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奔到巷子口,远远地便见一株落光了叶子的大槐树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些个人,都抬着头往那树上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而还有哄笑声传出。定睛看时,却见那高高的枝子上竟赤身裸体地吊着三名年轻女子,左庭澜细观之下不由怒撞顶门——那三名女子——正是他的妻子和两个亲妹妹!

疾飞过去将三人从树上救下,见除了受到过度惊吓和受了寒之外似乎并无内外伤,左庭澜将自己外衫脱下给妻子披上,又令两名属下把外衫脱下给了自己两个妹妹,而后驱散围观众人,令那两名属下先将妻妹三人送去附近医馆检查身体有无异样,自己则同剩下的几名属下直奔家中。

来不及走府门,左庭澜直接跃墙而入,先奔往双亲上房,却见一路上并无半个人影,连下人都不见一个,心中不由愈来愈沉,推门闯进上房内,四下竟空无一人,一时间心急如焚,找遍整个内院都不见人,下意识地往前厅而去,见厅门紧闭,不由心生警惕,运功于掌,豁地推开厅门,却见那叶月明正坐在正面主位之上,一身衣服早已染得血红,懒洋洋地歪在旁边桌上,一根肘支着桌面,手托着下巴冲着他笑,椅旁竖着柄钢刀,一绺鲜血正从刀刃上慢慢划落。

再环顾四周,左庭澜惊讶地发现这厅内挤满了他府上的下人,立在最前面的是他父亲的几房姨娘,还有姨娘们生的孩子、他的弟弟妹妹,都在那里直直地立着,眼睛睁得大大,不眨不动,宛如一具具泥塑,再细细一看——全部——全部都没有呼吸!

“叶月明——”左庭澜目眦欲裂,一声嘶吼便要扑向明月夜。

明月夜笑着将手一摆,道:“嗳,别急,今儿到贵府做客,小的我还带了礼物来呢。”说着直起身,双掌向两旁虚空挥出,掌风强劲,所过之处便见人头纷飞,伴着断颈处抛洒的鲜血由半空坠下,“扑扑”地砸落地面,竟似下了一场人头雨!

这些人的头是明月夜早便用刀断开的,因刀从颈部划过速度极快,所以人头还稳稳地“坐”在颈子上,又因事先点住了这些人的穴道,所以个个都能直立不倒,就这么石像般地立着。

几名同来的捕头被这骇人场景吓住了,甚至有一个已经开始呕吐起来。明月夜唇角带着哂笑,在椅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道:“喔,对了,左大总捕,尊夫人和令妹方才你可曾见到了?啧啧,可惜,今儿时间太紧,小的来不及一一‘伺候’那三位,只好拉出去让左邻右舍的一起瞻仰瞻仰了…左大总捕可替她们仔细检查过身体了?不知有没有发现小的打入她三人体内的银针呢?若是未曾发现…那可就太遗憾了,只怕那针用不了多久便会顺着血脉一直扎进心脏里去…嗳,反正左大总捕你喜欢玩儿针,权当是小的用来取悦您老的好了!”

“叶月明——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左庭澜几欲疯狂,挥掌便要扑上来,却又见明月夜将手一摆,冲着他笑得可爱:“嗳嗳,别急,还有最后一样礼物呢——”说着将手伸向背后,拎出两坨物事重重地放在旁边桌上,定睛细看,豁然是左庭澜父母的项上人头!

“左大总捕,你左府上下合共一百四十二口,其中一百四十一口已经踏上了黄泉路——喏,这厅里有一部分,茅厕里还有一部分,令尊令堂的身体我塞在最臭最脏的那两个茅坑里了,他二老生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呢。”明月夜淡淡笑着,慢慢从椅上站起身,“最后这一口么…左大总捕,小的我可舍不得让你死得这么痛快,想知道我会将你怎样一点一点折磨死么?”

左庭澜飞身扑了上来,出手便是拼命的打法,他是冷落之前那一届的武状元,功夫在六扇门内亦是数一数二,何况此刻形同疯狂,战力更是瞬间提升了一倍,正所谓横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左庭澜眼下便是那不要命的。

然而似乎还有那么一个说法,那就是不要命的怕没人性的。对敌人残忍,不算什么,对自己残忍,那才是真正的毫无人性。

明月夜偏巧偶尔就会没人性一回,所以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中招会不会被砍,他只知道高手对决时如果对方攻过来你若躲开,你就会丧失先机、放走一次反击的绝佳机会,因此他不闪不避,只管一味攻击,反正你砍到我的时候也会被我砍到,就看我们两个谁能撑到最后一口气在。

左庭澜的几名手下也加入了战团,明月夜以一敌众,很快身上便见了伤,一刀,十刀,百刀,鲜血染红了他的长发,染红了他的眸子,那几名手下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他还是人么?分明是厉鬼!是修罗!他不怕死,他不怕死得有多难看,他野兽一般的眸子里此刻只有疯狂的杀意,完全忘记了自我,完全泯灭了人性…

