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墀四下查看剑庐,说:“上一任傀首也是个女人,名叫色无非。如果还活着,怕也是不下两千岁了。但是顼婳继任之后,她就失踪了。”他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也变得十分奇怪:“太史长令曾经查过顼婳的来历,但是画城全无记载。她父母皆成谜。倒是手中的傀首信物——傀儡扇倒是真实无疑。”

天衢子说:“看来,要先查一下她的来历。”

这有什么办法?赢墀点头:“本尊会命人去查。”

妙音宗拜星对上次他朝自己吐的那个李子核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自然态度也不好:“人家任傀首五百余年,魔尊现在才想到查她来历,着实智慧高深,令人敬佩。”

好在赢墀一向脸皮厚过城墙,当即一拱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也没时间在这里耍嘴皮子,他即刻命咸柠详查顼婳来历。

而画城之下,痴将奚云清的骸骨包好,依照顼婳吩咐,深埋在不朽神木之下。

想到一个活泼娇俏的少女,最后竟然死得如此惨烈,痴难免心生怜悯,于不朽神木之下站立了一阵。只是这么一会儿,就遇上带着向销戈返回画城的顼婳。

她看一眼痴君,问:“埋好了?”

痴点头,顼婳却似乎不放心,又上前跺了几脚土,这才满面笑容地道:“记得多浇水。”说完,回头道:“父亲请。”

向销戈面无表情,知道反抗无益,只得随她入了城。

痴看看地上几个脚印——人都死了,还来一阵乱跺,傀首是有多恨她……

然而傀首的命令,他一向是忠实执行的。她让浇水,痴立刻提来几桶水,浇在刚刚埋好的尸骨上。虽然不明所以,但谁让你得罪我家傀首呢。

抱歉了,小丫头。

然而,水浇下去之后,几乎是当天下午,不朽神木之下就长出了一棵小苗。苗身翠绿,上面两片叶子合在一起,却都鼓鼓囊囊。

痴伸手摸了摸,一脸奇怪。有心想要剥开看看,但是伸手一触,发现苗内灵气十分充足。

这是……

他不解其意,不朽神木生儿子了?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只得提着水桶过来,又浇了几回。

而青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大。痴心中暗惊,伸手一摸,一股大力反弹过来,他不由连退数步——不对,这青苗上居然有抗拒旁人接近的法阵!

画城轻微震动,侧耳一听,神木之下还在嗡嗡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

痴第一时间联络了念和嗔。二人赶到的时候,只见青苗已有足足一人高。苗叶仍然合拢,却明显可见鼓起。

念刚一走近,已经可以感觉到法阵的敌意。他说:“里面埋的是奚云清?!”

痴奇怪道:“你如何知晓?”

念摇摇头,说:“没事了,你守在此处即可,不要乱动。”

说完,他转身便欲离开。痴问:“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念轻声叹气,说:“你难道忘了,十八年前,傀首在画城之下阵亡,以己身性命,为画城打造了一条灵脉。当时是融天山所救,方才重塑肉身,返回画城。”

痴说:“我当然没忘。”当时顼婳在融天山,还是他前往救援的呢——虽然救援作用不大。

念反问:“那么,难道当时九渊仙宗不曾伸出援手,傀首便真的葬身城下了不成?”

痴愣住,半晌,他失声道:“你是说……”

念再看一眼青苗,说:“如果我没猜错,这定是傀首为自己复活准备的肉身。”

便宜这丫头了。

哼!!

痴未得顼婳其他吩咐,只好一直守在不朽神木之下。及至月上中天时,青苗如有感应,光华万丈皆汇聚于此。片刻之后,只闻一声脆响。

痴探头去看,见青苗的两片叶子破开一点小小缝隙。一个声音低吟一声,似在呓语。

痴心下一横,掰开叶瓣,只见里面白花花地蜷着一个人!

魔傀的甜香扑鼻而来,痴心神晃动。

奚云清睁开眼睛时,尚一脸懵懂——她记得自己是死了的。但是为什么死,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此时面前站着一个人,她打量良久,也只是觉得眼熟。痴手足无措,他第一次离一个女子如此之近。此时不由得也只是请示项婳了。

他拿出怀中的桑叶琥珀,这是傀首与四君之间的传信之物:“傀首,不朽神木之下……奚云清长出来了。”

顼婳心情不错:“抱过来。”

痴君没办法,只好脱了外袍裹住奚云清,一路将她抱回星辰海。

一路上所有人都以奇异的目光打量他——身为魔傀四君之一,居然公然在大街上抱着一个裸,女行走。不要脸!不知羞!

