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四嫂对不起,对不起”她磕下头去,头重重撞在地上,惊动了正在撕扯着的这一对夫妻。

他们看到她额上立时红肿,脸上全是抓痕,嘴角渗血,惊心动魄。

七七一双眼睛充满泪水,哀求地看向赵夫人:“嫂子,我和四哥清清白白,天地可证我搬走,我马上搬走我搬走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你不要怪四哥至衡罪孽深重,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第二天,她顶着大雪,带着孩子,被老夏送到了这个小茅屋,一住就是六年多,含辛茹苦带大了孩子。

赵四爷只能暗中接济,还好老夏可以常来送点米粮,直到宝宝三岁后,赵夫人心才渐渐软化,又确实喜爱七七的女红,两家人才恢复往来。赵四爷清楚,若不是为了生计,她绝不会愿意再踏入他家半步。她在那个小屋子里为他们缝着被面和窗帘,为赵夫人做一件又一件美丽的衣服,只是为了他能够去一趟县里,给她的女儿带回一两个玩具和画册。

如今,她终于要走了。

她本是一只被娇惯的鸟儿,一时贪恋自由,虽习惯了风霜的日子,却还是会回到属于她的金色的笼子里。

他心中不舍,依恋,愧疚,看着她平静温柔的面容,饶是他自认如钢铁般坚硬的心,却宛如被烈火烧灼,化成一汪水波。

“对不起,我让你吃苦了。”他眼中涌起一丝泪意。

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九章 清辉重借(3)

第四十九章 清辉重借(3)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白白胖胖,眼睛细长,穿着件豆绿色的褂子,坐在满地鸡粪的乡间茶铺,嘴里满满的嚼着煮鸡蛋,他看向她,目光友善、充满一丝不易觉察的关切。

萍水相逢,他救了她和她的孩子。

他忘不了那一天对她的伤害,而她却只记得七年来他对她的好。

“四哥,”七七狡狯一笑,明眸流转,“谢谢你的盆子”

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会意,不由得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也微笑,笑得热泪盈眶。

宝宝和静渊在屋子里都听到了,宝宝跑到窗台边踮起脚微笑看着他们,静渊走过来把她抱起,“宝宝,你干爹好不好?”

宝宝想也没想就说:“干爹对我好,对妈妈好干爹给我们修了屋顶,还给我买了画画哦,还送我小松鼠我一直想要小松鼠的”说着,漆黑溜圆的大眼睛笑盈盈看向窗外。

“爹爹给你们住大房子,也给你买画画”静渊把她的头转过来,笑着问:“爹爹爱你,爱你妈妈,你会不会高兴?”

宝宝想了想,还是点点头:“我会我想和妈妈住大房子”又很认真地问:“那小dd也有大房子住吗?小dd也跟我们在一起吗?”

她一直想着文斓。

静渊一时语塞,只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觉得被勒得出不了气,忍不住要挣脱,他却捉住她的小手,轻声道:“给我时间,我一定补回这七年。”

她听不明白,不停地扭着身子,叫道:“痛,痛”

静渊只好放下她,她一溜烟跑了,跑到外面母亲身旁,赵四爷熟练地将她抱起,在她小屁股上拍拍,她哈哈大笑,揪住赵四爷短短的头发,七七轻声斥责,笑着将她的手掰开,把她从赵四爷怀中接过放到地上,宝宝咯咯笑着,跑到院子外头去看已经放到骡车上的兔笼子。

静渊冷冷地立在窗前,他知晓赵四爷与七七之间坦荡清白,他也知晓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一颗心全绕在她身上。可是,她的心却已经和七年前不一样了,尽管她答应回到他身边,他很清楚,她不再是七年前的她。在重逢后无尽的狂喜中,竟然夹杂了一丝愤怒,就好像一个停步不前的人,嫉妒地看着已经走得很远的对手一样。

可是,她是他的爱人,不是他的对手啊他对自己奇怪的念头感到惊讶。

他的脸忽冷忽热,他苦恼地想:也许对她的爱与占有是他血液中流淌的硫磺,一旦爱火被点燃,就会熊熊燃烧……可怕的是,他不但不怕这样的燃烧,反而迷恋其中的痛楚与刺激。

“妹子,”赵四爷突然从衣兜里拿出一件东西,伸过去给七七,“你拿着吧,拿去还给人家。”