沈碧唐坐在床畔,目光一刻也未离开昏迷中心儿苍白的面庞。他很心疼,可他没有立场像明月夜那样去拥抱她,他很气恼,但他也没机会和明月夜一起去六扇门里杀个人仰马翻。他能做的只有静静陪在心儿身旁,默默做明月夜的后盾。

沈碧唐隐约觉得出心儿有了心上人,只是他不愿去深究,他一向最懂得自欺欺人的好处,至少不会因得知了真相而心痛,所以他宁可装傻充楞,宁可骗自己还有机会得到心儿的芳心。

说心思灵活的明月夜其实是个认死理儿的家伙,他沈碧唐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他既没有一张英俊惹人疼的面孔,也没有关心体贴他的亲人,他的喜怒哀乐只能自己独尝,他的过去未来只有自己孤享。他不喜欢怨怼,他太懒,懒到连忧伤都疲于挑上心头,乐得对谁都是那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假面,省去了许多麻烦,省下了许多心思,如此终己一生,也挺好。

垂了垂眼皮,沈碧唐向前探身,心儿这张被他昼思夜想的脸就在眼前,如此美丽,如此纯净,让他心动,让他心颤,让他心疼。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轻轻抚一抚这做梦都想触到的面颊,也许这一生只有这一次机会,他这卑微的愿望若能实现,就是死了也了无遗憾了。

眼看着微颤的指尖就要碰着心儿的肌肤,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起,连忙收回手来站起身,门开处见迈进来一个血人,冲着他呲起白牙一笑:“老沈,帮我包下伤口…”

说着,这人就一下子栽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第124章 不得好死

沈碧唐已经数不清明月夜身上到底捱了多少刀了,总之当明月夜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沈碧唐从头到脚用绷带缠了个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除了露着一张脸…还有下面用来嘘嘘的那个东西。

明月夜咳了两声,牵得身上一阵掏心挖肺般地疼,勉强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沈碧唐房间的床上。忍着疼下床,从柜子里找出沈碧唐的一件外衫来披上,摇摇晃晃地出了门,一直来到心儿的房间。

沈碧唐就陪在心儿的床边,见明月夜进来张口便骂:“你个龟孙子的!伤成这样还乱跑什么!伤口挣裂了甭想老子再给你包扎!方才可把老子累死了!”

明月夜先走到床畔看了看心儿,见虽然仍旧昏迷不醒,但脸色已是好转了许多,知道命是保住了,这才放下些心来,一歪身坐到床边,想咧嘴冲沈碧唐笑笑,却又扯着了脸上的伤口,只好倒抽了两声冷气,道:“你把老子全身上下摸了个遍,老子还没找你算吃豆腐的账呢,少叽叽歪歪的!我在这儿看着心儿,你歇会儿去。”

“我没事,你这只剩了半口气的才该滚回床上去好生歇着!”沈碧唐起身走到窗边,倒了杯水回来递给明月夜,“怎么伤成这副样子?姓左的怎样了?”

明月夜咽了口水,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寒:“我把他扔院子里了。”

“嗳?”沈碧唐忙去推开窗户,向外瞅了瞅,果见院里地上趴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还活着呢不?”

“当然,死得太痛快岂不是便宜他了。”明月夜示意沈碧唐将窗户关上,伸着缠满绷带的胳膊去替心儿掖被角——虽然心儿自始至终都未动上一动。

“你想怎么收拾他?”沈碧唐重新走回来坐到床边椅上,目光在心儿脸上转了转。

“明儿一早你替我上街去找家卖蜂蜜的店,弄上几坛子蜂蜜回来。”明月夜森森地笑。

“用蜂蜜干什么?”沈碧唐望着明月夜阴沉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涂在那小子身上,”明月夜邪恶一笑,脸上伤口因此被重新扯裂,血丝顺着脸颊滑落,将一张俊脸分割得扭曲且恐怖,“然后我把他带进山里去,毁几个山蚁窝,把他丢进蚁群里…嘿嘿!我会捏断他四肢的骨头让他动弹不得,生生被蚁群一点一点地吃成白骨!我要让他慢慢地体会自己被吃掉的恐怖滋味儿,我要让他后悔自己这辈子投胎做了人!”

沈碧唐望着明月夜,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家伙压根儿就不是人,而是一头恶魔,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是石的,如此陌生,如此不真实,只有在心儿完好时他才像个人样,倘若心儿万一哪天遭了不测…沈碧唐不敢想像那时的明月夜会变成怎样,那时的世间会变成怎样。

时已将近半夜,明月夜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心儿独自去休息,而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伤号,行动十分困难,沈碧唐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屋中的床板卸了下来放到心儿房中,三个人挤在一间屋里休息。

次日一早,沈碧唐出外买早点,顺便去弄明月夜要的蜂蜜,过了很久才回来,进了院门先看了看伏在院角的左庭澜,见犹有呼吸,这才迈步进了屋,把早点递给守在床畔的明月夜,蜂蜜放在桌上,上前来看了看心儿,而后才坐到明月夜对面,道:“外面风声很紧,官兵都出动了,挨家挨户的搜,我打探了一下,据说朝廷只知道是六扇门大牢内的囚犯集体越狱,杀了英招阁内留守的捕头,而并不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出动官兵也是为了抓捕越狱囚犯的。”

