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笑着道,“真的没事,可能这几日有些累了吧,总忍不住溜号。”后来的一段日子,涟漪用尽各种办法,明里暗里找寻二皇子的蛛丝马迹却丝毫寻之不到。如今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唯一希望的便是皇上能开恩原谅飞峋吧。

夏初萤终于打消了疑惑,“千里迢迢回京,定然辛劳。你已经很不错了,当初我怀着熙瞳到处逃命的时候,真的吐得想死的心都有。”

涟漪拍了拍初萤的手,“是啊,你也是很不容易,可以化险为夷,”

与房内的平静不同,屋外却是忙乎开了。

秦诗语与夏初萤身畔的嬷嬷交接,又嘱咐厨房煲补汤安排未来膳食,更是派人请了京中有名的大夫和稳婆来,准备早早为苏涟漪“科普”怀孕注意事项等等。

没多大一会,便听府门外闹哄哄起来,而后便是下人们纷纷请安的声音,既喜庆又吵闹。

“有没有从仕途回到后院的感觉?”初萤打笑道,一边说着,一边稍微整理了衣服,从下人们的称呼可听出,来者是云飞峋的母亲,元帅夫人李夫人。

涟漪扑哧一笑,之前有种怪怪的感觉却未找到原因,如今被初萤一语道破,正如初萤所说,刚到京城,世界仿佛便变了,再也没有那么多需要费心的事,可以懒洋洋的养生子生孩子了。“是啊,今日才知,原来在后院安逸的生活也不赖。”

当满面红光的李夫人入了院门时,苏涟漪和夏初萤已经迎了出去。

李夫人已不是当年那非逼着自己儿子娶妾的李夫人了,也不知她是被苏涟漪给斗怕了,还是想通了,或者因一些外人不得而知的原因,如今李夫人双眼笑成了一道月牙,满脸的慈祥,浑身散发出一种从容大度的气息。

“别出来,快回去,快回去。”李夫人甩开一旁搀扶的丫鬟,快步走了过来,一只手拉住苏涟漪,另一只手拉住夏初萤,“没看见正下雪呢吗,你们这些年轻姑娘身子娇弱,见了凉风作下病怎么办?”那亲切劲儿,好像两人不是她儿媳妇,是亲闺女一般。

夏初萤笑道,“夫人真是,我们哪有那么金贵?”语气也是亲切不见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李夫人一般。

倒是苏涟漪很是不习惯,微微皱着眉,不知道怎么回话是好。因为李夫人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依旧是这时空传统当家主母贵妇的印象——高高在上逼着后院女子们遵从她,既与妾室们争风吃醋,又想尽办法让自己儿子多娶开枝散叶。

被李夫人推回了屋里,李夫人放开夏初萤,将涟漪半扶半拽着拉到房内床上,“以前的事儿就算了,涟漪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现在有了身子可不许再折腾了。你也别想着和我怄气,保养好身子才是真的。”

“我…”涟漪微微皱眉,能言善辩的她一时间也词穷了,“母亲您误会了,涟漪何时与您怄过气?”

李夫人笑着摇头,“怄没怄气你自己知道,涟漪呀,你这姑娘聪明能干,就是有个缺点,让人放心不下。”

“缺点?什么缺点?”涟漪好奇问,她虽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但还是很好奇在李夫人眼中,自己有什么缺点。

“太要强了,不会心疼自己,”李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根本不懂,女人啊,若连自己都不心疼自己,那还谁能心疼你?可怜你娘去的早,不然你也不会这么逼自己吧。”

一通话,把苏涟漪说得一头雾水。李夫人难道吃错药了?这剧情不应该这么发展才是。

初萤一挑眉,“我心疼啊,涟漪虽然没有娘,但我心疼涟漪。”

李夫人看初萤,暗暗叹了口气。

初萤顿了一下,而后又笑逐颜开,“夫人您忘了,还有小叔飞峋疼涟漪呢。”

李夫人感慨地点了点头,“是啊,飞峋是打心底地疼涟漪,这样也好,夫妻就要这样互相心疼、互相扶持。涟漪能嫁给飞峋,是涟漪的福气,当然,也是飞峋的福气。”

苏涟漪坐立不安起来,难道她不在的几个月京城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让李夫人性情大变?从前并未听说啊,为了缓解尴尬,她岔开了话题,“初萤,难道你不想熙瞳?”

