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错眼之际瞥见忘机散人的神色,心里忽然想起北上前匆匆与包广宁道别时,包广宁说过的话。他说,刘仁素现在是虎落平阳,招惹了他的话,他自己还不会有太大反应,而且他必然会死在皇上手里,不用太过担心他,但是那些崇敬他的手下是皇上杀不光的,他们最终可能把怒火发泄到曾经在刘仁素落难期间为难过刘仁素的人头上。粥粥心想,忘机是不是就是在迁怒了?这可不妙,他们可能不会找上她粥粥,反倒是会找上伊叔叔。她忙嬉皮笑脸道:“忘机散人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说话的,而且还可以给刘将军效力。我们一路上谈得很好,忘机散人说他想趁现在闲下来时候把周围地形地势详细勘察一下,画张作战图出来。伊叔叔,我想留在这儿帮忘机散人,春节前再回去,可以吗?”

玉石先生一心等着粥粥与他说家事,他听说过粥粥过目不忘的事,巴不得粥粥留下来把夫人红线的诗都背给他听,闻言忙道:“怎么不可以,我照顾你好了,到外面看地形,本就是我和散人两人的事,有你在,起码多个帮手。”

忘机虽然不很愿意,但是也只有嘿嘿几下,算是答应。伊不二这才答应,笑对玉石先生道:“玉石兄尽管差遣她,她一小孩子,睡一觉就恢复过来,千万别纵着她。粥粥别的没有,我看这儿树林茂盛,树木奇高,叫她施展轻功怕到顶上看周围是绝对没问题的。”

粥粥一听这话都想把她当猴子一样使了,但是碍于人多,要给伊叔叔面子,不便反驳,只好白白眼睛,暗自冲伊不二做个鬼脸。回头却见刘仁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像想着什么心事。

伊不二休息一天后带领脚夫等人告别回家,留下粥粥跟着玉石先生。头几天她都没事干,一个人在军营里到处逛。北地的冬天太冷,衣服穿得跟笨熊一样,众人看她也就一个小孩,性别不详。粥粥怀里还揣着特穆尔捎给潇子君的紫貂皮帽,心里忽然想到,这儿过去特穆尔那里也不是太远了,要不要这就把帽子去还了?但是跳上高树看着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心里又犯怵。到处都是一样的山林,要是走错了路绕不出来该怎么办?这种天气下,人还不给冻死?粥粥感到很无聊,又不便去中军听他们说话什么的,而且即使不进去也听得到他们主要是在指派那些壕沟鹿柴等事。粥粥无奈,只好找到开着的书房,一人蜷在火盆边看书。刘仁素的书架上没有四书五经,本本都对粥粥胃口。

一会儿有人进来,粥粥不管他,这儿时常有小兵进来照管火盆什么的。但是那人却是一直走到她身边,站了一会儿却没说话,粥粥抬头一看,见是刘仁素,忙起身道:“咦,不知道是刘将军过来,看书看入迷了。”

刘仁素只是点点头,拿过粥粥手里的书一翻,见是他自己都不大看的《太公兵法》,心里诧异,眉毛略微一挑,道:“你看这个?你还看过那些兵书?”说话之际,似乎有点兴趣出来。

粥粥好不容易逮着这个与本朝兵法第一大家对话的机会,心里开心不已,忙道:“我最早学字,学的是《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我才学了第一篇,先生就被林先生带人杀了,后面的都是我自己磕磕碰碰自学的。再后来是看《资治通鉴》,因为我觉得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打得最大的仗,往往最终其决定因素的不是兵法,而是其他纷繁复杂的朝廷因素。这本《太公兵法》据说是仙人编的,但是我不喜欢噱头太大的东西,一直没看,现在看着果然没有《孙子兵法》感觉好。”

刘仁素听了喃喃自语着“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带兵是与政治分不开的”,半天才道:“那么你看着《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比,又如何?”

粥粥猜得刘仁素这是在考她呢,想了想,道:“《三十六计》侧重实战的战术,但是《孙子兵法》包罗万象,教人的是思想。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三十六计》很好用,但是到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包含在兵法里面的,熟读兵法的话,即使不知道三十六计是哪几计,也可以随现场情况变化而变通,衍生出的岂止是三十六计,七十二计的。不过我来了军营才知道,兵法原来可以博大精深至这种程度,这么深奥的一本兵法,要活学活用,真是穷其一生都可能达不到全部的。不过我不用带兵打仗,所以看了兵法最多用到赚钱上去。不过我总觉得即使把兵法倒背如流,如果没有经验来辅佐的话,最多也是纸上谈兵。所以我最佩服活学活用兵法的人,就像在这个军营,我处处看到的布置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没有一丝多余的布置,我看得五体投地。”

刘仁素听了心里比较受用,虽然夸奖只是出自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子之口。他微笑道:“你这么小年纪,能说出那么些话来,已经可以吓退一大帮人。再加你据说武功超群,只要不骄傲不目中无人,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你还得记住一点,你有好的思路,还必须有人来给你执行,所以与人相处也是门大学问。和什么人,怎么相处,如何当断则断,这些书上都没写,书上写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相处之道,但是人心岂是那么简单的,你现在兵法已经通得差不多了,应该在这点上多下些功夫。”

粥粥听了两眼一转,笑嘻嘻道:“我其实已经在跟着个此道高手在学了,但是这个高手太高了一点,我学的很多还用不上平时生活中去,还是跟着蒋懋学得了。”

刘仁素忽然觉得与这么个小孩子聊天很放松,和平时与部下或忘机玉石莫修等人聊天不一样。坐下来舒舒服服喝口茶,道:“你说的高手可是前阵一直去你客栈的包广宁?这人白手起家,又无特殊本事,能把妹妹送进宫,自己坐上那位置,即使犯下天大罪事,最后还能保得一条性命,其人之八面玲珑,倒还真是此中高手了。”

粥粥笑道:“你们两人在朝中的口碑都不是很好,也是公认的死对头,私下里倒是惺惺相惜得很,要说对彼此的了解,谁也比不上你们自己吧。”

刘仁素很有兴趣地看着粥粥,道:“你来前,包广宁对你面授机宜了?”