明月夜哼笑了一声,道:“朝廷自然不会知道——所有当事人早就死光了,整个英招阁加左府,现在活着的只有这个姓左的王八蛋。那伙儿囚犯也是我故意放出来的,有他们在前顶着,朝廷得有一阵忙的,咱们正可趁乱避过搜捕。”

沈碧唐睨着他:“那个姓冷的捕头呢?那家伙可非泛泛之辈。”

明月夜眸中划过一抹狠意:“昨儿是没在英招阁内见着他,若是见着了老子一样照杀!——不必管他,他找不着咱们还好,若是找着了,老子连他一并送进鬼门关去!”

吃罢早饭,明月夜运功疗伤,而后再同沈碧唐替心儿换药喂药,如此这般到了第三天清早,心儿终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明月夜和沈碧唐喜得齐齐围在床畔,见心儿费力地扯了扯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几乎发不出声音地道了句:“哥…你怎被…包成粽子…了?”

明月夜望着心儿居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深吸了口气才哑着嗓子道:“臭丫头…再不快点儿给我好起来,看我不打你屁股…”

心儿闭上眼睛,小嘴儿翕合着道:“…知道了知道了…烦人呢…”

“臭丫头…”明月夜忍不住笑了一声,大手伸过去轻轻碰了碰心儿面颊。

心儿忽又睁开眼睛,望住明月夜身旁的沈碧唐,费力地绽开笑颜:“沈大哥…若是没有你…我兄妹…该当如何是好呢…”

沈碧唐闻言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心儿——心儿是感念我的好的——她是知道的——

明月夜一伸胳膊勾住沈碧唐脖子,咧嘴笑道:“是啊,这龟儿子表现不错,老子没白养他这么大,来来,奖励一个嘴儿!”说着便噘了嘴往沈碧唐脸上凑过去,沈碧唐直吓得连躲带闪,口中骂道:“你死开!少恶心老子!——恶心!”

心儿一醒,明月夜立时心情大好,心情好精神便容易放松,坐在床边盯着心儿小脸儿看了没一会儿居然睡了过去,沈碧唐只好把他扛到外间床上,照着屁股上来了一脚,骂道:“龟儿子的,老子整个儿成了你的老妈子了!”明月夜兀自睡得死沉,毫无所觉。

明月夜因自身功力深厚,加上沈碧唐偷回来的上等药物辅助,歇了几天便恢复了六成元气。这一日半夜,将一直被扔在院子里动弹不得的左庭澜拎起来扔到井里去,冲去他浑身的鲜血,而后将周身上下全都抹上了蜂蜜,一路扛着直奔京都近郊的山区而去。

“左大总捕还记得本公子曾经说过的话罢?”明月夜把左庭澜扔进被他捣毁了蚁穴而从地下翻涌而出的数以百万计的蚁群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哂笑,“我会让你后悔降生在这世上,后悔投胎为人,后悔自己还活着——左大总捕,这种山蚁只怕向来锦衣玉食的你不曾见过罢?它们的牙口很好呢,吃东西喜欢细嚼慢咽,你可以慢慢享受个七八天再死。”

“叶…叶月明…”左庭澜狠狠瞪着明月夜,因手脚早被明月夜折断而只能拼命蠕动着身体,此刻早有大批的山蚁察觉到了他身上蜂蜜的甜味儿而齐齐向他的身上涌来,“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明月夜放声大笑:“我要怎么死才能死得比你还惨呢,左大总捕?喔,对了,本公子不叫叶月明,本公子姓明,明月夜,你最好牢牢记住,待到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后也莫要忘记——本公子要让你投胎到下辈子还忘不了自己曾经死得有多难看!”

“你干脆杀了我——你杀了我——”左庭澜嘶声吼道。

“想什么美事呢?!”明月夜笑得很是调皮可爱,“果然后悔自己还活着了?你既然那般喜欢折磨人,怎会不知道折磨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被折磨?大总捕你不是就好这一口么?”

左庭澜目眦欲裂,瞪了明月夜半晌后忽地狂笑起来:“明月夜——你得意什么?!你做了这么些事不就是为了你那个小情人儿么?!你怎么不回去检查检查她的身子!哈哈哈哈哈——她此刻早已非完璧之身了!你可知道——就是老子替她开的苞!哈哈哈哈!小骚货被老子弄得很爽呢!老子纵是死了也值了,哈哈哈哈哈!”

明月夜倏地浑身杀气暴涨,直令满头长发都因这气而无风飞扬起来,硬忍了半天方才强强将这杀气摁住,阴恻恻地道:“想激我立刻杀了你好死个痛快?别做梦了!——你这话倒提醒了我,碰巧我认识个最喜欢和女人尸体亲热的家伙,尊夫人和令妹的尸身我看正可以送给他去爽一爽!至于她们能不能爽到…左大总捕你黄泉路上再去问她们本人好了!”

