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看她还是孩子心性,笑道:“改天带你去看看。你也可以到那里住。”

“真的吗!”冯清还是不敢相信,大大地抱了许鹿一下,“你放心,娘那边我帮你搞定,然后尽快让我姐夫到家里来吃饭。”

她倒是“姐夫”“姐夫”叫得很顺口。

许鹿拍了拍她的肩膀,回自己的房间了。她现在有点累,想去睡觉,李氏还是等她明早醒来再说吧。

冯清走进李氏的屋子里,李氏果然没睡,而是靠在床头,好像在想事情。屋子里亮着一盏油灯,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显得有点苍老和孤清。冯清坐到床边,拉着李氏的手摇了摇:“娘在生姐姐的气?”

这几年,都是冯清陪在李氏身边,母女俩的感情更亲近一些。李氏闭了闭眼睛:“你姐年纪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不需要我这个娘。”

冯清知道娘多少还有点闺阁小姐里的那种脾气,忍不住笑道:“娘,您这是说的气话。最关心姐的人就是您了,每次她不回家您都要等她。您想想看啊,那个傅亦霆虽然出身和背景都有问题,但是他在上海滩的地位连邵家都比不上。多少女人想嫁给他啊?姐嫁给他,以后能轻松很多,也没人再敢欺负我们了。这样想,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李氏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一个女孩家在外面抛头露脸,实在太辛苦了。所以她之前才想跟邵家结亲,让冯婉能够轻松一点。

“可是包妈去打听,说傅亦霆被政府的人调查,进过保安厅。我听到那个青帮,就心惊肉跳的。”李氏按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这件事我也知道。可是保安厅那个厅长收受贿赂,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娘,这个世道,好人很难生存的。傅亦霆肯定有自保的能力,也能保护我姐。他在上海也不是一两年了,势力深着呢。”冯清安慰道。

李氏瞪着她:“你这丫头,怎么净帮着他们说话?那个傅亦霆给了你什么好处?”

“有件事,大概您不知道。之前您托人帮我找工作,后来不是日升有个秘书的职位给我了。您还以为真是您的那个朋友神通广大吗?其实是傅亦霆找人安排的。他是真的心疼我姐,所以连我们这些家人都愿意照顾好。您就接受他吧,好不好?”

冯清将工作的事情和盘托出,李氏十分意外。她先前是完全不知情的,还给那个介绍工作的人买了一堆的谢礼,难怪人家都不肯要。但转念一想,安排一个工作而已,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就想让她把宝贝女儿交出去,实在说不过去。

李氏推了一下冯清的脑袋:“你这嘴,能把天说破了去。反正我得先见见他,别的再说。”

冯清笑眯眯道:“您愿意见他就好。明天就跟我姐定个时间,让他来家里吃饭,怎么样?”

李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躺了下去,拉上被子,说道:“睡觉。你把灯给我熄了。”

冯清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也不再吵她,熄了油灯出去。

这一夜许鹿连梦都没有做,大概是体力消耗太多,睡得很沉,第二天还是包妈来叫门。

“大小姐,八点了,今天还去工厂吗?”

许鹿醒转过来,窗外阳光明媚,她伸了个懒腰,应道:“我这就起。”

她坐在床上,转了转脖子,腰跟下身有一阵阵的酸疼感。昨天的事情好像梦一样,直到她看见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才能证实那一切都是真的。想起傅亦霆叫她的那声“傅太太”,她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到堂屋里吃早饭。李氏和冯清都在,她说了声“早”。

冯清正在看报纸,一边喝豆浆一边说:“姐,苏曼死了你知道吗?”

许鹿把报纸拿过来,只见上面有大幅的版块介绍,昨日苏曼在自己的公寓坠楼身亡,死因疑是吸食了过量的大烟,产生幻觉,自己从阳台跳了下去。事发的时候,有很多人都看见了。而且公寓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刚好查到苏曼,苏曼就死了。这死得也未免太蹊跷了。

报纸上只报道了苏曼的生平还提到一些跟她有瓜葛的人,也包括傅亦霆。许鹿一边吃油条一边看得入迷,李氏开口说到:“吃饭就认真吃饭,不要三心二意的,对胃也不好。”

许鹿便把报纸放下来了。她现在不能让李氏不悦,免得跟傅亦霆的事情再多生事端。她结婚本来是好事,不想把家人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会去考虑李氏和冯清的情绪,并把她们当做是家人,而不是最开始时的陌生人。

李氏见她难得乖顺,就开口说:“你问问傅亦霆后天有没有时间,来家里吃顿便饭。”

许鹿和冯清同时愣了一下,齐刷刷地看向李氏。

“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明白?”李氏故意板着脸道。

冯清连忙推了推许鹿,猛使眼色,许鹿立刻道:“有,当然有。我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第五十四章

吃过早饭,许鹿到了工厂,立刻给傅亦霆打电话。电话是刘嫂接的:“太太,傅先生有事出去了,不在家里。您有事吗?”

