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总是掩饰不好自己的心。

他说,你吃吧。

小安硬是把苹果塞给他,转身跳着脚就跑了。

突然,小安回头,问他,叔叔,你什么时候会再来?

他笑笑,明年这个时候吧。

那一夜,他望着手里的苹果,那么红,眼睛突然湿漉漉的,他想起了高中时代,想起了北小武,想起了小九,想起了她。

高中的时候,班上的女孩们一直都笃信,圣诞节的时候,完整地吃一个苹果,你等待的人,一定会在某个飘雪的圣诞,重新出现在你面前。

她也相信。

当时的自己,清高如许的少年,心里曾多么的不以为然。

他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突然,想要一口一口地吃掉这个苹果,却最终,没有,他笑笑,自嘲道,寒风灌入肚里,怕不好。

第二天,他走后,红苹果就这么留在枕头边。

静静地,独自香甜。

这一天,他并不知道,自己完完整整地丢掉了那颗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圣诞节苹果,就像是曾经,他完完整整地丢掉了她。

——对哇,圣诞节的红苹果,当然要给最真爱的人啦。

一个奇怪的声音,不知在哪里,咯咯地笑着。

他没有回头。

245我们回家。

圣诞夜,他收拾明天回程宅的行李,抬头,她从屋外走来,一脸神秘的笑意,胸前,挂着的是刚刚,他送她的礼物,一条星月项链。

狼牙月,链着一颗星星。

她冲他笑笑,说,我刚为这礼物去刻了一行字,我的心愿,在树枝上。

他走过去,说,什么字?我去看看!

她挡住他,说,不行!我的心愿。明年这个时候,才准看。前提是,你能找到这条树枝,这行字。

他无奈,说,好吧。

然后,他说,小安今晚没来?

她点点头。

他笑笑,说,那你给她准备的这些红苹果,就没用了。要不,给她送过去?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好像是屋主来过圣诞节了。

他笑笑,突然开口,说,还真有些好奇,老卢家主人是什么样子?

她笑,说,那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个超级大美女呢!

他也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突然,他说,你怎么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她看着他,摸了摸脸,笑笑,说,可能刚刚外面,天太冷吧。

他拉过她冰凉的手,轻轻握住,温暖着,说,没事就好。明天我们回家了。

她点点头,笑,说,嗯。我们回家。

246回了这里,我们怕是不能分居两室了。

第二天,离开小岛的家时,程天佑将大门的钥匙挂在我脖子上,就像对待一个小孩那样,说,拿好了,以后咱好回家。

我看着胸前大大的钥匙,想起了童年的那些细碎时光,影影幢幢,荒芜着,呼啸着,奔跑而来,又奔跑而去。

童年的胸前的大钥匙,是哼着乡谣的童铃。

我抬头,抿嘴,冲他笑笑。

就这样,久别归来的程宅。

老爷子并不在,龚言说,这边天冷,老爷子回香港养病去了。

程天佑不置可否。

程天恩见了他,倒是无比开心,连着喊了几声,哥!然后,他趁龚言离开,说,爷爷还不是搁不下面子,还是想着你回香港先跟他道歉。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

程天佑笑笑,拍了拍程天恩的肩膀,表示自己心下有数了。

程天恩看到我的时候,极不情愿却还是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嫂。依旧是憋在嗓子眼里的傲娇之声。

我点点头。

龚言跟程天佑说,家里的佣人不是主事的已经换了,太太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了。主事的刘妈…如果太太不喜欢…

我知道,他是怕我介怀那日早餐时发生的一切,有人目睹过你的沦落,总不是一件可以让人舒心的事情。

我说,谢谢龚叔。刘妈就留在这里吧,多年的老人了,与我也是亲厚,而且,我也习惯她的照顾。

龚言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而且也算妥帖;大抵在他心里,已经认定我只是一个削尖了下巴挤进豪门的无脑女孩。

他说,大少奶奶客气了。

钱至看到程天佑的时候,眼里都泛起了泪光;程天恩在一旁,表示了极大的不欣赏,说,我哥是回来了!又不是死了!

