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

明黄绢帛上面的意思,与之前传令官送来的口谕大致相同。当今皇上在荣登大宝之前,有长达三十多年的戎马生涯,能征善战,最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让口谕先行,钦差押后,就是担心千里之隔会延误战机。或许再过个几年,这样的懂得和担心,会因为帝王心而发生根本的改变,但现在是永乐二年,战祸刚刚消弭,边陲动乱仍在,元江府的不断做大是黔宁王府多年来的一块心病,而今,对于初登大宝的皇上来说也成了一个隐忧。

六月的时令,菡萏为莲。

一望平阔的百里湖面上,铺天盖地的阔叶莲花已开得正好,红的嫣然如烟霞,白的冷艳似霜雪,黄的灿烂若蜀锦,晶莹的水珠在莲叶上滚动,泛出剔透的光泽。有几艘兰饶画舫荡漾在莲花荡中,船桨一圈圈划开浸满阳光的金色涟漪,宛若揉碎的美丽梦境。

这便是当初孙姜氏跟朱明月提过的胜景。现今景致依旧,曾说过要来赏景的人,已然身在千里之外失去了踪迹。

阿普居木顺着九曲回廊走过来,就看到沐晟独自一人负手伫立在湖畔,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没有温度的白光,平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气息。

“王爷。”

男子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查得怎么样?”

阿普居木低声道:“别庄外面的确有几双眼睛,从李国公到东川之前就跟着了。末将按照王爷的吩咐,没让人动他们,只在暗中跟着,看看他们会接触什么人。”

“若查明他们仅是元江府派来的…”

“末将知道,一律就地格杀勿论。”

阿普居木的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却是李景隆被孙兆康扶着,一步三晃地顺着九曲回廊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呵呵地笑道:“都说武将爱酒、文臣嗜茶,孙知府却偏偏惦记着这些花花草草。让本钦差也瞧瞧,到底是什么稀奇品种,比宫里面的还好了?”

离老远就闻到一股醺醉的酒气。阿普居木撇了撇嘴,真当自己是游山玩水来的,这才刚到东川居然就喝高了。

“呦,黔宁王也在啊!”

或许是真醉了,刚刚门口发生的一幕不快烟消云散。李景隆一见到湖畔的人,一把拨开孙兆康扶着的手,握着酒盏晃晃悠悠地朝着他走过来,“黔宁王在这儿正好。下官特地过来观赏孙知府养的花,刚好…跟黔宁王一起品评品评。”

“本王对花无甚研究,不打扰曹国公的雅兴。”

沐晟淡声说着,便要离开原地。

“别这么冷淡嘛,好歹也跟下官喝一杯!”

李景隆伸手一拉沐晟的袍袖。

沐晟的目光落在他攥着自己襟袖的手上,李景隆讪讪地松开手,却在对方迈出脚步的同时,开口道:“黔宁王可听过亳州牡丹?”

他这么问不过是碰碰运气,不料沐晟脚下果真一滞,倏然转过身来。

还真是让他猜对了,李景隆扬起醉醺醺的一张脸,朝着沐晟笑呵呵地道:“亳州牡丹啊。黔宁王肯定听说过对吧,刚刚孙夫人还在说,没机会带沈家的小姐再到此地赏花,只瞧了牡丹却错过了莲花,真真是可惜、可惜…”

李景隆的话有些颠三倒四,让一侧的孙兆康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沐晟却再没迈开脚步,好半晌,薄唇启阖道:“她的确曾来此赏过牡丹。”

李景隆羊脂般的脸颊上,晕着一团淡淡的红晕,有种超乎于男女之别的妩媚,“那就是了。如果珠儿来过,肯定会提起亳州牡丹,那花品可不一般,向来是宫中供奉,比起这些庸脂俗粉不知出众多少。”说罢,伸出一指戳了戳孙兆康的脑门,“孙知府假若有幸瞧见,肯定宁愿把这一园子花圃给铲了,也要求得亳州一株!”

