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嗯了一声,微微抬眼,他却转开头,缓步往宝川号走去。七七亦继续往前走,怕罗飞担心,只好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走下斜坡,额头已经疼出细密的冷汗,还好车子就在前面,小武站在车旁等着,见她脸色苍白,忙把车门打开,几步做一步跑到她身旁,七七吸了口气,扶在他的手臂上,一瘸一拐地上了车去。

来报信的那个伙计是坐的送盐卤的盐水船,一直坐到平桥码头,然后才跑到盐店街来的,等他重新坐船回到隆昌灶那边,七七也已经到了。

受伤的老盐工已经被抬进了盐工值夜时休憩的一间砖房里,跌打大夫给他正好了骨,上好了药,在腿上打了支架。

这间屋子是个敞厅,后面砌了一面高墙,没有窗户,前不避风雨,后不流通空气,光线极差,伙计们见七七进来,方点亮了几盏油灯,微弱的灯光,映得七七玉颜如雪凝香,点漆般的秀目熠熠闪光,其中却透出一丝怒气。

那老盐工急忙要直起身子来,虽然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却挣扎着道:“东家奶奶……我……我不小心……。”

七七赶快扶住,道:“老师傅不要起来,快躺好。”

环顾四周,见众人木然而立,浑如无事,隆昌灶的管事和经理也都站在一旁,脸色惫懒怨怒,可能都在心中埋怨这个老工人无端给盐灶添了麻烦,那老盐工约莫六十多岁,骨瘦如柴,黝黑的脸颊深深凹陷,一双布满血丝的老眼左看右看,甚有惧意。

七七心中极是难受,转头对管事道:“把那架水车停了,这两天别让人上去了。”

那管事正是以前段孚之的人,因为七七扣了盐灶工人每月的米,折了他们的回扣,加上盐灶易主,自己本就焦躁不安,心里憋着一肚子怨气,听七七这么说,眉毛一挑:“奶奶,那梯子只是稍微有些松滑,我已经让人钉了钉,还是可以再顶几天。您刚刚才接手,现在把水车停了,势必要影响这两天烧盐,这不才进了这么多盐锅,摆在一旁生锈,那是何苦?”

七七俏脸一沉,冷然道:“莫非你是要等到出人命才停?”

管事淡淡笑道:“我们隆昌灶可是上了六十年的老灶,六十年来,撑死了,顶多伤胳膊断腿,若是说出人命,只怕奶奶娘家运丰号和夫家的天海井出的多一些。”

这话大是犯忌,七七秀眉一蹙,尚未说话,小武已经厉声道:“曹管事,我家奶奶若不是念在你的老东家面上,今日只怕你早在乡下庄子里种田了吧,你只是个管事,说话可要分得清楚轻重。”

曹管事瞥了一眼小武,哼了一声:“你又算什么东西?我在盐场做事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也不过狗仗人势,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你……”小武怒气上涌,脚步一动。

七七皱眉道:“小武,先把老师傅送到医院去,在这里耍什么嘴皮子?”

那老盐工一听要去医院,怕无力负担药费,更怕管事借机盘剥,之后找他要怠工钱,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喘气道:“不用不用,奶奶,我没有事,这把骨头还没有散,没有事的”

七七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道:“老师傅你不要有顾虑,药钱自然是我们出,误了的工时,也是因为我们的井架有问题连累了你,不会找你贴补,你尽管放心,井灶若有人找你的麻烦,我自然会把他撵出去,不光撵出去,定还让他在整个清河盐场都找不到饭吃。”