她看得清楚,是那张一万元的汇票。

往事涌上脑海,她胸口起伏,无尽的悲欣,苦难的过往,如雾聚雾散烟云来回。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成熟的镇定:“四哥,你把它收下吧,当初我们不敢去兑它,如今我回了清河,不会有人会为这张票给我们找麻烦了。我敢确定,里面的钱还没有被封上。”

赵四爷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还给人家。”

“不,”她摇头道,“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还,四哥,这笔钱你留着,要么就给嫂子,她是为了你才来到这个山里的,我以往惹她烦心,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赵四爷叹了口气:“我跟她几十年夫妻了,她对我怎么样,我心里很明了。你也知道,我怕老婆,怕得要命。”说着不禁一笑,也不婆婆妈妈地推辞,把汇票收回放入兜里。

七七也笑:“你不是怕得要命,是爱得要命。”

侧过头,看到静渊依旧站在窗前,心中突然莫名起了一个念头。

赵四爷见她脸上掠过一丝阴影,问道:“怎么了?”

她摇摇头,低头思忖,忽然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眼中是一丝犹豫:“四哥,你……”

赵四爷被她弄糊涂了,连问:“我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我在想,你……”她极是顾虑,还是说了出来:“我有个很奇怪的念头,要是你和嫂子、夏大哥能够搬家就好了。”

“好好的搬什么家”他笑了,“你忘了,我们这个荒郊野岭,连天兵天将都找不来”

她笑了笑:“是我想多了。”

他闯荡江湖多年,何尝不知她心中的顾虑,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放心,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相信我,没人动得了我和老夏。”

她只好点头。

他却问:“你既然顾虑重重,为什么还要跟他回去?”

她微微苦笑:“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当初离开和如今回去,竟然都是同一个原因。”轻轻挪动脚步,“四哥,我,我不能跟你多说了,珍重”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老夏会送你们到璧山县城,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

她快步走进屋子,静渊道:“不多说一会儿?就要走了,想必有说不完的话吧。”

她太清楚他,这话说得多么言不由衷,禁不住抿嘴一笑,轻叹一声:“你还是老样子”

他爱极她笑容的艳丽,终不由得投降,目光随即变得真诚:“只要你高兴就好”

……

他们几乎一路都没有停,似只有加快步伐,才能换回失去的时光一般。

行李另外找了一辆车运,宝宝要和她的兔子、松鼠坐在一辆车,这让两个大人分外为难。松鼠还好说,被宝宝放在脚下,兔笼子则搁在副驾驶座位上,稍微一颠簸,笼子下的托盘里就会溅出粪便,味道可不那么好闻,司机首当其冲成为受害者,七七觉得不好意思,自己把窗户摇开,那司机极是客气,连说:“太太,风大,别着凉了”

宝宝第一次坐汽车,一开始极是兴奋,爬到母亲腿上,小手扒在司机座位的椅背上好奇地张望,七七知道静渊一向爱干净,现在满车都是兔子的屎尿味, 又见宝宝的小脚不断在静渊腿上蹭着,忙伸手要把女儿的脚弄开,却被他把手握住。

“没事”他眼中全是笑意。

他心中只是充溢着安宁与幸福,他以往觉得幸福是一种伟大的、具有无限力量的东西,他一直在迈过他周围人们的头顶向远方寻找,如今他却在身边看到了。重叠交错的细小树叶,交错着秋日碎金一般的阳光,斑斑点点落在他身旁的母女脸上,他痴痴看着她们,多么美丽的两张脸庞,明珠白玉般交相辉映那轻灵与安详,像美酒般醉人。她抱着女儿打盹儿,头微微靠在他的肩头,他一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身,一手轻轻放在女儿起伏的小肩膀上,感受着她们身上的温度,在心中自言自语:真好,真是欢喜

这种感觉来得太不容易,他拼却性命也要将其留住。这种感觉太过珍贵,他只想一个人拥有。这念头就像魔鬼一样,每当这种念头一起,他就会连带地仇恨起很多人,这其中竟然也包括他自己。

连日赶路,只在驿站过夜,第二日就又是早早出发,这么几次下来,原要走四天的路程,只用了两天多便到了清河边界的荣县境内,越山隔岸的无数连绵丘陵,烟树人家,倒是好风景。

