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佑,终究是我和你之间躲不过的,这个名字始终潜伏在我们最脆弱的神经处,躲不开,逃不掉的。

你从不责备,却很介意。

果然,爱情里,一次背离,便终生是叛徒。

我苦笑,抬手,喝下最后一口酒。

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你这丫头,还是很好的雅兴嘛。

126自己的女人不碰,迟早都是留给别人碰的!

周慕走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这冷雨夜里的各种幻觉里不能自拔,抬头,却见房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我一惊,你怎么…

周慕的眼睛从茶几上的酒壶挪开,没看我,看了看身后,有些嘲笑地对身旁的人说,果然是在这里!给你那可爱的弟弟打个电话吧,别让他风雨满城地跑来跑去傻找了!他的女人…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陆文隽在他的身旁。

陆文隽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勾,若无其事地给凉生拨打电话;这不动声色的笑意,在我眼里,是莫大的讽刺。

我浑身发抖,说,你们出去!

话音刚落,许姐跑了下来,一见这阵势,她吃惊地捂着嘴巴,转身似乎想去楼上打电话求救。

周慕的人挡住了她。

周慕抬眼,看到许姐,微微一笑,说,深夜打扰!真是抱歉!你不必着急跟你家主人报告,我们也只是老友叙旧。

他坐下身来,我往后靠。

他搓搓手,笑,凄风冷雨,黄酒一杯,好意境呐。怎么,你在想程家大公子?我不说话。

周慕叹气,说,无论你想与不想,都已经没什么意义。

他说,昨夜,我就已经将你和凉生的喜帖,发回国内,通知了各位亲人,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

我说,你疯了!

周慕拿出喜帖,和蔼得像个长辈,对我说,你瞧瞧,婚纱照还处理得像模像样的!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哆哆嗦嗦地打开,上面的字让我呆住了——新娘,姜生。新郎,程天策。一同的,还有我们俩被处理得非常幸福美满的多张“婚纱照”。

周慕对着我笑,很欣慰地说,差不多了,其中一张喜帖,就快妥妥地落在我们程家大少爷的面前了。

陆文隽在一旁,嘴角再次一勾,那神情如同俯视众生的神,充满了嘲弄,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我将喜帖扔到一旁,瞪着周慕,又气又恨,说,你休想!

周慕摇摇头,说,你这话,可别让我那宝贝儿子听到,他对你可是痴心一片,你让他怎么接受!

他的脸色一沉,对他的手下,说,把她给我绑起来,扔到程大少爷的床上去!然后,他转脸,对许姐和蔼一笑,请问,程少爷住哪个房间?

许姐吓傻了,僵硬地指了指。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的手下绑了起来,我说,你疯了吗?你们全家都是疯子吗?!滚啊!

他们像疯子一样,将我给扔到了程天佑的床上,我被五花大绑,反抗不得。他们走出去,对周慕复命。

门外,周慕对身旁两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慢条斯理地说,咱们带来的“茶”,别浪费了,给姜小姐多喝一些!这孩子,淋了这么场大雨!

那两个女人走进来,一个扳着我的脑袋,另一个往我的嘴里不停地灌下去,我咳嗽着,眼泪和茶水流了一身。

几乎是银牙咬碎,我歇斯底里地喊他的名字——周慕!

周慕没理我,转脸,对许姐笑,说,现在,你可以上楼给你主人打电话了,你告诉他,我借他的床一用,给新人做婚房。

许姐远远看了我一眼,脸色惨白,仓皇上楼。

我痛苦绝望地喊着他的名字——周慕!

周慕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他随即笑了,不无慈爱,纠正道,你应该喊我父亲。

陆文隽在一旁,冷眼旁观。

我几乎歇斯底里冲他喊,你进来啊!我有话要说!你进来啊!

周慕只是在门口,他说,你有话直接说。

身体陡然而起的燥热,瞬间,眼泪迷蒙了我的双眼,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恐惧,让我几乎发疯,我看着周慕,双眼血红,近乎哀求,我说,我不能!和凉生在一起!死也不能的!

周慕先是狐疑地看着我,瞬间冷笑,为什么?

往事的耻辱,让我无从开口,我的眼睛如同灌满了鲜血,狠狠地看着陆文隽,像是盯着世仇一般。用仅存的力气冲周慕吼,我说,没为什么!你杀了我吧!

