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这才算正式认识,前行到一个茶铺休息,静渊坦然将自己和七七的身份说给对方听了,那杨女士听言,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颇有深意。那商人亦是一笑,道:“我们陌路相逢,以后却要长期相处,可见这世间最最奇妙的就是缘分二字。”

静渊笑道:“莫非杨先生也是做的跟盐有关的生意?”突然心中一动,脸上微微变色,惊讶道:“您姓杨,又来自汉口,莫非是……莫非是凤兴盐业的杨老板?”

那商人淡淡一笑:“在下正是杨霈林,今后可要林东家多多提携帮忙了。”

静渊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杨先生言重了,算起来,您算是静渊的前辈。”他神色极是谦恭,可眼中却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那杨霈林亦站起还礼,只说:“哪里,哪里。”

七七闻言,亦不免震动,抬起眼来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但见相貌清秀,温文尔雅,一双眼睛湛然有光,他见着她看来,本来还带着一丝微笑,不知为何,那笑容轻轻凝结,眉毛一皱,似想到什么极不高兴之事,又似乎是怕失礼,轻轻坐下,拿起茶杯低头喝了口茶。七七心中微觉奇怪,倒也不以为意,主动给众人杯里都加了点茶。

静渊将手轻按在她手背上,柔声道:“快坐下,别累着了。”

七七嫣然道:“我好多了,放心吧。”眼光一侧,见那杨霈林看着桌子上一小碟花生,目光中却有丝她看不懂的冰冷落寞。

汉口杨霈林,七七并不熟悉这个名字,可凤兴盐业公司,对于全中国做盐的人来说,是如雷贯耳的一个名字。它是华中最大的一家制盐厂。

父亲孟善存的丰源井就曾给新兴制盐厂供盐,并保持长期的生意往来,清河孟家的盐号,有许多产盐的技术,就是从这凤兴制盐厂里得来的。

凤兴制盐,拥有全中国最好的各种制盐技师,多是留洋回来的,他们制盐的方法,即便是采用土法制盐的小作坊,可是却也通过先进的制造技术,比如采取平锅制盐法来烧制井盐,他们的老板,应该就是这个杨霈林老板,自己亦是在国外学化工出身的,发明了一种叫取枝条架晒盐的方法,极大的节约了燃料的用量,这个方法,被父亲用大洋十五万买来。而孟家的盐井里生产出的盐,有一大部分卖给了凤兴,用来提炼盐碱等副产品,用作化工的原料,而凤兴提炼盐碱的方法,亦是由一个姓袁的科学家,冲破了德国人的技术封锁,自主发明的“袁氏碱法”,这项发明,还受到了国民政府的表彰。

正思忖着,听静渊问:“杨女士说要举家搬到清河,那不知杨先生的生意,是不是也要移到内陆来?”

杨霈林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神色颇有些无奈。

静渊叹了口气:“看来这场仗真是避不开去了。”

杨霈林一笑:“等着看吧,不光是清河,整个四川都会热闹起来,如今国内许多大厂都会陆陆续续迁到这里来。我是因为长年与清河做生意,又是与盐相关,受剑霜相邀,又有尊岳父孟老先生极力争取,方才终于下了将凤兴迁来清河的决定。如今公文早就下了,连新的厂址都已经委托孟先生选好。这次和家姐来清河,就是先来走走地气,若要在这里安家,可要好好熟悉一番。”

他姐姐在旁边笑道:“也不一定安家,等战争结束,我们再离开也不一定。”

杨霈林往远处看了一眼,轻声道:“若真能安定下来,便不走也罢。”

杨女士嘴皮一动,似想起什么事,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静渊道:“清河虽小,但盐矿千百年来都源源不绝,杨先生既然是做制盐的生意,在这里不会差的。至于居家过日子,清河除了冬天冷一些,其他时令都温和宜人,杨先生和家人住一段时间,自然会喜欢的。”

杨霈林淡淡一笑。

两个男人开始聊了些生意上的话题,七七便起身要走,静渊拉着她:“又要上哪里去?”

七七粉颊微红,轻轻挣脱:“你们聊生意,我们两个女人家去另一处玩儿去。”

静渊笑道:“你如今不做生意了?”