驿站旁尽是山林,果树满山,香橙和橘子如火炬般结满树上,乡民用背篓挑着果子在路旁卖,亦有人用麻布铺在地上,堆满柚子、橘子等丰满多汁的水果。这路上也停了不少有钱人的车,附近有座佛寺,有唐代的大佛,人们携儿带女,都是来参佛连带游玩的。茶铺、小吃摊倒也有不少,非常热闹。

静渊让司机停下车,叫醒睡着的七七,说在这儿歇歇脚。

宝宝小嘴兀自微微张着,还呼呼睡呢,七七道:“不用停了,赶紧走吧。”

她脸色憔悴,带有一丝伤感,回来这一路她几乎不曾往窗外看过。往事惊心,历历在目,于她全是伤痛。

他却看着女儿:“总得让孩子沾沾地气吧?”

她也就只好答应,见到卖水果的乡民,说:“我去挑点橙子,买给宝宝吃。”把宝宝摇醒,宝宝揉着眼睛,跟着父母下了车,非要拎着她的松鼠一块儿。

七七微笑道:“宝宝,你一路都快把这只松鼠烦死了,小心它咬你。”

宝宝笑道:“它咬我我就咬它,看谁厉害”

静渊不由得一笑。

七七只想快走,心不在焉地挑了几个水果,回过头,见静渊带着宝宝往一个玩具摊远远走去,一堆彩色的风车在远处咕噜噜转着。静渊数次弯下身要牵宝宝的手,宝宝老是要躲他,他却不屈不挠非得伸手过去,宝宝虽然犟,静渊犟起来却也不输于她,父女俩终是牵起手来,宝宝走了几步,也就跳跳蹦蹦的,似是十分欢喜。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思潮起伏,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忧伤,脸上泛起微笑,眼中却渐渐涌上泪来,定定神,转过身认认真真挑选起来,拿了两个柚子,让乡民剥了皮分好,用油纸包着,另捡了些血橙、蜜橘,叫来司机装到车中的行李袋中。

不一会儿,宝宝和静渊回来,静渊手里抱着一堆拨浪鼓、木偶、竹子编的动物,宝宝手里也拿了好几个风车,父女俩脸上都笑眯眯的。

“妈妈你看我的风车”宝宝把风车举到母亲身前,小嘴轻轻鼓起,要吹动风车给母亲看,手却一松,掉了一个在地上。

七七笑着给她捡起,突然呀了一声,站起身来,悄声对静渊道:“松鼠呢?”

静渊脸色变了,紧张起来,低声道:“想是落在那小摊旁了,我马上去找”

他们声音虽然小,宝宝却已经听到,突然想起自己的松鼠,小脸变得煞白,眼眶中立刻涌上眼泪来,把风车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回跑,静渊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七七,急忙跟着追上。

七七担心极了,见静渊冲上前把宝宝抱起,快步往那小摊走去。她只想:“千万别丢,千万要找到”

却听宝宝的哭声远远传来,她心中顿时一凉。

好一会儿他们才回来,宝宝哭得额头都红了,气短声促,不断抽噎,哭叫:“松鼠,我的松鼠不见了呜呜” 静渊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住爱抚,连连柔声安慰。

第二卷 孽海 第五十九章 清辉重借(4)

第五十九章 清辉重借(4)

七七心中不快,秀眉微蹙,问道:“怎么会丢了呢?也就一会儿功夫。”

静渊道:“那摊主没有注意,我问了下周围人,说是被小孩子偷偷拿走了。早知道就不该拿着去,也不该放地上。”

七七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走过去给宝宝擦擦眼泪,把脸庞贴在她的小脸上,柔声道:“乖宝,不要难过,你的松鼠那么可爱,拿走它的人也必然会喜欢它,会好好待它。”

“我不管”宝宝眼泪不住流下,“我要它回来,我要它回来呜呜”

她从来没有丢弃过自己心爱的小动物,只想那松鼠离了它,必然孤单飘零,过上悲惨的生活,而世上唯自己才会待它最好,如今都怪一时失误,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宝宝心中难过无比,双手搂住静渊的脖子,依偎在他怀中,哀哀地哭着。

静渊眉目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随即语声温柔,抚摩着她小小的背脊,安慰道:“宝宝,你不要难过,它肯定会回来找你的。”

她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真的吗?它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它怎么来找我?”