许鹿想想也是,傅亦霆怎么可能天天在家,守在电话旁边等她。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等他回来,你转告他,让他回个电话给我。”

“好的太太。”

刘嫂已经叫得很顺口了,许鹿也随她去。手指上戒指在今天乘电车的时候,吸引了一对小情侣的注意。那个姑娘拉了拉身边的男朋友,似乎也想要一枚一样的,那个男朋友似乎懂行,跟她小声嘀咕了几句,姑娘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许鹿。

或许能戴得起这枚戒指,还在挤电车的人,实在是稀罕吧。

许鹿深呼吸了口气,她要更努力地工作才行。

办公室响起敲门声,吴厂长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许鹿心情很好,原本严峻的脸色也松快了一些。许鹿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吴厂长说:“大小姐应该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吧?那个苏曼小姐跳楼自杀了。”

许鹿点了点头:“我看见了。不过她的死应该跟我们没多大的关系吧?”

“我就是想到一件事,那家民新公司的背后据说是青帮的叶三爷。就算苏曼死了,她手上那张合同,叶三爷还是可以向大老爷那边追偿吧?如果是三爷亲自出马,恐怕…”吴厂长迟疑地说道。

叶三爷的手段,上海滩也是出了名的。被他盯上,绝对没有好事。苏曼这件事,摆明了就是叶三爷想通过她以及那些姑娘敛财,因此他是不会放过冯家的。

吴厂长的话提醒了许鹿,许鹿立刻往冯记洋行和冯家大房都打了电话,可是都没有人接。

她沉吟了一下,对吴厂长说道:“叶三爷也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我等一个电话,到时候再问问。”

吴厂长不知道许鹿说的是谁,但想来能与叶三爷对抗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小角色,就从办公室退出去了。

***

傅亦霆一大早就接到段一鸣的电话。冯先月跑到段一鸣的律所,说昨天晚上,冯家周围出现了可疑的人物,今早冯祺去洋行,一下就被人堵在里面出不来了。

他不知道洋行的情况,又害怕又担心,只能跑来找段一鸣想办法,毕竟现在冯记洋行的大部分股权都在他的手里。真出了事,段一鸣也脱不了干系。

段一鸣不敢自己做主,就给傅亦霆打了电话。

傅亦霆知道肯定是叶秉添去找冯家父子的麻烦,原本他也不想管这对父子的死活,但冯记他打算作为聘礼给冯婉,加上叶三爷的事早晚也要解决,所以他就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冯记。

冯记洋行的楼是从冯家祖辈的时候留下来了,在非常繁华的地段,周围车如流水,可是现在大楼外面的马楼上停了好几辆汽车。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站在门外,行人都不敢靠近,纷纷绕着道走。

傅亦霆跟段一鸣下了车,傅亦霆向袁宝要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抬头看了眼大楼。王金生和冯先月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走到他们面前。冯先月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他万万没有想到,买了自己洋行的人,居然不是段一鸣,而是傅亦霆。

“你是在外面等着,还是跟我们进去?”傅亦霆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吐出一口烟雾,说道,“一会儿若是动起手,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冯先月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睁大眼睛:“冯祺,冯祺还在里面!请傅先生救救他!”

“你搞清楚一件事,我不是来救你儿子的。”傅亦霆眯了下眼睛,也懒得废话,对身边的人说道,“看着他。”然后就拔腿走向大门。那些大汉自然是认识他的,惊愕之余,纷纷叫到:“六爷!”

“三爷在楼上吧?”傅亦霆问道。

“在。”大汉小声地回道。

傅亦霆要往里面走,大汉不敢拦,只是站在他面前:“六爷,三爷在处理一些事情,请您让我们上去通报一声…”

傅亦霆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袁宝直接拔枪,抵着那人的太阳穴:“你他妈活腻了是吧?六爷要进去,你说要通报?谁给你的胆子!”

