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人说,这是飞将军酒醉干了糊涂事。”

说是糊涂事。不知道有多少羡慕呢,仗着酒搞大了凤鸣公主的肚子,自然就得娶人家。偏要借此要堂堂公主为平妻,若不是慕容景宠着飞将军,只怕拉出去砍三回头了。

陈湘如听到这儿,依旧埋着头,她如何争,如何与他说话。他和慕容宝钗连孩子都有了,她与他共居一院有一年有余。却不曾有过半分逾矩。

他们才是一家人,她不过又成了多余的人。

就如昔日。她和柳明诚…

陈湘如胸口一痛,捧住胸口。

程元瑞移眸,关切地问:“你不舒服?”

她微微摇头,没人能看见她面具下那张面容,此刻许是痛苦万分,也幸而没人瞧见,故人心变,她却连告诉他一句“我还活着”已不能。

他们有孩子了,难道她还要嫁给他么?

难道她要冲上他们的喜堂,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吕连城,我还活着。”

她不能!

她不能!

过往,她期盼嫁一个懂自己的男子为妻,如此就足够了。

可她现在却期望这男人只她一个妻子。

吕连城是当朝的大英雄,更是燕国的驸马,以他的身份,他日定会妻妾成群。

即便他留与她一个嫡妻之位,而她却不想要了。

她受不了与人共侍一夫,她可以爱一个男人,身心皆付予一人,那么他呢?

她不敢想下去,心,早已经凌乱成麻,斩不断,理还乱。

在这喧嚣的花厅里,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说吕连城胆大,居然敢委屈燕帝的公主为平妻;有人说凤鸣公主够贤惠,这种委屈为小的事也愿意做…

无论是什么,从此后,再与她陈湘如无干了。

陈湘如伸手轻扯了程元瑞一下。

程元瑞道:“甚事?”

她低低地道:“能否打听一下乖乖和鲁喜妹的下落。”

程元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莫急,我替你打听。”

闽国使臣孙泉衣着紫红色的蟠龙袍进入花堂,昂首阔胸地扫过花堂,目光停驻在程元瑞身上。抱拳道:“见过孟国瑞王。”

“见过闽国福王殿下。”

程元瑞身后的陈湘如,虽着文官袍,却显得弱不禁风,偏那眸子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楚与哀伤。

孙泉笑道:“都说我来得早,未想瑞王也来得早啊。”

孙泉身后的副使臣抱拳道:“听闻瑞王殿下寻着了自幼失落民间的妹妹,可喜可贺!”

程元瑞面露骄傲,“我这皇妹虽在民间长大,却深谙百姓疾苦。”

这不是他说的,而是孟国朝臣的优评,但凡见过陈湘如的孟国臣子,就没几个不夸的,说她举止得体,确有一国公主的凤仪,又赞她识民间疾苦。

孟国副使臣跟着附和道:“容乐公主聪慧敏捷,端庄淑睿,颇得吾皇之心,前不久西北闹灾,容乐公主拿出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捐给灾民,感动我朝不少大臣…”

孙术求娶,早前就没想过孟帝会把安康公主许给他,谁不知道安康公主是在北方长大的,与慕容家的感情最好,虽娶一人,却等同拉拢了两国友谊。孙术正为这事沾沾自喜呢。

有人在外头吆喝了一嗓子:“凤鸣公主下嫁了!快观礼!”

众人蜂涌而出,出了二门,站在府门内,能看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兴起一阵骚动,你推我搡。几乎冲破禁军的拦阻。近了,骏马缓缓驰来,绸幡旌旗飘然挺立,当先者,四列轻骑开道,接着是两列神驹缓缓驶来。深红服色内侍手持礼器相随。粉红服色宫娥抛洒五色花瓣,陪嫁妆奁各取所长在后,蜿蜒至街巷深处。

为首者,八抬为制,粉红纱幔外覆。朱色帷帐内盖,华丽高张。内坐之人乃一绯色华服女子,高髻珠钗,粉面樱唇,容貌娴雅,然而年岁略微偏大,不似二八年华的女子。

中间者,十六抬。金漆红绸,金黄丝幔随意飘动,鸾锦凤帐垂立。描金绣丽,顶上璎珞流苏随着行进的步伐而轻轻晃动。舆中端坐之人高髻云峨,鲜红丝纱覆面,只能依稀见得双眸点漆,玉质柔肌。