“看来曹国公与沈家明珠,真的很熟络。”

那厢,男子冷冷开口。

李景隆自顾自地举起酒盏,仰脖一饮而尽,“可不是嘛,在这天底下,没人比我更了解珠儿,也没有人比珠儿更了解我…”

称谓变了,本人却毫无察觉。嘴里一口一个姑娘家的闺名叫着,这样的不拘小节,在外人听来无疑是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孙兆康瞧着沐晟看不出表情的脸,忽然有乌云盖顶的不妙感觉,扶了扶李景隆的胳膊,赔笑道:“要不国公爷在这儿跟黔宁王说话,下、下官过去招呼众将士,先失陪一下。”

李景隆迷蒙着醉眼,摆手道:“去吧去吧,好生招待他们啊!”

孙兆康点头哈腰战战兢兢地走了,阿普居木也被沐晟示意退下去,偌大的湖畔花圃,只剩下他和李景隆两个人。

“人都走光了,曹国公想说什么,说吧。”

花叶在静谧的风中簌簌颤动,男子冷漠的视线仿佛是在看一个唱戏的跳梁之人。李景隆很久没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嘲弄地挑了挑眉,虚晃着脚步走到汉白玉雕栏前:“确实有件事想问,这么半天,为什么没看到珠儿?”

他指的是朱明月,也是沈明珠。沐晟的眸色动了动,深邃的眼底没有半点温度,“如果曹国公能够在一个半月前准时抵达东川府,或许还有机会见到她的面。”

李景隆一怔:“什么意思?”

“她去了元江。”

或者应该说,她现在人就快到元江了。

沈家明珠的离开已是众所周知的一个事实,但是知情者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想过,她真能在黔宁王府的阻拦下越过重重关卡,并最终彻底在沿途驿站和卫所的视线中销声匿迹。而前后整整一个半月,差不多够时间让她抵达目的地,与此同时,丽江府用以贡献给那氏土司、实则为沈家小姐作掩护的那些少女,绕路来东川府后再次启程的途中,被一伙蒙面武士全数屠杀,尸身被丢弃了一路,头颅却都不见了。惨不忍睹的场面,骇人听闻,在几个府城传得沸沸扬扬。

那么当她也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是仍旧执意不改,还是会悬崖勒马…沐晟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让他希望她能选择后者,他希望她能回来。

“你说什么?元江,是你让她去了元江!”

最激动的莫过于李景隆,闻言上前一把抓住沐晟的衣襟。

湖畔的花圃与前面的敞台有些距离,隔着丛生的花木,琅台那边的宾客看不到回廊这边的情况。沐晟抬起眼,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看似醉得不轻、实则眼神清明的男子,“本王尊你一声‘国公’的称呼,还请你自重。”

最后的两个字含着无限警告。李景隆的脸因怒不可遏更红了三分,拧紧眉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下官也尊称你一句‘黔宁王’,劳烦黔宁王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叫‘她去了元江’?”

“四月十一寒食节,她用枫茄花、缇齐和千日醉,放倒了一同来庄上的所有人,还拐着一个纳西族的女锅头,动身去了元江府。”

李景隆错愕地瞪大眼睛,“什么?”

树叶被风拂过发出沙沙声,男子的眼底却仿佛沉积着终年不化的积雪。李景隆不禁松开了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呢?元江那氏是个什么地方,她为什么去那种地方送死?”

为什么?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当初沈明琪被抓她都没着急,忽然有一日,她便开始费尽了心思要求深入敌营,他驳回了,她又偷偷地去调动丽江的土官,最后的这次,更是不惜虚与委蛇,又是烈酒又是迷香…

那时他让阿普居木向各府州县发出严查的军令,自以为放任她在外面胡闹一阵,便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回来。可惜到底是低估了她的能耐,而他之前所有的自负和笃定,也都成了笑话…或许最初她背着自己擅自调动丽江的土官,就应该把她关起来,再不让她跨出府门半步。

“难道不是黔宁王默许她去的吗?”