七七的语气不温不火,却说得周遭一众人心里发寒,她虽然年轻,但且不说她是香雪井实际上的东家,段家数口井灶的主人,单凭她是孟善存的女儿、林静渊的妻子,惹了她,便是惹了清河最难缠的两个人。那曹管事也只是仗着自己在隆昌灶是资格最老的人,只是借机说几句泄愤的话,倒是不敢真的跟七七顶起来。七七这么一说,他心里先自虚了,怎么可能真的拿自己的饭碗闹意气,便抿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小武和两个伙计帮着把老盐工抬上了汽车,那盐工千恩万谢,若不是双腿不便,只怕就要磕下头去。七七跟着走了出来,见盐灶里有些值班的工人站在棚外看热闹,一脸煤黑,光着上身,有些人的腿瘦得便如两根柴棒一般,七七心里只是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一接手就扣下每个人三斤米,虽然明知少这些米粮对于工人们并无多大实质性的影响,可在外人看来,真的就是生生盘剥,而自己竟然盘剥这样苦的下力人,只要一想起这一点,浑身毛孔都要立起,止不住的难受。如今水车又出问题,盐灶随时都可能停工,静渊又说要去找工会,指不定又有什么乱子。她不愁吃不愁喝,停工两天,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整个盐灶都垮了,她也照样还是能锦衣玉食的过日子,可对于这些可怜的工人们来讲,所谓活路,做工就是活路,少一天的收入,家里就多一天难熬的日子。她想来想去,心里悲怅酸辛,莫可名状。

“不行,不能停工。”她喃喃道,此时此刻,只能加紧把井架先修好,必须尽快把木材买到。微微侧过头,见那曹管事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七七叹了口气,心道:“静渊说得对,盐灶士气不振,谣言四起,总是因为有这帮老管事在里头挑事捣乱,不过要像静渊说的那样去找工会闹事,势必会连累这么多无辜的工人,我总得想一个办法把这麻烦解决掉。”

盐场里,所谓找钱犹如针挑土,用钱好比水推沙,一分一秒、一毫一厘都浪费不起,她略一思忖,不再徒自感慨,搭了一辆送货的汽车,去往白沙镇运商的店铺,一间间地询问是否有楠木存货,总算在“鲤鱼”徐厚生的店铺里问到似乎徐家的库房中还存有一些,那师爷只在运盐号里办事,对于徐家盐号的货物,却是不太清楚,只说木材据说是顶好的,是徐厚生修葺自家盐井剩下的,还有多少也不知道。七七总算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松了口气,便问那师爷:“徐老板现在何处?”

“在重滩。”

“重滩?”七七心里一咯噔,突然暗叫不好:“徐厚生虽然和我爹关系好,可跟静渊却是对头。静渊在重滩占了不少西场运商的生意,之前多少也跟欧阳松一起做了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东场西场交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徐厚生难免不移恨于我。”又转念一想:“我收了段孚之的盐井,这一次又是隆昌灶出了事,念在他和段孚之的交情,念在我好歹也算帮了西场一个忙,徐厚生是讲情理的人,应该不会太过难为我。”

想到这里,心里稍微有了些底,打起精神,便打算叫一辆人力车去重滩码头。那师爷见七七容色憔悴,脚好像又受了伤,楚楚可怜,便问:“林太太家不是有汽车吗?何必坐人力车,吹着冷风,而且又慢。”

七七笑道:“车子现在正用着呢。我过来也是搭的别人的车。”

那师爷笑道:“林太太谦逊合度,倒很像孟老板的风格。”

七七脸红了一红:“我只是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多走几步路又算得什么。”

那师爷点点头:“苦当为盐,清河盐商,不论高低贵贱,也不论挣得钱多钱少,除了那些败家,大多也都是能吃苦,有耐性的人。林太太虽是女子,但也如此坚韧,我们这些须眉看了,也是不得不佩服。”

也不敢再耽搁七七,去后院问了问店铺里的司机,正好有一个要开车去重滩,便让他把七七一并带去。

七七谢了,忍住脚痛,爬上那辆高高的货车。

温润的春风轻拂面庞,清新芳香,满眼春色,蜜蜂在花间忙碌,连空气的色彩都似乎是甜蜜的。她心中却一直在琢磨刚才师爷说的话——“苦当为盐”四个字,乍一听多么耳熟,原来那一年静渊和她在远眺鸭儿凼的时候,静渊也曾经说起过。