虽说燕国新建就会从简,瞧瞧这位凤鸣公主出嫁仗仪。便是盛世之中这等阵仗的也不同。

陈湘如虽在燕国公府住过一段时日,可她只与慕容宝钗有过一面之缘。还是初入燕国公府的那天见过,之后她深居简出。再无任何交集。

这是何等气派的婚礼,不可谓不奢华,不可谓不张扬,那辇中坐着的乃是一个美丽又高贵的女子,因着父亲登基为帝,无论是慕容宝钗还是陈湘如,亦都是高贵的吧。

有司仪官大喝一声:“飞将军迎新人入府!”

吕连城衣着一袭大红的衣袍,上面绣着漂亮的祥云图案,人本长得俊朗,此刻更是丰神俊逸。他四下张望了一阵,他娶慕容宝钗的消息传遍天下,陈湘如没道理不来…

他似要在人群里寻觅着她的身影,可挤挤挨挨的人头,还有那吵吵嚷嚷的声音,哪里有她的踪迹。

她没来、她没来…

他凝在原地。

有喜婆嬉笑打趣着“飞将军,该新人入门了。许是高兴得忘了吧!”拉着他就往府门外移去。

他一路神色不安地张望,似在寻什么人,可人群里有观礼的男宾,亦有来凑热闹的女客,个个面露笑颜。

不是说,陈湘如得到消息一定会出现么?

难道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他的月亮怎会死了呢。

程元瑞站在陈湘如的身侧,有期盼,有宽慰,“你若想做什么,现在倒可以试上一试。”

“试什么?凤鸣都怀有他的骨血了。”

就凭这一点,吕连城是非娶慕容宝钗不可的。

是与慕容宝钗共侍一夫,两国公主竟嫁了同一个男人。

若传扬出去,不知道又该要惊羡多少天下男儿。

她可以放弃。曾经视柳明诚为重,后来放手,是她果然转身。

她能做到的,便是忘却曾经爱过吕连城。

他现在是别人的夫,也将是别人的父,她如果不想与人共侍一夫,除了放弃,她别无所求。

早前,她想过要一问究竟,可现在她却问不出口。

想到送出的几封书信,一封封皆石沉大海,是未达他手,还是他看过,却终究没来寻她…

这一刻,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娶了别人。

重要的是她的心疼得几近麻木。

心疼到极致,那便是感觉不到疼痛,这一日许是她深切感受到疼为何物时。

他们曾那样相爱过,曾那样相携一起走过,他一心想成全慕容宸的大业,可慕容家又是如何对她、如何对他的?

恨,是因为太爱。爱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一偿前世的遗憾,想在今生弥补自己。

吕连城手持弓箭,只见“当”的一声,射中辇门,周围有齐声叫好之音,此起彼伏,如浪似潮,传到陈湘如的耳内却是道不出的刺耳,吕连城从车辇上扶下新娘,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

陈湘如轻声扮出男儿声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休憩室里小歇。”

立时,便有服侍的小厮领了她前往休憩室。

第178章 狠手

她半躺在在小榻上,耳畔全是宾客议论的声音“凤鸣公主有孕了”,眼前全是吕连城引领着新娘子入府的画面。

有孕了!有孕了…

陈湘如阖上双眸,许是昨夜未睡好,她竟梦到自己回到了月亮山,她对月抚琴,他随琴舞剑,待他舞罢,她取了汗巾子给他擦汗。

吕连城傻傻地笑道:“月亮,若是我醉了,你就离我远些。”

陈湘如好奇地问:“为什么?”

他勾唇笑道:“早前我是一个剑客,一旦睡着或醉了,总会防备,我怕误伤了你。”

陈湘如突地坐起身来,大家都说吕连城醉后玷污了慕容宝钗,这事是真的?可她怎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可慕容宝钗堂堂一个公主,为什么要说谎。

不,她一定要问过明白。

陈湘如穿上鞋,往花堂方向奔去,一声高呼:“礼毕,送入洞房!”

周围,有人轻叹:“吕连城真是痴情呀,陈氏都失踪这么久了,还说要娶陈氏为嫡妻。”

只见人群里,有个蓝袍男子愤然道:“哼,装痴情,却要委屈凤鸣公主,可恶!”

