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慕容襄低沉的嗓音,在叫着他。

“卑职在,请问公子有何吩咐?”阮慎言拱手说道。

慕容襄理了理衣衫,重新坐回躺椅上:“有个事情,想与你商量下。”她伸手拂去飘落而下的柳絮,淡然一笑,说道:“我想出趟远门,奈何我那贴身侍卫学艺去了,还不曾回来,你,暂时代他护卫我的安全,可好?”

这话,说得风清云淡,却是投石入湖,在另外两人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首先发声的是小绿:“小少爷,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去京城啊?小绿要跟着去的,你可不能把奴婢扔下不管!”说着,扑过去,拉了慕容襄的衣袖不放。

慕容襄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自是离不开你的,饮食起居还要靠你来照料,自然是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却说这些废话!”开玩笑,没有她,这一路上,谁来伺侯她沐浴更衣,谁来为她束胸解带,谁来照顾她每逢月事必有的腰酸与腹痛!

“公子要提前去京城了吗?”阮慎言闻言一震,急急说道:“我马上就去准备,天啊,皇上和三殿下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谁说我要去京城?”慕容襄瞥他一眼,慢悠悠说道。

“不去京城?那公子是要去哪里?”阮慎言有些诧异。

慕容襄嘻嘻一笑道:“离十年之约,尚有一段时日。我也学学那天目神僧,云游四海去也!”

云游四海?“那怎么行啊,太夫人和老爷哪会同意啊?三夫人也舍不得啊!”小绿担忧道。

“这就是我一直有此想法,却未能成行的原因啊。”慕容襄一指阮慎言,说道:“天助我也,阮侍卫来得正好!借他的身份,假传一道圣旨,应该不太困难吧?”

她见阮慎言直直站着,以为他不答应,挑了挑眉:“阮侍卫,你…”

阮慎言未待她说完,表情由诧异变为恭敬,抱拳说道:“三殿下有令,卑职到了南棠,一切听凭公子差遣!”

慕容襄拍手笑道:“太好了,霁云哥哥真是我的救命神仙!阮侍卫,等下就随我去祖母和爹爹那里,原委由我来说,你且见机行事。”

三日后的清晨,一大早,慕容府中就人声鼎沸,原来是慕容襄一行,要离开南棠,去往京城,觐见天子。

在这几日的时间里,慕容襄禀明了家人,声称皇上派阮慎言带了口谕,京中有事,要她提前进宫面圣。慕容清枫早前见过阮慎言,知道他是韦大人身边的人,此时又有宫中侍卫的腰牌信物,家人自是深信不疑。

家人虽有不舍,但也明白圣意不可违,只好抹着眼泪,帮她准备好四季被服,细软包裹,带足了各地银庄通用的银票与沿途日常用度的金叶碎银,慕容襄想了想,在当年轩辕无极御赐的那箱珠宝随意取了些,装个小包,也随其他物事装上马车,一并携带上路。

随行的家人当中,除了小绿之外,也带上了纪宣与陈齐,一来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人,二来人多一路也好有个照应。他二人都知道慕容襄自小不是平凡之人,自己与其在慕容世家安安稳稳做一辈子下人,倒不如跟着她去闯荡天下,轰轰烈烈过这一生,是以都是满心欢喜。

慕容襄知道这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勉强压抑住心里的留恋不舍,白天去了各处商行仔细巡视,将经营要领与注意事项尽数交代清楚;晚上便陪着祖母与爹娘说话,秉烛说到深夜,方才回房歇息。

“舅,舅,抱抱!”孟雨涵迈着小小的步子,朝她扑来。

慕容襄哎了一声,一把将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抱了起来:“娘,你看涵儿平日很少与我亲近,今日却很黏我呢!嘻嘻,他也知道我这个舅舅要出远门了啊?”