夏初萤这才恍然大悟,“对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涟漪肚子里的孩子,连我自己的孩子都忘了,该罚。”

李夫人道,“别找了,我没带熙瞳来。这天儿冷,怕熙瞳着凉伤风,孩子可不比大人,吃几副药就好了,孩子若真染了病,那可得折腾着呢。”

初萤点头笑道,“是是,夫人最有经验,都听夫人的。”

涟漪嘴角抽了一抽,心想着按照最狗血的剧情,她应该暗暗掐一下大腿看这是不是在做梦吧。毕竟按照她的想象,两人应该针锋相对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不肯看人脸色,一个当婆婆的想作威作福。

但眼前一幕,若抛开初萤的身份不能称呼李夫人为母亲,两人相处一幕绝对是好母女、好婆媳的典范。

又应付着回了李夫人几句话后,李夫人见涟漪不太想与其闲聊便没勉强,与初萤聊起来,聊天内容大半都围绕着云熙瞳,给初萤讲这一段时间熙瞳的趣事等等。

苏涟漪是极其敏感的,从李夫人的字里行间能听出其对熙瞳的疼爱为真,却突然看不清李夫人了,好像从前根本没看清一般。

屋外刚停了一会的大雪再次飘起,涟漪透过半透明的窗纸隐约见到飘落的雪花,想到在东坞城发生的种种,突然惊悟——怕是从前的李夫人也是半真半假有着演戏的成分吧,毕竟经历了那么生死大事,怎会像普通贵妇那般肤浅简单?

自嘲而笑,原来不是他人太简单,而是当初的自己太单纯。时过境迁,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般,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飞峋,希望皇上别因失职严惩飞峋。

304,真实的云夫人

苏涟漪等人回城时,元帅府管家已经送来许多礼物,而得知苏涟漪有孕,云夫人特意赶来时更是带了大量礼品,运了一车又一车,本来云府那满当当塞满了当年震惊天下的嫁妆的库房,如今更塞了又塞。

云府很热闹,下人们前来祝贺,涟漪打了赏下去,因为初萤开心,也打了赏下去,云夫人来这么一高兴,又打了赏。云府下人们干活特有劲儿,试问,平日里主子不管不问,一回来打赏如雪花一般砸下来,一天的时间得了半年的薪水,谁不高兴?

新年已过半月有余,但云府的欢乐气氛好像还沉浸在新年中,或是说,比过新年还要开心。

夏初萤呆了一会便离开,毕竟想念分别几个月的儿子,将云夫人留了下。

云夫人倒没什么反应,倒是苏涟漪觉得别扭的很。从前两人每次见面都没什么好脸色,针锋相对,如今云夫人一下子示好,她也气不起来。

也许是要做母亲了,涟漪竟觉得心底那要强的锋芒少了许多,甚至都忘了从前和云夫人发生的种种不快。

房内,铜质雕花火盆烧得通红,以火盆为中心,隐形的热浪一波一波向外蔓延,即便为了通风半开了窗子,整个室内仍然温暖如春,穿着丝绸衣仍觉时不时冒出一层薄汗。苏涟漪曾经几次三番想命人将火盆撤下两个,毕竟室内外温差过大,更容易伤风,但云夫人和管家秦诗语都不肯,怕孕妇着凉。

火盆发出的噼啪声音非但不觉粗糙,反倒是让整个室内温馨起来。

下人们被遣了出去,室内只留着两人,苏涟漪和云夫人。

房内很静,有些尴尬的静。

云夫人微笑着,看着外表神态从容实则内心忐忑的苏涟漪,道,“去了东坞城一趟,如今你也知晓了云家的历史吧?”

涟漪轻轻点了点头,犹豫了下,叹了口气。“元帅府的人,都是极不易的。”心中庆幸,还好当时飞峋还小不急事,云家的事对飞峋的影响不大,不会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云夫人道,“其实我是极心疼初萤的,和飞扬在一起,委屈初萤了。”

苏涟漪虽不记恨云夫人,但想到自己的挚友,仍然心底有火,“如今母亲也觉得云飞扬他太过花心?”