这个声音,陈湘如记得。

就是这个人,从两个意欲加害他的男子手里带走了她,却又将她转卖给了郊外的人牙子。

她愣了片刻,问周围的人,“那蓝袍是谁?”

“他呀…”有人打量一下,旁边有人道:“那位是段武师,早前原是慕容家的宾客,名讳叫…叫…”

“段桥!”有认得的人脱口而出。生怕旁人不晓,又补充道:“木桥之桥,段桥,听说已经拿到任职文书,要上任监门卫中郎将一职。可不就是平步青云了么,毫无寸功,就要做正五品的中郎将。”

说这话的人,面露妒色。

陈湘如站在人群,拜堂礼已经结束了,哪里还有吕连城的影子。便是其他人的影子都没得。

既然再至此处,她定要查出背后的真相,程醉蝶想害她性命,又是谁将她几番贱卖。

陈湘如早早离开了酒宴。

坐在驿馆的小院里,蚊丝不动。脑海里回旋着段桥的声音,还有旁人的议论声。

她睡了一觉起来,天色已暗,二更时分,程元瑞与副使臣归来,两人都已喝得大醉。

蔡妃扶了程元瑞进屋歇下。

陈湘如看了眼程元瑞的心腹侍卫王荣,冷声道:“到我屋里来。”

王荣知她身份,低应一声进了她屋子。

陈湘如道:“瑞王说过。你武功高强,人又机警,你今儿替我去掳一个人来。”

“请大人吩咐。”王荣抱拳。“不知是什么人?”

“住在燕国公府东府客院的段桥段武师,你要想尽法子把人带来。”

“是。”王荣又问:“将人带到何处?”

“狮子巷西街二十五号院内。”

王荣应声离去,打晕一个燕国公府的宾客,换了身衣衫进了客院,扮作是段桥的朋友寻访而来,在小厮的引领下顺遂到了段桥的房间。

段桥今日喝得酩酊大醉。王荣扶了他,也作醉了模样。一路摇摇晃晃地出了东府,见众人不查。领了段桥到狮子巷。

陈湘如得到消息,又领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同行,一路到了狮子巷。

这处被荒废的院子,因为早前屡屡死人,被百姓们视为凶宅,至今不敢有人居住。昔日段桥就是在这里,从程醉蝶遣来的两名高手中带走了她,她以为是要救她,不想却是贱卖。

陈湘如与王荣使了个眼色,“把人捆绑结实了。”

王荣寻了绳索,将段桥捆好。

一切就绪,陈湘如将二人遣到外头候着,而她自己则从桶里舀了一葫芦飘水,“扑啦”一声扑到段桥的身上。

段桥打了个冷颤,顿时酒醒了五分,看着面前从朦胧到清晰的人,是她,竟是一袭清丽装扮的少女,这眉眼一看,立时又吓了一跳,“你是陈月亮…你…竟没死!”

陈湘如特意换成了女装,就想试试段桥的反应。

她第一次来到范阳,深居简出,除了燕国公府的夫人、小姐,除慕容宸外就未见过外男,可这人却一口呼出“陈月亮”几字,可见真是他劫了自己。

不要她死,却是想将她毁得干净。

此刻她小走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一把抓住段桥的头发,“说,当日到底是奉谁之命要贱卖我的?”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不要和我装,程醉蝶想置我于死地,可你却带了一个女子来换我,你们制造出我已死的假相,就是为了欺骗吕连城,要他心甘情愿地迎娶凤鸣为妻。说,幕后之人是谁?”

不,他段桥乃是堂堂男儿,他不能说!

是的,他不能说!

他喜欢慕容宝钗,即便她不知道,即便她已经嫁给了别人,可这份喜欢还是深深地藏在段桥的心里。

陈湘如厉声道:“说,你是受谁指使!”

“陈小姐是不是记错了人?”

“那天夜里,你虽蒙着面,可你的声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便是你化成灰烬,我也要把你寻出来!”陈湘如说着时,想到几番转卖受到的贱踏与羞辱,气不打一处涌下,“啊——”的一声尖叫,她手握着短剑,已经狠狠地刺入段桥的大腿,鲜血顿如泉涌,“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来吗?段桥,你可对你的主子真够忠心的,偌大的燕国公府,能指使你干这事的,除了慕容宽就是慕容宸?这人到底是谁?”