丁显琴只抹着眼泪,也不说话。

慕容芯推了推孟钰,示意他将孟雨涵接过去,自己把慕容襄拉到一边,低低说道:“宝儿,你抛头露面,如此辛劳,却是何苦!呆在家里哪点不好,毕竟,你是个女儿身…”

“二姐,我却一点不觉得辛苦。”慕容襄望着她,正色说道:“天下之大,精彩纷呈,那不是你我所能够想象的,谁说女子就该守在方寸之地,男子就可以任意驰骋天下?数百年后,男女平等,一视同仁,这束缚,从思想到行动,便都解开啦!这其中的过程,自有如我这般的先行者去探索,去争取,去实践罢!”

慕容芯立在原地,咀嚼着她的话,其中深意,一时难以明白,却见她看看众人,朝那大夫人徐平君走去。

这些年来,徐平君惦念远嫁的女儿,华发早生,衰老了许多。

“大娘!”慕容襄走到她面前,叫了一声,诚挚说道:“我到了京城,定会经常去看望大姐和姐夫,这些年大姐也不曾回家省亲…大娘有什么物事或是口信,交与我便是,我好顺路带去。”

徐平君没想到她会走向自己,愣了一下,心中感慨道,这个娃儿,我平日颇为针对她,她却也不记仇:“谢谢你了,宝儿,我只一件亲手缝制的棉衣带去,晴儿冬日怕冷…”

慕容襄点了点头:“大娘放心,我会亲手交到大姐手里。”

她再转身过去,看到徐平君身边的老夫人,眼里含泪,颤巍巍立着,直望着自己:“祖母!”她扑进老夫人的怀里:“我今日本来是很开心,很冷静的,你瞧,您把我弄哭了!”

“你这孩子,明明是你,把我们大家都弄哭了,还恶人先告状呢!”老夫人揉着她的头发,又好气又好笑。

“祖母,我已经跟水仙姐姐说过了,具体事项也写成了册子,该吃的药膳,该禁的口,该避开的物事,她会一一提醒和监督的。”慕容襄轻轻搂着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说道:“我答应你,最多在那皇帝身边呆个八年十年的,时候一到,我就立即回来陪您——您不是想看我恢复女儿身吗?那时我天天穿女子衣服给你看!您是长命百岁的命,咱们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呢,说话算数,您安心就等着我回来吧!”

放开老泪纵横的祖母,她望了望慕容清枫,眼神相接,心中了然,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在这个家中,最懂自己,也最放任自己的,一直都是这个爹爹。

对于此次远行,他没有半句疑问,仿佛理所当然,一切欣然接受。但她知道,他心中明白得很,她从来都不是亲近权贵的人,只是好奇那皇城的生活,喜欢迎接挑战而已,对那皇帝的召唤,实是能躲多久就躲多久,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哪会主动去提前这个相约的日子!究其实,是她一心想着去闯荡江湖,体验民情,增加阅历,所谓见多才能识广,在这大汉天朝的疆土上,做一名游侠儿,对于今后的生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他知道,却一直不说,不想让其他的家人担心难过,也不让她走得心有牵挂。小鸟儿长大了,翅膀硬了,总是要渴望自由,在天宇任意翱翔的。既然留不住,那就解开一切束缚,让它自由自在,放心去飞吧。

别了,她的孩童生活。

别了,庇护她成长的家。

从今日起,长大成人的她,就要坚定地走在这路上,用她的脚,去丈量这异世土地,用她的心,去装这浩瀚之天下!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二章 无名客栈]

夕阳西下,行走在黄尘古道的,是一架双马并辔的玄金马车,和一白一黑的翩翩两骑。

慕容襄坐在马车上,不时挑帘望望路边掠过的景致,口中轻声哼唱着歌谣:“桃李芳菲梨花笑,怎比我枝头春意闹,芍药婀娜李花俏,怎比我雨润红姿娇…”本是女儿娇媚的曲调,由她暗哑低沉的嗓音唱出,声线略带磁性,竟是说不出的特别韵味。

小绿听得出了神,好半天,才叹道:“少爷,这歌是谁作的,真是好听!少爷的声音,原来也适合唱这样的曲子呢。”

曲调随风传出,驾着马车的纪宣,表情愉悦,一脸的神往,那马车前方齐头并进的阮慎言与陈齐,也忍不住回头相望。

唱了一阵停下,慕容襄面带笑意,在车内伸伸手臂,拍拍肩膀,活动了好一阵。

“少爷今日心情很好啊。”小绿笑着说道。

“小绿姐姐,此言差矣!从家里出来一月有余,你看我哪日不是如此这般的心情,却说这一路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我至此方知,自由的心境,原来却是最重要的。啊——!”她大叫一声,颂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自由,自由啊!”