云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涟漪一眼,却没有责怪,“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整个天下都是如此。虽说涟漪你特立独行,但你也要知道,你即便再神通广大,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苏涟漪也无奈地点了下头,“是啊,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是唯物的。如果随便一个能人的思想可改变一个时代,那也许现在的世界也不是现在这般摸样,我能做的只能是努力把握自己的命运,珍惜真心待我的每一个人。”

云夫人道,“我也出身世家读过书,年轻时也是读了不少书,曾经年幼无知时也肖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不知何时起,那愿望早就烟消云散。”

涟漪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笑了笑,“到底是一夫一妻还是一夫多妻并非谁制定的规律,而是因男尊女卑这个社会现象所决定,男尊女卑一日不除,一夫一妻永远无法实施。这不是男人的错,也不是女人的错,若此时不是男尊女卑而是女尊男卑,我想一妻多夫也不是梦。”

云夫人吓了一跳,“一妻多夫?”

涟漪挑眉,“是啊,你试想下,若当今皇帝是女子,朝堂上群臣是女子,百姓家中当家的女子,行军打仗的是女子,难道不会一妻多夫?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女人也不是什么好尚完美的物种,若有朝一日手握实权,怕是与当今男人无二。”

云夫人瞠目结舌,因第一次听见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涟漪你别说了,这若是传出去,先不说你名声,怕是皇上也要治你罪。”嘴上虽在劝住,但心里却忍不住开始幻想。

涟漪扑哧一笑,因为这女权话题,婆媳两人的尴尬竟不知不觉消失,此时两人不像是水深火热的婆媳,反倒是像忘年交的一对姐妹。

云夫人皱着眉,细细想了下,而后神色凝重道,“对,涟漪你说的对,放开矜持与女德束缚,若我在朝中为官可以左右自己人生,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夫君多娶。”

涟漪心中阴暗地想着,若真是女尊男卑,怕是有不少女子娶多夫吧。可惜,这个学说也只局限在理论上,别说鸾国会不会实现,就是千年后的中国现代也是实现不了的。

气氛缓和了,涟漪也少了一些放松了心情,忍不住道,“母亲,您刚刚说心疼初萤,既然不是因云飞扬花心肆无忌惮地娶妾,那又是因为什么?”涟漪从来都是厌恶云飞扬的,即便在云夫人面前,也没有丝毫掩饰,而且她有资格和实力与云飞扬叫板。

云夫人也不计较那些,叹了口气道,“飞扬那孩子其实很努力了,可惜,他早已无法信任任何人。当时云家被骗召京城,有被先皇软禁多次暗杀时,飞峋还小,但飞扬已开始懂事,那件事如同阴影一般存在,别说初萤,就算是我与元帅,飞扬也不信任,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苏涟漪闻此,也不知该如何回,毕竟身体上的疾病好治愈,心灵上的疾病难消除,尤其像云飞扬那般从小落下的阴影。她是医生最为客观,这阴影,怕是要伴随一生了。

云夫人道,“初萤那孩子,我一直心疼,却又不得不表面和她硬碰硬,毕竟…”云夫人顿了下,眼底有了犹豫和挣扎。

“毕竟,她是当今皇上的胞妹,没人知道若皇家再一次背叛云家欲除之时,初萤是站在云家还是夏家,对吗?”涟漪道,她心如明镜,不用云夫人说得明白,她已经猜到一切。

云夫人点头。

涟漪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暖流,“我是当今太后的义女,也是初萤天下皆知的姐妹,母亲今日能将这底线透露于我,便是真正敞开心扉,接纳了我。”底线,是的,这件事便是云夫人的底线,怕也是整个元帅府的底线。整个元帅府装疯卖傻,韬光养晦,表现得俗得不能再俗。

如果说四个月前云夫人说这些,苏涟漪非但不信,还会认为云夫人精神分裂妄想症,但去了一次东坞城,见到东坞城百姓对云元帅的爱戴及怀念,加之云元帅在十几年前便意料到这一天,为东坞城的振兴埋了底牌,她怎会不对元帅府从前所表现出的一切抱有怀疑?