粥粥道:“我就说你们互相了解得很,果然一猜就中。不过包大人说过,你们之间的矛盾现在已经有所变化,不再是以往的你死我活了,如果大家各自退上一步,或许还可以化敌为友,但是他说他这半年多闲下来,也没劲再折腾了,所以只是想想而已。”

刘仁素闻言,看着火堆思索良久,这才闷声闷气地道:“想想而已,他怎么会想想而已,他还没真没劲,否则怎么不回老家驱远远躲着,呆京城等新皇登基抄他的家吗?不过他还有选择,我是没选择了,老天不给我选择,我只有在这儿等死。”

粥粥看着刘仁素在火光下有点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里生出一股柔软的同情,这个铁汉子,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可活,但是他并没有倒下,也没有到处求告,他以一如既往的冷淡和威严,掩盖住他心中的悲哀。不知道他午夜会不会梦回,那时候,他还睡不睡得着。

第五十五章

时间,你越想叫他停滞,它越是走得飞快。转眼间,春节已至。但是在荒郊野地的三个人怎么也体会不到春节的欢乐温暖和团圆,他们只是推测着时间知道今天是年夜,明天是大年初一。忘机散人不知怎么知道的,从一棵大树下挖出一只睡得死死的黑熊,没想到玉石先生烹饪水平一流,煮出的熊掌美味适口,粥粥把诺大一只熊掌啃得干干净净。忘机散人没忘机把熊肝挖出来冻硬了串在腰际,他这一路已经串上了一大串的狍子肝,飞龙干和鹿肝,即使连比较不易得的熊肝都已经有了三副。

吃完熊掌,粥粥拿手在雪里抓一几下,算是洗手,随后问忘机:“我们走到哪里了?是不是都快接近他们草原部落了?”

忘机还在啃与玉石对半分的半只熊掌,听粥粥说,抬头道:“我看我们走得差不多该回去了,再进去都是他们的地盘,我们大概还不会打到这儿来,画了地图回去也没用。”

玉石先生没理他,闷声说了声“你定”,继续仔细啃他的熊掌。粥粥拍手道:“怎么不叫我定呢?我定的话我们干脆回去得了,我们是真的不大可能打过来的,即使打过来也维持不了的,这么漫长的冬天,是这儿最好的天然屏障。”

忘机道:“粥粥你说得对,即使不算上冬天,这儿一路丛林密布,补给也跟不上,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只要分小股在密林中对我们神出鬼没地骚扰,我们进来的大军就会顾首不顾尾了。再说他们没有固定的居住地,想毁他们一些什么都不可能。好吧,就明天回去,今晚在树上再过一夜吧。”

粥粥道:“我想家了,我要回去看看王姐姐刚生出来的孩子,还要喝潇姐姐的喜酒,再吃吃店里好吃的点心,不知道蒋懋把我的客栈经营得怎么样了,我不在的时候他爹爹有没有趁他春节回家又要给他说亲事。反正离这儿化冰开山特穆尔麾师南下还要很多时间,正好回去看看。”

玉石先生把骨头一扔,叫道:“我不见我家红线有半年了,我也要回去,我归心如箭。忘机,你这人不错,我替你算过八字,和我妹妹白鸢是绝配,回头你也跟我去,我把妹妹嫁给你。”

忘机于黑暗中白他一眼,道:“现在是将军心情最不好的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他。”

玉石先生迟疑了一下,才道:“你我其实都已经知道开春后的命运,我不过是要回家安排一下。”说完也就沉默了。

粥粥听了心里寒寒的,原来大家都与刘仁素一样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要那样的话,特穆尔打进来还真是费劲了,天下几乎没有几个人是愿意与死士决战的。粥粥不由问自己,自己愿意回家后在过来,和他们一起并肩作战,最后血洒疆场吗?粥粥觉得这个决心很难下,自己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捡回条小命,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吃过,福也才享了几天,结婚都没结过,怎么可以死呢?粥粥也没话可说,利落地爬上树梢照偷懒真经的办法睡下,人倒是不会冷,但是还是睡不着,着实委决不下要不要和他们死在一起。说实话,与他们那么几天相处下来,感情越来越深,知道他们虽然行为有时候乖张,但其实都是很好的人,粥粥想不出,以后他们战死的话,自己怎么忍心独自逃命去。

粥粥思前想后,最后决定什么都不想,到时到了战场上再说,谁知道大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结果会怎么样。

回军营很快,路都已经探出画出,再说茫茫丛林中原也没有专门的路,照着指南针走就是。回到军营美美睡上一觉,起来立刻啥都不带,辞别刘仁素,和玉石先生一起南归。忘机先生终究是没跟上,他与莫修是至交,与刘将军是莫逆,大年节下,怎么可能离开他们自己快活去。粥粥从忘机和莫修身上终于看到古人所说的生死与共是什么意思了。

粥粥从来没有这么深切地感受过家里的床是那么暖,被窝是那么热,饭菜是那么香甜。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外面还是昏天黑地的,她拿来火盆上的热水洗了脸,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床头的新衣服,走出来一瞧,中间厢房的客堂间灯火亮堂堂的,里面人声嘈杂,似乎该来的都来了。而看天上是满天星斗,难道自己都睡了一天一夜?也就在家里,在亲人的包围中才可以睡得那么好了吧。

轻轻掀开毡帘朝里看,大圆桌竟然坐得满满的,伊叔叔与王姐姐,孩子在身后的妈妈手里,潇姐姐与熊泼辣坐在一起,作妇人装扮。咦,难道他们结婚了?连日连夜赶路回家,昨晚到的时候早筋疲力尽,吩咐伙计不要声张,自己随便吃点东西悄悄钻进房间睡觉算数。只在梦中隐隐约约听见有小孩子的哭声,迷迷糊糊猜是王姐姐与伊叔叔的孩子在哭,其他还真没想过。钱修齐也在,他与蒋懋当仁不让地坐在一起,还有妙妙姑婆。大家围着桌子喝茶嗑瓜子,谁都没看见门帘的动静。

好不容易坐在上首的熊妙妙抬起头来看见粥粥,但是这人也是精彩,却一点不声张,两只手把眼角嘴角拉一起,冲粥粥装了个极难看的鬼脸。大家这猜注意到门口有人,蒋懋第一个跳起来拉开帘子把粥粥拉进去。饭菜这才流水一样的上来,原来大家都是在等粥粥睡醒一起吃饭。

粥粥边风卷残叶一般扫食着美食,一边满嘴食物,含含糊糊地详细介绍自己在刘营里的所见所闻。别人还都东插一句,西问一句,粥粥说到熊掌处大家还相顾而笑,唯有钱修齐一直皱眉严肃地听着。蒋懋叶见缝插针地把这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粥粥,原来潇子君还真与熊泼辣结了婚,就在大年初二那天成亲的。