袁宝说完,他身后随行的大汉也全都准备拔枪。那大汉连忙低下头:“六爷息怒!小的只是听命办事。怕您直接进去,跟三爷起了冲突…”

“把枪收起来。”傅亦霆对袁宝说道,又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他的手按在那个大汉的肩膀上,说道:“放心,我见三爷还是知道礼数的。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对帮里的兄弟动手。你们让开。”

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那些大汉不敢再挡着路,纷纷退让到了一边。

冯先月在路边看着,心惊肉跳,后背全都湿透了。这就是帮派的势力,动不动就是拔枪火拼,斗个你死我活。当初若知道傅亦霆才是背后的大老板,他就不会把冯记洋行的股份卖给段一鸣。可若非如此,今天傅亦霆也不会亲自出马,他要怎么面对叶三爷?

说来说去,都是冯祺那个逆子不好。平日沾花惹草也就算了,惹了苏曼这个女人,招来叶三爷这尊瘟神。

傅亦霆坐着电梯到了楼上,看到前台那里蹲着几个抱着头的职员,各个吓得浑身发抖。而看管他们的两个人是叶三爷的心腹,手里还拿着枪。

他们看见傅亦霆出现,明显愣了一下,不知该作何反应。

傅亦霆却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往前走去。

会议室里似乎有声音,傅亦霆侧头看了袁宝一眼,袁宝上前开门。门一开,里头立刻安静了。叶秉添坐在椅子上,马老七和一些帮内的兄弟站在他身边,而冯祺被打得鼻青脸肿,被人按在地上,不停地求饶。

叶秉添看见傅亦霆,扬起嘴角:“哟,什么风把老六给吹来了?”

傅亦霆不相信凭叶秉添的本事,会查不出冯记幕后的老板其实是他。今天这出,明显就是叶三爷变相让他过来相见。

“三爷,不过一笔钱罢了,何至于如此?”傅亦霆同样笑着说道。

叶秉添没有看他,而是看向趴在地上的冯祺:“你这话就不对了。做生意主要讲个诚信,苏曼死了,但那合同还是有效的。我得替民新把这笔钱拿回去,可这小子说那合同不作数了,我不得不教训他一顿。”

傅亦霆在叶秉添的身边坐下来:“三爷,这冯记洋行我占大多数股份。若说欠钱要还,跟冯家父子也没多大关系。您把人放了吧?该给您多少,我付就是了。”

叶秉添故作惊讶地看着傅亦霆:“哦?这冯记几时也变成了你的产业?老六,你现在投资还真是不挑啊。”

“买来玩玩的,就是为了讨女人开心。三爷有话就跟我说,别为难一个毛头小子了。”

叶秉添对马老七使了个眼色,马老七就把冯祺从地上拎了起来,直接带出去了。傅亦霆也对袁宝等人点了点头,他们也退到了门外,一时之间,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叶秉添和傅亦霆两个人。

百叶窗外,春日明媚的阳光投射进来,在桌面上形成了一块块金色的影子。傅亦霆给叶秉添递了烟,还点了火,像十几年前一样。叶秉添一边抽着,一说看着他,隔着烟雾,对方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冯记欠的钱,也不是什么大数目。既然是你的,那笔钱可以不计较。但你做事不厚道啊,老六。”

傅亦霆没接话,等着叶秉添的下文。

“我跟政府最早接触,日本人也是我先牵的线,为此还死了个吴秘书。你去一趟南京回来,政府要你跟公董局谈日本人的事,把我给丢到了一边。你说着算什么?过河拆桥?”

“三爷,跟您说句实话,如果可以选择,我绝对不愿意帮日本人。您做的事我无权干涉,更没想过要把您的路子给抢过来。但作为一条船上的人,您得明白,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南京政府那头打点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帮里的兄弟能够好过,上海的局势能稳妥。这次南京发生这么大的事,总要给北平政府一个交代,我们不对日本人低头,事情就无法解决。您说要怎么选?”