李景隆见他久不出声,不由似笑非笑地嘲讽道:“毕竟只要珠儿进了元江府,就能够充当你在敌营中的眼线,黔宁王府想得到什么情报,她都能随时随地为你去探听。这对于即将到来的剿袭行动,可是天大的好事。”

就像当初姚广孝让她去建文宫中那样。

沐晟抬起头,“如果有可能把她留下,本王会不惜折断她的翅膀。”

那一刻男子眼底流泻出的狠绝,让李景隆都不禁为之一愣。转瞬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默声不语地眯起眼,眼底的神情变幻莫测。

“黔宁王真的不知道原因?”

半晌,李景隆有些审视地看他。

“如果曹国公真想知道,不妨去问一个人。”

孙姜氏并不知道连翘是因何得罪了沐晟,才被下这么狠的手,被抬出来时几乎只剩下了半条命。但是作为贴身伺候的侍婢,唯一的主子无故消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却怜她在府中伺候多年,在外又无依无靠,带回府宅后便一直养在后院。

“说吧,你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人,还是原亲军都尉府的人?”

床幔半遮的榻上躺着一个五官平凡的侍女,脸色苍白得过分,骨瘦如柴的身子,像是随时都能断气似的。再一眼看过去,在她腰间缠着厚厚的绷带,连带着绑住后背一整块锻造的又长又宽的精铁,不细看还以为她背着一块门板。

李景隆毫不客气的问话,让连翘捂唇轻轻咳嗽了两声,即使这样,也扯动了伤口,疼得她鼻尖泛酸。

“你怎么了?”

李景隆皱眉道。

“奴婢的腰…被黔宁王的侍卫踹折了。”

饶是李景隆,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因为什么?”

“因为奴婢放走了不该放的人。”

李景隆的眉头皱得更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连翘苦笑道:“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也好,原燕王藩邸的人也好,有何区别吗?反正奴婢现在是废人一个,无论是哪一处,奴婢都再也回不去了。”

李景隆隔着轻薄的床幔看她,就凭这副样子,仅是喘一口气就足以让她疼得死去活来。

“你是姚广孝的人?”

连翘咬唇,点了点头。

李景隆轻嗤一声,道:“姚广孝也称得上是无遗漏了,居然把眼线安插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知府大宅里。这么说,就是你把去元江府的命令带给她的?”

“带给谁?”

“朱家明月。”

连翘道:“看来国公爷很了解内情。”

“姚广孝为什么让她去元江府?”

连翘这回没动也没做声,李景隆见状冷哼了一下,哂道:“你没跟她一起走,甘愿留下来承受黔宁王的怒气,就应该想到,关于她的事你瞒不了多久。”

连翘垂下眼帘,抿了抿快被她咬烂的唇瓣:“奴婢宁肯受此等重罚也守口如瓶,国公爷认为,还有什么会让奴婢松口屈服?”

死,她不怕。

否则不会成为一名死士。

李景隆眯了眯眼,显然也知道面前这个奴婢所言非虚,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在屋内踱了几回步子。却听那侍婢幽幽地说道:“但若是国公爷真想知道,奴婢会说。”

李景隆转过身,“你敢耍我!”

连翘轻轻摇头,“奴婢只是谨遵姚公的吩咐。”

李景隆朝她睨去一眼,凉凉地道:“说,你的条件!”

或者是姚广孝的条件。

跟那个僧人打过多年交道,李景隆怎么会不知对方装神弄鬼、请君入瓮的本事。可他必须弄清楚,究竟是什么让那个一向怕死怕得要命的丫头,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元江那种虎狼之地。作为原燕王藩邸的心腹,李景隆与姚广孝的地位相当,从来只对皇上一人负责,朱明月作为姚广孝麾下、原燕王藩邸亲军都尉府的细作,却曾与他在建文宫中互相扶持走过五年,两人是青梅竹马,也是刎颈之交,她更是这世上仅剩不多的懂他的人。

李景隆干脆利落的话,让连翘勾唇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国公爷开门见山,那奴婢便放肆了…请国公爷靠近些…”

不甚宽敞的寝房里,除了微风带动窗扇摇晃的吱呀声,只剩更漏滴滴答答的响动。待连翘低语罢,李景隆面容有些古怪,却还是道:“好,本国公答应。”

连翘道:“下面轮到奴婢给国公爷解惑,月儿小姐此去,是因为一个人。”

“什么人?”

