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暗道是沈碧唐住在此处多年时间中悄悄挖出来的,因下面地质松软,所以配以内力挖掘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地道门开在床下,用了个机关封着,除了他本人以外谁也打不开。另一端的出口一直通到城外老树林里,沈碧唐平日就是用这法子避开老爷子的耳目去做些自己的私密事儿的。

明月夜将心儿背在背上,沈碧唐在前带路,两人纵起轻功在地道内一路飞奔,转眼到了出口处,沈碧唐将门封好,三人便直往皎城的方向行去。经过邻城时买了两匹马,心儿与明月夜共乘,用了一白天的时间方才赶到鸿运客栈。

一进客栈门便见高兴正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喝茶,知道他是在这儿负责接人的,明月夜三人都易了容,恐他认不出来,沈碧唐才要过去打招呼,被明月夜扯了一把,便见坏笑一声,施展妙手空空从旁边桌上拈过一粒花生米,指尖轻弹直射高兴面门,高兴正端着茶水往嘴边凑,突觉有破空声袭来,心下一惊,才欲躲开却已不及,生生被那暗器打进口中,舌头一阵发麻,连忙低头将那东西吐出来,定睛看时见竟是粒花生米,忍不住气红了脸:明月夜!

第130章 逼官为盗

目光一扫,果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正站在柜台前面冲着这厢挤眉弄眼,高兴心知他便是易了容的明月夜了,恨得攥着拳头站起身来,边往这边走边内力传声道:“我们住的是玄字一号、二号房。”走至近前也不看三人,只管一拐弯沿了楼梯上楼去了。

明月夜便和柜台后的掌柜的说要住玄字三号房,掌柜的做了登记取了房牌,让小二引着三人上楼看房去了。小二前脚一走,明月夜三人后脚便出来,敲开一号房门,见冷落三人已经等在了房中,明月夜便笑道:“你们当官儿的也忒抠门儿了些,天字号房不住住玄字号房,破床板子硌得人屁股都疼!”

“我们又不盗人家东西取那不义之财,哪里来的钱住天字号房!”陈默没好气地讥嘲道。

高兴舌头仍麻着,只管狠狠瞪了明月夜一眼,坐到窗边去生闷气,偏明月夜故意一般,几步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了,端过桌上杯子,也不管谁用过的,仰脖喝干,袖口抹了抹嘴,先冲他坏笑着眨了眨眼,而后才又向着陈默笑道:“看你怨气不小的样子,果然是厌倦了捕头这项既吃力又没钱赚的活儿了么?不如拜入我门下罢,我教你盗宝,咱们师徒俩挣大钱去!”

陈默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个盗贼居然敢劝一个捕头弃善从恶也改行为盗的,一时间气结得说不出话来,直把旁边的高兴听得哭笑不得。

冷落无暇理会这厢三人斗嘴斗气,心儿一进门他便起身过去迎住,低声细问她身上伤情,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纵使两人都明白这恋情没有结果,也终究都因是性情中人,无法绝情绝义将对方当作陌路,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珍惜这余下的每一时每一分,不求地老天荒,但求终生不悔。

沈碧唐看了眼心儿被冷落握着的小手,心里不由泛酸,随意找了个角落窝着,自顾自地打起盹儿来。明月夜瞅见心儿坐到了冷落旁边去,心下冷哼了一声,道:“如今你们也到了江南来,下一步倒是想怎样?我丑话且说在前头,若是你们擅自前去望舒城查探接头人的事从而打草惊蛇的话,可莫怪我为了自保对你们下杀手。”

冷落道:“放心,我们不会轻举妄动。你们已经回过望舒城了罢?可拿到解药和新的任务了?”

明月夜笑起来:“拿到了,正要同冷老大你通报一声,鉴于我和心儿目前还需要用解药救命,所以这一次的任务我还是要去完成的。”

不等冷落答话,陈默已经忍不住一拍桌子跳起来:“你——你真是贼性不改!都这个份儿上了你居然还要去偷东西!距你下一次毒发还有三个月呢!这期间抓住老爷子的话你们不就不必受他操控了么?!”

“若是抓不到呢?”明月夜甜甜地冲着陈默笑,“你来给老子陪葬不成?”