叶秉添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夹在两指之间:“办成了这件事,以后日本人和政府只会认你傅亦霆,我叶秉添又算什么?英美法山高路远,现在日本人要进上海,肯定舍得花大价钱,这种赚钱的路子,谁不眼红?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我给你机会,你才有今日。”

傅亦霆靠在椅背上,目光微凉:“如果三爷这么说,我可以去跟政府说一声,把跟公董局谈判的事交给您。我落个清闲,也不用背骂名。省得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

叶秉添笑了一下:“谁不知道公董局只认你傅亦霆,我怎么去跟他们谈?老六,做人还是留一线,别把什么好处都占了。否则咱们这条船,早晚也是要翻的。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情面了。你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个赤条条,无所畏惧的傅亦霆了。”

傅亦霆皱起眉头,还没说话,叶秉添扔了只抽了半根的烟在地上,站起来出去了。他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他明白傅亦霆的软肋,如果傅亦霆再有什么事犯在他手上,冯婉一家可能会有危险。今天教训冯祺,不过就是给他点颜色看看。

过了会儿,袁宝从外面进来,说道:“六爷,三爷已经带他的人走了。没事吧?”

傅亦霆站起来,冷着脸说道:“把冯祺交给冯先月,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

“哦。”袁宝看六爷的脸色很不好,料想方才跟三爷的交谈不会太愉快,估计是撕破脸了。

回去的路上,傅亦霆一直仰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袁宝和王金生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等回到傅公馆,刘嫂对傅亦霆说:“早上的时候,太太来过电话,请先生给她回过去。太太的口气听着挺高兴的,应该是好事。”

傅亦霆应了声,把风衣脱下来挂在手臂上,沉默地上了楼。

第五十五章

傅亦霆没有马上给许鹿打电话,而是坐在那儿平复了一下心情。那丫头聪明伶俐,若他这当口打过去,只怕被她听出什么端倪。他跟叶秉添之间,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只不过叶秉添说的话,狠狠踩住了他的七寸。

他不惧与叶秉添的任何冲突,唯独不想把冯婉跟冯家人牵扯进来。

他打开抽屉,拿出雪茄,仰靠在椅背上,划了跟火柴。雪茄散发出的香醇烟草味能让他的精神暂时放松下来,然后他才拿起听筒,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边传出熟悉的声音:“您好,冯记纺织厂。”

“是我。”傅亦霆吸了口雪茄,用慵懒的声音说,“刘嫂说你找我?”

那边果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反而用雀跃的口气说:“嗯,我娘答应见你了,你后天有时间吗?来家里吃一顿饭。”

傅亦霆轻笑了一下:“岳母这是要我去下聘?还是商量婚期?”

许鹿听了,脸微微发红:“什么下聘,就是吃顿便饭,然后跟你聊一聊。你人来就好了,不用带什么。”

傅亦霆慢慢地说道:“冯婉,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你准备几时嫁给我?我有点等不及了。”

许鹿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有点心虚地快速回到:“你先见过我娘再说吧。我一会儿还要开会,先不说了!”

不等傅亦霆说话,那边就挂上了电话。

傅亦霆知道她是害羞了,本就有意逗逗她。平时看着要强,其实骨子里也是个小姑娘。他坐在椅子上,把雪茄放进烟缸里,然后打了内线电话,把袁宝和王金生叫上来。

袁宝看到傅亦霆的脸色好一些了,大着胆子问道:“六爷,三爷今天到底跟您说了什么?没事吧?”

“先别管他了,后天我要去冯家一趟。我需要准备点什么东西?”

袁宝和王金生互看了一眼,袁宝问道:“您要去冯家下聘?那讲究可就多了!老话都说,聘礼越丰厚,越能证明那家的姑娘值钱。而且送的时候,要敲锣打鼓,让街坊邻里都知道。再有,您多带点房产和地契什么的去,冯夫人肯定高兴。”

袁宝尽心尽力地出着主意,王金生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这些留过洋的人,并不喜欢这一套。而且袁宝说得太夸张了,按照冯小姐的性子,未必喜欢这般招摇。

傅亦霆淡淡地道:“没有到下聘的程度,只是去吃顿饭,空手去也不太好。你们帮我想想女人都喜欢什么东西,老的小的都备好了。…让今生帮着你张罗,别弄得太夸张了。”最后他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否则按照袁宝的做派,搞不好到时候给他弄出个浩大的提亲队伍来。

袁宝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让冯夫人满意您这位未来的女婿!”