程天佑看着钱至,拍拍他的肩膀,说,我身体也康复了,你不必在程宅了,还是回公司吧。

钱至的眼睛却更红了。

我知道他的难过所在——只因那一句“我的身体也康复了”。

我强忍着心下的酸涩,岔开话题,问钱至,金陵还好吧。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对!我忘记程天恩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了。

果然,他的眼神在那一刻,简直想将我和钱至碎尸扔掉。

程天佑立刻说,我赶路也累了,想去休息了。

我和钱至异口同声,说,我陪你。

然后我们俩又同时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单独来说都没问题,然后一起说出来,总感觉又一种诡异感和别扭感存在着。

我和程天佑回到卧室里,程天佑看着我,说,天恩没让你难受吧?

我看着他,说,其实,他肯喊我大嫂,我已经很感谢很开心了。

程天佑看着我,说,其实,他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我也很感谢很开心了。

我说,是啊,婚礼那天,我也没想到天恩会来。

程天佑看着我,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他。

我一愣,说,你说我哥?然后,我又立即笑,说,要么说,他是我哥嘛。我以为他很忙,婚礼那么匆忙,所以没喊他。没想到哥哥就是哥哥呀。

他看着我,说,你哥?

我有些不解地说,怎么了?

他笑笑,说,没什么。

他看了看卧室里那张大床,意味深长地说,回了这里,我们怕是不能分居两室了。当然,我可以睡书房。

我的脸微微一红,转身。

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247你们放心,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小时后。满记甜品店。

八宝第一个赶来的,头顶着眼罩,连滚带爬进来的,柯小柔紧跟其后,跟我打了个招呼就去接尹静去了,说是要接她看产科大夫;金陵还未到。

柯小柔一走,八宝就扑上来跟我说,姜生,你知道吗?尹静怀孕了!

我一愣,说,谁的?!

八宝立刻拍了一下大腿,说,我就说嘛!谁都会是这反应!

我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说,Sorry!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八宝拉开我的手,说,别装了!你那颗八卦的小心心是藏不住它的狐狸尾巴的!

这时,金陵终于戴着眼镜一身工装地奔了进来,说,程太太!您回来了!然后,她又一转脸问八宝,什么狐狸尾巴!

八宝说,柯小柔上次在微信圈发了尹静怀孕的消息,我没控制住自己的手,直接第一反应回了句“谁的”,就被他逮住好一个骂!你看姜生!她第一反应也是“谁的”!

我说,我没有,我那是口误!

八宝说,你不如说是口蹄疫你口误!

然后,八宝说,柯小柔她妈整个一上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柯小柔他妈说,结婚,柯小柔“啪”就结婚!柯小柔他妈说,要孙子,柯小柔“啪啪啪”,尹静就怀孕!对不起,我嘴癌,多说了俩“啪”…

金陵托着腮,看着我,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扣着桌子,一副“生生,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日子我就是那个天天被她折磨的人,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么么哒”的表情。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领会她表情后的主题思想,八宝突然看着我,说,哎呀,人家新婚三日不下床。你们俩身体真棒!半年没下床啊!

我的脸立刻变长,金陵看着我,笑眯眯的,手指继续叩着桌子,一副“程太太,请您好好享用”的表情。

八宝看着金陵,说,敲什么敲!

金陵忙肃立,一副“陛下我错了”的表情,说,对不起,我手癌。

我还没来得及笑,八宝又转脸看着我,说,来来来!快跟我们说一说!和总裁滚床单是什么感觉?坐上来自己动?你这磨人的小妖精?你惹的火你自己灭!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我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将脑袋不停地磕在桌子上,我替八宝补充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个暖床的工具罢了!好了!开心了吧?满足了吧?

送餐的小姑娘用打量失足妇女的眼光打量着我们。

八宝眼睛一飞,小表情一凛,说,看什么看!瞧你那面相!离失足不远了!

小姑娘逃似的跑了。

八宝立刻将我从桌子上来起来,说,来!脑癌的!我们继续说和总裁滚床单…

十分钟后,我的脸依旧趴在桌上。

金陵倒愣在那里,脸跟被鞋底抽肿了一样,说,你的意思是,你们结婚到现在!你们俩还没…

我刚抬起头,八宝那慢了半拍的反射弧终于得到了回馈,她说,我擦!你是说你和他到现在都没有×生活!