陈默气得攥了攥拳:“反正——反正不允许你在我们眼皮底下盗宝!”

“喔,那你闭上眼不看就是了。”明月夜不紧不慢地道。

“你——”陈默简直要暴跳如雷了,惹得高兴在那厢一味地忍着笑——怪了,若换作以前只怕嫉恶如仇的高兴会比陈默跳得还高,怎么现在…现在他反而会为了明月夜这个无赖的行径而感到好笑呢?高兴有些愕然自己的变化,皱起眉来沉思了良久,最终认为…许是自己内心深处是羡慕着明月夜这样自由恣意、随性而活的那份潇洒的罢。

冷落想了一想,道:“有个折中的法子:这一次你可以去盗宝,但盗出来后要由我来保管,倘若三个月内能将老爷子抓捕到案,这宝物我便代你归还失主,若是不能抓住老爷子…你就拿宝去换解药。”

“头儿!”陈默不乐意地叫起来。

冷落以眼神按住他:“人命关天,宝与命相比,自然是命更重要,就这么定了。”

“啧啧,到底是冷老大好说话,”明月夜冲着陈默抛了个媚眼儿,“要不要同师父我一起去盗宝呢?”

“鬼才同你去!”陈默吼道。

“嗳,乖徒儿莫恼,这一次你还非去不可,”明月夜坏坏一笑,转向冷落道:“我要借你手下一用。”

“做什么?”冷落问。

“去给我把风,”明月夜笑,“你也知道我和心儿以前的行事模式,都是心儿先混进目标府里去,与我里应外合,如今我不想再让心儿跟着冒险,所以只能硬盗,当然要找个帮手替我放风,这才能尽快把宝物弄到手,余下大把的时间好协助咱们官府办案哪!”

其实这不过是明月夜的说辞,因沈碧唐还要依二人以前曾经商议的计划拖延服药的时间,所以当沈碧唐使用龟息大法时为了不使老爷子的眼线起疑,明月夜必须要再带上一个人冒充沈碧唐才行,只是为了不曝露沈碧唐的身份,他只好用了这么个借口骗过冷落。

冷落闻言倒也无甚异议,便向陈默道:“小陈,既如此你便同他去罢。”

陈默几乎要跳到房梁上去:“头儿!我不干!我才不要同这混蛋去干下三滥的事!”

明月夜也不恼,只管嘻嘻地望着陈默笑,冷落想了想道:“也罢,还是让小高去更为合适一些,小高的轻功有优势,到时也可见机行事。”

高兴闻言垂下眸子:轻功有优势?这话若在以前说来还可令他暗自欣喜一阵,如今…如今在这个叫做明月夜的家伙面前提轻功,不啻是班门弄斧,真是自取其辱。

“喔,那就这个俊小子好了。”明月夜看了高兴一眼,用脚尖捅了捅他的小腿,然后发现这小子的脸果然又红了,嘿!好玩儿!

冷落见这厢安排妥当,便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正有个疑问:所有这些藏宝的人家,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据我所知,你所盗的这些个人家里,有好几家的宝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口风严得紧,外界根本无从知晓。”

明月夜挠了挠头:“老爷子手下能人众多,保不准有专门替他打听谁家藏有宝物的下属。”

“既然连如此私密的宝物都能打听出来,那么用这些人就足可将宝物盗走了,又何必用你再去盗来呢?”冷落摇头,“而且这些宝物遍布南北,有江南地区,有河东地区,甚至还有京都,老爷子要雇多少的人手、打听多少的时间才能有如此多的资料呢?

“还有,这些宝物到了老爷子手中后被拿去了何处?他自己收藏么?那么他付给你的分红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他有如此雄厚的资产么?不惜花重金让你盗宝用做私人收藏?

“如果不是私人收藏的话那就是将宝物转手卖掉了,可我曾发密信给各大城的知府,要求其派人混入当地黑市探查,皆未发现过失窃的宝物,甚至连我朝边界上的关卡我也去了信,并没有走私到外邦的情况。

“因此我确信这些宝物必然还在本土,如果老爷子是嗜宝如命之人的话,用做收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们可以先从上一回所划定的范围内由家财万贯又喜爱收藏古董宝物者身上查起!”