他是家族遗命,被迫辍学担起盐号的生意,踏进了这片苦海,而她呢,她的目的本来很简单,只是想为自己和女儿今后寻一个根本的安生基础,再弄清楚孟家和林家多年前究竟是怎样的宿怨,这一年多过来,在辛苦的同时,也渐渐了解盐场里的苦难纠葛,而对人与人之间的鬼蜮勾心,早就体味深刻。即便如此,自己却渐渐有了踏实的感觉,那是因为她明白了人生有许多事难以把握,但自己的变化却是可以把握的,而这就是她对自己的承诺。也许有人会阻止她快乐,但却没人能阻止她的成熟,她的这一辈子,总得自己来掌握。

脑中一些模糊的线索正在渐渐明晰,只要真正能弄清楚,即便尝遍咸苦又如何?

【晚了些,抱歉这几日在云南茶马道上,天天下雨,时而停电,为保持更新,吃尽了苦头。所谓苦当为盐,实为苦当写字也。】

第二卷 孽海 第10章 苦当为盐(5)

第10章 苦当为盐(5)

因罗飞的宝川号在运盐号里主要还是以公路上的运输、和下游的水路为主,因此位于清河上游的重滩堰闸在前几年终被静渊包下,由当时的盐务局长欧阳松牵头,先后采用“以工代赈”方式,整治了两河河道,建成上游双捻船闸八 座、中游船闸三座,以利于威远的煤入境,清河的盐从水路出境,总的来说,还是提高了运输的效率,对沿河农田的灌溉也起到了一定作用。虽然如此,由于重滩堰闸的投资及主要得利者均是东场以静渊为首的盐商,历来控制盐运的西场盐商大为光火,连一向圆滑的徐厚生也对静渊极为不满,后来段孚之与徐厚生被欧阳松扣押,由此引发杜老板受辱及之后心力交瘁而亡,再引起西场运商罢市,罗秉忠被枪杀于平桥,自此,徐厚生与静渊几乎是势不两立。

但是,徐厚生是老字辈的盐商,更坐在清河运商的首席,与新晋兴起的静渊最根本的冲突,并没有那么简单。

重滩堰闸修好后,静渊亦掌握了三十多艘从天海井到重要的关口灯观镇的盐运槽船,买通这一部分流域的盐商和小字辈运商,推举他担任这一部分水路的盐运公会理事长,徐厚生本是整个清河盐运公会的总理事,如此一来,东场新兴的运商至少分掉了西场一半的利益。静渊并没有到此为止,为了供应给东场井灶所需的粮食,还设了米厂两处,地点在灯观镇外和盐场内,对外替人打米,对内买囤粮食,一方面借此囤积居奇,一方面为自己的井灶供应所需的粮食,一方面又再设两个盐垣,将势力渐渐延伸到了西场范围,若不是善存出面,让郭剑霜将那部分地皮划为官用,之后再从官方以租用形式重新划给西场,从而制止了天海井的扩张,否则静渊第一个吞掉的,就是徐厚生在黄鱼坡的盐灶。

如今,为了适应盐场增产加运需要,首当其冲是改善交通运输的落后状况。为此,川康盐务局大力抓陆路、水路建设,郭剑霜上任一年多,亦在重滩附近修建了一座洋灰桥(现称钢筋混凝土),使北面的井内路和南面的井邓路连成一气。将天海井、无双井、丰源井等重要盐井通往至清河河道的橹船发展到两千多只,加速了清河井盐的水路运输,好歹平衡了东场和西场的利益,又促进了生产。但即便如此,东西场两边的争端依旧连绵不绝。

这些事情,是七七接手香雪井一年多以后,才慢慢知晓的。

徐厚生虽然依旧是清河运盐号的老大,掌握着下游四十多只的盐船,但在上游重滩码头只剩下不到十艘,七七心里惴惴不安来到重滩,避开天海井的盐船货棚,在徐厚生狭窄的货棚里,见到了他和他那姓瞿的总掌柜。