左庭澜一时间疯狂大骂,各类有辱心儿的话不绝于口,明月夜充耳不闻,直看着他最终被黑压压的山蚁整个覆住、除了惨叫再也骂不出话时方才冷笑一声,转身离了此处。

回到落脚处,见心儿睡得正沉,脸色比之前更好了些,便让沈碧唐回房去休息,自己则坐在床边眨也不眨地盯着心儿的睡颜看:究竟…左庭澜方才所说是不是真的?明月夜其实也不能确定,毕竟姓左的畜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他当真曾对心儿…

倘若此事为真,直接问心儿的话心儿必定不肯如实相告,话又说回来,这种事…让他怎能忍心问出口呢?而若事情当真属实,却教心儿的终身如何处置?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失了贞的女人为妻?让心儿与人做妾却是万万不能,而不嫌弃她又能真心对她好的人哪里又那么容易能找到?

…那个冷落?——不成。他也许的确不会嫌弃心儿,但他是官,且这一次又因血洗六扇门之事与他结下不可调和之仇,心儿是绝不可能跟他了。

…老沈?…如此做对老沈可公平?他当然更不会嫌弃心儿,可…可这么一来却总似拉他来收拾残局一般。最为关键一点在于,心儿对老沈并无他想,强扭的瓜不甜,两个人在一起未见得会幸福。

明月夜思来想去越想越愁,越是看着心儿苍白的睡颜便越是心疼到无以复加,倘若不是因为怕心儿…他早就…唉,算了,想这个有什么用呢,还是等心儿身体好了再开导她罢。

不觉间天色渐亮,明月夜才刚站起身抻了个懒腰,便听得外面远处一阵喧哗,以他的耳力若运起功来可听到百丈开外的声音,当下屏息凝神细细听了一阵,使了个内力传音给对面房间的沈碧唐,道:“老沈,起来,官兵搜房搜到这边了!”

没片刻功夫便见沈碧唐边穿外衫边匆匆进得门来,道:“怎么着?到外面躲一躲还是?”

“不能躲,官兵届时一问房东便会起疑,”明月夜看了看沈碧唐脸上的胡子茬,“你赶紧去把胡子刮刮,而后用缩骨功改改身形,再重新易个容好了。”

“这满屋子的药味儿怎么办?”沈碧唐皱皱鼻子。

“弄几味治伤风的药放药锅里熬——就在这屋里熬,可以把外伤药的药味儿盖一盖——还不许人伤风吃药怎地?”明月夜看了眼床上心儿,“我再替心儿换副面孔,你检查下院子里有无姓左的留下的血迹…对了,昨晚的馒头还有不?”

两人这厢方收拾妥当,便听得院门被人砰砰砸响,沈碧唐不愿去开门,明月夜只好亲自去开,果见是七八个官兵持刀荷枪地站在外面,宣称要调查流动人口以及大牢逃犯,必须进房细搜。明月夜当然不能阻拦,闪开身让官兵进来,便有两个在他脸上一番打量:好个粗枝大叶的丫头,瞧那一双大脚!

明月夜第二回扮女子,早已是驾轻就熟,冲着这两人抛了个媚眼儿过去,直激起人家一身鸡皮疙瘩。沈碧唐却是第一回扮女人,哪儿哪儿都别扭得要死,尤其身上还穿着明月夜给心儿盗来的女装,拘束得他走路都成了顺拐,左脚还险些绊了右脚,惹得那几个兵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沈碧唐怕露了馅儿,只好在角落里低头立着,几个兵查了东厢查西厢,最后查到了心儿的房间。

第125章 不归之路

“床上躺的是谁?”其中一个问明月夜。

明月夜扭着屁股过去,略略掀起床帐子给那兵看了一眼,嗲着声道:“回官爷的话,床上的是我家少爷,这两天伤了风,才刚服了药昏睡过去,不能起身给官爷请安,望官爷恕罪。”

心儿被明月夜易容成了男貌,反正睡在那里也看不清身形,那兵因怕被病气过身,便也没有多看,反正上头要搜的是越狱犯,这两个粗丫头和一个病秧子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因此也就作罢了,转而又去厕室里查看。

明月夜见此情形知道这关算是蒙混了过去,只在旁立着等那几个兵搜完走人,忽地一眼瞥见那厢站着的沈碧唐,胸前塞着充当翘乳的那两个馒头中的一个不知何时滑落到了肚子上,导致现在这般一胸高一胸平,肚子上凸出圆圆的一块,明月夜腮一鼓险些喷出声来,传音给沈碧唐道:“龟儿子你的胸!还未老怎就下垂了?”

沈碧唐只顾在心里牢骚着自己扮作女人实在太没面子,压根儿没注意胸前馒头移了位置,一经明月夜提醒才蓦然发觉,连忙伸手把肚子上那枚托上胸去,偏赶着那几个兵从厕室检查完出来,正瞅见他在那里握着自己的“一只”胸摁揉,不由齐齐瞠住了,接着便是一阵乱咳,为首的那个胡乱挥了挥手,道:“走、走罢,没什么了…”其余的便也胡乱点头,一行人逃也似地离去了。

明月夜笑得跌在椅子里,沈碧唐探手入怀抓出馒头来朝他丢过去,火道:“都是你这王八蛋出的馊主意!扮什么不好要扮女人?!你这变态!早看出你心理不正常了!在外面偷养着面首呢罢你个混蛋?!”