那孱弱的侍婢抬起头:“在元江府,有一个很特别的人,让姚公放心不下,也使得月儿小姐非去不可。那是一个…国公爷跟月儿小姐曾经都很熟悉的人。”

李景隆从后院的厢房出来的时候,一张俊脸阴沉得几乎能够渗出冰来。

“你问到原因了?”

静谧的敞苑,沐晟站在月光的阴影里。

“问到了。”

“是什么?”

面对男子的追问,李景隆忽然一笑:“姓沐的,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这么久的相处,就算没有交情也好歹是你把她带来的,她这么莫名其妙地跑去元江府送死,到现在你连个理由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照顾沈家长房遗孤的?”

这句话直直戳到沐晟的底线。

“收回你的话。”

李景隆挑着凤眸,像是丝毫没察觉对方阴沉至寒的目光,仍自顾自地啧啧道:“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实际上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孬种。这几年让元江府给吓破胆了还是怎的,临阵不敢自己出头,却无耻地让一个女人去替你打头阵,早知这样何必在御前请旨,讨什么发兵的圣谕,干脆窝在云南府当你无能的黔宁王不是更好…”

话音未落,一股强劲的拳风自他右后方陡然而至,让他来不及反应就硬生生吃下这一拳。

“再给你次机会,收回你的话。”

李景隆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抹嘴角,满手是血沫,“收回?黔宁王在别庄喝多了吧!”

男人之间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就比如此刻,仅是这样一句话就注定了无可避免的动手,而两人谁都没有退一步的意思。

出拳只在一刹那。

裹挟着凌厉的刚猛拳风迅猛而来,却被沐晟刚稳稳地躲过,紧跟着李景隆又是扫堂腿,捭阖开难以遏制的暴戾。沐晟一个后跃,转过腰背,抬腿灌足了劲力踹向李景隆的腿窝处。

铺地的青石板在李景隆躲开的一瞬,被踩得碎石崩裂,发出“咔嚓”一声响。

像后院这种地方,平时本就少有人来,此刻又是夜半阑珊,连翘在屋内听到响动想出来也动弹不了,两个伺候的丫鬟瞧见这架势,早就吓得躲进了屋。

拳风和掌风,在寂静的夜空中飒飒作响,随之被毁的是天井边的藤架,以及晾晒用的搭台…两人难分难解的打斗中,李景隆蓦地以手触地,单腿劈向沐晟的肩胛骨,沐晟抬手臂硬是接下了这一腿,却同时狠狠踹向他的右膝盖下方,又飞起一脚铲在他的小腹上。这一下,让李景隆猛地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李景隆趴在地上,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没因为腿上和胸腹的剧痛死过去,小腿的胫骨好像被沐晟踹折了。却见沐晟扶着小臂,额头上冒出汗来,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如今把你的桡骨踢折了,也算是够本!”

李景隆说话带喘音,说完捂着胸腹想挣扎着起来,却疼得丝丝抽气。

沐晟站稳了,右手一扭左臂的关节,“嘎巴”一声,骨折处又被扭回来,“本王劝你闭上嘴,别不识抬举。”

李景隆见他面色如常,似只是崴了一下并没什么大碍,一时气急攻心,直接爆了句粗口。

沐晟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果你不愿意说出你知道的,本王也不强人所难。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本王与她之间的事,若本王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可不敢保证曹国公还能平安等到战事结束,无恙地回京交差。”

李景隆被这样的不屑彻底激怒了,眼底怒火大盛,“姓沐的,你真当自己是云南藩王就了不得是吗?胆敢威胁钦差大臣,你这个云南藩王还想不想当了?功高震主,骄横跋扈,只需本钦差一句话,你小心你的脑袋!”