云夫人加深了笑容,平日里那刻薄犀利的双眼此时满是温柔慈祥,带着无奈和泪,伸手拉涟漪的手,“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东坞城对于元帅、对于我,比生命还重要。当时先皇派暗卫屡次袭击云家,轩国国君屡次派人送信希望云家投奔轩国,元帅都没同意,他放不下的便是东坞城几十万百姓。如今你救了东坞城,便是我们云家的恩人,为何还不接纳你?何况,你是飞峋之妻,也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应防备你,相反应该接受你、保护你才是。”

苏涟漪面色一僵,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鼻子有些酸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感动什么,难道没出息的因为云家接受她所以就哭鼻子?不,她才不稀罕,她不用别人肯定,实力使然没人敢否定她。

想归想,但心底一波一波感动的潮水就是无法平息。

涟漪用尽全力,才忍住想流出的眼泪,牵强地笑了笑,“今日称您母亲,您便是母亲,放心,我不会背叛云家,永远不会,因为我爱飞峋,永远不会让飞峋伤心。”

云夫人将涟漪的手握得更紧,感慨连连,“飞峋好眼光。”

涟漪扑哧笑了,“母亲说笑了,其实我的眼光也不错,飞峋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再次担心,皇上会不会因失职怪罪云飞峋?

云夫人放开了涟漪的手,“你与飞峋,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飞扬和初萤。飞扬…我多次找其谈话,他也表示很努力,却怎么也无法…”叹了口气,继续道,“从前初萤脾气刁钻、心狠手辣,飞扬的妾室少说也有十几个丧命在初萤手中,我对她既心疼又失望,她当时的所作所为,与先皇又有什么区别?但自从她认识了你,整个人都变了,每每见到隐忍的初萤,我都在想,还不如回到从前,她去折磨那些妾室呢。”

关于初萤,苏涟漪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本来还算温馨祥和的气氛,因提到了这个话题,又重新沉闷尴尬了起来。

云夫人意识到这,赶忙岔开了话题,强颜欢笑,“真是该打,涟漪你有孕,我们说这些话题干什么?来说些欢快的。”

涟漪也赶忙顺道,“是啊,愁也愁不出什么结果,还不如放开心扉,顺其发展呢,无论初萤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她。”

云夫人道,“我也支持,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这个当婆婆的支持你们。”

苏涟漪失笑,云夫人也太容易“叛变”了吧?这么快就叛变自己儿子了。同时,也觉得云夫人极其可爱,从前觉得其高瘦得刻薄,今日却觉得她活泼又年轻。

一晃,已是傍晚,婆媳两人如同第一次相见又一见如故般,聊了很多,话题山南海北,从鸾国从前的历史、女子的地位一直料到如今京城又发生了什么趣事等等,涟漪惊讶云夫人竟有独立的思想,而云夫人也佩服苏涟漪强硬的见识。

门外有下人禀告,将军回来了。

将军,不是被人,自是云飞峋。

云夫人一看天色,拍了下腿,“你看看,聊得太投缘,竟忘了看时辰,不行,我得回去了。”

涟漪道,“母亲着什么急,既然都这个时辰了,便用个晚饭再走吧。”

云夫人摇头,“傻孩子,你以为元帅府像你们这里宁静安逸?先不说要伺候元帅,就是府里上上下下那几十口,每人出一个问题就是几十个问题,离不开人。不说了,我真得走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召唤丫鬟伺候着披上面披风,戴上帽子准备离去,与进来的云飞峋打了个照面。

飞峋入了屋子,下意识看了一眼,发现屋内只有自己母亲和苏涟漪两人却无夏初萤,有些担心。

云夫人一眼就看出飞峋担心什么,笑笑没责怪,“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这两日皇上怕是会布宴为你们庆功洗尘,之后找一天回家,你父亲也想你了。”

飞峋敷衍地点了下头,而后担忧地看向苏涟漪,却被对方狠狠瞪了一眼,云飞峋被瞪得一头雾水。

云夫人将两人交流放在眼里,笑呵呵地离开,又不肯让涟漪相送,生怕孕妇见了冷风着凉,涟漪被生生留在了房内。

云夫人走了,送云夫人而去的云飞峋大步回来,一撩门帘带入一阵冷风。“涟漪,母亲没为难你吧?”神色担忧,绝不像云夫人的亲生子。

苏涟漪冷哼了下,“有了媳妇忘了娘。”讽刺。

云飞峋更是不解,将丫鬟欲伺候其更衣的丫鬟赶了出去,自己脱外衣,“关心你还不对了?要不是你怀着我的儿子,我才懒得关心你呢。哪一次你和母亲交锋没占到便宜?现在担心是怕我儿子受到惊吓和委屈。”