等粥粥讲到忘机与莫修留在军营不出来的原因时候,大家一时无话,原本团圆的喜色都被沉重代替,这时反而不显钱修齐的沉重了。等粥粥讲完,钱修齐道:“粥粥,我听你们的话,什么都没露出来过,但是行文之间偶尔看见有关边塞的内容心里就犯堵。还真与你说的一样,刘将军上书指责后方粮草供应不济,后方供应粮草的道员则大呼冤枉,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我看很可能今年开春的战事就会如你所想。上次虽然我们有粮草运去,但毕竟是杯水车薪,如果有风声泄露到皇上耳朵里,自然还会其他动作,连我的恩师郑大人也是连连皱眉,但是他这人谨慎,什么都没说,他皱没能给我看出来,已经说明问题很严重了。总不能这样下去吧,我听你话里意思,刘将军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就这样看着他死,我心里真的很罪过,原本想着考试做官,造福一方,现在却是看着打量死人却束手无策,而且他死意味着边境打量士兵百姓的死,要我再袖手旁观下去,我真做不到。“边说,边流下眼泪,但是钱修齐是个要面子的人,忙转身速速擦掉。

伊不二也道:“我从那边回来后,与泼辣商量了一下,准备春节过后,尽我们的力量多请一些江湖上的高手到北疆帮助抵御入侵。我们虽然不想插手朝廷的人事倾轧,但是不能对无辜百姓的伤亡和大片土地的沦丧袖手不管。粥粥,你看什么时候到军营合适,我想那边本就粮草紧张,我们大队人马去早了也不合适,反而添乱。”

粥粥拍手道:“这个主意最好,我们前儿还在商量组建几个流动性好反应迅速的小队,时时突袭来犯的大队人马,叫他们疲于应付。如果有这些轻功好身手了得的江湖人士出手,定会事半功倍。我这儿住几天后就回去,与他们商量个时间,再行通知好不?”

熊泼辣道:“江湖人士住得分散,人也往往行踪不定,粥粥你最好现在就定个大致时间下来,方便我们这就开始找人。”

王秋色笑道:“这个我倒是有个主意,以前听说那儿的山林要到三月才可以开山,你们不妨叫好汉们二月中就过去,既可以事前训练一下,也可以提前进入山林守伏,以免草原上的人仗人多势众,早一些日子出来。不过修齐你以前说过要捐粮草出去,不妨写信请你爹爹再准备一点水路运来,不二泼辣带人北上的时候正好带上。”

蒋懋笑道:“我也出一点,修齐你叫人带去给你爹爹吧。”

粥粥看着蒋懋在灯火下神采飞扬的脸,心想自己此去要是死了,他不就是别人的了吗?不行,说什么也不行。她忍不住起身拉起蒋懋,道:“你出来,我有事与你商量。”不由分说,拉着就往外走。

蒋懋莫名其妙跟上,心想是不是粥粥心疼他认捐的钱了,照理,按她回来所讲对前方的感情,应该不会阻止他把钱捐出去换粮草,这就奇怪了。粥粥把蒋懋拉道自己房间,把门严严实实关了,但又欲言又止。蒋懋看着她为难,更加落实心里的猜测,忙笑道:“粥粥,这笔银子不是大数目,我从家里拿来,不会伤蒋家一点元气。”

粥粥一听反而笑了,道:“什么啦,就是我拿出也无妨,银子花在这个上面我愿意。我说的是别的。”说到这儿,粥粥又支支吾吾起来,抓抓头皮,拉拉衣角,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才好,觉得好为难,哪有女孩子自己向人提亲的,但是不提又不行,蒋懋本就是香饽饽一样的人,不自己主动出手,恐怕还真会没了机会。

蒋懋不知道粥粥究竟迟疑什么,看着她那样难受,笑道:“粥粥,你一向是爽快人,今天怎么扭扭捏捏了。你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和我说说无妨,我们俩谁跟谁啊。”

粥粥还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道:“蒋懋,你说你把我当什么看?”

蒋懋闻言一愣,心想她怎么问出这问题来,笑道:“还用问吗?我把你当我未来老婆,现在就提前来这儿疼你保护你,怎么?你出去一趟,不会不认我了吧?”

粥粥狐疑地看着他,道:“你说的是真话吗?你爹会答应吗?再说我这次去,很可能回来的是一缕鬼魂,连尸身都找不到,那你是不是就像以前一样,答应过非我不娶的,最后还是与郑家影子小姐差点成亲?你这次是见我回不来了你就没心没肺娶了别人?”

蒋懋一听,一手捂住粥粥的嘴,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差不多就是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武功那么好,怎么会丢命。而且以前是以前,那时候还是小孩子,现在都是大人了,说话要算数,我说过娶你就一定娶,你这么不相信我,好,我今天回家就和爹爹说去,虽然可能会简陋一点,但是三天内一定成亲。然后我与你一起上北疆去,并肩作战,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下辈子也不放过你。”

粥粥还是第一次被蒋懋抱在怀里,又羞又急,却也别有一种滋味,挣了几下,却也没真用力,蒋懋自然是不放的,紧盯一句道:“粥粥,你说答应,还是不答应,立刻给我回答。不过我不许你说不答应,否则掐死你。”

粥粥哪里真是扭扭捏捏的人,跺足坚决道:“成亲就成亲,我拉你出来本来就为这事,蒋懋,你记住了,你以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许再有别人,心里想想也不行。”

蒋懋一听,咧嘴笑道:“早说吗,害我白担心一场。唉,只是可惜了京城第一美男子蒋懋,就那样给粥粥霸了去。”

粥粥一听也是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抽出手来撕蒋懋的嘴,蒋懋哪里会那么老实被她作践,张口就咬,两人在屋里嘻嘻哈哈打闹得不亦乐乎。却听外面潇子君笑了声道:“两个小家伙见面能有那么长时间说悄悄话的,都出来,告诉大家你们说了点什么,不许瞒着我们。”

蒋懋听见,毫不犹豫打开门大声道:“不是什么悄悄话,是商量大事情。我们决定三天内成亲,然后一起到北疆出力去。”

所有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谁都没有将此当玩笑听,因为这两人都不是孩子气的人。钱修齐最是吃惊,愣了半天说出一句“胡闹”,却头也不回甩袖而去,拉都拉不住他。粥粥担心地问蒋懋又没问题,会不会因此挟私愤泄漏大家今天商量的秘密,蒋懋却叫她放心,他替钱修齐拉的红线非常诱人,钱修齐的娘亲自过来京城坐镇提亲事宜,今日当有结果出来。粥粥这才略微放心,她相信蒋懋办事。

粥粥抽时间还是去了趟包广宁府上,她回来后有许多东西没搞清楚,有很多问题需要与包广宁商量。包广宁听见她来很是高兴,连唤“快请快请”。书房里叫人备上了一桌糕点糖果。见粥粥进门就笑道:“还好你回来了,我这儿过了元宵就准备走了回老家去,还真是担心见不上你的面了。你来就好。”

粥粥向他拜了年,笑道:“我前天到家,谁都没说话就睡觉,昨晚才醒来和大家吃顿团圆饭,你瞧我今天就过来这儿拜年,心够诚的吧?”