徐厚生没有料到七七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轻轻蹙了蹙眉。他虽然和静渊交恶,但七七是善存的女儿,在外头他还以侄女相称,至少维持着表满的亲和,见七七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他亦慈和一笑,微微抬了一下手,问她家人可好,孩子可听话不,学业如何,说了好些客套话。

七七一一答了。

徐厚生让伙计给她端了根凳子来坐着,早有人送上茶来,徐厚生见七七并不喝,只端端正正坐着,便笑道:“你父亲有什么事,叫个掌柜来说一下就行了,还有你大哥在,你身子单薄,何必辛苦自己跑来跑去。”

七七笑道:“父亲没有什么事,是侄女有事想相求徐伯伯。”

徐厚生哈哈一笑,道:“你伯伯我是做运商的,不过进的洋货少,什么胭脂水粉之类的是从来不进的,不如你三哥,你是缺什么要来找我?”

“听说徐伯伯盐号里剩下一些云南的楠木,想求徐伯伯匀一些给我。”

徐厚生眉头一挑,道:“你要楠木来做什么?”

七七微微一思忖,道:“段伯伯的隆昌灶水车坏了,要赶着修葺,若是现从云南订货,怕会耽误时间,咱们清河现在正赶上盐务局要求增产,木料都被人买光了,问了一条街,只听说徐伯伯这里还剩下一些。”

徐厚生哦了一声,点点头:“老段这个不成器的老东西,前年和我被欧阳松扣押后(七七听到这里,心里一紧),整日萎靡不振,坐吃山空,你用高价买了他的几口老盐灶,我和老段是多年兄弟,还没有多谢你呢。”

七七忙道:“徐伯伯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段伯伯体恤后辈,再加上他念及过世的杜伯伯对我的信任,方才将他的盐灶转手于我。至衡本是小盐号名义上的东家,真正生意的打理还是交予我的几个掌柜,平日多有生疏不懂的地方,总是不忘我父亲和诸位叔伯的教诲。”

徐厚生淡淡一笑:“你丈夫很厉害的,要说做生意,年轻人里头,他是第一狠辣的人,有他在,你能有什么难题?”

七七垂首道:“拙夫一向不避锋芒,年轻气盛,平日多有得罪冒犯之处,他自己亦深以为然。”

“哦?那可不见得。”徐厚生端起自己的茶,慢慢地抿了一口,另一只手的食指在茶几上惫懒地轻轻点着,“我今天早上还见过他,他那漂亮的脑袋可是一直高高扬着,眼睛直瞅到天上去了,满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呢,如今他春风得意,我们这些老朽,他更是看不到眼里去了。”

七七笑道:“静渊性格是有些古怪,伯伯别跟他一般见识。”

徐厚生叹了口气,问:“你要多少木头?”

七七忙道:“不多,大概十来根,只是一架水车出了问题,另外一个还是好的。”

徐厚生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那儿还剩多少,你先回去,我让瞿掌柜拿单子我看一看再告诉你。”

七七眼睛一亮:“徐伯伯愿意帮我,真的是太好了。”

“也别太宽心,我这边也不一定真的还有,木材是盐号里用的,运盐号的掌柜并不是太清楚。”

七七忙道:“没有关系,有总比没有好,多少不计,哪怕只有一两根,也好歹能让井架尽早开始修葺,”补了一句:“还是徐伯伯念旧情,这隆昌灶原本是段伯伯的,若是停工,您应该比我更难过。”

徐厚生淡淡一笑。

七七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脚痛,走上前,从手包里拿出自己的印章,微笑道:“要不我们先草拟一个契约?不管还剩多少,我先把这些木头定下?”