苏涟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云飞峋,好的你没学到,学会重男轻女了是吗?儿子你喜欢,若我生个女儿你就不喜欢了?是不是还得纳几房妾给你开枝散叶?说说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我也心里有个数,这几天就找媒人去说亲。”

云飞峋恨不得将苏涟漪扔床上行羞羞之事,让其没气力再这么牙尖嘴利地气他,可惜涟漪怀有身孕,他怎么敢轻举妄动。叹气,“我什么时候说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了?至于刚刚说儿子…也是顺口而已,你生女儿才好呢,我们生一堆女儿,之后招女婿挑挑拣拣才有趣。还有,以后别说什么纳妾不纳妾的,告诉你苏涟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把我推出去后自己去逍遥,休想!这辈子你去哪我去哪,不仅这辈子,下辈子我也跟定你了!”

涟漪心里美滋滋的,“这样才像话。”

十足的妻奴云飞峋摇着狗尾巴将涟漪扶上了床,又是为其捏腿又捶背,“高高在上的郡主大人,刚刚母亲没为难你吧?下回若初萤不在,你就说身体不舒服不接待客人就行,剩下的我去应付。”

正被捏腿的涟漪一脚把云飞峋踹开,“你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人,你知道十月怀胎的痛苦吗?你知道分娩之痛吗?你知道每个女子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回吗?你母亲冒着生命危险将你生下来就是为了看你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连自己母亲都背叛,难保不会背叛我。”

以云飞峋结实的体格和实力,真的会被孕妇踹翻?当然不!只是他不敢用力,怕涟漪伤了自己,便顺着涟漪的腿力噗通坐在地上,被骂得晕头转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会不见,妻子如同变了个人,这戏路不应该这么发展才是。

涟漪见飞峋那迷茫的样子,笑得捶床,“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母亲刚刚没欺负我,我们聊了很多,我对母亲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说着,将刚刚在房内两人的谈话描述出来。

云飞峋也没急着起身,坐在地上,双手搭在修长的双腿上,面色凝重。

好一会,飞峋才苦笑,“从前我那般对母亲,想来母亲定是极为伤心吧。”从前每一次交锋,他都义无反顾站在妻子这边,却从未想过,家中种种磨难险被灭门后,母亲会是怎样。

换句话说,云飞峋从来不了解自己的父母,且从未思考过父母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自认看清人情冷暖,到头来却发现,最幼稚可笑的,是我自己。”低着头,闷闷道。

苏涟漪心疼,“你也别自责,从前我也不对。从开始,我想的都是如何与你们云家对抗斗争,却从未想过用什么方法化解矛盾、融入云家,因这样自负又排外的情绪,我根本认不清元帅和母亲,现在想想从前对母亲的无礼,也自责得很。”

涟漪蹲下身来,伸手拉住飞峋的胳膊,将其拉起。虽然地上有厚厚的地毯,但到底仍是冬季,天凉得很。

“我们以后好好对他们、孝敬他们就是了。”将飞峋扶入椅子,话题一转,“今日你入宫见皇上,结果如何?皇上没降罪于你吧?”

飞峋笑道,“若皇上怪罪,我又怎能安安稳稳地回来?”而后一脸凝重,“皇上越是这般宽容,我才越是自责。”

涟漪双手捧起飞峋的脸,为其暖着,“别自责了,将功赎罪,我们现在着手调查二皇子和七皇子下落也不晚。”

苏涟漪怎会想到在自己的生命轨迹里,竟与七皇子有所交集,而正是因为七皇子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苏涟漪的命运,这是后话。

305,归隐

鸾国的规矩,驻外官员回京后先要在朝堂上述职,重臣或立下大功的臣子则是由皇上或太后为其在宫中举办筵席接风洗尘。被皇上召见后,才能在自家家中办接风宴,这也是为何云夫人到云府而未将两人邀到元帅府的原因。

臣子,臣子,先臣后子。

第二日清早,天还未亮,苏涟漪和云飞峋两人便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崭新官袍上朝面圣。

