短说,我的运盐号刚刚才开,规模甚小,如今只能水路和陆路两者结合。所以,承运的汇水会比往年高一些,还望伯父们前往不要见怪。我的车和船先运一部分出清河,一路我自会将这运价告诉别的运商,所谓价高招远客,定能帮伯父们暂解燃眉之急。”

廖葆初踌躇道:“你……不怕那雷师长找麻烦?”

罗飞笑道:“雷师长是刘湘刘司令的人,我呢,因缘际会,恰好手上有刘司令亲书的通行手谕,想来雷师长应该不会为难自己人。”

廖葆初等人正急的抓耳挠腮,凭空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便如迷航的人突然找着方向,老眼发光,不由得对罗飞千恩万谢,完全忘了自己是个老辈子,在后辈面前要顾及面子尊严。

静渊薄唇轻撇,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七分冷意、三分凌厉,拂袖转身而去。

第二卷 孽海 第七章 冤家聚头(2)

第七章 冤家聚头(2)

和林夫人从妙观寺回来,顺着盐店街走着,虽是大白天,因灯会尚未结束,灯幔下有各式各样的小食摊儿和卖民间玩具的摊点,一路全是熙熙攘攘的人。

林夫人心里甚喜,对七七道:“我们这条街平时全是卖盐的,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么几天,把清河各式各样的人都招来热闹下。”突然咦了一声,道:“至衡,你帮我看看,站在咱们六福堂外头那位小姐,可不是欧阳所长的妹子吗?”

七七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六福堂门外设着的一个募捐点上,有几个学生正在那里发着传单,其中一个人正是欧阳锦蓉。

七七早就知道锦蓉回了清河,因为连芷兰的婚礼她都没有参加,她心里奇怪,既然回了清河,锦蓉却一次都没有来找过她。

数月不见,锦蓉瘦了些,头发留长了,化着淡淡的妆,平时常带的一副眼镜也没有戴,显得脸色空廓,清雅秀丽。她穿着件淡蓝色袄子,手里拿着一摞传单,一盏灯笼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锦蓉似乎挺有精神,逢见到游人走了过来,便热情地走上前去,将传单递予他们。

林夫人笑着看了会儿,对七七道:“你们既是朋友,便去打个招呼,年轻人在一块儿玩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了,欧阳小姐若愿意,你中午带她到家里吃饭。”

七七笑着答应了,说母亲慢走,林夫人再看了眼锦蓉,慢悠悠地往玉澜堂走去。

七七站在一旁只微笑着看着锦蓉,想是她没戴眼镜,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她。趁锦蓉不注意,她轻轻走到锦蓉身旁,恶作剧般对着她耳朵大声叫:“欧阳锦蓉!”

锦蓉吓了一跳,揉揉眼睛,见是七七,脸腾地一下红了,神情极是尴尬。

七七走到她跟前,笑道:“你这个坏丫头,回来这么久了,一次也不来找我。你现在在我家盐号门口摆摊子,我可不依。”

锦蓉定定神,咬着嘴唇道:“我哥……哦不,雷夫人让我哥叫我来帮忙的。我这段时间也不在清河的……可,可不是故意不来找你。”

“你不在清河在哪里?哼,你可瞒不了我!”七七故意瞪起眼睛。

“真的,我没有骗你,你不信就罢了。”锦蓉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不满,眼中却似乎有些敌意。

七七知道她性格古怪,倒不以为忤,从她手上拿过一叠传单来,笑道:“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来吧,我和你一起发吧。”

锦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盐店街上大部分人都认识七七,知道她是盐店街大房东的妻子、天海井的老板娘,她拿着传单在六福堂外头一站,好多年轻后生便借机上来,有的捐钱,有的却是借机一窥芳颜,拿了传单人却围着不肯走,故意找些话来相询问。锦蓉见传单发得快了,心里又是高兴,又不免有些嫉妒。

埋怨道:“你看你一来,惹了这么些人,把我们弄得跟耍猴儿似的。”不好驱散那些人,脸上忍不住冷淡下来。她身旁一个女学生抱着募捐箱笑道:“锦蓉,林太太来这咱们这儿站一会儿,顶得过我们站一天的,你看,我都快抱不动了!”

把那红色纸箱重重地搁在桌上,锦蓉探过头去,哼了一声,脸上却还是露出一丝笑容:“这怕是有好几百了。”

从桌下横屉拿出一把算盘,几个女学生把钱倒了出来,垒成了几摞,仔细地数着。七七去六福堂里找伙计取了笔墨纸砚出来,自己拿笔蘸了墨,认认真真帮她们记录收下的捐款的数额。

锦蓉忽然问道:“你们家林先生在哪里呀?没跟你在一起吗?”