冷落这番分析又将搜寻老爷子的范围收得更小了些,连明月夜也暗暗点头,道:“那就这么办罢,我和心儿、老沈、阿兴一路,负责继续盗宝,你们两个就在范围内寻找老爷子。”

高兴但闻“阿兴”这一称呼时先是愣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脸上便是一窘——要知道这昵称只有他小的时候家人们才这么叫他的,这个明月夜…还真是跟谁都不见外!

冷落看了眼心儿,知道这是明月夜故意将他和她分开的,心道也罢,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此断了这一念,继续做他的冷心冷面冷情之人,任那心痛如刀割也咬牙生受了罢!

于是收回目光将头一点,只向明月夜道:“你这一次的目标是哪一家?”

“广寒城郊无忧山,万念山庄。”明月夜如实答道。

“倒正巧皎城在广寒城和望舒城之间,那么我和陈默便还留在此处,我会密信给江南各城知府将家财富有者的名单提供上来,而后逐家展开调查,你若有事就到此处来找我罢。”冷落淡淡地安排着,不动声色地避开心儿望过来的目光。

明月夜探手入怀,将那装有字条的竹筒扔给冷落,道:“这是每次老爷子用来传达任务的纸条,你可以看看从这上面能否找出线索来。”

冷落接在手里,先将竹筒细细看过一遍,而后取出纸条来盯了良久,道:“六扇门有位能凭字迹推断写字人性格的异人,前段时间正好回家探亲去了,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回了京,我把这字条寄给他看一看,有结论了再告诉你。”

商议既定,明月夜便起身要走,心儿饶是百般不舍也没有办法,只得从袖口里掏出样东西飞快地塞进冷落手里,跟在明月夜身后回了房间。

冷落摊开手掌,见是一只心儿亲手做的精美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一块素帕,帕子的一角用青线绣着几个字:不悔,不忘,纵死无憾。

冷落闭上眼睛,一时间痛彻心扉。

明月夜三人第二天一早便离了鸿运客栈骑马返回望舒城,高兴则先往广寒城去,约好了在进了城门沿主干道数过去的路东第二家客栈里见面。三人入夜时抵达城郊暗道入口,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沈碧唐的房中,撤掉偶人,方敢如平常般行动说话。

第三日白天,明月夜去外面雇了马车,三个人大大方方地乘上车出门,一路往广寒城去了。经过两日行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进了路东第二家叫做“全来福”的客栈,见易了容的高兴就在一楼用餐处坐等,明月夜三人倒是都用的本来面目,所以只能由高兴来认三人。

通过内力传音接上头,明月夜要了高兴隔壁的房间,四个人分别上了二楼,高兴便跟着明月夜进了屋。

明月夜上上下下将高兴看了又看,直把高兴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略带了恼火地沉喝道:“你看什么!”

“看你俊还不成么?”明月夜嬉笑,事实上他是在目测高兴的身材同沈碧唐的是否近似。

“你若没什么可说的我便回房了。”高兴气得转身便走。

明月夜跳过去一把搂住高兴肩膀,低笑道:“也好,有事了我去你房里找你就是,你不必过来了,我们两个的悄悄话儿不给他们知道!”

高兴的脸又气红了:这个人怎么这么百无禁忌?!跟谁都…这么不正经!

送走了高兴,明月夜收了满脸调笑,正经严肃地望向沈碧唐:“你准备好了么?明儿就是最后一天了,别等毒发,到时连功都运不了了。”

沈碧唐看了看明月夜又看了看心儿,道:“老明,一次延长七天我觉得太慢了,不如我们试着直接延长三个月罢。”

第131章 万念山庄

“怎么延长?龟息大法最多只能撑七天,到时候你醒着却动弹不得,你可受得了么?”明月夜瞪眼,“欲速则不达,还是慢慢来罢。”