朝堂之下,唯一女臣苏涟漪穿着一身官袍威风凛凛,悦耳女声有条不紊,朗朗述职,将东坞城现状以及商部所行之事一一禀告,群臣眼中有敬佩、有嫉妒、有不服等等,但面上都在恭维,更是趁机贺喜皇上有此良臣。

金色黄袍加身的年轻皇帝俊美非凡,几个月的时间,这年轻皇帝周身更是散发一种从前未有的魅力,那是霸气与无比的自信,从前为太子时谦逊俊朗之气逐渐消失,如今是只有皇帝才拥有的王者之气。

夏胤修的眼微眯,唇角含着笑容,高高在上俯瞰自己正下方的苏涟漪。“正如群臣所说,我大鸾有苏爱卿这般奇女子,是大鸾之幸更是朕之幸。苏爱卿,朕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你可千万别让朕失望。”

苏涟漪自然千恩万谢一般,其实心中却萌生一种退意,不知是因东坞城之行还是因知晓了云家的历史,更或者是…她苏涟漪本就是没野心的人,却莫名其妙走到了今日之地。

“苏爱卿?”磁性威严的声音明着是关切,暗中却带着不悦。

毕竟,在金銮殿上走神的人,鸾国历史上除了苏涟漪绝无二人,这是对堂堂皇帝的侮辱,更是女人对男人的侮辱。

苏涟漪赶忙回过神来,暗暗谴责自己,“臣罪…”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好听的男声打断。

“苏爱卿定是累了,”威严的声音中夹杂着隐隐温柔,也许一般人听不出,但整个金銮殿上到重臣下到宫女太监,哪个不是拔尖的人物?人人心中都在嘀咕皇上的态度,而夏胤修本人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语调不妥一般继续道,“晚些还有接风宴,若苏爱卿身体不适,那便改日。”

群臣无声哗然。

臣子之中,有几人面色不对。

首当其中的便是云飞峋。

只见云飞峋双眉禁皱,面色凝重,眼中有不解有愤怒,袖下双拳拧紧。公然在朝堂上如此,意味着什么?皇上别有深意还是对涟漪的野心死灰复燃!?

云忠孝面色更是铁青,而云飞扬则是满眼不解。

“皇上圣恩,微臣鸣谢。”一头雾水的同样包括苏涟漪,“但微臣不敢以健康为由延迟皇家宴席,”

夏胤修抿唇,微微点头,“那样甚好。”

随后,朝堂上便恢复了原有秩序,一切如常,刚刚发生的一幕彷如烟云不见,又好像没人记起。只是,发生了便发生了,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已引起了所有人的猜疑。

早朝结束,群臣三百九叩后退出金銮殿,三三两两成群向宫门走去。

苏涟漪依旧与云飞峋一起,左右群臣都用一种奇怪地眼神看向苏涟漪,窃窃私语一般。

前方有两人缓步等候,是云忠孝和云飞扬两人。涟漪和飞峋快走几步,一家人汇合。涟漪心中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上心头,眼神惊恐地看向左右周围群臣,仿佛明白了什么。

云忠孝见苏涟漪的神态,面上的铁青却逐渐减淡,竟有一丝笑意,缓缓点了点头,“飞峋啊,你若你有涟漪一半的心思,为父便不用担心你了。”

云飞峋一愣,“父亲,您的意思是?”

云飞扬笑道,“已是午时,我做东,我们去酒楼用个午膳吧。虽皇宴前不好私下接风洗尘,但这一顿便饭也不算接风,走吧。”

苏涟漪看着云忠孝,如同昨日对云夫人另眼相看一般,今日的云元帅也令她陌生,“父亲谬赞了。”

这时苏涟漪第一次称云忠孝为父亲,而云忠孝先是一愣,而后笑容加深,“飞扬说的是,这种便饭不违君臣之礼,走吧,几个月不见,想来你们兄弟也有很多话要说。”

就这样,一家四人便在群臣暗暗的注目礼中从容出了宫门,上了各自马车。云飞扬的马车在前带路,其他两辆马车随后,向京城有名的酒楼而去。

苏涟漪与云飞峋同乘一辆马车,车上,飞峋问涟漪,“刚刚父亲说,若我有你一半心思便不担心,到底…有何深意?”

涟漪深深看了一眼飞峋,眼中的担忧不加任何掩饰,“飞峋你想想,整个朝堂之下百官之中,同为早朝重臣的家族有几个?一家中又有多少人可同时早朝?”