“你不就是本座的天字第一号面首么?嗳呀呀,心肝儿,你怎把胸丢出来了?不雅,不雅!”明月夜笑得前仰后合,沈碧唐冲过来狠狠给了他几脚方才解气。

一时忽听得帐子里心儿轻微地呻吟,两个人连忙冲过去掀开帐子,见心儿睁开眼睛,先是愣了一阵,半晌方忍不住笑起来,虚弱地道:“这是做什么…扮成这副样子?”

沈碧唐“啊”地一声转头跳开了:被心儿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他真是不要活了!

明月夜边笑着告诉心儿经过边坐到床边去替她擦去脸上的易容药,末了道:“我估摸着这事儿还不能算完,说不准过个两三天的就又有人来搜,此地不宜久留,越早离开越好。”

沈碧唐躲在心儿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边“卸妆”换衣边哼了一声道:“心儿伤成这样如何离开?被你一折腾伤没好再添了病!”

心儿并不知明月夜血洗六扇门一事,只道是因他劫了大牢才引得官府挨家挨户的搜查,想起此前冷落曾与她说过的话,便觉一味这么躲下去不是办法,当下暗暗咬了咬牙,轻声开口道:“哥…我们…我们为何不试试…同冷公子合作呢?”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几乎小不可闻,然而明月夜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你还敢提这档子事?!我还没同你这臭丫头算那偷偷溜出去与他私会的账呢!”明月夜压下身来,眼中怒意灼灼地瞪住心儿,“若不是因为他把你约出去,你也不致受这么大的罪!”

“哥…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也没有料到那个姓左的会偷偷跟着他嘛…”心儿怯怯地替冷落申辩道。

“你还帮他说话?!你还帮他说话?!”明月夜气得挠头,“六扇门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他和姓左的目的都不过是为了抓到我们,你竟还信他!”

“哥,他说想同你合作,一起找出老爷子…到时我们…我们就可以自由了…”心儿嗫嚅着道。

“你听他胡扯!”明月夜怒道,“就冲他们六扇门对你逼供的手段,只怕我们一旦进了那大牢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会的…冷公子同姓左的不一样,他不会那样对我们的,哥…”心儿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明月夜,“你就见见他罢…能不能合作也得谈过再定论啊…”

“我会去见他,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明月夜狠狠地道。

“哥!”心儿又气又急,呛得咳嗽起来,明月夜连忙替她抚着胸口顺气,心儿瞪着他道,“你做什么总是想要打打杀杀的?能平和解决的事为什么不平和解决?就算我们是得进大牢,但是关几年之后放出来就彻底自由了啊!总好过在老爷子手下受一辈子的操控啊!”

“关几年?”明月夜冷笑,“那是不可能的事,你哥我已经走上了不归路,结局只能有一个——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心儿又气又急,闭上眼睛哭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你赶我?”明月夜也恼了,瞪着心儿泪湿的小脸儿,“好!我这就出去!我这就把那姓冷的宰了,让你这混账丫头彻底死心!”说着跳起身就要往外走。

心儿忍着浑身剧痛,挣扎着坐起身想要下床,却因没有半点力气从床边摔了下来,明月夜连忙回身几步迈到跟前把她抱回床上,心儿白着脸看着他道:“你要是想杀他,干脆先杀我!”

“你——你为了那个小子——竟然——”——竟然忘记了我们彼此承诺过的——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的誓言了么?!明月夜不敢相信地盯着心儿,盯着这个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他一直呵护眷宠着的小丫头,“好——好——我成全你,成全你和他!”声音里带着凄厉,明月夜咬牙说罢,转头便冲出了房间。

沈碧唐在旁边看得着急又不好插话,一见明月夜红着眼睛冲出去便暗道不妙,想追上去将他拦下又不放心把心儿自己留在屋子里,只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明月夜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好走至床边,看着哭得伏在枕上的心儿心疼不已,双手在自个儿身上搓了半天方才低声道:“心儿…阿夜不是不愿同那姓冷的合作,而是…而是他实在不能合作,你不知…阿夜他…他为了你…血屠了整个六扇门…”

心儿闻言怔住,蓦地翻身要下床,慌得沈碧唐连忙将差点又摔在地上的她扶住,心儿颤抖着抓住沈碧唐的大手,急得哭道:“沈大哥,快去拦住我哥,不能让他去找冷公子,冷公…冷落他一定不会放过我哥的!他这么去太危险了!”