包广宁微笑道:“说吧,出去那么多天,究竟干什么去了?蒋家小子我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真是够护着你的。”

粥粥道:“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去北疆了,在刘将军大营里呆到现在。”

包广宁道:“我接获消息,说你的伊不二叔叔押运了一批粮草过去,倒是没想到你也一起去了。刘仁素日子很难过吧?”

粥粥道:“真有英雄末路的感觉,他其实早就抱定必死的决心了。我就是不明白,他和他弟弟完全可以交出兵权,回去山林田野和你一样过养老的日子,干吗非要坚持到底等死呢?照说,皇上是巴不得他们交出兵权的啊。”

包广宁闻言笑了,想了想才道:“前此,两刘还在西南的时候,那时候交出兵权,皇上也会退回去还他们。因为几乎一半将士眼中只知刘氏兄弟,不知其他,即使他们交出兵权,也没一个接替的人可以抓得住这帮军队。刘氏退隐更难掌握,如果暗中筹划妥当登高一呼的话,那些将士个个都会响应。交不交兵权一个样。交了只有更糟。”

粥粥“噢”了一声,她此前心里隐隐有这想头,但是没包广宁说得那么深入浅出,被他那么一说,真是豁然开朗。道:“现在不交兵权我想有两个原因了,一个是刘将军阵前这么做的话,皇上一句畏敌退缩,就可把刘仁素一世英明都抹黑了,但抹黑还是其次,皇上正想借此机会杀人,怎么可能允他交出兵权,刘将军要是再次上表要求的话,皇上正好师出有名,杀了刘将军,刘将军这就死得很不光彩了,所以刘将军一定是考虑到这点过,说什么也不会做。第二个原因我想是与刘将军的性格有关,他这人有才,有力,骨子里又是很骄,要他交权,等如是叫他屈服,他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的,我看他是宁肯枝头抱香死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包广宁伸手抚抚粥粥的头发,微笑道:“你看人看事,目光越来越精准了,不错,基本上就是那样。刘仁素一向恃才傲物,打死他都不会改,即使收敛一点,比常人还是骄上许多,这也是皇上容不得他的原因之一,以前要用他,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是皇上把多年在他那儿受的腌臜气一股脑儿倒还给他。刘仁素此时也应该心里清楚了。”

粥粥替刘仁素心里不值,为皇上继位前挣足面子,帮皇上握住兵权扶稳他坐定江山,叫诚亲王之流跳不起来,可最后兔死狗烹,没一个好下场。早知,如果西南平定那一刻立刻起兵生事,恐怕还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等任人宰割的落魄地步。看来做人心要狠,手要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第五十六章

钱修齐一直闷闷不乐。眼看着蒋懋宣扬的三天期限过去一天,他们还真是事事上手准备起来,原来不是开玩笑。钱修齐在值房里坐着,心里却想着蒋懋现在怎么了,粥粥现在又怎么了,他们办到什么程度了。越想心里越烦,还说是好朋友好兄弟,可是结婚抢了他的心上人不说,还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露出来,摆明了是在懵他嘛。

太阳西斜,冬天的晚上来得早,再加又是正月里,值房里得人已经走光,只剩钱修齐一人。他为了不去想蒋懋与粥粥的事,不得不翻出最关心的有关北疆的奏折来看。越看,心里更堵,摆明了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怎么那些地方大员心里都没有顾惜一点其他千万人的性命,只想着怎么狠上加狠,一边向皇上邀功?要这么持续下去,即使有伊不二与熊泼辣等江湖人士的参与,杯水车薪能解决得了什么问题?朝廷真的不准备考虑援兵吗?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钱修齐听着应该不是太监什么的,抬头一看,原来进来的是郑中溪。郑中溪上次吃了管教家小不严的跌后很快复出,虽然降了三级,挂的也是上书房行走的职,但是谁也不敢轻视了他,都照原来一样对待他。而且他虽然没参加殿试,但是那些今年春闱高中的进士哪个不认他是恩师?他在不在场效果一样。

钱修齐也早到过郑府拜过恩师,郑中溪与对待其他门生一样态度,客气而疏远。不过钱修齐本来就不是会钻营的人,关系还大半是靠蒋懋替他跑出来的。蒋懋一句

“郑大人那里你跑了也是白跑,多做事少说话,他自然中意你”的话被蒋懋记得很牢,果然半年多下来,郑中溪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虽然嘴上没说出来,但是偶尔会派要紧活儿给他了。钱修齐对这个目前看来朝中私心最少最实干的大人非常敬服,时时在心里勉励自己做官要向郑大人学习。

郑中溪没想到这么晚了值房里还有人,一见是钱修齐,心里暗暗叫了声好。以前听人说他殿试脱颖而出靠的纯是运气,没想到相处下来,这个年轻人却是最牢靠踏实的,虽然经验欠缺,但是肯学苦干,进境快速。是以近来倒也起了提携之意。他见钱修齐施礼问候后垂手站着,微笑道:“听说你母亲春节过来看你,你也不在家多陪陪。”

钱修齐没想到郑中溪连这么琐碎的事情都关心,心里暖暖的,忙道:“后生小子,多做一些是应该的。”

郑中溪笑笑,这种冲劲他以前也有过,在其他年轻人身上也见过,但很多人日子一长,都疲掉了,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可以坚持多久。他翻看一下收到的折子,对钱修齐道:“有看见过北边来的折子吗?你一起帮我找找。”

那些折子正好全在钱修齐手中,忙粗粗整理一下,捧到郑中溪桌上。自己垂手刚要退开,郑中溪叫住他,“你既然已经看过,给我说说内容。”

钱修齐想起蒋懋和粥粥的嘱咐,忽然心里生出一股厌恶,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他们那么轻视他,他干吗要那么重视他们的话。心里一横,大着胆子道:“基本就是地方上埋怨气候不好,运粮任务难做,而刘将军方面则是埋怨地方上运粮不及时,叫他们全军将士时时有上顿没下顿。不过不见刘将军手书的催粮折子。”

郑中溪“噢”了一声,他本来今天也不会来,但是一直没见刘仁素亲手写的催粮折子上来,心里总是惦记。因为以前由他负责向西南运粮草的时候,只要稍有纰漏,刘仁素必会亲笔书写参奏的折子飞马运至朝廷,而今儿却一直没有他的亲笔奏折,看来他也是清楚写了等于白写的现实了。郑中溪清楚皇上的意思,但是作为一个责任心很重的大臣,他也在心里时时担心北疆的局面。刘仁素放手随朝廷折腾他,他会不会自暴自弃,也放手不管将士的操练,甚至放手不管边境的安宁?郑中溪陷入沉思。过好久才对依然站在桌前的钱修齐道:“你在等刘将军的亲笔折子?为什么?”