傅亦霆又叫王金生单独留下来,吩咐道:“除了大黑他们,再多派一些人守在冯家的周围,日夜盯着。冯夫人和二小姐外出的时候,也要有人跟着,有任何异常,随时告诉我。我看那个弄堂的治安很成问题,你在同孚里附近找一栋洋房,我说服冯婉她们搬家。”

王金生敏锐地问道:“是不是三爷用冯小姐威胁您了?他应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毕竟他手上的很多分红都是您给的,与您闹翻了,跟自断财路有什么区别。”

傅亦霆站起来,走到窗前,冷笑了一声:“他就是笃定我不敢。当初提携我的事情到处传,上海人人都知道我傅亦霆是靠他才有的今天。如果我断了他的财路,也就等于毁了我这些年积攒下的名声,身败名裂。不过人都有底线,他对旁人如何我不管,只要他敢动冯婉一根手指头,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王金生点头道:“但是小姐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您还是要尽早跟她结婚,这样她就是您的太太,三爷也不敢乱来。”

傅亦霆无奈地摸了摸额头:“你以为我不想?她虽然答应了要嫁我,但听她的意思,怎么样也要过了冯夫人那关。毕竟她就这一个母亲和妹妹,自然是看重的。”

王金生很少看到六爷有这么挫败的时候,大概也只有在冯小姐面前,才会如此吧。那些当初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自卑和不自信,在心爱的女人全都暴露出来。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强大到只能仰望的傅先生,而只有在冯小姐面前,才会露出少年时代的那种胆怯。

这大概就是姻缘的玄妙之处吧。

到了约定的前一天晚上,傅亦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两天他都在忙苏曼的后事,只跟许鹿通过两通电话,并没有见面。苏曼的亲人都在老家,据她所说也不剩什么人了,所以他不管的话,恐怕无人料理。从本质上来说,苏曼没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还跟了他两年,到最后,他也想让她入土为安。

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至于她的死因,巡捕房那边已经盖棺定论为自杀,想必也不会再有人问起。

傅亦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一会儿想明天见到冯夫人要说什么,一会儿又想着穿什么,折腾了大半夜,实在是睡不着,索性起身披了件睡袍到书房里抽烟。

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着,不知不觉地到了凌晨四点。

除了钟摆的声音,四周显得十分安静。

他下楼,进了王金生和袁宝的房间,硬是把两个人都叫了起来。王金生动作麻利,很快在穿衣服。

袁宝则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坐在床上,耷拉着脑袋:“六爷,这才几点啊?您今天不是要去冯家,怎么不多睡会儿,好养足精神。”

傅亦霆道:“睡不着,帮我想想穿什么。”

袁宝瞪大眼睛:“金生哥昨天晚上不是帮您配好了吗?”

“我想了想,颜色不太合适,有点太冷酷了,得换身温和点的。算了,我还是给叶青打个电话…”傅亦霆转身要走,袁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我的爷,您快别折腾了!叶经理也不容易,还要带孩子的。大不了我们帮您在衣柜选一选,横竖您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王金生点了下头,表示同意。叶青办事虽然干练,但说到底是个女人,凌晨叫她起来,还要大老远地来回奔忙,实在有点可怜。

于是,傅亦霆打消了这个念头,带着两人回到自己房间的衣柜前。原本他放衣服的地方在许鹿的衣帽间里,为了放她的东西,自己的衣服就都挪到了外面的柜子里。不过刘嫂还是很细心地把衣服规整得很好,所以一目了然。

王金生推了推眼镜,取下一套西装:“您觉得褐色的西装怎么样?”

袁宝则拿了一套休闲装:“要不然您就穿得亲切一点,也显得年轻。”

傅亦霆看了看两件衣服,内心稍微纠结了一下。去见冯夫人还是得穿正式些,显得郑重其事,省得她以为自己是个混社会的。虽然他的确不能划归到好人那一类,却真心实意地想娶冯家的女儿,还是要争取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袁宝和王金生挑了几套西装,傅亦霆一一试穿之后,最后决定穿一套褐色格子纹的西装。他平时的西装都是素底的,很少带花纹,他觉得那样不稳重。但这套西装好歹能让他显得年轻一点,看上去跟冯婉相配。

等傅亦霆收拾好自己,转头看见袁宝已经昏昏欲睡,头不停地点着,而时钟刚指向六点半。

傅亦霆边系着领带边说:“吃完早饭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