七七没有抬头,一边写着一边道:“他去码头看着送货了。”

锦蓉道:“他可真是个勤勉人,连过年都不休息。”

七七笑道:“哪能休息啊,最近出了那么好些乱子,盐再不运走,就发潮了。”

锦蓉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他们要操心的事情也真是多,我哥说你家林先生想趁水枯的时候在重滩修堰闸,好像天海井却拿不出太多现钱来,可能正愁着去找银行贷款呢。”

七七听后一怔,放下笔,抬起头看着锦蓉:“他没有跟我说过。”

锦蓉道:“那你知道就好了,也不要跟别人说,这种账务上的事情,他们做商人的特别忌讳被别人知道。”

七七秀眉微蹙:“如果要申请贷款,需要多长时间?”

锦蓉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得回去问问我哥哥。不过按道理来讲,只要天海井平时有笔好账,这么大的盐号,银行不会不给钱。”

七七心道:“这次盐路被封了,他好不容易能够少受点损失,我以为他会等好转起来才开始修重滩的堰闸,没想到他却如此心急。唉,也罢,想是因为枯水期快过了,要再不修,又得等一年。”

不禁忧心忡忡。

重新拿起笔来,低下头正要继续写,却发现光线一暗,一人站在了桌旁。抬起头,发现却是静渊,刚从码头回来。

静渊朝锦蓉礼貌地点了点头,锦蓉脸上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强自微笑了一下,道:“林先生!”

静渊把七七手上的毛笔拿了,轻轻放在桌子上,“回家去!”语气生硬。

七七知道他最近一直有些心烦,忙道:“我答应了雷夫人,要帮她募捐的。”压低了声音,轻轻笑道:“我帮她可也是帮你呢。”

静渊回过头,对身旁几个伙计吩咐道:“我先回趟家,你们告诉戚掌柜,好好在码头看着,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找我。”

那几个人应了,静渊绕过来将七七手一扯,便将她拽了起来:“跟我回家去!”

七七身子往前一倾,衣服上顿时被墨汁浸了块污渍,锦蓉和身旁的学生都看着,七七只好装作不在意,笑道:“我先回去了,家里有……” 话没有说完,静渊已经拉着她走远。

一个女学生待他们走了,方笑道:“这就是你那心上人?这脾气可真不小。”

锦蓉找了张废纸把桌上的墨渍慢慢擦了,过了半晌,方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

……

静渊一路走得甚急,寒着脸默不作声,七七知道他心情不好,只好乖乖地跟着他。

掌柜戚大年在天海井干了几十年了,也算是个厉害人,惟独在这个少东家面前谨小慎微,浑不像个老辈子。一次盐灶上有盐工偷了盐卖给贩私盐的小贩,静渊向来待人亲和,那日却是大怒,让人把那盐工绑在汲卤的架子上狠狠地打,脸色都不带变的。眼见就要出人命了,戚大年急的只好去找七七。七七跑去灶上相劝,却被静渊一阵怒斥,吓得脸色苍白作声不得。她知道自己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的丈夫,有时候一发起火来,凶狠得就像个鞑靼人一样,最好在他发火的时候不要惹他,可耳边听着那盐工叫声甚惨,被打得鲜血淋漓,她临时便想了一计,将眼睛一闭,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

伙计们大声惊呼:“大*奶晕了!”

静渊果真快步过来,把她一把抱起。

七七心中暗喜,这一跤虽是故意摔的,却还是让她浑身发疼,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静渊,不要打了,我好怕!”

他轻轻喘口气,皱眉道:“你尽给我找事儿!”

朝戚大年打了个手势,戚大年忙让人将那盐工解了下来。

那天他只好陪着她回去,七七向来不愿意瞒他,过了两天,便小心翼翼向他坦白。

垂着头等着他责骂,他却好半晌不做声。她心中其实是幸福的,因为知道丈夫心中总算真正开始心疼自己,低着头,便是他怎么骂她她都愿意承受。

他哼了一声:“你以后要再敢骗我,我就把你绑起来打,到时可没有谁敢来为你求饶。”

她低着头,偷眼瞅他,忍不住扑哧一笑。

他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

即便那天在雷师长家里受了气,他也不再将气无缘无故撒在她身上。她知道他脾气不好,但她心中亦明了他的难处、他肩上背着的重担,他心里应该也是知道她对他的好,她只希望假以时日,她能让他慢慢忘了两家的仇怨,让他全心全意地去爱她,爱她和他的家。

她一路跟着他快步走着,心中只担心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锦蓉说他正在申请贷款,莫非是银行那边出了问题?回了房间,静渊方把手松了,七七悄悄揉了揉手腕,虽没有看,也知道被他攥出了红印子。

“弄疼你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她松了口气,听他语气还算柔和,便笑道:“没事,你今天是怎么啦?盐送完了吗?船都走了吗?”