这一点,云飞峋岂能没想过?叹了口气,“只有两家,父子两人。”他们云家确实树大招风,从前是,现在是,不知以后是不是。

涟漪道,“是啊,当初你们云家驻守边关重镇手握兵权被先皇忌惮,如今你们风头却比从前更甚!虽然当今皇上取得帝位有云家的功劳,但…此一时彼一时,只怕皇家要再次对云家出手了。而我…搞不好,就成为了突破口。”

云飞峋的双拳捏得更紧,想到在朝堂上那种愤怒与难堪,气愤无法控制,“忘恩负义的夏家!这样的皇帝,不值我们云家为其效忠!”

涟漪赶忙握住飞峋的双拳,柔下声来,“你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但若我是皇上,怕也会忌惮。”叹了口气,“未得到时不怕失去,得到后时刻不安,这是难免的。”

双拳被涟漪柔软温暖的小手握住,云飞峋愤怒的心情竟莫名其妙平复了一些,点了点头。“是啊,从前未和你在一起时,就算知道你追着李玉棠跑我也不觉有什么不好,但自从得到了你,哪怕是别的男人多看上你一眼,我都想杀了他。”

涟漪被云飞峋的话逗笑了,咯咯地笑着,“出息!?人家男子心中都有远大抱负,想的都是权势江山,你怎么就天天围着女人转了?”虽然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是得意得很。那些开口闭口江山社稷的,她才不喜欢,人生短短百年,她就希望自己男人天天围着自己打转,她的出息也就到此为止了。

飞峋一点不觉得自己被讽刺,态度极其认真。“我就是这样没出息了。”

涟漪吐了吐舌头,“偷偷告诉你,我也没出息。”而后收敛了欢乐的情绪,道,“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想来父亲已有了对策。”回忆起刚刚云忠孝的表情,涟漪敢肯定,夏胤修的改变一切都在云忠孝的预料之中,甚至她开始怀疑,这一切都在云忠孝的计划之中。

从当年被先皇忌惮被奸臣陷害,到暗中埋伏底牌在东坞城,回京后选择支持冷门的太子一派,而后让云飞扬刻意与太子交好,重新得到权势后利用底牌振兴东坞城,一切的一切,都在云忠孝的预料、计划之中。

云飞峋想到刚刚自己父亲所说的话,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说话期间,马车逐渐放慢速度,到了目的地。

云飞扬所选酒楼自是京城数一数二,那奢华气派的酒楼不是一般百姓能进得去,所招待的不是朝中权臣便富甲一方的贵族。

酒楼小二赶忙将云家四人热情迎入,掌柜的跑来亲自陪着笑将四人送入雅间。四人入座立刻有了送上精致茶点,又有美貌歌姬前来助兴自是不说。

待酒菜上全,飞扬便将歌姬谴下,刚刚还满是丝竹妙音的雅间瞬间安静下来。

雅间门关上,隔音效果奇好,其他雅间的声音全然隔绝在外,室内落针可闻。

云忠孝道,“都是自家人,时间紧迫,闲话以后再说。今日朝堂之上所见所闻,你们也心中有数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些对策,否则恐重蹈覆辙。”

涟漪心中无奈——不能坐以待毙?难道还要起兵造反?

还未等苏涟漪说话,云飞峋突然道,“父亲,我想辞官归隐,带着涟漪回岳望县苏家村。”

飞峋这么突然一句话,别说吓云忠孝和云飞扬一跳,将苏涟漪也是吓了一跳。

云忠孝狠狠一拍桌子,“胡闹,年纪轻轻正是应有作为的时候,辞什么官归什么隐?”

涟漪虽然对云忠孝的话不是赞同却也理解,毕竟云忠孝年纪已大又是这个时空土生土长的古人,在他的眼中,只有效忠国家才算不枉一生,别说鸾国人如此,便是古代中国也是如此。那么多清官重臣,眼看着皇帝昏庸,宁死也要进谏等等,愚忠!

虽然这么想着,苏涟漪还没幼稚到为云忠孝讲大道理,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太难,何况是个老人。

云飞峋暗暗咬牙,“父亲,那您说怎么办?难道我们云家就永远要在担惊受怕中度过?”