周慕的眼睛,奇怪地看着我,最终,望向了身旁的陆文隽。

他眼眸微微眯起,瞬间,似乎明白了我眼中的那种不能诉说的仇恨的光芒,转身,抬手,对陆文隽狠狠一个耳光!

陆文隽站在那里,轻轻捂了一下脸,目光却冷静无比,没闪躲,更没解释。

他们父子俩彼此沉默相持了很久。

最后,周慕远远望了我一眼,缓缓地开口,声音如同地狱一般冰冷,他说,凉生都不在意,你何必在意。这下正好!我就教教他,自己的女人不碰,迟早都是留给别人碰的!

我声泪俱下,大喊,你是疯子啊!

我喘息着,一些原始的燥热让人的意识渐渐地屈服,我说,周慕,凉生要是和我发生了任何事情,我绝不会活…

我的声息渐渐地渐渐地弱了下去。

那两个女人飞速地将我身上的绳子除去,一同除去的,还有他的旧衣裳…

这时,门外传来凉生的声音,他说,她在哪儿?!

周慕走过去,对他笑笑,说,不容易找到这孩子,今天淋了一场大雨,刚刚喝完一杯热汤,正睡下了呢。

他看着凉生,很慈爱的表情,说,进去吧。

凉生迟疑了一下。

我一听是凉生,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气若游丝,说,凉生,不要——

适得其反,凉生一听我的声音,迅速走了进来。

“砰——”一声,大门被从外面重重地锁住了。

127喜帖。

门外,有人冒雨来,迟疑着,将手中的物件递上,低声说,老爷子让我给大少爷送来的。

他当时正站在落地窗边,闲听雨声,回头问钱至,声音淡淡,什么?

钱至看着手里的刚刚接过来的喜帖,第一次感觉到张嘴是如此艰难,却又不能不回答。他声音有些僵,低低地,说,三少爷的喜帖。与姜小姐的。

雨窗前的他,像被钉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说,下去吧。

他摩挲着那张冰冷的喜帖,眼里泛起的竟已不知是泪是血——新郎:程天策。新娘:姜生。

指端掠过凸点,心脏像遭遇了屠城,青天白日,片甲不留。

他的祖父,唯恐他不知,既派了人来禀报,还不忘在他们送来的喜帖上,做上盲文,便于他触摸识得!这是惩罚吗?惩罚他在爱情里恣意妄为的狂妄!

他突然笑了,笑出了声音。

他觉得他该感谢,感谢自己的手术是在明天,感谢现在的自己看不到!看不到婚柬上,他和她笑得多幸福。

只是,他该祝福啊。

慷慨到可以奉她以性命,怎么可以奉不上一句祝福啊!

可仅仅是十多日前,浪漫的巴黎之都,等不到位的花神咖啡馆里,她还嘟哝着,看样子我在这儿喝咖啡的愿望又泡汤了。然后她转头,问,喂!你最近有什么愿望吗?说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的。

帮我?她一本正经的语气让他想笑,想了想,说,愿望?那蛮多。

她说,那就说最大的那个。

他笑,比如找个人…暖床。

她小脸一绷,说正经的!

他笑笑,没说话。

那天的阳光,那么好,洒在脸上。很久,他低着声音,极随意,却温柔如誓言,说,娶她,做我的妻子。

她怔在那里。

雨敲窗前,他苦苦一笑。

最后啊,你终于成了程太太,却不是我的妻。

【Chapter10际会西江月】

回眸三生琥珀色,转身一世琉璃白。

128我等你。

戴高乐机场,我告别凉生时,天空万里无云。

他将一个信封放入我的口袋里,看着我,眼眸深深,说,我等你。

我噙着笑。

当我拖着行李,和老陈一起走到安检处时,他突然跑了上来,从身后一把揽住了我,紧紧地抱着。

老陈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地伸着脖子看着四周,最后,他说,先生,你这么舍不得太太,就和我们一起回国,反正太太她也就是参加个婚礼的时间。正好,您也回去跟程老爷子交代一下…

