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他手中的棒子上定睛一看,是一只已经烤到黄灿灿的肥鸡!

我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下去,抵抗着肉香的诱惑,指着那只鸡,急了,说,什么打猎啊?!你这是偷!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黑下脸来,说,你开玩笑吧!那只鸡就自个儿在街上溜达,是我捡的!

我说,农村里的鸡都是散养的,你是要蠢死吗!你气死我算了!

程天佑说,你爱吃不吃!我直接跪了,毫无节操,我说,我吃!

程天佑忍着烫,将两条鸡腿掰给了我,挑剔而嫌弃地说,最讨厌吃这种全是肉的东西了!爱吃这种腻人的鸡腿的人都很蠢吧。

我一面毫不客气地啃着鸡腿,一面点头,我说,大哥!你特别有见解!真的!让我蠢死吧!

不知道为什么,肉滑到喉咙那一刻,我突然咽不下去了。

瞬间,泪水流满了脸。

我想起了凉生。

我想起了我们的小时候。

我想起了他踩在板凳上,踮着脚给我夹到碗里的那些红烧肉。

他说,你吃吧。哥哥不爱吃。太肥了。

可他漂亮的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那些肉,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很蠢很蠢的我,将它们全部吃掉。

很蠢很蠢的我连肉汁都舔光了,还对他笑。

我抱着程天佑号啕大哭。

程天佑愣在那里,没说话,但他知道我想起了谁。

这么多年后,月亮下面,那个已不再是你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为你号啕大哭的女人,和一只肥得滴油的烤鸡。

很滑稽,是不是?

滑稽得就像我们的这场命运。

他像极了你,所以惹哭了我。

程天佑任由我抱着,眼泪鼻涕肆意横流在他的衣衫上,他的另一只手支撑着那只滴着油的肥鸡,另一只手几经迟疑在空中,最终,也没有落到我的肩膀上。

他低头,下巴轻轻地似无意蹭过我的发丝,是他最后的贪恋与温柔。他说,你和他会团圆的。

我保证。

198想一个人又不是错。

月亮那么圆。

月色那么撩人。

魏家坪夏夜的风猛然吹醒我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从他怀里起身,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程天佑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程天佑,一副“咦,刚才发生了什么?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吧”的表情,死撑着坚强。

他低头,半晌,抬头,看着我,说,想哭你就哭。不用总这么压抑自己的情绪。想一个人又不是错。

我说,我没想他!是你烤的鸡肉太难吃。

他说,难吃到你掉眼泪?

我一时语结,还是死犟,说,对!

程天佑看着我,说,好吧。

我转身,回房。

月亮在天上,那么圆。

199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天上的月亮,那么圆。

圆到孤单。

夜渐深,白色的月光,映在墙壁上,她张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的方向,时光就这么溜走了,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

此刻,伤感,就如同脱落的墙皮,廉价而不合时宜。

她下床,走到窗户边,撑手在窗台上,抬眼望去,小院半颓的墙,老树的枝桠,只是,再也不见当时的少年和月光。

他缓缓开口,没睡?

她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是他背靠在墙外窗户边上,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已在此站了很久了,月光照在他刀刻般的容颜上,让他原本就冷峻的气质变得更加难以亲近。

她回答,说,睡不着。

她在窗前,抬头,仰望着月亮,发丝滑落两肩,发上的橙花香,浮动在这月色里,如候归人;他在窗边,抱着手,立在这月朗风清下。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他说,在想他?

她沉默。

他说,看来你还在怨他?

她低头,不看他。

他说,因为沈小姐?

他转脸看了看她,目光澄澈,他说,其实,你该相信,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一定有他的苦衷。为什么不尝试相信一下爱情?

他转身离开时,突然笑了一下,说,其实你怨他我该开心才是。

月亮下,转身离去的男人,愣在窗前容颜若莲般的女孩,定格成凄绝的画,铸成悲伤的诗——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200他。

他转身离开。

其实,他还想故作轻松地说,对于前任的任何不幸福,抱有一颗幸灾乐祸的心,是一种非常优秀的品德。

只是,话到嘴边,说不下去。

小院安静,颓墙上的草儿,在月光下舞动。

从走入这院落的那一刻,他就仿佛走入了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小时候,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相依为命。

小院之中,仿佛四处都是她和他的影子,每一个年纪。从童音稚嫩,到年岁正好。一眉一眼,一颦一笑。安静的石磨,地上的青石,还有老树的枝桠。

时光之下,他仿佛遇到了他。十九年的时光。

这一刻,他就在自己的身旁,一转脸的距离,抱着手臂,立在这月色之下,噙着笑意,望着她。

淡淡的眉眼,安静的守护,克制的爱情,静静地凝望着那个小小的姑娘慢慢地长大,奉三千红尘无邪,铺十里红妆可愿。

他像是终于懂了他,为什么那么淡然的气质里却氤氲着藏都藏不住的倨傲——因为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他唾手可得的距离中。

他不是得不到,只是从来没想去得到。

爱情怎么只能是得到?