沈碧唐心道这会子就算去追也是追不上了,明月夜的轻功天下无双,何况刚才带着一腔怒火地冲出去,就是拦也拦不住。

心儿也知道此刻追已不及,便央着沈碧唐道:“沈大哥,烦劳你带心儿去一趟冷府罢,我哥他身上有伤,未见得是冷落对手,以他那性子不战死不罢休,心儿拦不住他的话,死也要同他死在一起的…”

心儿暗悔自己刚才太过着急说错了话,惹得明月夜伤心愤怒跑去同冷落拼命,她哪里知道明月夜竟然屠了整个六扇门,否则死也不会再劝他同冷落合作的。

沈碧唐看着心儿苍白却坚定的小脸儿,心中不由深深叹了一叹:心儿啊心儿,你只知明月夜愿为你出生入死如疯如狂,却不知…却不知我沈某人也是一样的愿为你豁出这条贱命去啊,莫说区区一个冷府,就是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为你闯上一闯。

沈碧唐二话未说,将心儿背在背上,出了院子施展轻功,一路直奔冷府而去。

赶到冷府的时候,明月夜正同冷落、陈默和高兴在院子里对峙而立,双方并未动手,似乎正在进行什么交涉。见到沈碧唐带着心儿从院墙外跳进来,明月夜和冷落异口同声地叫了声“心儿!”,明月夜劈头怒向沈碧唐道:“你把她带来做什么?!”一边说一边挥出一掌逼退想要过去查看心儿身体状况的冷落。

心儿顾不得其它,直管从沈碧唐背上挣扎着下来,向着冷落颤声说道:“冷大人,念在你我知交一场的份儿上,请大人放过家兄,心儿保证家兄从此后绝不再犯任何违法之事,以往所有罪责由心儿一人承担…”

“臭丫头!你少跟着乱掺和!老沈,赶紧把她带走!”明月夜暴躁地冲着沈碧唐挥手。

冷落心下深深一叹,方才明月夜正同他说的是由他一力担下所有罪责,让他冷落放过心儿,不得做任何追究。这兄妹两个…因而沉声开口道:“明月夜,既然心儿也来了,我们不妨便坐下来好好谈谈,何必非要斗得两败俱伤不可?”

明月夜冷笑一声:“有什么好谈的?老子屠了你六扇门的同伙,你难道还肯放过老子不成?左右都是一死,就还按方才老子的提议——你我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不死不休,若死的是你,我们三人以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自然想管也管不了;若死的是我,你把所有罪责推我身上便是,放过心儿,从此后莫再追究——就这么定了,开始罢!”

“哥——”心儿急得叫道。

“你给我闭嘴,”明月夜冷目瞪过去,“老沈,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带上心儿走!若我明日天亮前还未回去,心儿就托付给你了,给我好好儿照顾她,若她受了半点委屈、伤到一根头发,老子下到十八层地狱也要杀回来把你给宰了!快走!”

“且慢!明月夜,你且听我一言,”冷落出声制止,转而换成内力传音,将话送进明月夜耳中去,“我答应你不追究心儿,然而你确定你们口中的那位神通广大的‘老爷子’就肯放过心儿么?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难道要让心儿继续一辈子受他控制四处偷盗么?心儿不会武功,她去别人家盗宝,那处境会有多危险你比我更清楚,既然你打定主意非要同我决一死战,反正结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们为何不先试着联手找出老爷子来,为心儿以后的日子里除去这个后患,然后再做死战也不迟呢?我可以保证,在抓住老爷子之前绝不会对你和心儿动手,一旦将老爷子抓捕归案,你我再来一战结案,可好?”

明月夜盯了冷落一阵,终于哼笑了一声,道:“不愧是当官的,真真是口灿莲花,身上功夫虽不知如何,嘴上功夫倒厉害得紧!——也罢,你想谈那就谈谈好了,不过我话说在头里:老爷子有多厉害你根本无法想象,谈完了别告诉我你没办法没主意,那老子还是干脆先替老爷子把你了结了算了!”

冷落见说动了明月夜,便知自己已经把握住了主动权,唇角不由勾了勾,向着屋门一伸手:“屋里说罢,请。”

明月夜看了眼那厢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又急又慌地睁着大眼睛看看冷落又看看他的心儿,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恼火。他答应与冷落合作全是为了心儿,一想到她方才哭得哽咽的样子他就心如针扎,他就知道,自己再怎么坚持的东西一遇到心儿的眼泪就全都不算了数,面上再硬心也早就软了,当真是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这丫头天生就是他的克星!强忍着不去理她,只管抬脚往屋里走,冷落示意陈默和高兴先跟进去,自己则大步跨至心儿面前,皱起眉头望在心儿脸上,低声道:“心儿,你受苦了…是我的错,我疏忽了左庭澜…”

“冷…公子,不怪你,你已尽力了。”心儿方才因担心着明月夜,意欲同冷落撇清关系,所以改口叫他做冷大人,如今见他面色这般憔悴,心就又软了。

望着心儿苍白的面孔,冷落但觉自己胸中隐隐作痛:无论最终谁生谁死,他和心儿只怕…都不可能在一起了。

第126章 合作达成

沈碧唐在旁见这情形,知道心儿的意中人只怕就是这个冷落了,虽然早就隐隐猜到,这会子一旦确凿,心里就觉得闷闷地不是滋味儿起来,当下只管将心儿搀进屋去,也不理他。

进了冷落的书房,冷落把所有门窗关好,恐风吹进来冻着心儿,又进卧房去取了自己一件最厚的披风出来,正要上前替心儿裹上,沈碧唐便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伸手一拦,道:“不劳费心。”冷落也未多说,只把披风交给沈碧唐,深深看了眼心儿,转身走到对面椅子上坐下。