“你放心,只要你高高兴兴的,它肯定会来找你,可能它只是不喜欢坐汽车,要自己跟我们走呢。等回了家,它说不定就回来了。”他摸摸她额上厚厚的头发。

“真的吗?”宝宝只觉得见到了一丝希望。

“真的。”他确信无疑地点点头。

宝宝方渐渐止住哭泣,乖乖上了车。车子渐渐开走,她一直往回看,目光里充满期盼,只愿真正出现奇迹,能在路上看到那只被丢弃的小松鼠跳跳蹦蹦地一路跟来,七七喂她吃甜甜的柚子,她也别过头不吃了,一直看着,一直看,直到看得眼睛发直、脑袋发晕,小脑袋一斜,靠在母亲肩上沉沉睡去。

七七见她睡着,方轻声说了句:“以后不要这样了。”

静渊神色一动,语气里却大是不解:“不要怎么样?”

“不要骗小孩子。”

他看向她:“你说是我丢的松鼠?”

她倒没有料到他会想到这里去,一双明眸盯着他,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方淡淡地道:“我是说,那松鼠怎么可能会去找她,这种不可能的事情,若是说故事倒罢了,你这么当成一件真事跟她讲,就是欺骗。”

他轻轻一笑,道:“我会悄悄给她买一只一模一样的,我记得清楚,那个松鼠就是一般的麻松鼠,很好找。见她这么难过我才这么说,原是想让她高兴。”

七七道:“我知道你想让她高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说下去,侧过了头。

他见她脸色冷漠:“七七,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一直都不相信我,对不对?这一路我问你一些过去的事情,你也一字不提。”

她轻轻叹口气:“如果要重新开始,还想着过去干什么?”转过头,见到他眼中幽微闪烁的光芒,柔声说:“静渊,我没有生气,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觉得如果你对一个孩子撒谎,那么这个孩子也不会对你真诚的,她也会对你撒谎。我不希望宝宝以后也变得会撒谎,变得对人不真诚。”

她的话如此温柔,听在耳里,却又那么的尖刻,他一时无言以对,脸色一沉。

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宝宝一直都想要一个爱她的父亲,是我剥夺了她这几年的父爱。她一开始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就非常喜欢你,她虽然倔强,但她是个讲理懂事的小姑娘,这我是最清楚的,慢慢地她就会重新亲近你。静渊,如今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好好对待宝宝。”

他眼中闪出一丝落寞,手握在她手中,指尖变得冰凉,她要放开,他却反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他腿上,低垂眼睑,轻声道:“你放心。我不管你如今如何想我,我也不管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地位,你只放心,我会好好爱宝宝。”

她嗯了一声。

他忽然笑了,看了看车窗外,离清河越来越近了,紫云山的山脉已经浮现,一路开始有高高低低的天车架子,像骄傲地巨人,托举着天空。

她也看到了,终不免激动,泪珠盈睫。

静渊的手用了用力:“七七,天黑前就能到家了。”

七七长长的睫毛一动,一颗晶莹的泪珠掉在他的手背上。

……

戚大年之前早就将文斓接回盐店街,并和傅春生安顿好卓策明。刚刚把事情办完,听乐山的盐号打来电话,只说东家已经在回来路上,估计两三天后就到。打电话那个经理通告完,又补了一句:东家说,他回来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只戚掌柜一人知晓就可以了,这两天请戚掌柜找时间去趟晗园,帮着拾掇收拾一下,再找许管家要一把银质圆头钥匙。

“拿那钥匙开什么?”戚大年问。

“东家说拿了钥匙,许管家自会告诉你。”

戚大年满腹狐疑,这个东家从小性格就古怪,永远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去了晗园,找到老许问起那把钥匙,老许年已过半百,以前是林家田庄的管事,晗园修好后,静渊一入住,老许便从田庄调来成了晗园的管家,人是向来沉稳的,这次却神色极为激动。