“林太太做什么生意?”杨女士大感好奇。

静渊只是微笑,眼光闪闪,好像颇为自己的妻子感到骄傲。七七不好意思道:“不算做生意,只家里陪嫁送了一口盐井,平日去打点一下,自己好玩,又开了一个绣坊,姐姐若是感兴趣倒是可以常去看一看。”

杨女士道:“你身子这么虚,还要做这么多事,难怪熬不住。”

她这么一说,七七倒还没什么,静渊立时道:“你回去后好好给我在家里呆着,先把香雪堂撂下一阵子,什么事都不要做。”

七七微笑道:“事情可以不用做,但也不至于撂下。回去再好好安排就可以了。”

站起来,拉着杨女士的手:“那里有水果,姐姐跟我一起去买一点。”

俩人走到水果摊,买了些新鲜的枇杷,走到一旁站了站,相互道了对方闺名,杨女士却是一个单名,叫杨漱。七七因问是哪一个漱,杨漱笑道:“说俗一点是漱口的漱,要故弄风雅一番,那漱,就是漱玉泉的漱。”

七七笑道:“好名字,我没有读过多少书,却还是知道漱玉泉是济南七十二名泉,李易安门前有此一泉,我们后人有幸,能读道那么美的诗词。我喜欢这个字,灵秀脱俗,配得上姐姐的风致。”

杨漱爱怜地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心爱的妹妹,眉间却淡淡地浮起一丝忧色:“你年纪轻轻,和丈夫又如此恩爱,怎么会落下这么多年的病根子?”

把适才跟静渊讲的病情又与她说了一遍,七七听了,缓缓垂首,沉默不语。

杨漱问:“你以前生过什么大病没有?”

七七轻声道:“怀第一个孩子那年十六岁,又经过一次小产。”指了指一旁跟小桐一起打着官司草的宝宝,道:“原本是双胞胎,她是留下来的那一个。生她的时候是在山里的雪地上。前年我又遇到了一个歹人,受了些皮肉之苦。我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只是老天似乎特别眷顾,让我这十年磨难多了些。”

说了这句话,自嘲的笑了笑。

杨漱半晌没有做声,仔细打量着七七,容颜佳丽,神色娴雅,她完全没有料到这么个年轻**,且是玉堂富贵出身的小姐,如何经历了这么多摧折。可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听七七坦然而说,她却不敢再太多探问,沉吟一会儿,道: “你的身体情况,我虽然还不太确定,但有些话不得不提醒你一下。如今你怀着孩子,气血心血明显亏损,即便你这段时间顺利养过去,孩子到了七八月,也保不准会出现一些波动,若是早产,把孩子顺利生下来,这便是最好的结果。怕的是时候不足,孩子挺不过去,连累你也会有生命危险。”

七七颤声道:“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话说得极是坚决,杨漱看着七七一双澄澈晶莹的眼睛,幽幽地道:“你这倔强的样子,倒真是像她。”也不待七七相问,看了一眼那边和静渊喝茶的弟弟,叹了口气:“我的弟妹,十年前也是像你这样,身子不好,却非要生孩子。可惜……可惜最后谁也没能救得了。”

七七心里一跳,不自禁朝杨霈林看过去,正好和他的目光相遇,虽看不真切,可依稀见到他眼中的哀伤。

原来如此。她不及多想,却紧紧拉着杨漱的手,咬了咬牙:“姐姐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无论如何要我做什么,我也要生下这个孩子,我……既要孩子,也要我自己的命。”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四章 新客旧识(4)

第三十四章 新客旧识(4)

杨漱两弯秀气的眉毛轻轻一扬,嘴角露出淡淡一丝笑,问道:“林太太,假如要你在自己性命和肚子里的孩子之间选一样,你会怎么选?”