这是足以让任何封疆大吏都为之震颤的话。

沐晟勾唇露出一抹很冷的笑,几分瘆人,“本王不怀疑曹国公你的能耐,但是本王怀疑,国公爷有没有机会去说。”

李景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敢怎样!”

“放心吧,毕竟,你也是她的旧识…”男子的面容浸在一片漆黑的夜里,疏淡的月光落了他满肩,“看在她的面子上,本王也不会对你怎样。”

远在元江府的朱明月,并不知道这次负责率领二十六卫羽林军的钦差,就是李景隆。

盛夏的时令,也是西南边陲多雨之际,尤其是元江府摆夷族居住一带,雨水甚多,积雨集中,常会发洪水。摆夷族的竹楼因此下层架空,墙又为多空隙的竹篾,楼板和墙面用竹篱或木板制作,一防潮湿,二散热通风,三可避虫兽侵袭,四可避洪水冲击。

竹楼的第二层则设有走廊、凉台、堂屋和寝房——堂屋设火塘,是烧茶做饭的地方;外有开敞的前廊和晒台,既明亮又通风。寝房是一个大通间,男女数代同宿一室,席楼而卧,仅仅是用黑布蚊帐作为隔挡。室内陈设简朴,几乎是竹制品,壁多无窗。

朱明月是官家小姐,又是宫里出来的,再怎么跟着沐晟在外颠沛劳顿地赶路,住的也是单独宽敞的大帐,睡的则是小羊皮铺热火烫过的暖地铺,哪里见过这种席地而卧的竹板屋——仅隔着一道竹门,里面是主人寝房,睡着玉娇的一大家子。

阳光和风从竹片缝中透进来,几乎一宿未合眼的少女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听到竹楼外传来的一两声鸡鸣。

寨子里已经有村民早起耕作,从竹楼上下来,外面的小径上随时可见背着竹篓、拿着竹棍的妇女。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她们的脸上,略黑的肤色,纤瘦而高挑的身材,三三两两,相携交谈而笑语盈盈,显得恬淡而安逸。

朱明月略显娇小,穿着一身摆夷族女子的服饰,却极显身量:明艳的金葵色筒裙长及脚踝,上身的衣衫刚好齐腰,紧紧裹住身子。束腰的是一条纯银腰带,衬得腰肢不盈一握,走起路来婀娜多姿。

“这位邵多丽是外乡人吧!”

有抓着渔网的摆夷族妇女从旁边经过,见她一直冲着芭蕉树上的果实瞧,就笑着踮脚去摘了一串鲜黄的芭蕉给她。蕉身极小,皮上斑点似芝麻粒,煞是可爱。

“邵多丽”是摆夷人对已成年尚未婚配的美丽少女的称呼,朱明月听得懂摆夷族的族语,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黄澄澄的芭蕉,朝她点头道:“阿玉家的。”

那妇女闻言一笑,“邵多丽这么说,可知道不仅是咱们寨子,其他村寨里的平民女子也都姓‘玉’,那你是哪个玉家的呢?”

朱明月也跟着笑了,回手指了指那半山腰的竹楼,“玉娇家里的。”

那妇人恍然了悟,带着羡慕的神情道:“寨子里都听说玉娇家的岩笙娶了一位孔雀般美丽的新媳妇,这次特地回来探亲,还打算上门去道声恭喜呢,想不到果真出落得跟天仙儿似的,玉娇家可真有福气。不知邵多丽是哪个族的?”

“彝族。”

“黄草坝过来的?”

朱明月点点头。

那妇人感叹地说道:“路可不算近呢。”

朱明月微笑以对,片刻,轻声问道:“我想打听一下,土司老爷是不是住在曼腊寨子里?”

那妇人一怔,道:“是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