云飞扬道,“弟弟别担心,其实皇上并不想将云家怎样,只是我们云家…确实是太引人瞩目了。”

涟漪温婉一笑,为云忠孝斟酒,“父亲英明,定是已有对策。飞峋他性子耿直急躁,您就别考验他了,有什么对策告诉孩儿便是,我们都听父亲的。”云忠孝想做什么,她已猜出一二。

云忠孝道,“还是涟漪聪颖,”而后对云飞峋,“飞峋你听着,确实应该辞官归隐,但西官归隐的不是你而是为父我。”

------题外话------

终于过完年了,逃也似的回家了,可以开更了。

给大家拜个晚年,新年快乐!

306,害喜

酒楼雅间,没有丝竹妙音没有歌姬助兴,云家四人围着整桌海珍海味无人动,一人镇定三人惊讶,只因云忠孝说要辞官归隐。

苏涟漪见云飞扬也是这般震惊,便知这个主意怕是云忠孝自己顶下。

一向稳重的云飞扬也是失魂落魄一般,“父亲,这怎么行,您从小便教导孩儿为国效力,您身体健朗怎可早早告老还乡!?”

云飞峋也是面色大变,他知,自己父亲最大的愿望便是效忠鸾国,私心说,这天下哪有几人不好权势,可舍弃权势?

云忠孝没回答云飞扬的问题,反倒是不答反问道,“飞扬,几个月前皇上便询问你是否原因驻守东坞,后来因飞峋与涟漪东坞一行耽搁,这几日怕是又要问你,你作何决定了?”

云飞扬道,“孩儿一切都听父亲的。”

云忠孝点了点头,“去吧,你应该去东坞城避避风头,远离这是非之地,而我也该去见见老朋友了,这一晃已是几十年没见,再不见,也许这一生都见不到了。”

“难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云飞峋艰难开口,声调隐变。

苏涟漪见这父子三人,不知为何想起了中国古代的名将岳飞,并非云家功劳可比那民族英雄,而是这份尽忠的心。愚蠢的古人啊,明知自己岌岌可危,明知被人忌惮,却仍傻乎乎的“尽忠”,也许他们的情怀是伟大的,但她这个现代人仍然理解不了。

古人心中是家国天下、是名垂千古,而现代人想的更多的则是个人安危、自家贫富,这种差异不是能轻易改变的。

涟漪看向窗外,虽是冬季,但取暖设施良好,即便是开着窗子也不觉得寒冷。

云家父子凄凄惨惨地商量着,苏涟漪则是看着窗外风景走神,因这件被云家父子最为伤心的事在苏涟漪心中根本算不上什么。若以她的意思,大家都辞官算了,反正她也有花不完的钱,回到东坞城过逍遥日子岂不是更好?

“涟漪,你有什么好方法吗?”云飞峋轻轻拍了下苏涟漪的手。

涟漪感受到飞峋手心的冰凉,有些心疼。她表情悲切,垂下眼,生怕自己眼中的不以为意被人发现。“抱歉,我也…没什么办法。”不是想不出办法,而是不想去想办法。

无论是鸾国历史中还是古代中国,功高盖主的臣子比比皆是,令皇上忌惮又碰不得的权臣也数不胜数,既手握重权又安然在京中的方法不是没有,而是这不是她想要的,若真如此,未来的日子只怕…要做更多她不想做的事。

云忠孝笑道,“飞峋啊,别为难涟漪了,这决定并非是为父无奈之举,而是真心为之。为父如今无论对云家还是对我们大鸾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父亲老了,也得歇歇了。趁这个机会歇歇也好。”

云飞峋也不是不懂事的愣头青,心中衡量着,低着的头点了点,心底仍有悲痛之感。

“虽住了十几年,但京城仍不是我家,我们的家在东坞城,记住,东坞城。”云忠孝叮嘱。

云家两兄弟沉重点头。苏涟漪心底轻松得意。

四人又聊了许久,算是将事情定了下来——云飞扬准备回禀皇上,同意驻守东坞的决定,而云忠孝则是趁机告老还乡,领着一家老小跟着一同前往东坞城。

苏涟漪知道,这正是皇上最希望得到的结果,既不会让皇上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又将云家势力瓦解,更不会失去云家两名良将。

只是,以后在京城中只有她和云飞峋两人,会无比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