七七微一沉吟,道:“若是没有我之前生的女儿,我定然想也不想就说选孩子,如今我没得选。杨姐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孩子,做母亲的,可以为孩子死,但也要为孩子拼命活着。我养了我女儿七年,如今最大的体会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女儿没有亲娘照顾,一生必然会苦楚无依,即便我丈夫虽然疼爱她,但……但他也有很多控制不了的事情,这世间对我女儿全心全意疼爱的只有我一个,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好好活着,至于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样,既然我要生他,我就一定要养他,绝不能让他成一个没娘养的可怜孩子。”

杨漱轻轻一声叹息:“我并没有孩子……但我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孩子却也不少,我明白你们这些做母亲的人的心,生育了自己的孩子,世间一切就全都没有他们重要。不过林太太,你刚才这话说得很一厢情愿啊,你要活着、又要孩子,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一定能满足你自己的意愿。”

七七白皙的面颊上浮起一丝黯然,秀眉紧蹙,若有深忧,杨漱见了,心中亦为其觉得难过,又道:“我虽然是行医的人,也自幼受的西式教育,可即便是西方人,他们也认同人的命运是由不可抗、不能违逆的一股大力所决定的,更何况你的心脏很脆弱,即便你是顺产,你的心脏是否能承受生产时的痛苦,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也不是任何人能帮你决定的。所以话可不能说的这么满,当然,在还有一线希望的时候,我们是应该想办法坚持。”

七七漆黑的眼睛里泛着一丝泪光,轻轻点了点头,咬着嘴唇,唇瓣上印出了一点浅浅的红痕,肤色晶莹,这缕淡淡的红,如雪上胭脂。

她这柔弱却又似坚韧的模样,杨漱见了心生怜意,拍拍她的手背:“不要灰心,等去了清河,我一安顿下来你就过来,我再好好给你看看。先养一养,也不用把生意全都撂下,不要过于操劳就是。”微笑着补了一句:“看你这么柔弱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女东家,盐号的人我都清楚,全要跟一些奸猾的管事打交道,盐场里更多的是粗野的男人,妹妹,你很厉害,我很佩服你啊。”

七七一笑:“我父亲、丈夫都是盐商,好歹对我还是有帮助的。”

那边静渊和杨霈林都已起身,七七对杨漱道:“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上路吧。杨姐姐,真没有想到能认识你,到了清河有什么需要小妹做的,尽管提。”

杨漱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天色接近黄昏,空气是格外的清澄,有着暮春夏末特有的青草味和花香,云朵浮在蓝天,结成厚厚的云墙,幻化成各种奇妙的形状。七七靠在静渊的肩上,握着女儿的小手,把目光投向车窗外。

和杨漱一席话,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原来不似想象中那么坚韧,可心中却很异常的平静。她才二十六岁,不止一次尝过死亡临近的滋味,一次是生宝宝的时候,另一次则是与雷霁拼命的时候。那种深不见底的恐惧,像坠入漆黑的深渊,不停下坠,只希望赶紧解脱,可那深渊的底却总也看不见。

这一次不一样,她没有那种危险临近时的预感,一点也没有。正如这个孩子的来临,毫无预兆。

“我一定会挺过去的,”她心想,目光清冽如水,离清河还有好远的距离,可她看着前方,却仿佛看到了盐店街的轮廓,隐在那厚厚的天边。

离开十余日,却彷如走了一年,一回来就是事,接二连三的事,还都不算小事。其实不光是清河,整个四川的经济局面,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国民政府成立了以留美专家徐震浩为首的资源委员会,负责政府战略物资、军工厂的内迁,以及四川、云南等西南省份的资源调查和开发利用,报纸上说,有人透露内幕消息,内迁的战略物资和军工企业大多数集中在四川境内。

在这片巴蜀之地,有了越来越多直接服务战争的工厂,资源委员会先后在四川境内设立了四川酒精厂、资中酒精厂、简阳酒精厂、泸县酒精厂、北泉酒精厂等五家专门生产供航空专用无水酒精的军用工厂。早在月初,经济部资源委员会与军政部兵工署就共同合组了四川钢铁厂迁建委员会,将綦江的一家民营铁厂收归官办,资本一百万元,制造大型机械装备的汉阳兵工厂也准备内迁重庆,已经开始筹划搬运的工作。