静渊看着她:“把手给我看看。”

她把手放在他手中,他轻轻握住,撩开她的衣袖,见皎白如雪的手腕上浅浅的红印,将她轻轻揽到怀中,低头看到她衣襟上的墨渍,叹了口气。

“七七,”他轻声说,“这两日,不要出门去了。”

七七心里奇怪,笑道:“大过年的,我还没有回过娘家呢,这是为什么?”

他慢慢说道:“我不想你不高兴。”

七七嫣然一笑,把手一翻,握着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甜甜地道:“我怎么会不高兴?”

静渊的掌心发热,手指却很凉,语速很快,说出来似乎毫不费思量:“罗飞回来了,晴辉堂的运盐号就是他开的,你一定知道我会怎么做吧?不错,我肯定会把他从盐店街撵出去的。”

第二卷 孽海 第八章 冤家聚头(3)

第八章 冤家聚头(3)

她觉得冷,说不出的冷,不由得轻轻颤抖了一下,本能地想离他远一些,他却箍紧了她不让她脱离,手臂如此僵硬,语声却是那么温柔:“你会想,我何必如此计较?我告诉你,这绝不是计较,这也不算什么争斗,他不配和我争。我要撵他走,是因为我知道他这次回来是专门为了和我作对,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我不会给任何想跟我作对的人机会。我知道你现在心情肯定会变得不好,这两天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眼不见心不烦。”

“我知道你会怪我。”静渊将七七放开,见七七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下珠泪盈盈,樱红的嘴唇微颤,心中突觉一阵刺痛,竟不敢听她回应,慢慢朝门口走去。

“我不怪你,静渊。”七七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静渊回过头来,七七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有些人不论他们之间有没有过纠葛,天生就会是对手,我不怪你要去对付阿飞,你们男人之间的争斗,哦,你说这不是争斗。好吧,不管是什么,我不认为我的存在会真正起到什么作用。”

他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惊讶地站在门口。

七七雪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你说过,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嫁给了你,就会和你过上人们说的那种叫琴瑟和鸣的生活。静渊,我不怪你,我很清楚如果我要怪你,我这一辈子会活得很累,会活得很痛苦,因为,我选择了做你的妻子,不是做别人的妻子,既然如此,你要做什么说什么,我都只能站在你这一边。”

“七七……。”静渊心弦震动。

七七大大的眼睛里流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她的声音在颤抖:“静渊,夫妻之间就像血和肉,你开心,我会比你更开心;你伤心,我会比你更痛苦,”她想起那次听到的田埂里的晚歌……哥是天上月,妹是月边星,终于哽咽,“我把你当做我的血肉,所以,请你,求你,一定要对我坦诚。”

她这一番表白,深情如斯,绝望如斯,荡荡莫能名,他纵然再是铁石心肠,也不由得脊背猛然一震,心中涌过一阵强烈的热流,快步走到她身旁,将她柔软温馨的身体拥入怀中,抬起她的脸,疯狂地吻上她的嘴唇。

她的滋味如此美好,如此纯洁,他啜饮着她的芬芳,狂肆激烈。唇舌交缠,极致缠绵之间,如火花溅起,刹那燎原。

是的,他不该不相信她,她是如此单纯美好,嫁了他,便是一心一意在自己身上,正如自己也一心一意在她身上。纵然身如聚沫,不可撮磨,既做了夫妻,便该性命相知,不该患得患失。

“对不起,”他终于在她耳边说道,“是我害怕……。”

她用洁白的手捂住了他的嘴:“不,不要说出来,不要说……。”

她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肩上,其实她想说,她比他更害怕。至于怕什么,她却暂时想不起来也不愿意去想。

墙壁上透着淡淡的日光,两人紧紧相拥,那影子投在金黄的光晕中显得梦幻而孤独。静渊看着那团模糊的影子,多像小时候自己在布满晨光的书桌上练字,故意把毛笔蘸了墨扔进小水缸里,那清水中腾起的一团墨云。他是多么讨厌写字啊,可父亲和母亲总是逼着他写,请了多少师傅,他赶走一个,又请来一个,他掰断一只笔,紧接着就又给他买十支笔。

“你掰呀你要都把它们掰断了,我就不让你再练字了。”母亲冷冷地看着七岁的他。

他倔强地把手伸向那些毛笔。

母亲却把那十支笔捆成了一团扔给他:“掰吧。”

他掰不断,他怎么掰得断呢

他写得一手好字。写字的时候,终于把自己还给了天与地,做一个顶顶端正听话的小孩。

人们都知道盐店街的林少爷一手字峻于古人,如龙蛇战斗,如青云微笼,几旋雷激,操举若神。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有多么厌恶自己手中的笔,笔下的字,他有多么厌恶自己。

静渊抱着七七,让自己的吻如潮水般淹没她,也淹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