她居然会以为是慕容景或慕容宸?

却从来没有怀疑到慕容宝钗的身上。

段桥见她猜错了,忍着痛道:“忠君之事,无怨无悔。”

“好一个忠君之事。为了完成你的使命,就对我这个弱质女子下手?”

陈湘如扬起短剑,这一回刺在了段桥的手臂上,狠狠地刺入,虽不浅。却足够痛,转动着短剑,段桥直疼得鬼哭狼嚎一般。

她好恨,恨被人贱踏尊严,恨那样一次次地躺在床上,任由稳婆验身。她讨厌这样的事。因为她经历过,所以她让程醉蝶也承受一次验身的耻辱,而且借孟帝之手,让孟帝亲自弄掉程醉蝶肚子里的孩子。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解恨。她又促成了程醉蝶嫁给孙术,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她并不是仙女,前世不是,今生更不是。只是今生的她,拥有一张更纯洁的面容,这无疑让她更为得利,用这张美丽绝伦的容颜可以欺骗世人。其实只要她自己快活,她宁愿做一个毒女、恶人。

陈湘如冷冷地看着段桥的脸。“你让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亦要让你承受这痛苦。”几番转卖,让她失去做人的尊严。那么她也要段桥失去做男人的尊严,“那人想让凤鸣嫁给吕连城得到幸福,我偏要凤鸣品尝到这莫大的痛苦!段桥,我不管你幕后之人是慕容宸或慕容宽,敢伤害我,我便要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从。我陈月亮誓与燕国势不两立!”

她当狠则狠,前世今生。她都想做回真正的自己,但现在开始她会做真正的自己。

想恨便痛快的恨。想爱也要痛快的爱,要轰轰烈烈,恣意快乐过一生,前世没有这样的资本,但今生她是孟国公主,是骄傲的金枝玉叶,更有这样任性的资本。

陈湘如抓起段桥的衣袍,拭净自己的短剑,对着外头道:“进来一人。”

进来的是王荣,他用汗巾子蒙了脸,长身而立,“主子有何吩咐?”

这是说好的,进了这里,这二人都得唤她为主子。

陈湘如微敛着双眸,今日她的心很痛,她也不会让伤害她的人好过,“帮我逼问出幕后真凶!”

王荣心头一怔,难怪陈湘如下手如此狠,原来这人曾伤害过她。

陈湘如压低嗓门,声若蚊鸣地道:“问罢之后,将他阉了!”

王荣愣住。

陈湘如软声道:“拜托了!”在欲离之时,她停下了脚步,冷厉地道:“段桥,你再不是男人,你不要恨我,你要恨就恨那个指使你的幕后之人,是他伤害了我,而我绝不是柔软、良善之辈。”她抬起下颌,吐了一口气,道:“伤我陈月亮一分,我倍还以十分。”

恨她么?

那他还不如恨那幕后之人。

她微眯着双眸,狠绝的、无情的,带着浓浓的杀气。

她侧身离去,在另一间屋子里换回了男装,这才随另一名护卫离去。

走在静寂的大街上,陈湘如突地放缓了脚步,抬头望着头上的明月,“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话,属下萧朔!”

“萧朔…”陈湘如沉吟着,“萧右丞相乃是几朝元老,萧家更是京城的世族名门。”

“回主子,属下与京城萧家并没有任何关联,属下是个孤儿,自小就接受御卫营的训练,原不姓萧的,却早已记不得自己的姓氏,后来入了御卫营,教我武功的统领姓萧。”

陈湘如道了句:“竟是这样…”心却莫名地伤痛起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骗子,长得柔软,却拿着剑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萧朔没说话。

此次程元瑞奉命前来燕京,身边都是些一顶一的高手相随。御卫营的人也分成了两派,一派随慕容宸离京做了燕国的侍卫,还有一派留了下来,则成了孟国皇宫的侍卫,也有的人而今做了侍卫中的指挥使,还有的依旧是小小的侍卫。

第179章 爱恨明

“萧朔,当日吕连城为助慕容宸成就大业,演了一出戏,佯装夺了月亮山的财宝,又说佯装将我劫走,可笑我为了助他们成功,居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