纪宣听得叫声,扯了扯缰绳,放慢下驾车速度,回头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小绿掀开布帘,朝他瘪了瘪嘴,说道:“我怎知道,少爷今日多半是疯了啊。”

慕容襄瞪她一眼,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不说了,我心里想些什么,你不会明白的。”

小绿又自笑道:“少爷是做大事的人,心里想的什么,小绿又怎会明白呢!”

此时,一行人等,已到达临近西颐的叶镇境内。

这叶镇不大,也没有慕容世家的客栈分号,在镇上寻了一阵,勉强找到一间还算宽敞干净的客栈,准备打尖歇息。

由陈齐扶着,慕容襄小心下了马车,径直朝堂内行去,阮慎言与小绿紧随其后,那纪宣与陈齐,则牵了马儿,驾了马车,去那后院行去。

此是座小镇,平日也难得有外地人来此,是以众人下得车马,刚一亮相,就引来街上百姓啧啧称赞,这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那穿着,那架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今日真是开眼,长了不少见识呢!

慕容襄无视别人投来的艳羡眼光,迈着大步,走进客栈的厅堂,迎面一人,正对着慕容襄出来,来势又急又快,闪躲不及,一下子撞上。

刚一挨身,慕容襄只觉得背后一股温和的力量,把自己往后一带,饶是如此,她身子嬴弱,仍是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向后倒去,摔在一个宽阔的胸前,却是阮慎言出手相助。

“对不起,对不起!”撞她之人急急道歉,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庞,一身平平常常的衣着打扮,看样子,应该是这镇上的人士,并没有什么特别,落在人群里便可以忽略不计。

“没事。”慕容襄朝阮慎言感激一笑,站稳了身子,摆手说道。

走进客栈大堂,此时已过晌午,堂内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柜台后面站着,只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掌柜的,住店!”阮慎言击了下掌,唤道。

“哦?好的,好的,客官请先坐一下,小的马上过来。”那掌柜如梦初醒,面朝楼上,重重敲着台面,大声叫道:“二丫头,二丫头,快下来,来客人啦,快下来给客人倒茶!”

“哎,来啦!”楼上有人娇声答道,便如那山间清泉,灵秀动人。

“哟,这声音可真好听!”随后进来的纪宣与陈齐闻得声音,齐声赞道。

小绿狠狠瞪了他俩一眼,又看看身边的慕容襄,心中想道,若不是当年那场大火,自家少爷昔日的嗓音,比这楼上的女子,不知道好听了多少倍!这两人,难道都不记得啦?

她自忿忿不平,却见阮慎言对着她微微点头,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思,并表示着赞同。

大伙儿刚找了处地方坐下,却看见一位妙龄女子,着一身淡绿衣衫,外套一件翠色小袄,腰身微摆,莲步轻抬,款款走下楼来。

好生俏丽的丫头!慕容襄暗自喝彩,没想到这样一个寻常小城,也有如此标致出众的人物。

那女子从柜台处取了茶壶茶杯,用一只托盘装好,端着走了过来。

“各位客官,路上辛苦了。”她盈盈一笑,略作打量,将手中已倒满茶水的杯子递到慕容襄面前:“公子请喝茶!”