钱修齐道:“学生以为刘将军对此事漠无反应的态度非常反常。学生查阅以前的档案,这不像是刘将军的风格。是以学生一直担心北疆的情况。草原那边已经集结大军,我朝这边出现这等反常现象,实在不容忽视啊。”

郑中溪没想到钱修齐会想到这一层,倒是刮目相看了。他想了想,道:“你看呢?”

钱修齐忽然脑袋里热血上涌,心想对着恩师说了就说了吧,恩师是个正派人,当不会因此而如蒋懋粥粥所说而打击蒋家一门上下。他想了想,跪到地上,仰头看着郑中溪轻而坚决地道:“恩师容禀,学生人轻言微,言语自然不可能上达天听,但是学生真想告诉皇上,这样下去,将会扼杀千万无辜将士百姓的性命啊。而且敌酋若因此一战而胜,必将助长其等气焰,灭我朝将士雄心,国土危矣。”

郑中溪一把拉起钱修齐,道:“你坐着说,把你知道的,你想的说出来。”

钱修齐于是找把椅子搬来坐下,把从各方听来的北疆情况原原本本与郑中溪详说。但是他还是生了个心眼,没把伊不二等通过关系把粮草运到前方,和他们将大撒英雄贴号召江湖勇士去前方助阵等事说出来,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出了问题不要紧,可不能连累了他人。

郑中溪听完,一如他平时一样,没出声,也没问钱修齐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他静静思考了一阵,这才起身,对钱修齐道:“天已经快全暗了,有那边值夜的人在,你回家去吧。”说完便带着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略有恍惚的顾自现走。钱修齐虽然大着胆子说完,但是心里还是很忐忑不安的,身上冒出一身冷汗,行动之间浑身凉凉的。他很怕事情有什么不利,正应了蒋懋的威胁。但是钱修齐又打心眼里地觉得值,看郑中溪的样子,他似乎并不非常了解前方究竟有多少不利,他走的时候都很心不在焉,可见其心中之震撼。

钱修齐把心中所想向郑中溪吐出,胸中如消一大块垒,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招罪,但是不管了,即使招罪,只要对北疆有点作用,还是心甘情愿。钱修齐心中有种烈士的感觉。

他心情松快并担忧着地回到不大但精致府邸,叩开门下马进去,却见院子里面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带头的是他母亲,钱家侧室二夫人。钱修齐不明所以,想拉他娘起来,但是他娘就是不起,钱修齐想起以前在扬州时候他娘要他做为难事时候也是这么跪的,不过当时她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失面子,一般都是在揽翠院里跪,现在她是这个宅子当仁不让的主人,还怕什么别的,所以就跪到院子中间来了,这么冷的天,他们都不知道跪了多久,娘的嘴上搽着胭脂看不出来,别人可是冻紫了嘴唇的。钱修齐知道一定是娘最关心的大事了,还能是什么,只有是蒋懋撮合的与一个郡主联姻的事了。他叹了口气,也跪下,道:“娘,随你定吧。”

果然他娘的脸上露出一脸的喜色,前几天她一直规劝钱修齐答应这桩显赫的婚事,给他挣脸,但是儿子一直拒绝,所以她无奈之下只有想出这个最后一招,要再不行,她想着也就只有以死相逼了。果然,还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怎么都跳不出老娘的手掌心。她不知道,钱修齐其实是因为对粥粥死了心了,才会答应这桩婚事。

而郑中溪一路恍惚,坐在轿子里思虑万千,不知不觉回到家门,长随打开轿帘说了声“老爷请下轿”,他才悚然而惊,呆坐了一会儿,才道:“走,到咱们王爷府上去。”海地已是他的孙女婿,所以成了郑家人嘴里的咱们王爷。郑家上下说到“咱们王爷”四个字的时候,都是从心底里透出自豪和得意来。

但是郑中溪此时心里一点没有那种感觉,他多年以来一直不结朋党,不访私宅谈事,今天,这个规矩不得不破了。他听了钱修齐的陈词后,心里毫不怀疑其中的正确性,他一路担心,这样下去,不知会捅多大乱子,而皇上现今春秋已高,这个乱摊子势必将压到海地身上。海地怎么接得过来?不行,非得想个两全的办法出来不可。

早有家人早早赶到王府报信,海地闻讯非常吃惊,这不是郑中溪一贯的中立态度,他这么赶过来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朝中出事了,而且是大事,牵涉到他海地的大事。海地顾不得再吃晚饭,扔下碗就匆匆迎出去,此刻郑中溪已经下轿,也是匆匆进门,两人一个照面,各自一付忧心样。

两人携手进入书房,海地叫人找来陈四,三人关上门秘议。郑中溪除了在皇上面前陈述事情,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一次说过那么多话。他原原本本把钱修齐的话转达过来,足足用掉半柱香的时间。说完,他才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海地听完,就征询地看着陈四道:“钱修齐那些消息应该是从伊不二口中得来的吧?估计蒋懋知道得更多,要不叫蒋懋过来?”

陈四忙起身,道:“一定是蒋懋知道得更多,这就叫人去传。”边说边开门出去吩咐。

这边海地把当初特穆尔最后留的话和郑中溪说了,随即道:“他虽然说过不会和我作对,但是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如果顺利入侵进来,哪里还容得他不获而归?到时只怕他想兑现诺言也不能,最多战场上见的时候退后五十步而已。所以,刘仁素必须打好相遇的第一仗,即使打成胶执状态也可,就是不能输,他一输,后面的人也怕了,心理上便先要输阵,别说真刀真枪面对打上性来的入侵者。”

郑中溪一针见血道:“问题是他手中只有八千兵马,而且还是饿了一个漫长冬季,人心涣散的兵马。而入侵者的第一战则一定是倾尽全力,务求旗开得胜的。不说气势上已有高下,就是人数上面也是不能比较。如果刘仁素得不到任何援助的话,他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到时,布置在后面的三万人马也危险了。这三万人归属禁军,只有皇上手中的虎符可以调动,可以遇见,第一场大战时候他们绝不会上前援助的,除非刘仁素率先阵亡,皇上去了心腹大患了,才会放出虎符。但是战场风云瞬息万变,等虎符到时,只怕连这三万兵马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去掉这三万人,入侵者将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地了,京城将危在旦夕。”