徐厚生额头微微一展,太阳穴上青筋轻轻跳了跳,看着七七手里的印章,嘴角掠过一丝复杂的笑意:“侄女啊,我原本和别人一样以为你一个女流之辈,到盐场来掺和生意,不过就是打发时间而已,如今看来,你还真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啊。”

他的话听不出喜怒,也不太像嘲讽,七七手里攥着印章,掌心渗出了汗珠,但面色依旧平和恭顺,只道:“侄女如今新接手隆昌灶,水车出事,有盐工也因此受了伤,那边乱成一团,我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腆着脸出来求长辈们好歹帮忙提携一下。我知道现在货紧,索性先把东西定下,免得有个什么意外。”

徐厚生点头道:“好,明天来签吧,如今货有没有还不确定,你先回去吧。”

他一说这话,七七已经知道他即便有木材,却未必愿意把它给她,现在当面跟他争,若是惹恼了他反而不好办。他既然客客气气的,那自己就先由着,一天的功夫,慢慢跟他磨。想到这里,便道:“那侄女先告退了。再次多谢伯伯。”

徐厚生嗯了一声,道:“慢走。”见七七行走似乎有些困难,他虽与她夫家不睦,但是清河商场上,有些人情还是要讲的,叫来一辆车送她回去。

不料不到半个时辰,他甫一回到盐铺总号,就接到七七的电话,婉约柔和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徐伯伯,您跟瞿掌柜可看好单子了?方便告诉侄女还有多少木材吗?”

徐厚生脑门不由得有些发胀,哑声道:“还得等一会儿。”

那边也不勉强,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到晚饭时分,刚回到府上,那香雪堂的古掌柜竟然亲自找上门来,说东家奶奶托他前来相问木材的情况。

徐厚生脸上很有些挂不住,随便应付两句把古掌柜打发走了。

七七和他磨了一天,到第二天,徐厚生终于托瞿掌柜来告诉她:“木材倒是有,只是是修建宗祠剩下的,不便转手他人。”

实际上就是拒绝了。

七七知道徐厚生这边路子算是总是走不通了,软磨硬泡了一番,终究还是没有结果,虽强打精神,仍不免失落。

正犯着愁,宝川号的冯师爷找到香雪堂来,说听闻隆昌灶需要木材,宝川号正好有一些,可以卖给林太太。

第二卷 孽海 第十一章 歧路问情(1)

第十一章 歧路问情(1)

七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略回神,脸微微红了一红,立刻正色,抬眼看着冯师爷,冯师爷倒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说:“我们做运商的,本来就很活泛,生意场上,哪有解不开的结?能挣钱就好。只要林太太出得好价钱,我们也乐得跟香雪堂做这一笔生意。”

七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神色却极为诚恳:“多谢冯师爷今天过来,这么多年都没有走动了,如今我们遇到困难,宝川号却是第一个前来施与援手,如今虽然生意做不成,这份心真是难得可贵,至衡感激不尽。”

听她的意思,显然是不需要那些木材,冯师爷不由得愣了一下,道:“在下不明白……莫非……。”

七七点点头,道:“多谢冯师爷和罗老板挂心,我已经找到木材了。”

冯师爷脱口就说:“我们问了一圈儿,没听说林太太已经弄到货了呀?飞少爷是怕你们停工,毕竟段老板的这个盐灶是你们新近接手的,这要一停工,传了出去,只怕……。”

七七打断了他:“假如外面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再说………若是真有什么麻烦,我……自然会让我丈夫去料理。”她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些,冯师爷却明白了她的意思,自然也不好坚持,七七这才叫伙计上茶,冯师爷忙道:“不必,林太太不要客气了。”

正好黄嬢和小桐提着食盒进来,一个伙计从后院库房抬了一张小方桌进里屋,黄嬢等人把饭菜从食盒里取出,一一摆放在方桌上,黄嬢见收拾得差不多,出来对七七道:“奶奶,吃饭吧。”

七七应了一声,回头对冯师爷笑道:“我们这儿马上就开饭了,要不师爷留下来跟古掌柜一起吃?”又要吩咐下人预备饭菜碗筷,冯师爷自然不便久留,连忙笑道:“多谢林太太想留,我还得回宝川号里跟老板交给差呢。”

七七双目沉静如水,见两边下人都在忙碌,对冯师爷柔声道:“帮我谢谢你们老板,心意我领了。”

冯师爷极轻微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七七看着他的背影,略站了站,转身进了里屋,在饭桌前坐下。