所有魔傀皆怒目而视,对傀首不忠的人,连招呼也没人跟他打。

痴君一路将奚云清抱上星辰海,顼婳随手捡了一套衣裙扔给她。奚云清只觉得面前人亲切无比,一些零星碎片闪过脑海,她突然想起来——面前人就是她一直以来最尊敬的师尊!

她忙勉强以衣裙遮身,在她面前跪下:“云清拜见师尊。”

顼婳点点头,赐给她一块桑叶琥珀,上面写了她的名字——顼云清。

次日,顼云清带领几位魔傀,前来药坊送药。

刚一开门,里面诸人尽皆惊住。木狂阳说:“我去!天衢子,你徒弟炸尸了!”

天衢子也是心跳一停,然而顼云清只是冷冷一扫诸人,说:“师尊派我来给你们送药。”然后一看杵在自己面前的天衢子,见他木木呆呆地打量自己,顿时柳眉一竖:“老狗,还不接着,看什么看?!”

诸人:“……”

第六十一章 傀首芳辰

药坊里,奚云清见诸人没反应,更加不悦:“你们几个老东西,融天山欺负我们魔傀,我家师尊心善,不跟你们计较。还特地命我送药过来,你们还敢拿乔?!哼,不要算了,拿走!”

几个老东西:“……”

许久,天衢子终于问:“她以前,似乎并不曾如此言语。”

君迁子说:“对我们是不曾,对其他人还真就是如此。”

天衢子伸手拍了拍额头,眼看奚云清就要把药材端走,终是忍不住,道:“放下罢。”

“哈!”奚云清冷笑,“你还以为自己是阴阳院掌院呢?师尊也不知道图什么,一片好意,半个谢字都捞不到。”说完,砰地一声,把药材重重放在桌上,然后一指院内几个人:“我警告你们这一屋子老狗,身在画城,就收起你们那些小算盘。若敢耍花样,我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说完,带着几个送药的魔傀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药坊。

许久没人说话,天衢子一回身,看见君迁子也正愣在一边,他说:“还不收拾药草,想什么呢?”

君迁子说:“也没想什么,这不是正在打小算盘呢吗?”

一屋子老狗:“……”

奚掌院神情复杂——原来自己这徒弟,是真不讨喜啊!

顼婳正在看向销戈带入画城的圣剑图样,奚云清回来,见她看得专心,忙泡了菊花茶过来,恭敬地道:“师尊久视伤目,菊花护肝明目,您先用些吧。”

顼婳不喜清茶,但是徒儿一片孝心么,她接过来,说:“嗯。云清,为师不是命你照看药坊诸位掌院吗?到底远来是客,若要让他们觉得画城失礼。”

奚云清找了薄披风为她披上:“师尊的吩咐,云清岂敢怠慢?几位掌院都好着呢,君迁子掌院还在炼丹,师尊尽管放心。”

顼婳点头,她派奚云清去照顾天衢子等人,还真是一片好意。虽然当时她在不朽神木之下乱跺了几脚,让不朽神木影响了她的部分神智,更是直接干扰了她的记忆。但好歹也是天衢子亲自教养出来的,几位掌院应该瞧着亲切才是。

所以她将药坊的一日三餐、各种供应,都交给奚云清打理,倒还算是放心。

而玄门,三日之期渐渐接近。有胆小的宗门交出了部分魔傀,却仍有一些心存侥幸,还在观望。

而这一日,顼婳一言不发,直接带人屠灭了整个流华世家。

玄门大哗。

无数人跪到九渊仙宗哭喊求救,魔尊赢墀擦了一把头上冷汗,幸好魔族归还了所有魔傀。一时气愤之举,居然暂时躲过了一劫。

他暗呼侥幸,鬼夜来问:“魔尊,这傀首有天河圣剑相助,当初何至于被魔尊所捕获呢?”