省政府主席刘湘还在汉口养病,就已经嘱托建设厅长何北原、工业专家胡先哲在武汉向愿意迁向四川的工矿企业详细介绍四川资源和设厂环境,并与商界二十几位要人,在运输、厂地、劳力、原料、税捐等问题上进行秘密的商讨。有些厂矿在武汉购地曾遭到地主高抬地价乃至拒绝出售的不良对待,刘湘特别电告四川省政府秘书长邓汉祥,让他务必协助迁川工厂购地,并予以减免赋税之便利。

刘湘的决策为四川省创造了良好的“投资环境”,吸引了众多大商人将自己的产业内迁到四川,当然,杨霈林就是其中的一个。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中国大地,而在四川内陆,却有了一股奇怪的经济繁荣的风潮,这让清河的商人们有的紧张,有的不安,更多的是兴奋。

回到清河当晚,静渊就去了一趟六福堂,和戚大年找冯保几番问询,立时就知道清河郊区一个叫平安寨的地方,被孟善存搞到了手,实际上是用来租给杨霈林做工厂的。

静渊闻之,沉吟不语。

冯保不敢多留,略说了几句便悄悄从后门走了,戚大年见静渊似乎脸色不豫,兼之风尘仆仆,极是疲倦,忙去给他端来一杯热茶,问道:“这杨霈林毕竟是个外来人,虽然和孟家交好,但和我们无仇无怨,也不一定会跟我们作对,东家不必太过担心。”

静渊揉了揉太阳穴,摇了摇头,道:“你忘了,卓师傅曾经打算让我们天海井也尝试做一些和盐有关的副业,铁厂我们办的不错,但是他还建议我们也试着办一个化工厂,如今这姓杨的来了,人家就有现成的化工厂,我们想要冒头,几乎没有什么机会了。”

戚大年笑道:“若是今后兵荒马乱,我们只需好好守住现有的产业就好了,东家,您还年轻,要拓展疆域,总还是有时机的,慢慢来。”

静渊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其实这杨霈林人还可以,我们在路上认识,很谈得来。这几年我一直也在想,商场上我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是不是因为一开始我就把别人当成了敌人。若是以后大家能平安相处最好,要挣钱,也不一定非得跟别人拼个你死我活,一起挣,说不定挣得多,出的力还更少。”

戚大年甚是欣喜,道:“东家能这么想,真是再好不过。”

静渊微微一笑:“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只是自己的性子就是这么别扭,我拿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好在这几年慢慢变了,也是因为有七七在我身边,我要跟她过安稳日子,自己也得好好稳下来才行。”

想到七七,心中又是温馨又是担心,将杯中的茶一口喝尽,站了起来:“你早点休息,我回晗园了。”

戚大年道:“东家不回玉澜堂看看老夫人和小少爷?”

静渊眉头微微一皱,犹豫了一下,道:“不去了,明日我早些过来就行了。七七不舒服,我不放心。”

戚大年点点头,忙给静渊打开门,待静渊几乎迈出了大门,他却猛然想起一事,脱口而出:“东家……,有件事我忘了跟您说。”

静渊并没有回头:“明日再说吧。”

戚大年嗫嚅着咕哝了一声。

静渊觉察他语调有异,停住脚步,回头问:“怎么回事?”

戚大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吞吞吐吐道:“那个……那个雁滩……。”

雁滩,天海井在雁滩有一个运盐分号,前段时间将股份送予了欧阳家,静渊心中一凛,目中阴晴不定,皱眉道:“欧阳松又给我惹什么事了?”

戚大年道:“他倒似没有惹事,是麻烦自己找上门去的,前日欧阳松被经济检查队长齐耀荣叫了去,据说是有人举报他借运盐之机私自屯煤和钢板,如今清河正在打击不法奸商,他这么一被举报,到现在还没放出来,欧阳家刚刚才有了些起色,如今不知谁背后捅了一刀,前天雁滩那边的人过来跟我说了这件事,瞧他的那样子,好像一时半会儿放不出来。东家,我看是有人跟欧阳家过不去,他们结的仇太多,这事儿您知道就罢了,我觉得……我觉得咱们还是没必要再趟这浑水。”