“心儿能受得了我为何受不了?大不了就一直睡呗。”沈碧唐皱皱鼻子。

“一口气睡上九十天你不得睡成个傻子啊?”明月夜继续瞪眼睛。

“阿夜,夜长梦多,咱们拖不起了。”沈碧唐正色道,“从这一次老爷子让你我联手完成任务来看就知道,老爷子已经对你我起了疑心,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他哪天突然翻脸,到时候咱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三个月就三个月,小时候什么苦没吃过,在说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和心儿照顾着么?不能动不能看又能难受到什么程度呢?总之这一次就听我的罢,奔着三个月去,三个月一到你就给我服下解药,正好冷落又同你合作着,可以托他把咱们余出来的解药送去御医那里做研究。”

明月夜见沈碧唐心意已决,只好不再多说,想了一阵方沉声道:“既这么着,咱们约定个暗号,倘若你觉得忍不住了,就连着重重呼吸七次,我便立即喂你服下解药,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沈碧唐点头。

当夜心儿在里间睡下,明月夜同沈碧唐在外间床上挤着凑合了一宿,次日一早,明月夜先服下了自己的那颗解药,到了中午的时候沈碧唐的眼睛便已经看不见了,午饭还是心儿用筷子夹着菜一口一口喂的,直令沈碧唐宁可以后一直这么瞎着享受心儿的温柔。

到了晚上,因沈碧唐要使用龟息大法进入假死状态,所以明月夜便把他扶去相对来说更封闭更安全的里间床上,插好门窗,一切准备妥当,沈碧唐同兄妹两个打过招呼后便运起功来,不一时就如同个死人般连呼吸也没了。

进入假死状态后浑身上下是一点知觉都没有的,所以也不用时刻在身边守着,明月夜带着心儿回到外间,将里间门严严关上,兄妹两个坐下来说话。明月夜先看了看心儿脸色,方沉声道:“你那日给了冷落什么东西?”

“荷包。”心儿低着头闷声答道。

“荷包里面有什么?”明月夜追问。

“帕子。”心儿道。

“帕子上写了字罢?”明月夜带了点恼火,“又要同他私相约会?”

“没有。”心儿蹬掉鞋子,一歪身倒在床上,背身向里不去看明月夜,“你还不放心我?”

“我是怕你这傻丫头执迷不悟,到最后伤的是自己。”明月夜走过去坐到床边,抻开被子替心儿盖上,“你还看不出来冷落的意思么?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我抓去正法的,不管他有多喜欢你。所以一旦老爷子被捕归案后,就是我同他之间的生死之战,我若不杀他,他会缠我一辈子,我若杀了他,你用情已深必会痛苦。但如果我打不过他,最终定会死在他的手上,我倒是无所谓,若你不在乎他杀了我,愿同他成婚过下半辈子,那我可以不再阻拦你们两个在一起。你的意思呢?”

“我同他已经没关系了,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挤兑我?”心儿哽咽起来。

明月夜连忙将心儿抱起来搂在怀里,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道:“我哪里挤兑你了?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若不介意他杀我大可以嫁给他,我不会怪你。我一死,所有的罪过便都清了,你可以清清白白地活下去,跟着他过好日子,相信他会好好待你的…”

心儿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用拳头捶着明月夜制止他说下去,明月夜不敢再说,轻轻拍着心儿后背安抚她,过了好久心儿方才缓过来,抽吸着道:“你知道的…你死了我也不可能独活,别再…说这些让人生气的话…我和他…到此为止了。”

“你必须要活下去,心儿,”明月夜托起心儿的下巴望住她哭得通红的眼睛,“我不要和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只想要你活下去,不论用什么方式,都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

“不…不要!”心儿又惊又怒地瞪住明月夜,“你不许抛下我!你不许毁约!”

“心儿,听话…”明月夜皱眉道。

“——好,反正你死了之后也管不了我做什么,到时候我就在你身旁自裁!”心儿咬牙。

“我已把你托付给了老沈,你要好好听他的话…”明月夜耐着性子道。

“我不想再谈这个,我要睡了!”心儿推开他,一头倒回枕上,用被子蒙了头一动不动。

明月夜望着心儿纤细的背待了一阵,良久才轻轻去握心儿被下的肩头,道:“丫头,我有话问你,坐起来看着我。”

心儿犹豫了半晌方才推被坐起身,红着眼睛看着明月夜:“问罢。”

明月夜舔了舔嘴唇,似是有话极难出口,心儿只静静地看着他,终见他略带艰难地开口,低声道:“我问你…必须要同我说实话…你…你被左庭澜那畜牲抓去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

“到底什么?”心儿瞪着眼睛追问。

“…有没有…被他…咳…怎样?”明月夜问完连忙小心翼翼地觑眼儿瞧着心儿面色。

“什么怎样?”心儿先怔了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脸上便有些不大自然,“你又乱想什么呢?!”