我直接将脸摁在桌上了,在众人的侧目之下,我再也没脸抬头了。

金陵说,我们还是转移阵地,到我家吧。

半个小时后。金陵家里。

金陵递给我一杯水,我沉默无言。

八宝在一旁是相当地兴奋、激动,她说,喂喂!你说会不会是程总裁他当初失恋伤心过度,爱上了男人,然后欲罢不能了,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参见咱家小柔。说起来,你本来可以和尹静好好聊聊,不过现在尹静都怀孕了…

八宝表现得好遗憾。金陵说,你可以闭嘴了!让姜生说!

我握着水杯,看着金陵,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喝下一杯水后,我才开口,说,婚礼那天,我们被喊回程宅了,然后…和他连夜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那天很疲惫,所以…嗯…相安无事…后来…嗯…一直都相安无事…嗯…

金陵说,一直都相安无事?

我点点头。金陵说,那你就没点儿暗示?

我看着她,说,我暗示毛啊?难道我跟他说我想要!

八宝将脑袋伸过来,一脸热情的妩媚状,说,对啊!官人我要!

金陵一巴掌掀开她的脑袋,说,对你姐夫!然后,她对我笑笑,说,你可以尝试穿得诱惑一些、少一些…

八宝在一旁冷笑,说,哟西!一个老处女在教人家怎么诱惑男人!

金陵说,滚!八宝看着我们俩,说,她拿起一根烟,说,其实,我觉得十有八九是这样,程总裁他可能因为年少轻狂之时纵欲过度…然后现在没能力了,呵呵。

我直接脸长了,我说,姓八的!你注意一点儿!别总是污蔑程天佑,一会儿是好男色!一会儿没能力!

八宝说,你才姓八!反正我知道他们程家男人都这样!

我和金陵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八宝冷笑了一下,看着金陵,说,还不知道吧?天恩也是!我一朋友的朋友说过,她之前陪过二少爷…谁知道那二少爷只是喊她逢场作戏,演戏给一个对他纠缠不休的脑残女人看!事后,给了她一沓钱!而且喊了她两三次呢!两三次呢!那脑残女人还真痴心!你们说说,这些少爷,那是我们能爱得起的吗?多脑残!

末了,她冲我补充了一句,说,不是说你。你都脑癌了…

金陵突然激动了起来,说,你胡说!

我刚要表示金陵你太仗义了,八宝骂我脑癌你都看不下去了吧,却发现她的情绪激动点明显不在我身上。

八宝说,我神经病我胡说!朋友圈里至少有俩女人陪着二少爷“逢场作戏”过!而且,其中一个还看到他吃一种药!本来以为是什么高级的性药!所以就偷偷记了下来,谁知道!是激素!维持男性性征的激素!

金陵愣在那里。我也愣在那里。

八宝耸耸肩膀,说,所以,他根本就是不行!你得开心!自己没跟他纠缠下去!否则!你们俩!怕是今儿对着哭!

我看着金陵,说,金陵…

她抬头,看看我,眸光澄明,却如在梦中,她喃喃,却说不出话语。

她突然摸着胳膊,理了理垂下的头发,抬头,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八宝说,你不会吧?

她突然,失控了一般,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冲着我们吼道,出去啊!

就在我们担心她而迟疑的那一刻,她突然无比地冷静,语速很慢很慢地说,你们放心,我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248我只是想给他生一个孩子。

初冬的天气,我和八宝走在长长的街。

八宝说,金陵不会真的爱程天恩吧?

我摇摇头,努力开玩笑,说,没!她只是爱他的钱。

八宝居然信了,她说,我就说嘛。突然,她转脸看着我,正色,说,你以为我是个傻子吗?

她说,就刚刚,我是傻子我也看得出,金陵很爱程天恩。

我看着她,叹了气,说,你刚刚说的那个很痴心的脑残女人就是她。

八宝一愣,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