小桐递上手巾,黄嬢给七七盛了汤,放到她面前,笑道:“大*奶,这饭菜可是今天东家亲自叮嘱小黄师傅做的,就怕你没有胃口。”

七七平日给林夫人请完安以后,基本上不会主动去玉澜堂,但毕竟要守旧礼,只要林夫人叫下人来通报一声,她再怎么也得抽出些时间去一趟,多半是被训斥一番。后来为了怕麻烦,索性中午午饭后就去韭菜嘴大街的绣房里,和绣娘们待在一起,午休片刻,再到盐灶巡视一番,又在下午黄昏前赶回盐店街,等着静渊做完公事,向他**汇报一下,两个人再一起回晗园。

午饭本来该在玉澜堂吃,吃过几个月,大大小小的是非不断,后来静渊便让黄嬢和小桐每日上午去玉澜堂厨房,让厨子单做,给七七送到香雪堂,省去不少麻烦。

厨子小黄是名厨黄光头的后人,盐帮菜做得一流,尤其是水煮牛肉做得好,算得上清河一绝。

这一桌的小菜极是精致,七七累了一上午,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秀眉微蹙,看着满桌的菜肴,食不下咽,拿起筷子,懒懒的夹了点菜。

黄嬢随口问:“大*奶,一会儿吃完饭可是照例去韭菜嘴?”

七七随意点点头,旋即又摇头:“不去了,一会儿你们陪着我去买点补品药材,咱们去看看那个受伤的老师傅。”

黄嬢笑道:“那些下力人,让管事们去看一看就行了。”

七七低头吃着饭,没有说什么。一会儿听到大堂里有人声响起,伙计们叫了声:“林东家。”七七放下筷子,果见静渊走了进来,轻裘缓带,极是从容。

“怎么样,可合你的胃口?”静渊走过来坐在七七身边,黄嬢忙又去拿了副碗筷,小桐早递上热手巾。七七对她们道:“你们也去吃饭吧。”

黄嬢和小桐应了,伙计们也都从

七七等静渊擦了手,亲自给他盛了一碗饭,道:“中午简单吃一些就行了,何必让黄师傅整的那么辛苦。”

静渊一笑:“我看你昨天晚上都没有休息好,今天肯定也打不起精神,好歹能多吃点东西最好。”

七七嗯了一声,给他夹了一筷鹅油肉卷,微笑道:“这个虽然好吃,但是油腻了些,你吃一块就行了,我可不想让我丈夫有大肚腩。”她语气轻松,只是不想让他烦心,静渊如何不知道,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开玩笑:“大肚腩肉实,若真有了,你枕着睡觉也好。”

七七红着脸轻轻一笑,低着头喝了口汤。

静渊如今也算是真正与锦蓉分居,但毕竟爱极了文斓,虽然跟七七说过要跟锦蓉离婚,但始终狠不下这个心,七七只是在旁静观,对此从来不发一言。这一年多他虽然对她算得上百依百顺,但她心里总多存一份心,不想再亏欠他什么,免得以后横生许多牵绊。其实他很少陪她吃午饭,有时候亦是她借故去绣坊,想让他多一点陪儿子的时间,也是怕两个孩子间日后相处会嫌隙日深,毕竟孩子都是无辜的。想到这里,她心中微微泛起了苦味,如若今生自己不曾托生孟家,不曾遇见他,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入眼下这般的窘境。即便生在一个普通农人的家庭,生活虽然清苦,贫贱夫妻相互扶持,也好过如此尴尬复杂的日子。

静渊见她强颜欢笑,面容如暖玉温润,黛眉轻敛,却笼着一股极轻柔的忧思,风致楚楚,让人顿起怜意,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柔声道:“我已经让我这边的运商赶紧去进货了,现在开了河,反而走水路比公路要快,你再等两天。你正好趁这段时间把那帮挑事的管事料理一下,若真是停了工,损失多少钱我给你补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脚又受了伤,老这么跑来跑去也不是办法,我看着心疼。”