戚大年大是讶异,连问端详,老许眼光闪闪,却是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做个手势,让戚大年跟着他,一路走过前后两个花厅及四间客房,往二楼露台边的起居室走去,静渊平日都在东南角的房间,戚大年下意识就要朝那儿走,老许回过头,指指正南向的一个屋子,拿起那把银质钥匙,打开了门,顺手按下右侧的电源开关,走进去,把窗帘拉开。

“我们得抓紧了,好多东西还得预备呢。”老许嘴里说着,一面走了进去,戚大年跟着进去,眼睛瞪得老大。

这屋子看来一直都没有人住过,但是却连丝毫的尘灰味儿也没有。法国式敞亮的长窗,窗外是毫无遮挡的美景,从窗口正好能远眺紫云山、俯瞰清河,蜿蜒流淌,波光粼粼。陈设华丽却不俗媚,房间四壁挂着鹅黄金丝土耳其墙帷,天花板悬下一盏法式琉璃吊灯,窗外阳光透进,那吊灯五颜六色闪着晶莹的彩色光芒,投射在地板繁花细叶的地毯上。一张柔软的大床,铺着淡绿色的丝绸罩子,也是一尘不染。老许径自走到床边墙上的大立柜旁,朝戚大年招招手,戚大年走过去,老许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挂着衣服,却都用深色丝绸罩着,老许把罩子一个个拉开,扔到地上,戚大年看得清楚,那些衣服,全是精致秀美之极的四季女子衣衫,老许一面拆着罩子,一面道:“唉,说老好笑,这些时髦的女子衣服,竟然全是我这个老头子去采购的,真是要命的差事,东家写张单子,我南来北往到处张罗,如今总算要省下心来了。”再把下面的一个个抽屉拉开,一层是炫目耀眼的各式珠宝,另一层则整齐地放着叠好的、柔然的丝绸睡衣。

“这,这是……”戚大年不禁口吃起来。

“我呢,现在要把这些衣服重新拿去熨烫浆洗,整栋楼也要重新打扫收拾了,您老人家呢,先得从账上给我支笔钱,屋子里该添置的东西我还得抓紧去买,别的不说,就是放在里头的花儿草儿也是笔大开支呢。”老许把一件件睡衣取出来,搭在手臂上,抬头看向戚大年:“东家虽然让你先不要张扬,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做的,戚掌柜,你尽快去物色几个年轻伶俐的丫鬟,这几年晗园冷冷清清,全是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婆子伺候着,如今也该热闹了。”

戚大年兀自发着愣,老许很是奇怪地看着他:“你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他摇摇头。

“真不知道?”老许哑然失笑。

戚大年敲敲脑门,前思后想,突然吸口冷气:“是大……”话却没有说下去,吞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喉结动了一下。

老许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把钥匙交给他:“这间屋子平时就东家一个人进来看看,钥匙就只有这一把,你拿去再多配两把。”

……

到晗园的时候正好是黄昏,天空和大地间只剩下一线暗红的玫瑰色,七七看到那片紫杉林,密密地掩盖着一个高大的庭院,正是七年前回门的时候路过的地方,那时也是如现在这样,和他一同坐在车里,手放在他的手中,他在耳边细语:“这是给咱们修的房子。”她只觉得无尽幸福。如今真到这里来了,其间却已经间隔如此一段漫长的时光。

宝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房子,大大的睁着眼睛,可只是惊奇了一会儿,随即却想到自己的松鼠是不是已经跟来了,这个庭院中有这么多高大的树木,小松鼠究竟躲在哪里?她抬起头,看到黑压压的枝条和越来越暗的天空,不由得大失所望。

老许迎上来,带着几个面庞清净的丫鬟,恭恭敬敬向静渊和七七行礼,就似七七早已经住在这里似的,脸色平静,问个好,一行人便熟练地四散而去,有的拿行李,有的去厨房预备吃食,有的则回到一楼的大客厅随侍。

宝宝和母亲跟着众人进了大客厅里,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却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她小小心灵中,只觉得这世间最漂亮的房间,就是璧山赵夫人的卧房,她偷偷跑去看过一眼,被赵夫人一声怒喝吓跑。如今这个像童话书中的天堂一样的地方,竟然是她的家,只觉得满眼都是稀奇,乍惊乍喜、患得患失、又不敢相信,怕惹母亲心烦,只得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七七随意找了一张软椅子坐下,把宝宝拉到身旁,给她理着有些蓬乱的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