又是前所未有的一大串话,今天已经破了郑中溪多个惯例。海地不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是郑中溪的态度叫他更感觉百上加斤。海地在郑中溪紧迫的目光下想了半天,才说道:“我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听劝,不过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即使因此扳倒一个刘仁素,我们也会因为需要抵御入侵或结城下之盟而大伤国力。您刚才说的是最坏的结局,但也是很有可能出现的结局。怎么办?除非是背着父皇行事了。”

郑中溪听了摇头道:“这事你不能去做,你看看崇高的结局。”

海地虽然点头,但是终究是年轻人,急道:“可是我不做,以后……以后……”他这个以后没说出来,但是郑中溪也清楚,以后这烂摊子若是传到他手上,还是要他去收拾的。那可是个棘手的烂摊子。

想到这儿,郑中溪心里也觉得这样结局对海地来说是最差的结局,皇上目前看来也就海地那么一个儿子最像样,可以传位,要是皇上事到临头像唐玄宗一样做太上皇去了,可就苦了海地了。而海地苦点倒也没什么,到时势必朝中大乱,天下大乱。他想了又想,一路纷乱的思路至此开始有了轮廓,但是他不想和海地说,只因这个主意太过冒险,牵累到海地的话,郑中溪觉得,那自己就是千古的罪人了。他不再多说别的,神情又回复到以往的平静,只是淡淡道:“那三万人的人马最近少了个副将,海地,你和禁军的老黄说说,派个可靠有力的人过去,须是万一有事能够控制局面的人。他买你帐。”边说,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陈四,心意一目了然。

陈四当然清楚,郑老爷子想叫他去呢,谁能比他可靠有力?但是他不是郑老爷子的人,他当然不便明说,那是人家有涵养。陈四当下道:“王爷,卑职请求过去效力。那边三万人中有卑职的几个熟人,可以方便办事。这儿刑部的事自有伊不二与熊泼辣相助后,轻闲不少,脱身一年半载不是大问题。”

郑中溪等海地点头应允后,便道:“我不等蒋家那个孩子过来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你们给我个纸条。皇上最近一定盯人盯得紧,我也不会再过来了。”说完也就作礼告辞,海地自然亲自送出门去,到了院子里,他又轻问了句:“影子好吗?”

海地忙微笑道:“影子很好,她刚有三月身孕,天天说起很想爷爷。”

郑中溪想了想,竟然站住身,低声道:“影子孩子气,贪玩,请王爷看我过往老脸上担待一些。”

海地听了忙道:“影子很好,真得很好。”话还没说全,郑中溪却是伸手拍拍他肩膀,像是叫他不要说下去的意思,海地不解,迷惑地送走郑中溪,回来细想,还是不解。最不解的是郑中溪最后那话竟是像位影子求情的样子。其实海地心里清楚得很,内宅便是连王妃都还不如银子说话有份量,谁都知道他最宠着影子。不可能有谁胆敢叫影子受了委屈,也不可能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反而会传到影子耳朵里,更不可能郑中溪那样的人会糊涂到插手他王府后院的事。但就是奇怪,郑中溪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来。

很快蒋懋匆匆赶来,海地便把这些疑虑丢过一边,和陈四一起详详细细询问刘仁素那边的情况。

第五十七章

蒋懋与粥粥的婚事非常不顺,蒋家老爷竭力反对,奈何一点锁不住儿子,想叫蒋懋的娘眼泪鼻涕劝阻,但是蒋懋铁了那条心,就是不吃那一套,蒋家老爷心头火起,封住蒋家大门,扬言蒋懋要结婚,可以,但是爹娘不会点头,蒋家大门也别想进。

本来,蒋懋因为父亲答应让粥粥进门才肯回家的。不想父亲出尔反尔,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是答应是缓兵之计,此时粥粥要进门可以,但是只能做小,用小轿子从边门抬进来。什么仪式啊拜堂啊,一概没有。蒋懋知道事情紧急,而父母不可能就那么答应,边也不再多说,袖子一甩就走,临出门还说了句:“你们不要后悔,我本来是准备结婚了,就安安心心过日子的,现在你们不给我安心,我只好跟着陈四爷上北疆见识见识去。”蒋懋父母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父亲毕竟是多年经商,很快便从蒋懋话里咂出味道,亲自上陈四那里讨教。虽然没得到确切回答,但是陈四话里透露的意思却叫蒋懋的父亲从头寒到脚底。

蒋懋的父亲考虑再考虑,几乎一夜白头。天亮睁开眼,就是蒋懋说的他自说自话结婚的日子。翻身起床就觉得奇怪,一向都是丫鬟听见他起床的声音就过来伺候的,今天外面却一点声音也无。难道他们敢违抗他的意旨,擅自到那个什么什么客栈道贺去了?蒋懋的父亲本来一夜睡不着,对蒋懋的婚事心里有些松动,怕蒋懋真去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地方,那还不是送死去?自己一群女儿,统共才一个儿子,他要送死了,以后谁给自己送终?已经准备着老着脸皮叫蒋懋回来得了,要结婚就结吧,反正这个儿子精明一流,即使没有结个裙带亲,一样不会差到那里去,最要紧是儿子性命在。但是起床却不见伺候的人,心里就火大了,什么,老子还没死,大家都已经眼里只有蒋懋没有他这个老爷了吗?一脚踹开绸帘,却见屋子中央站着一个小姑娘,背着光看不清楚脸。蒋懋的父亲一脸没好气地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你不知道伺候人吗?”

但是说了半天,还不见那个小姑娘动一下,蒋懋的父亲心里起了疑心,左右一看,果然门边地上躺着个人,隐约是伺候自己的丫鬟。他心里一寒,顺手就从床头拔出把镇邪宝剑,与那小姑娘对峙。却不想那小姑娘看见他这种架势,大笑起来,半天才道:“我叫周竹生,小名粥粥。你打不过我的。蒋懋说你武功比他差,蒋懋的武功比我差多了,所以你还是放下手里的宝剑为好。”

蒋懋的父亲听了脸上一热,心火却是更大,什么,这个丫头竟然这么野,自己找上门来说婚还是怎的,一点规矩没有不说,连害臊两字怎么写都可能不知道。但是蒋懋的父亲更恼火的是自己竟然在这么个敏感人物面前失了方寸,被她看去笑话。这要真有以后的话,还怎么在她面前做人。

粥粥见他不说话,心想,总得有个人说话的,便道:“蒋老爷,我知道这么贸然找你不好,但是你又不肯见我来,所以你对我不了解,脑子里都是些道听途说想当然的概念,难免误会。今天给你看看,我不是个狐狸精,你放心好了。而且这么小已经知道赚大钱,水平也不错的。”粥粥其实心里很生气,什么臭老头子,居然敢不要她粥粥,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还是怎的。要不是此人是蒋懋爹,粥粥早不客气了。粥粥说到做到,给他蒋老爷看就看,自觉地走道窗边亮处。