“说实话!”明月夜一见心儿这神情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心儿瞪着他道:“我明白了!你这是怕我嫁不出去,所以才把我打发给沈大哥,是不是?!你就不想想这对沈大哥可公平?!——我告诉你,明、月、夜!我这辈子再不想嫁人了,你少在这儿替我胡乱安排!你若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你若活着我就陪你一起活,除非你先娶妻,否则不要再谈我的事!”

明月夜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又是…幸福,这各种情绪掺杂的古怪滋味一时齐齐涌上心来,忍不住将心儿搂进怀里,低声呢喃着道:“傻丫头…倘若我不是你的…你…唉,算了,睡罢,什么都不提了。”

一宿再无他话。第二天起来,明月夜进内间看了看沈碧唐,见一切如常,出得门来叫了早饭同心儿一起吃了,而后便去隔壁间高兴那里叮嘱了一番晚上行动需要注意的事项,入夜,明月夜千叮咛万嘱咐心儿将门窗都插好,任谁敲门也不能给开,之后便同换上沈碧唐衣服的高兴一溜烟儿地出了客栈,直奔城郊的无忧山去了。

无忧山山势既高且险,奇峰怪石随处可见,万念山庄便建在半山腰的一块巨大的山凹子里,月光下远远看去,一片绿沉沉的石质建筑矗立在梅林之中显得古朴而幽谧。明月夜和高兴落在峰顶的一株大树上向那山凹里俯视,整个山庄便尽收眼底。

看了好大一阵,明月夜才转头笑着传音给高兴,道:“可看出什么来了么,阿兴?”

高兴如今对明月夜这么称呼自己已经很无奈地习以为常了,便也传音答道:“有一点很古怪——这个山庄里里外外一盏灯都没有亮着,若是小门小户夜里不亮灯还可理解为节省灯烛,而这样的深府大院里连廊下都没亮着灯笼,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明月夜一揽高兴的肩头,笑着曲指弹了下他的耳垂儿:“说得不错,不愧是干捕头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这么大一座府院里连个巡夜的下人都没有,我们在这儿看了这么久,你可看见有来回走动的家丁?而且这种建在山里的住处,一到夜里总会有些夜行动物出没的,何况现在是二月,正是野猫发情的时候,夜里面跑到有人住的地方偷吃的、勾搭猫汉子这都是常事,偏这府院里别说有夜猫出没了,就连耗子也没见着一只,你说怪不怪?”

高兴被明月夜什么野猫发情、勾搭猫汉子等等这些不着调的话弄得脸上发涨,一把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绷着脸道:“那么你打算怎样盗宝?”

明月夜舔了舔嘴唇:“这地方里里外外都透着古怪,绝不似一般人家,好在宝贝就在这里,不盗它它也跑不了,今儿个先进去打探一番虚实,待有了十足把握时再下手。阿兴你就等在此处把风好了,我进去转一圈,若天亮前还出不来,你就自己回去,替我跟心儿说一声,叫她别让老沈睡懒觉,该干嘛干嘛去。”

高兴不知道沈碧唐此刻正在龟息休眠中,明月夜让他带这话给心儿,心儿一听就能明白,意思是七天后给沈碧唐服下解药,让他来万念山庄接应。

高兴点头应了,心下觉得有些别扭又有些好笑:几时自己堂堂一个捕头倒成了这个大盗贼的同伙了?还要帮着他在外头把风?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但见明月夜冲他抛了个媚眼儿后足尖一点如飞鸟般掠向山凹里的万念山庄,姿势优美轻盈宛若暗夜精灵,直教高兴看得一时入了神。但见明月夜几个纵跃后便到了山庄门前,山庄围墙并不算高,轻轻一跃进得院内,迎面是一座五间厅的过堂。