凉生似乎没听到一样,只是紧紧地从身后抱着我,温热的鼻息,在我的颈项间,是不舍,是挽留。我没回头,谁都怕别离,我笑了笑,说,怎么像个小孩。

他最终松开了手。

他说,我等你。

129佛祖说,人生有八苦。

就这样,六月底,我回到了国内。

最初的三天的时间,都用在与时差做斗争上面,我不想出席柯小柔的婚礼时,自己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像一只刚捕回来的熊猫。

梳妆台前,我盯着自己的脸,仔细地看。

低头,手指所触,是凉生在机场放入我手中的信封,拿起,反复而仔细地看。抬头,看着这偌大的房间,我迅速整理起自己的情绪,将它放入钱包里。

佛祖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这些,我都在一一体味着,或体味过;但是,我觉得佛祖少说了一样苦——那就是被老陈这样一个像奶妈一样的管家聒噪之苦。

回国这三天时间里,老陈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太太,您还是劝劝先生也回来吧!

他会笑着说,你看啊,就是工作再忙,你们俩既是大喜也总得拜见一下程家老爷子吧!本来这婚事就没提前征得…他说到这里语气弱下去,忙改口说,也能多在国内陪陪太太您…

这个时候,我就会看着老陈,皮笑肉不笑,转身上楼。

这三天,我除了睡觉的时候,无一不遭老陈荼毒。他语言之苦口婆心,眼神之幽怨已登峰造极。

我开始烦躁,眼神之怨毒已经达到瞪谁谁怀孕的地步;在我彻底变成神经病之前,我决定将老陈赶回法国,原因是我和他八字不合。

凉生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给他电话。

电话里,他迟疑了很久很久,最终,同意。

他说,那么大的一个房子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我说,你忘了!这是国内!我有一堆狐朋狗友!

他叹气,让步,说,好吧!

老陈下午走的时候,我将他送出门,说,你要是有本事呢,就将凉生亲自押解回程宅!不过,陈叔,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人不是神,做不到谁都喜欢!你不能让他既讨程老爷子开心,又讨周家喜欢,左右逢源,最后自己还本领通天!

老陈愣了愣,说,是,太太。

我说,无论是不是,以后,这都是与我无关的事,不要让我去掺和这些我不想掺和、也没能力掺和的事。还有…

老陈看着我。

我沉吟了一下,补充道,以后对我好一点儿!别大晚上喂我喝浓茶!别总话里有话!别再做不该做的事儿!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笨!但我也比你想象的记仇!

老陈直接傻掉了。

我知道,在老陈眼里,我这属于“翻身小妾”把歌唱,他只等着将来看我哭的日子。但将来那么远,我只想今朝的舒坦快活。

送走蜜蜂陈后,我走到客厅大大的玻璃幕墙边,想象着,曾经那些孤孤单单的日子里,凉生,也曾这样站在这个地方,握一杯红酒,孤单地瞭望着,一城热闹繁华。

喧啸红尘再热闹,那也是别人的,寂寞愁苦,才永远是自己的。

但我知道,这一生,即使有再多的愁苦,这座城,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如果知道我回来,便会纷纷打车、开车、搭地铁…蔚为壮观地向着我奔涌而来时,我就觉得身上有种东西在复活。

什么东西,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整个人突然轻松了起来,有了依靠,有了安稳。我觉得友情最好的状态就是——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本来,朋友聚在一起,也不是发明原子弹,进行G8峰会,只不过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和另一些无所事事的人,一起无所事事地在一起,然后无所事事地结束,最后大家竟然还都觉得,哇塞,好充实的一天。

我窝在沙发上,想象着这个城市中,我的她们和他们,正以怎样的姿态工作生活着。我的金陵正一面淘宝一面杜撰着八卦吧;北小武正热情澎湃地做着卖绿茶的小男孩吧;八宝在豆瓣上忙着转型做文艺女青年吧,柯小柔正在为婚礼明媚而忧伤吧…那我的小九呢?

不!她是小九,只是,已不再是我的。

该醒醒了,别再吃药了,我的二十三岁,它就要来了。

我叹了口气。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我的脸立刻跟被蛰肿起来,心下一绝望,蜜蜂陈,你不是又回来了吧!

我一开门,傻了。

钱伯?!

我呆在那里。

他冲着我微微一笑,很恭敬谦卑的姿态,说,太太。

然后,他转身对钱至,说,还不见过三少奶奶。

我微微一愣。

瞬间,又觉得——

这称呼!太受用了!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