静渊哼了一声,疑云满腹,眸如幽火。

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五章 新客旧识(5)

第三十五章 新客旧识(5)

月色洒在盐店街的青石路上,如银泉泻地,看着灯火稀疏的幽深街巷,静渊俊颜冷凝,略一抬眸,月光了落入他眼中,如笼薄冰,渐次凝结,轻声道:“欧阳松自己不安分要作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一点也不关心。但欧阳家与我林家目前好歹有这么一份关系在,我怎知别人是不是想借打击欧阳松来打击我。”

他一面说,一面回转身缓缓走进六福堂,戚大年重又将门关上。

静渊并不打算久留,走进内室账房,斜靠在书桌旁,双手抱肘,波澜不惊看向戚大年。

戚大年道:“我也怕是别人针对我们天海井,因此暗自查了查,可这件事最奇怪的就在这里,我在盐场好歹也待了这么多年,东家,竟然一点头绪都查不出来,欧阳松所有的仇家里,其实最大的是杜家,然而杜家几房少爷把产业赌的赌,卖的卖,若不是咱们大*奶当年给杜老板把西华宫的产业苦苦守住,若不是您和飞少爷多方帮衬,杜家人早就把家财败光了。如今杜家一落千丈毫无斗志,只图苟活,根本没有图谋报复的能力。其他的一些和他有过节的人,其实也犯不上非得把这么一个人往绝路上推。”

静渊慢慢陷入沉思,低声沉吟: “今年政府一直在抓投机屯私,清河凡是长脑子的人,都不会顶风犯事,如今欧阳松巴不得养精蓄锐、晏息待振,绝无在这关口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不知他是得罪了哪一路神仙,惹祸上身。莫非是我岳父一手安排的?但这没有理由啊。”

戚大年嗯了一声,深以为然:“当初是亲家老爷跟东家一起把欧阳松保出来,省里那么多人的眼睛在盯着,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如此难的事情都做了,如今再要送欧阳松进监狱,实在没有道理。”

静渊极清冷的一笑:“若不是当年他当商业协会会长,我和他一同将怀德的开泰井送给欧阳松,落了个话柄,也不至于非得费那么大劲把欧阳松救出来,但既然有把柄在别人手上,我岳父如此精明之人,即便再怎么讨厌欧阳松,也只可能忍着,只要欧阳松安分,他就会保他好好过下去。”

戚大年思忖片刻道:“从雁滩那边走的账来看,那些屯的煤和钢材像是在几天内突然间冒出来的一样,账目上没有一点记载,但是库房里却实实在在有。我估摸着可能是趁每天运货的时候,时不时往库房里加一点,但是问盐号的伙计,却都说点数的时候是恰好的数目,不见有多,来托他们运货的人亦是一问三不知。这种事情,倒不像盐场的人做出来的。不过东家,至少目前暂时看不出有什么对天海井不利的地方,齐耀荣没有丝毫要找我们麻烦的意思。我试探着问了好几遍,他也只是说:明白天海井林东家做人利落清白,这一次这件事,只是欧阳松一个人的问题。”

静渊心中莫名地有些不安,蹙眉道:“这事情越是这么不清不楚,就越是不对劲,这几日我们谨慎些,先慢慢观察,我就不信不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搞的这件事,他跟欧阳松有什么瓜葛。”

侧头看了眼一旁的座钟,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袖:“我真的要走了,明天再谈吧。”

自己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踩进了一地清莹的月光中。

回到晗园,小桐正和黄嬢一起收拾着行李,把在成都和峨眉买的土特产、工艺品一样样归置好放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七七和静渊一回来,就着人按着杨漱开的一个方子抓了药熬上,见卧室的灯不亮,便问:“大*奶睡了?可吃过药了?”