但是站了一会儿,却不见蒋老爷有任何动静,侧目斜睨,却见蒋老爷偏过头去固执地闭上眼睛不看。粥粥生气,不看就不看,头偏过去就是,歪着嘴巴干什么。她怎么甘心就此罢手,飘一样滑到蒋老爷面前,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蒋老爷见没动静,还以为这个小姑娘知难而退了,张开眼睛,却见前面一张贼忒兮兮的笑脸讽刺地看着他,心知中计,但是再闭眼也没用了,看都已经看了,难道这么大人还准备赖帐不成?虽然商场上可以虚虚实实,但是生活上蒋老爷还是个自恃身份的人。既然如此,他想干脆看清楚一点,也好心里有底。不想粥粥早料中他的心思,偏转过身去,讥笑道:“现在再想看是不成的啦。”得意大笑离开。

蒋老爷一怔,没想到粥粥会来这一招,真是一点没有贤淑之风,与前儿退亲的郑家小姐全然不同。不过也有次可见这个小姑娘反应灵敏,性格活泼,不卑不亢,可能蒋懋喜欢的就是这一点。说实话,其实从匆匆一瞥中看出,这个小姑娘长得也是不错,一副聪明狡猾相,叫人一看就想起狐狸啊猫啊什么的可爱机敏的小动物。蒋老爷想起传说中这个姑娘与包广宁交好,与亲王府有来往,不是个简单人物。也罢,既然儿子铁了心要娶这个媳妇,难道自己还有招数不成,谁叫自己以前放纵儿子,导致儿子大了就不听老子话的。儿子都已经退一步让媳妇上门说好话了,再对抗下去,恐怕得白生了一个儿子,不如就势下坡吧。打定了主意,便悄悄叫管家进来商量着该怎么办。

粥粥心里有气,明目张胆地,横冲直撞地步出蒋家,于是蒋家上下就那样见识了未来家主婆。

粥粥走上大街,天还早着呢,远近有稀稀拉拉叫卖声,春节还没过出,没多少人开门做生意。粥粥想到自家客栈天天吃喝的人川流不息,忍不住讥诮这些春节关门的店家不会做生意,没有生意经,这么好的时机不抓住,颇有墨守成规之嫌。粥粥转而想到蒋家老爷,一样也是没生意经的人,眼看儿子都要离家娶北疆送命,他还坚持着要什么门当户对,也不是生意经,不知道该退的时候退,该进的时候进,脑子不灵光得很,比蒋懋差远了。还是蒋懋最好。想到蒋懋,粥粥心里就暖暖的。不管啦,随他蒋老爷怎么样,反正蒋懋会安排好的,有什么困难,蒋懋一定都有办法摆平。

但是事有凑巧,粥粥才走出没多远,见陈四一身出门的衣服,打马匆匆过来。粥粥心想,这大过节的,刑部还没休息啊,不知又有什么大案要陈四亲自出马了。她见陈四没顾着她,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飞身追上,一个流星赶月,跳上陈四的马背。陈四不防有人来袭,感觉到时,人已近身,出手已经来不及,顿时心中一寒,闭目等待宰割。

粥粥见他没有回头,却是浑身肌肉紧绷,偏又闭着双眼,立刻猜知什么,大笑道:“我把陈四爷吓着了吧?对不起哦。”

陈四这才松了口气,心里也暗自吃惊,怎么几日没见,这小姑娘的功夫有好了好多。见她出现在蒋家附近,心里有点了然,笑道:“听说你要跟蒋懋成亲了?”陈四不用猜就知道,蒋家老爷不答应这头婚事,昨天过来找他询问那样子就看得出来了。

粥粥想到结婚就想到蒋家老爷刚才抗拒的脸色,心里就烦,不想说气,便道:“可是请你来你却不来,真不给面子。”

陈四忙笑道:“这杯酒你一定要给我留着,我回来一定上门来讨。但是现在这不是正要出门吗?真是很对不起你们两个了。”

粥粥不依,道:“就今天中午喝口酒的事,你有那么要紧的事吗?还是我们没面子?”

陈四不敢得罪的人屈指可数,这个粥粥就是其中之一。听她不开心,怕自己不说清楚了,粥粥把蒋家不接受的气撒到他身上,忙微笑道:“你这就多心了不是?我啊确实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做,赶着去你刚回来的地方,你说,我要是胆敢在你家喝酒,我们王爷还不砍了我的头?”

粥粥此时有点心灰意懒,想与蒋懋成亲,但是只有蒋懋和王潇两位姐姐叫好,连伊叔叔都说她年纪还太小,但是年纪小又怎么啦,谁能知道她粥粥心里其实比黄连还苦呢?还是蒋懋最好,二话不说就主动要求成亲,还把家里也得罪掉了。可是粥粥此时又觉得这么做很对不起蒋懋的,万一自己在北疆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了呢?那时蒋懋会多难受啊,而且他与家里又断绝了关系,谁来安慰他了?粥粥忽然觉得,此时成亲,是自己太自私了点,没为蒋懋好好考虑。她闷声不响地坐在陈四后面愁肠百转。

陈四见她不搭话,回头见粥粥闷闷不乐,奇道:“干吗呢?想随我一起北上吗?”

粥粥赌气道:“去就去,正好省得蒋懋烦心。”

陈四忽然觉得好笑,小女孩终究还是小女孩,遇到这种事就原形毕露了,不过他不是个幸灾乐祸的人,而且他有任务在身,带着个小姑娘去军营总不是好事,除非他掌握局面了,粥粥倒是个好帮手。他好声好气地道:“粥粥,你可不能跟去,蒋懋去年已经给郑府退婚搞得满城沸沸扬扬了,今儿要是你又逃婚的话,他还哪有面子在京城混。回去吧,蒋懋对你不错,不要为难他。”

粥粥想着有理,但是心里又很郁闷,说了声“噢,那你一路好走”,慢吞吞爬下马离开。陈四看着她走,心想,这个小魔头跟着蒋懋了,反而好弄一点,否则光棍一条由着性子来的话,还真是谁了管不了她。偏她又那么聪明,骗都骗不过去。

粥粥磨磨蹭蹭回到客栈,见客栈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心里很隔阂的,觉得与自己好像无关似的。

走进客栈,大家都忙忙碌碌,反而她操着手没事干,很奇怪,究竟是谁成亲啊。看见蒋懋,虽然听说此时不宜见面,但是粥粥不管了,上去拉住蒋懋,她心里现在没底得很,只觉得拉住蒋懋才心里好受一点。

蒋懋什么人,一看粥粥的脸色,满眼都是空洞,心里早已了然,也不急着催她换衣服去,拉住粥粥手轻声道:“粥粥,过来,喝点水。”

蒋懋只是说了这么几个字,粥粥听了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实在起来,人也不恍恍惚惚的,还感受到了客栈里的热烈。她抓抓头皮,不好意思地道:“蒋懋,我刚才差点跟陈四爷去北方了呢,还好他叫我别去,我都觉得现在太连累你了。”

蒋懋心里一凛,他还以为粥粥只是在蒋家受了委屈,没想到粥粥还会想跑掉。看着粥粥略有点失魂落魄的那样子,蒋懋只有叹口气,又不忍责备她,还幸好没走成,否则他蒋懋就没立足之地了。但是婚礼又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该请的人有的人都已经到了,坐在新院子里热闹呢,这粥粥要走了的话,唉,真是不堪设想。他紧张地拉住粥粥的手不放,道:“我爹说什么了?”