爱情有时候,也是放手。

就如曾经他远走法国,放开了她的手。

亦如现在他娶沈小姐,放开了她的手。他终于成了他。

终于懂得了那些年里,自己嘲笑过的他,那不是懦弱,是克制!那不是优柔,是守护!那不是一时纵情的欢愉,那是一生克制的爱情。

小院之中,月夜之下,隔着重重叠叠的时光,他和他终于相视一笑,握手言和。

然后,在这个月夜下,他为他说出了这句话——你该相信,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一定有他的苦衷。

居然有这么一天,替情敌说话?只不过,一个打马而过的匆匆过客,有什么资格替一个命里归人说话?他勾了勾嘴角,苦笑。

压水井里冰冷的水,浇透身上的时候,院外,似有人影晃动,眼尾的余光扫过,他突然警惕起来。

手按腰间,他缓缓地放下水桶。

201你在吃醋吗?

我望着天花板发呆。

院子里响起的水声,仿佛是滑过皮肤,我的心兀地乱了一下,将脑袋狠狠地埋入枕头下。

一道黑影突然闪了进来,将我一把拉起。

我吓得惊声尖叫,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眼眸冷冽,声音低沉,说,有人!别出声!待在我身边!

淋湿的白衬衫几近透明,黏贴在皮肤上,湿漉漉的头发,午夜之中,深邃如兽的眼眸,是程天佑。

我将脸别开,尽量不让呼吸艰难。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

有人在轻推院门,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着他,紧张又疑惑。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很低,说,不是冲着你来的!就是冲着我来的!

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低头,猛然发现他手中拿着枪的时候,直接傻掉了。

院门轻轻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们俩屏住呼吸从窗口望去,素白的月色下,一个身穿藕色长裙的长发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鬼!我一惊。

宁信?他愣了。

我看了他一眼,宁信?果然防火防盗防前女友!前女友果然是某些人灵魂中不能割舍的物种,这么远,居然能看出来?

未及我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拖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宁信看到我们的时候,吃了一惊。

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宁信说,你们居然在。

她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理了理头发,说,我是,天恩在这里的度假村项目,一直喊我们过来。如今快开业了…没想到你们也在。

程天佑看着她。

她看着程天佑,微微尴尬一笑,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可能,是未央这些日子一直对我叨念这里。

她微微一声叹息。

她觉得自己失态,忙冲我笑笑,说,听说你和凉生…恭喜啊。

末了,她看着程天佑被水打湿的衬衫,又看了看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怔了怔,说,我…没打扰到两位吧?

程天佑的手突然松了开来。

我一怔,低头,落空在空中的手,那一刻,心情是复杂的。我瞬间回过神,对宁信解释,你误会了。我们…

他打断了我的话,说,三弟在国外,只能我陪她回家祭母。

宁信走后,他看着我,说,你就这么着急同我撇清关系?

我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说,着急撇清的是你吧!

他一怔。

当我瞥见他手中黑洞洞的枪时,愣住了。

他收起,动作熟练,说,玩具。

我没作声。

他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我黄赌毒黑全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薄情寡义!始乱终弃!满意了吧!

他说,另外,我说最后一遍!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微微一愣,随即冷笑,这话你说给沈小姐听比较合适。

他说,不劳提醒!弟妹!阿嚏——

他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我说,旧情人当前,泼自己一身水,玩湿身诱惑?你不会是早就知道她会来这里吧?

他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眼眸渐渐深邃,眉毛微微挑了挑,说,你在吃醋?这不合适。弟妹。

我不理他,转身回屋。

宁信的到来,似乎让他很不安。

也难怪,一个宁信都能寻到的地方,会有多安全?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喊住我,正色,说,伯母你已经祭拜过了。明天跟我回去!这里怕是不安全!

我说,要回自己回!你们程家才是世界上最不安全的地方!

他冷笑,由不得你!我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我:…

202他说,姜生,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要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