沈碧唐接过披风,看了看那厢坐着的明月夜,通常这类事都是明月夜亲手做的,如今见他对这厢睬也不睬,沈碧唐没奈何,只得带着些许紧张地小心翼翼替心儿把披风裹得严严,一张脸也不合时宜地热了起来——心儿实在是太瘦了,方才双臂将她圈住的时候暗暗量了量,这臂弯里足以塞下三个她。

一时六个人分别在椅上坐了,冷落开门见山地向明月夜道:“可否将老爷子其人详尽描述一番呢?”

明月夜哼笑:“详尽?若真是详说起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若是挑重点说呢倒是很快:年龄不详,性别不详,特点不详,缺点不详。就这样。”

“那我们就一样一样来推测,”冷落丝毫不急,声音里是果断和坚决,“其中性别这一点很是关键,我们若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他来,线索不多的情况下就只能用排除法,先确定了男女,起码就能排除一半的人。冷某听心儿说过,这位老爷子擅长易容,出现在人前时也是时男时女,那么我想先请问:‘老爷子’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呢?你们组织里所有的人都这么称呼他么?这称呼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我进这组织时起这称呼便有了,所有的人都是这么称呼他的。”明月夜道。

“你们这组织叫什么?”冷落依着话茬往下问。

“就叫‘组织’,”明月夜笑起来,收了杀气的他完全不再似方才那般的凶神恶煞,反而如同寒冬里的暖风,吹得旁人一阵舒坦,脸上的易容药早被他除去,眉眼弯弯地懒懒倚在椅背上,使得众人也不由得跟着放松下来,“我们这组织没有名称、没有据点、没有集体行动,我不干涉别人,别人也不干涉我,大家都是各做各的事,彼此间几年也见不了一回面,有些人我甚至从来就不曾见到过。”

冷落看了沈碧唐一眼,道:“这位呢?你和心儿前几次盗宝行动中似乎并没有他参与,且在温府时还有一位情姨娘也该是你的同伙罢?”

一提起情姨娘明月夜浑身就是一僵,这是他这辈子干的最丢人的事,他当然不能承认那是他扮的,眼角余光飞快地偷偷瞟了心儿一眼,见她只是低着头偎在椅子里,不动也不吱声,心下便又是一阵心疼,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我们与那个什么情姨娘并非同路,至于老沈,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而已,与盗宝和老爷子没有半点联系。”

沈碧唐知道明月夜在替他撇清关系,便也没有吱声。

冷落虽看不出明月夜这话是真是假,但总归对大局没有太大影响,便点头道:“那么我们继续方才的问题,可否将你与心儿加入组织的经过说与冷某听呢?”

若照明月夜的性子,他才不肯与冷落在这里一问一答如同逼供招供一般地任人摆布呢,然而因这是心儿希望他做的,也就只好耐下性来勉强合作,反正他兄妹的身份早已暴露,他盗宝杀人的行径也不是秘密,说与不说最终都要与冷落为敌,既然冷落想要先合作再对立,那他就顺水推舟先依了,如此就不必再躲躲藏藏以避开官府追缉,还可趁这个空当让心儿养伤,自己也能恢复体力到最好的状态,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轻描淡写地答道:“十年前罢,那年是大灾年,江南那边洪灾旱灾蝗灾雪灾轮番折腾了一整年,到了最冷的三九天的时候,山里和野地里都找不着食物,连树皮草根都被人吃光了,我和心儿那时候饿得快要死了,吃了一肚子雪,倒在雪地里冻得奄奄一息,正被恰巧路过那里的老爷子救了下来。

“我看他身上穿的衣服不错,像个有钱人,便求他收留我和心儿,我愿替他为牛为马做任何事,他便答应了,说‘为我做事,有三个级别:最低级别是只干些粗活重活跑腿的活,很累,工钱也不多;中等级别是做一些重要却不危险的活,工钱嘛,足以支撑你过最普通的日子,然而若遇到天灾人祸什么的只怕会捉襟见肘些;高等级别呢,要做最重要最危险的事,重要无上限,危险无下限,工钱视重要与危险的程度而定,说不准你只干一票就能得金万贯,也说不准只干一票你就丢了小命,你要选哪一个等级呢?’

“嘿!低级和中级的老子当然不屑干,所以就选了高级的,于是老爷子便在一座人迹罕至的山里寻了个柴屋让我和心儿住下,从此后每隔几日便来传授我功夫,直到我学成出师,可以独自执行任务。过程就是这样。”

听罢明月夜这番话,冷落、陈默和高兴三个人一时都未吱声,冷落生于官家,陈默是富家公子,高兴的父亲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乡绅,从小衣食无忧、有房有仆,即便练功辛苦那也是福中之苦,何曾体会到吃树皮吃草根甚至吃雪的滋味?那是何等的苦难与哀凄呢!