明月夜并不在此停留,轻巧翻过厅去,直奔后面的房屋。高兴在高高树上将明月夜所有行动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又是好笑:这厮果然是偷得惯了,早就知道宝物多藏在什么地方、肯定不会藏在什么地方,所以对于那类待客用的房屋根本进都不进,第一目标就是住着主人的后宅。

高兴四下望了一望,再一次…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老天,自己这是着了什么魔了?那家伙让自己把风,自己还就真听他的话,居然四下里探查起有无特殊动静来!摇了摇头,重新找了一棵树避身,从这个角度更方便将明月夜的行动尽收眼底。

便见这家伙一路穿堂过院毫不迟疑,身形如行云流水,倘若这不是在偷盗的话,当真是值得欣赏的一场表演。高兴越看越能觉出自己同他的差距,这差距不在于功夫本身的高低,而在于…怎么说呢,高兴是把轻功当成功夫来练,而明月夜是把轻功当成自然来享受,譬如腾在半空时,高兴想的是怎样控制身形、怎样保持稳定、怎样做到标准正确,而明月夜却根本不会去想这些,他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如果身边有风在吹,那么他就把自己当成风,如果有鸟在飞,就把自己当成鸟,完完全全地融进了自然里去——单这份心境高兴就觉得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他了。

正望着明月夜的行动出神,忽地觉出有什么不大对劲儿来——怎么…明月夜在那房屋之间绕来绕去总是在原地转圈子呢?难道宝物就在那里?不可能罢,谁会把宝物藏在人来人往的院子里呢,何况看明月夜的动作也不似在寻找宝贝,反而是很诡异地围着那几座屋宇不停地转着圈子。

转了一阵,终于见明月夜停下了脚,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一阵张望,然后挠了挠头,猛地高高跃起,在半空向着东面掠去,谁知掠到一半突然好似撞在墙上一般接连向后翻了几个跟头坠回了地面,接着就立在那儿不动了。

发生了什么事?高兴心头蓦地一跳,只觉得这整个黑黢黢、没有半丝人气的万念山庄在这群山环抱中犹如一头巨大的怪物,正张开它的大嘴将明月夜吞噬殆尽。

莫非——这根本就是个圈套?!

第132章 鬼打墙啊

这个念头一出现,高兴几乎想都没想地就直奔了万念山庄疾射而去,目标正是明月夜所站的地方,须臾功夫便赶到了,明月夜听见了声音转过头来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传声道:“傻小子,你怎么跟来了?”

高兴见他一切如常毫发无伤,心里就是一松,但闻他如此发问,一时间反而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反问回去:“我看你在这里不停地绕圈子,是遇上什么难题了么?”

明月夜眨了眨眼,忽地阴森森一笑:“鬼打墙。”

高兴闻言头皮一紧: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过鬼打墙,据说是一些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作祟,在夜晚的郊外或是坟场一类的地方制造出错觉,让你走来走去总在原地绕圈子,就是走不出这个范围。

高兴长大后自然就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说了,如今听明月夜猛然这么一说反而吓了一跳,道:“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那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儿,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嗳,你这小孩子还真不好骗。”明月夜坏笑起来,高兴这才明白他是在逗自己,脸色倏地一沉:亏自己不管不顾地跑来照应他,他——他这个混蛋家伙居然还不分时候的开玩笑!

“你既无事那我就回原地去了。”高兴冷冰冰地道。

“好,你去罢。”明月夜嘻嘻地笑着看他。

高兴愈发火大,直接拔腿就走,因心里有气就用了全力,飞奔了还没片刻,突然就看见明月夜出现在前面不远处,心道这家伙真是没完没了的开玩笑,居然跑到前面来堵他!于是根本不理,直接从明月夜身边擦过去继续往方才那棵树的方向掠,掠了片刻再一次惊讶地发现明月夜又立到了他的前面,这下子怒火再也按不住了,停下身形至他面前道:“你干什么?!到底还盗不盗宝了?!”