粥粥一听说起蒋家老爷,心里又憋屈得慌,翘着嘴看着蒋懋道:“他要是说什么了也好,偏是什么都没说,连看都不屑看我一眼。”

蒋懋叹口气,对粥粥好声好气地道:“别管他,这是我们的事,他爱来不来。”他想了想,又觉得粥粥这人太有主见,不说好了要是又想歪了可怎么办,便想出了个主意,道:“粥粥,我有个主意,我们拜堂后留下书信悄悄溜走怎么样?我们自己去北方,不管他们,给他们留封信交待一下。”

粥粥摇头道:“不好,这儿客栈要你管,而且那边也太危险,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别去,你武功没我好,逃跑起来也慢。”

蒋懋看着粥粥不语,心里想,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即使在一起,那也是旁边有很多人在,住的那个院子太小,不见人也不可能,粥粥到今天还对他有隔阂那是理所当然的。有隔阂就难以一心相信人,否则怎么还会想跑?再说粥粥从小遇到的生死大事太多,本身就对人信任不起来,也是自己考虑欠多,自顾自做事,没顾着粥粥的想法。想到这儿,蒋懋心里忽然有了冲动,对粥粥说声“你等着”,便到帐台处取笔疾书一张条子,叫帐房交给王秋色,自己飞一样出来,一拉粥粥,说声“我们走”。便和莫名其妙的粥粥一起施展轻功往后面马槽走,牵了一匹潇子君千挑万选的好马悄悄出门,飞身上马就走。

粥粥被蒋懋搞得云里雾里的,上了马才道:“你干嘛?去你家吗?当心你爹与你拚命。”

蒋懋骑到马上才忽然不知怎的心情一松,这才明白,其实自己也是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成家是大事情,可是爹娘都那种态度,谁高兴得起来,也难怪粥粥,她没爹没娘,没想到成个亲也是害得他没爹没娘了,一定心里比他还不是滋味。他笑对粥粥道:“我们离开这儿,既然是我们自己的事,何必要别人参与,走了干净。”

粥粥还是莫名其妙:“那你还不给你那些朋友骂死?还有啊,客栈谁管?”

蒋懋道:“不管,让他们骂去,他们要骂最后也不是骂我,我是不得已,叫我爹去后悔去好了。至于客栈,王姐姐一直想着把孩子扔给我照顾,她自己跟伊大哥到北疆去,我一走,她真好没理由再走了。伊大哥只会感激我都来不及,因为他怕依王姐姐的性格,见了刘仁素会不知道怎么样。粥粥,不用担心,我们自己高兴了就好。”

粥粥颇有点不相信的拍拍蒋懋的脸,是实的,又捏捏自己的脸,会痛,这才道:“蒋懋,你平时小老头一样,事事都小心圆滑,滴水不漏,今天怎么啦?受刺激啦?好像比我还激动啊。”

蒋懋一笑:“什么,你叫我小老头?对了,粥粥,你手头有银子带着吗?我好像没带出来。”

粥粥再一次昏倒:“什么?什么?蒋懋?什么?你真的有点问题了。”

蒋懋只是笑,带着粥粥走冲又突,像个春风得意马蹄轻的花花衙内似的飞快冲出城门,这才勒住马,原地转了几圈,对粥粥道:“为了家,还有不知道为了什么,我在京城困了那么多年,今天就是要出去走走。粥粥,没银子没关系,凭咱俩水平,到哪儿没饭吃。”

粥粥心里这才隐隐明白蒋懋这么做的意思,就是,这么憋屈着干什么,有手有脚,到哪儿不行,否则还真是被包广宁说中了,背了个客栈,像个蜗牛似的,再活泛不起来。她靠在蒋懋身上,心里觉得很高兴,很兴奋,很像做坏事找到了个小帮凶可以商量,浑身踏实。

而蒋懋的爹心里终究不舍得这个儿子,临时备了大量花红彩礼敲敲打打送到客栈,想给儿子挣足面子,免得儿子想不开不要了他这个老爹,不想到了客栈却见里面人人都是拉着个苦瓜脸,却不见蒋懋。一问才知,原来蒋懋带着粥粥悄悄溜了。大家一致认定他们是赌气溜的,而罪魁祸首当然是顽固不化的蒋家老爷。只等蒋老爷一声“糟了,他们生我气了”出口,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飞向蒋老爷,道道目光里面都是责备。

第五十八章

幽静的树林里,万籁俱寂,偶尔有树枝承不住雪重,无可奈何任着一大团雪簌簌砸向地面,稍稍打破一下树林的宁静。有一匹白马,上面坐着一团毛茸茸的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亮亮地从狐毛缝隙中看出来。正是逃出京城的蒋懋。而粥粥贪着蒋懋的温暖,钻在蒋懋的狐裘里躲风躲雪。偶尔扒开蒋懋胸口的衣襟往外看看,透口清凉的空气。

“蒋懋,要不是白头山雪太厚,进去太难,我还真的想再回去泡温泉呢。那水真烫啊,我看有一个地方连鸡蛋都煮熟了。温泉煮出来的鸡蛋真嫩,都还没咬实了,它就吱溜一下滑进肚子里去了。”

“你走得又不难,一看雪厚的地方就窜到我背上。是谁那天说刚买的绣花鞋不舍得蹭着雪,连背都不好,非要骑我脖子上的?我才是真的不想去了呢,说泡温泉,其实都是洗背你累出的臭汗了。”

“可是你老是不老实偷偷抓我脚底,最后痒得我一头栽进雪窟窿里,就冲这个,你也没功劳了。”

“可也不知道是谁在雪地里挖地道,说要做地鼠,做蚯蚓,做泥鳅,还要我等半个时辰去找你。这时候你就不心疼绣花鞋啦?我就知道你压根儿是在偷懒,不肯自己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