小桐点点头:“吃过了,大*奶跟小小姐玩了一会儿就睡了,在小小姐的屋子里歇息的。”

静渊对黄嬢道:“黄嬢,如今我也不怕你上了年纪累着你了,七七身子不太好,你便辛苦点,多照应照应她,我知道以她的性子,必不会一直在家里闷着,若是她要去哪里,你跟小桐两个人都得陪着,不能让她有丝毫闪失。”

他们都记得十年前那个夜晚,虽过了这么久,却依旧揪心难忍,黄嬢心中感慨,深深点了点头:“放心吧东家,我会好好照顾大*奶的。”

静渊悄悄打开宝宝的卧室房门,母女俩都洗了澡,屋子里满是幽幽的清香,走近床边,轻轻蹲了下来,衬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七七拥着宝宝,正沉沉地熟睡着,她们睡得这么沉,这么香甜,鼻息微闻,是最动人的音乐。

宝宝的小手有一只露在被子外头,捏成小小的拳头,手背上美丽的皮肤泛着光泽,静渊轻轻摸了摸这只温暖的小手,在上面轻轻印下一吻。

宝宝曾经画过一幅画,背景是高高的山,一个小女孩坐在一棵树下。

这幅画是很普通的习作,和许多孩子们的画一起,被贴在宝宝学校教室的墙上。

可是有一次去学校接她,文君却无意间说起了这画的名字。

画的名字倒是很有宝宝的风格,简单,直白。

叫“爹爹还不来”。

他几乎泪流。

在璧山,他小小的女儿,和她的母亲一起,就那样一天天等了他七年。

她们等着他,若不是天缘巧合,或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相聚。

和宝宝在这世间重聚,也不过三年。错过了守着她呱呱坠地,错过了陪着她呀呀学语,那天他抱着她,才忽然发现女儿原来长这么大了,她九岁了,再过两年,他就不能抱她了。

做父亲的人,明知孩子再怎么单纯可爱,也终有变成大人、面对百态人生的那一天,更何况他错过了和她相处的那么多时光。可他还是希望宝宝能快快长大,要好好的长大,有花一般的生涯,像她的妈妈。这个可爱的、温柔的、坚韧的妈妈。

他轻轻抚摸七七温腻的脸颊,失而复得,他好几次就差点失去了她,三生有幸,她终究依然还在他身边。

他心中洋溢着一种静谧的幸福,耳畔的钟漏仿佛静止,再不闻一丝声息,月色溶溶,美得凄楚。

她轻轻侧了侧脸,静渊一惊,忙将手拿开,生怕将她吵醒。

七七并未察觉他在身边,可能是把女儿抱得更紧了,只是稍微动了动身子。

静渊极轻地唤了一声:“七七。”

还是沉沉的呼吸声,她并没有醒。

静渊不禁微笑,鼻中尽是母女俩身上的芬芳,就这么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悄然起身。

宝宝却听到了,朦胧中睁开眼睛:“爹爹?”

“嘘,别吵醒你妈妈。”他弯身给女儿拢了拢被子。

宝宝的大眼睛闪了闪:“爹爹,你不会离开我和妈妈吧?”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又要这么问,也许是前两年自己在两个家里来来回回,让她觉得无所依托,也不再相信他的许诺。

“我们永远都在一起。”他柔声道。

宝宝展开笑颜,放心地把眼睛闭上。这句话她问过他无数次,每次只要他这么回答,她心中就安稳一分。

她听到母亲的心跳声,平和而有力,她重又睁开眼睛,微光中见静渊依然凝视着她们,她悄声对静渊说:“爹爹,我也会好好保护好妈**,我跟你一起保护妈妈。”

静渊眼眶一热,索性是在黑暗中,他点点头:“好乖宝。”

“爹爹你瞧……。”宝宝凑到七七脸庞边,嘟起小嘴在母亲脸上亲了一口,再调皮地看向父亲。

静渊忍不住笑,恶作剧似的,也要凑过去亲吻七七,嘴刚刚碰到她的脸颊,耳边就响起一声轻柔的嗔怪:“这么晚了还不睡,只知道捣乱。”

他和宝宝都吓了一跳,不知道七七什么时候醒的。

宝宝立刻闭目装睡,一声不吭,静渊略抬头,见到七七黑幽幽的眼睛正闪闪地看着自己,似嗔似笑,他心里一甜,头一低,却是吻到她的嘴唇,不待她推开自己,便迅速挪开,轻轻一笑,快步踱步到门口,悄悄走出去,将门给她们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