赢劫也是颇为不解,然而到底是心情不错,回了句:“下次对战给你机会,你当面问她。”

鬼夜来打了个冷战:“谢魔尊美意,不过属下福薄,还是免了。”

顼婳踏着一地血汩行出流华世家,九渊仙宗立刻昭告玄门各宗,称魔族已经当先释放所有魔傀返回画城。从此以后,玄门亦禁止魔傀买卖,一切魔傀全部放归画城,不准私留。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问题严重——魔族与九渊仙宗,都以妥协自保了。玄门顿时风声鹤唳,有那私藏魔傀的,也偷偷放归了画城。

顼婳自上次九脉掌院围攻画城之后,就没再出过天河圣剑。屠灭流华世家都是她自己带人前往。现在接回魔傀,更是直接交给念、嗔、痴等人去办了。

药坊在开门授课,三位掌院倒是不敢怠慢——惹怒顼婳明显不智。因此药坊外被太史长令特地画出几块宽敞地方,专门供四位掌院讲学。

因为有君迁子在,天衢子的化身总不好再讲丹道,索性改为了授器修功法。一时之间,画城倒是人人有学可上,一片争当上游的积极之态。

奚云清对“师尊”的命令,一向是严格执行的。每到掌院们的授课之时,她便各处巡视。若有偷懒的,立刻疾言厉色,大声喝斥。

木掌院气得暴跳如雷,这一辈子受的气也没有画城这几日受得多。但是不能拿奚云清出气,毕竟她只是个小辈,而且还神智不清。付醇风担心她气出病来,只好出主意:“养不教,师之惰。”

木掌院一想,有道理,她跳起来就把奚掌院的化身揍了一顿。

奚掌院化身只有三成修为,哪里是她对手?生受罢了。这次连君迁子和九盏灯都没有替他说句话。

打得好,该啊!

画城一直没有动静,玄门和魔族都极为不安。

十二族长除了厉空枭以外,全部聚集在天魔圣殿。二族长说:“魔尊,如今画城有天河圣剑在,会不会反攻魔族?倘若天河圣剑来攻,我等总应想个对策啊。”

赢墀脑壳痛——废话,要有对策,你以为九渊仙宗还会装死吗?

但是当着族老,不能灭自己威风。他说:“族老所言甚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鬼夜来。”

鬼夜来一惊:“魔尊。”

赢墀说:“天衢子有化身在里面,三脉掌院也在其中,我们没有眼线,难免消息滞后。即刻起,你判出魔族,投入画城。看看里面到底是何状况。”

鬼夜来震惊,万想不到自己在这时候被推出去挡刀:“魔尊!”

赢墀瞪他:“还不快去。”

鬼夜来磨磨蹭蹭一阵,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道:“属下遵命。”

九月初九是傀首生辰。

顼婳喜欢过生日,以前都是画城魔傀替她过。但上次见识了银蟾玉花宴的热闹之后,她叫来太史长令:“今年广发请柬,魔族每个势力务必都有一张。本座寿宴,让他们有空都来。”

这是什么意思?画城要吞并魔族?!

太史长令头皮一麻,但如今的顼婳,谁敢违逆?他只好跪拜道:“是。属下这就命祭司神殿派发请柬。可是……”他想了想,还是问:“可是傀首,万一其中有些人,不能前来,如何是好?”

他到底还是领了赢墀不少好处,这时候当然还是要探明顼婳口风,也还向魔族透露一声。顼婳把玩着手中折扇,说:“所有魔族,同居天魔圣域,又不是千山万水。最好还是都来。如果有人不到,那就让他们及时回禀,也好让画城这边少做点吃食,免得浪费。”

太史长令心惊肉跳,忙应了声是。出得星辰海,连顼婳向他打招呼他都没反应,匆忙令祭司神殿写了请柬,匆匆发向魔族各大族长。

连魔尊都没落下。

天魔圣殿,赢墀接到请柬,神情有族长们一样,面色铁青。他沉声问:“玄门的银蟾玉花宴,由九渊仙宗举办,那是九渊为了彰显自己玄门第一宗的地位。以示玄门一统。如今傀首广发请柬,难道也有此意吗?”

太史长令额上冷汗直冒——不、不知道啊!他说:“回禀魔尊,这么多年来,画城安居一隅,从未有过争雄之心。但是顼婳不仅来历不明,更是实力莫测。如今又突现圣剑相助,我等实在不能揣度其心思。”

赢墀用力将请柬拍在桌上,冷笑:“那傀首可有言明,如果有人不去,该当如何啊?”

太史长令别无办法,只得实话实说了:“这个在下倒是问过,傀首说,若是诸位中有人不去,趁早言明。好令画城……不准备各位吃食,免得浪费。”

这是何意?!

天魔圣殿气氛凝重,赢墀沉声道:“我等明白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