明月夜淡淡的语气似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却有谁能体会到这其中有多少噩梦般的经历与不堪回忆的片断呢?

冷落皱起眉,心中抽痛:心儿从小到大是受了多少的苦难啊!她背上那遍布的伤疤当初就已让他大为震惊了一回,如今再听明月夜这么一说,就更是忍不住想要过去将心儿牢牢搂进怀里,用尽全部的温暖和力量保护她、安慰她。

好容易按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冷落终于明白了这兄妹俩是因何才受了老爷子的控制——因为明月夜不想再让心儿受苦,他想让她过好日子,过最好的日子,一丝苦都不肯让她再吃,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最高等级的任务,选择了搏命生涯,只为换得心儿一生衣食无忧。

直至此时,冷落才终于可以理解明月夜的选择,倘若当时换了是他,只怕他也会同他一样——饥饿实在是太过可怕的事,人吃人的情形冷落也见过,何况那时的明月夜兄妹还都是孩子,这可怕的滋味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了终生都难以驱散的恐怖阴影,所以明月夜宁可在执行危险任务中死去也不愿再让心儿受一丁点儿的饿——他们怕了,真的是怕了。

强行稳住情绪,冷落沉声开口道:“你与老爷子接触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能确定他是男是女么?”

明月夜坏笑了一声:“最初的几次他都是以一个中年男子的面目出现,突然有一天他易容成了个年轻女子的样子跑来教我,我那时半信半疑,心道要想验出真身也并非难事,于是就趁‘她’不注意来了招‘猴子偷桃’攻她下面…咳,结果…下面当真少一套物件儿。”

陈默在旁边听得忍不住呛了一声:这个家伙还真是够皮的!且先不管那老爷子是否罪大恶极,单说你做徒弟的怎么可以如此不遵礼教,居然、居然用“猴子偷桃”这么…下流的招数去对付自己的师父?!而且、而且对方那时还扮的是个女人,这家伙甚至都没把握人家到底是不是个女的就出了手,万一当真是女人呢?他这一招岂不是——

“之后呢,你不曾问过他原因么?”冷落问明月夜。

“问过,老家伙当然不会给答案,”明月夜摸了摸自己下巴,“若说容貌可以用易容药改变,声音可以用变声丸改变,身段可以用缩骨功改变,那下面的家伙却只有割掉才能‘改变’了,所以我才不能确定他究竟是男是女。”

“或者…会不会老爷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有男有女的团伙?”久未发言的高兴瞟了明月夜一眼,低声地道。

“那倒不会,”明月夜笑着点了点自己尖挺的鼻尖,“我闻得出每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体味,无论他怎么易容、是男是女,天生的体味永远都不会变,所以老爷子肯定是一个人,而非团伙。”

“所以重点就是老爷子‘那话儿’究竟是有还是没有了!”陈默脱口说道,说完才想起屋里还有心儿这个小姑娘,连忙用手捂住嘴,面显尴尬。

冷落瞥了他一眼,复看向心儿,见心儿仍只是低着头,在椅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不由起身去端炭盆,径直放在心儿脚边,往里添了许多的炭。心儿这副样子直让冷落疼到心里去,真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什么缉捕老爷子,什么报效朝廷,什么正义道义,统统都不再管,就只和心儿这么相拥相守直到地老天荒…

只可惜,这是任性,是逃避,是不负责任。冷落是个男人,他不允许自己做出这般不像男人的事。世人千千万,心思各不同,有些人的心中情字大如天,有些人的心中责任重如山,人与人不同,所看重的东西自然也会不同,在冷落看来,如果一个男人连身上的责任都不能担负,他就根本没有资格立足于世,更别提去爱护他人——爱一个人,也是要为她负责任的。

所以…冷落终究还是用那一刻仅存的一丝理智战胜了自己那些不负责任的想法,强强收回望在心儿脸上的目光,慢慢走至椅边重新坐下,道:“我有一个疑问:假若老爷子只是一个人的话,想要掩盖身份和年龄只需将容貌、身形和声音改变易容成与本身状况反差大的样子即可,何必频繁变换形象呢?这岂不麻烦又多余么?”

明月夜笑道:“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想给我及其他为他做事的人造成错觉罢了,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我的鼻子可以嗅出不同人的味道来,满以为将我也蒙住了,事实上我很清楚,每一个身份都是他本人。”

陈默和高兴不由对视了一眼,且不论明月夜这只从小与野兽为伍而练就的能识别不同气味的鼻子有多厉害,单说他那时还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愚守拙,没有向老爷子透露他的这项特长,明知老爷子所有的身份都是同一个人也不说破,只这份心机就够让人惊讶的了。

而其实,明月夜也有明月夜自己的想法。他兄妹两个虽然被老爷子所救,却也因此而服下了受他操控的毒药,虽然老爷子教了他功夫和各种各样的技能,那无非也是把他塑造成一个为其卖命的工具罢了,所以明月夜对老爷子根本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师徒感情,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只有心儿,所以根本不可能会把自己的特长或秘密说给别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