明月夜仍旧嘻嘻笑着:“盗啊。”

“那你总在前面截着我做什么?!”高兴没好气地道。

“冤枉啊,人家可是一直站在这里一动没有动过呢。”明月夜笑得古怪。

“你胡说——”高兴才要爆发,忽地发现四周景物果然同明月夜方才站着的地方一模一样,不由当场怔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过了啊,鬼打墙嘛。”明月夜挤眉弄眼儿地坏笑。

“这…这怎么可能…”高兴张口结舌僵在了原地,这才明白刚才在外面树上看到明月夜为何绕着绕着圈子就立在这儿不动了。

一股寒意从高兴背后爬了上来:这没有一丝灯火、半星人影儿的庄子,莫不是…莫不是个根本就没有活人的…鬼庄?

“害怕了么?”明月夜的呼吸忽然就拂在了耳后,高兴倏地转过身,见他坏笑着指着自己的胸膛,“我的怀可以借你躲一躲哟。”

——这个混蛋!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没边没沿的玩笑!高兴狠狠地瞪了明月夜一眼:“眼下要怎么出去?!”

明月夜歪着头想了想,道:“鬼打墙这东西由不得你不信,我小时候住过山里也住过乱坟岗子,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除了待在原地等天亮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你家里的老人们也该有人说过这样的事罢?”

高兴点了点头:“有些老人是说过类似的情况,都说是亲身经历,我倒从未遇见过。”

“所以啰,我们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明月夜一脸严肃,“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持续到天亮时就会自然消失,不过我们眼下是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了,所以只能用民间流传的土法子试上一试。”

“什么土法子?”高兴看着明月夜。

明月夜摸了摸下巴:“传说童子尿是辟邪之物,只要把它洒在路口处,那些幻象就会消失,我后来听别人这么说起过,再遇到鬼打墙时就当真试了试,果然管用。”

“这会子去哪儿弄那个?”高兴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明月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不就有现成的么?你还没有成婚呢罢?”

高兴一时又羞又恼,仿佛怕明月夜对他怎样似地向后退了半步,瞪着眼睛急道:“为、为什么要我——怎么不用你自己的?!”

明月夜暧昧地笑起来:“因为…我已经不是童子了啊…你认为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的俊哥哥会到这个年纪了还没碰过女人么?别告诉我你这纯情小公子也已经不是雏儿了。”

高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不行!你换别的法子!”

明月夜耸了耸肩:“别的法子我可就没有了,要在这里等天亮也行,就怕天还没亮那庄子里的人就发现了你我,我倒是无所谓,你堂堂一介六扇门大捕头被人逮着半夜偷盗…啧啧,面子上只怕过不去。”

高兴真是又气又急又羞又窘,心里早把明月夜骂了千百遍,然而骂他也不管用,便又矛盾着到底听不听他的胡扯八道,思来想去想去思来,最终还是面子的重要占了上风,只得万般不情愿地硬着声道:“我…我这会儿…没、没有…”

“尿不出来?”明月夜坏笑,“我帮你,我吹口哨给你找感觉…”

“你闭嘴!”高兴更是羞恼,一把推开他走到了路边去,背着身在那儿酝酿了一阵,这才终于出了些“料”。

把衣衫弄妥当,高兴盯着前路看了一阵,半晌冷着脸转过身来瞪向明月夜:“你不是说管用的么?怎么周遭景色一点未变?!”

明月夜一手捂着自己下半张脸,语声略显怪异地道:“难道…你已经不是童子了?”

“放屁!我——我——”高兴气得直喘,“你是不是骗我?这法子根本不管用!”

“管不管用回家问你家里老人去就知道了,”明月夜忍不住从嘴里溢出一声笑,“除非眼前这情况根本就不是鬼打墙。”

“…不是鬼打墙又是什么?”高兴已经被明月夜忽儿一阵左、忽儿一阵右地说懵了。

明月夜放下手,露出一张憋笑憋得很辛苦又要强作正经的脸,道:“我方才察觉到这圈子脚踩实地是走不出去的之后,就跃到半空看了看,一开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但若想从空中另辟它路,却又被一股无形的气场阻住,根本无法突破。然后我立在原地上下左右这么看了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高兴被牵着思路地问。

“今晚的月色其实很好。”明月夜笑道。

“你——”高兴但觉胸中一股子火就要从喉咙里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