他语气诚恳,说得她心中微微一酸,眼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泛起湿湿的雾气,他看到眼里,也只好装作没见。怕她吃不好饭,静渊也不再说话,捡了她和他都爱吃的几样菜,给两个人都夹了点,自己埋头大吃,倒是胃口很好的样子。

日光透过格子窗棂,细细的光束上飘扬着尘屑的光芒,静渊低着头,有几根白发映着日光,也在轻轻闪着光芒。

七七不由伸手摸到他的发上,轻声道:“你也不要太累了,你看你,又多了几根白头发。”

静渊心中一暖,伸手把她的手拿下来,轻轻抚摸:“我这是血热,倒不是累的,天生的,我爹当年也是这样。”

说到他父亲,两个人心里都几不可查地有了些异样,七七移开话题,道:“我一会儿让人去买点好的芝麻,每日给你做点芝麻糊和芝麻酥,你天天都吃,头发就不会白了。”

静渊笑道:“那我岂不是会变成麻子?”

吃完了饭,他放下筷子,站起来,七七也跟着站起,和他虽然亲密,但还是和多年前一样,习惯性地服侍,给他递上毛巾,又泡了茶,他喝了口茶,见她那小碗饭几乎一动没动,就只把一碗汤喝完了,脸色微微有些黯然,也没有说什么。

只问:“那徐厚生只说木材是宗祠的,没有说别的?”

“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一会儿先去看看那受伤的工人,晚些再亲自去找徐伯伯,再求一求他。”七七道,见静渊立时皱起了眉,一双俊目微微一眯,似有阴鸷涌上,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虽然这几年他的戾气大减,但她还是忙补上一句:“我不会太过自轻,放心,不会丢你的人的,你也先不用做什么。”

静渊眉间掠过一丝失落,轻轻笑了笑:“七七,看来我在你眼中,真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辣人物,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论理,做生意有这份狠辣,倒是有些好处,可放在我们夫妻之间,妻子总这么看丈夫,细想还真是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七七脸上一红,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心里太过为我着急,反而……。”

静渊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不用多想。”沉吟了一下,还是说:“清河三牲里头,徐厚生被人叫做鲤鱼,论心机,是一等一的人才。以前我爹曾经跟他合股,也是我们林家失势的时候,偏巧那块地皮是他的,我们的盐井又在他的地上,为了抵掉地租,只好分出一部分股来给他。可世间哪有光有股份,一分钱不给的事情?即便是用来抵租的,盐井的收入,远远超过了那块地的价钱,偏偏就是徐厚生,占了我们当年上游一口井的股份,赚了钱要,拆了本就不管。后来好在被我爹又花钱重买了回来,他是几头都挣到了钱。我这几年跟他作对,若说是为了两家私怨,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记恨我我也不当回事。不过我看他现在为难你,也多半是因为我的缘故。”他忽然淡淡一笑:“也罢,你今天再去找找他也好,若是他念在你爹的面上,或是杜老板、段老板他们的情面,或许说不定还真能帮一帮你,现在磨着这件事,只是他心里那结解不开。”整了整衣襟:“我走了,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叫人来说一声。”

七七点点头,送他到门口,静渊忽然回头,眼中涌起笑意,却听他轻声道:“你不要罗飞的木材,我很高兴。”

七七嘴角轻轻一撇:“你又来说这些无趣的话,没来由总是吃些莫名的干醋。”

静渊哈哈一笑,转身出门而去,司机候在外头,给他打开了车门。

……

【关于昨天没有更新,不得不说一下。这两天发生一些极端的事情。第一件虽然对我来说也很可怕,不过还算好的了,电脑进水短路,无法打字,只要一按键就会出现满屏的字符J,现在也开不了机了。我原想在本子上用笔写好,去网吧上传,应该不会影响更新,可是没有想到出现第二件事。我是一个重承诺的人,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读者,所以这件事虽然本不必说出来,还是告诉大家吧,反正千年一遇的躺着中枪的事情,被我遇到了。若是大家有兴趣,可以到免费章节回目里看,我单独发文说明下。江雪鞠躬退下】

第二卷 孽海 第十二章 歧路问情(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