“谢谢姐姐!”慕容襄正要伸手去接,另一只手打横过来,将那茶杯端了过去,侧头一看,却是一直跟在身边的阮慎言。

慕容襄又看了看那倒茶的少女,但见她并不注意,继续给其他人等倒着茶,再转头回来看阮慎言,只见他将茶杯放在桌上,摘下左手食指上的一枚银色戒指,双手掩在桌下,轻轻一绞,那戒指忽地成了一只细长的银簪。

他不动声色,将银簪藏于袖中,作势去端那茶杯,实际却是将银簪悄悄插进杯中,过会取出,见那银簪未曾变色,这才将茶杯递到慕容襄手里:“公子,请喝茶。”

慕容襄接了过来,抿上一口,瞟了眼已倒完茶水离去的少女,含糊说道:“这么麻烦做什么?前些日子,也没见你这样啊?”

阮慎言正色说道:“之前是在南棠境内,卑职早已打理好了,四处都有防备,所以还比较放心,现在却是西颐境内,人生地不熟,一切小心为妙!”

慕容襄叹了口气,说道:“我原说出来之后,便是一切自由了,没想到却是步步小心,哪有自由可言!”

阮慎言道:“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公子的安全,自是比什么都重要,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卑职却怎么跟三殿下交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正说着,却见那掌柜过来,拱手说道:“各位,真是抱歉得很,这位小哥说你们要三间屋子,但现在却是剩下两间了。这少间屋子,看各位打打挤,将就一下行不?”

纪宣不信,自己噔噔噔上了楼去看,一会下来,怒道:“掌柜的,我见那楼上尚有不少空余房间,里面鬼都没有一个,你却说什么没屋子了,是什么意思!怕我们拿不出住店的钱来不是?”

“哎哟,这位客官误会了,小的哪里敢这样胡乱猜想啊,这位公子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这位生气的小哥,那也是饱读经书、很有涵养的人啊!误会了,误会了!”那掌柜两手挥舞,急急分辨道:“昨日有位客官先到小店,已经定下了所有房间,小的原想自家亲戚可能要来,好歹留了两间屋子起来。今日看天色不早,猜想那亲戚多半不会来了,这才将自留的屋子让于公子,哪有其他的想法啊!”

慕容襄看那掌柜着急的样子,这理由也说得有情有理,正沉吟着,忽听得阮慎言说道:“算了,两间就两间,先带我们上去看看。”

一行人随那掌柜上了楼梯,转上二楼,见那两间房间不大,屋内倒是干干净净,但剩下的两间屋子,却是一南一北,分布在两侧最边上的位置。

阮慎言看了慕容襄一眼,却也接到她投来的目光,心中了然,大声对那掌柜说道:“好,掌柜,这两间屋子,我们定下啦!现在我们待在屋里歇息下,你且准备着饭菜,晚膳时候,再来叫我们。”

那掌柜应了一声,下楼忙活去了。

慕容襄让纪宣与陈齐带了各自包裹,去最南边那间屋子歇息,再使个眼色,让阮慎言随自己与小绿进了最北边的那间屋子歇息,以便商量对策。

进了屋子,小绿便去收拾包裹被服去了,阮慎言随手关上房门,回头见得慕容襄端坐在屋中,一脸冷静地看着他。

“阮侍卫,你且说说,这个客栈有些什么特别?”慕容襄问道:“依你之见,这可是间黑店?”

“回公子,黑店倒不敢说,”阮慎言皱起眉头,说道:“卑职只是觉得那掌柜所说有些蹊跷,所有房间正好就被人家全部定下,又正好留下了两间屋子,位置也正好相隔甚远,这一切,仿佛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小绿在旁边听着,着急插上一句:“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还住进来做什么,赶紧离开啊。”

阮慎言答道:“我看公子的意思,应该是将计就计,先住下来再说。”

慕容襄漫不经心答道:“既然针对我们,那我们即使从这里离开,目标那么大,也是时刻被别人掌握的,干脆住下来,且看他们要做些什么?无所谓安全与危险,这最危险的地方,也有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公子放心,三殿下做事,一向小心谨慎,这回明里只派我一人出来,那暗里,究竟有多少暗卫在公子附近,连我,也是丝毫不知。”阮慎言神情自若。

慕容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霁云哥哥考虑周到,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阮侍卫,你先回房歇息下,等下晚膳之前,再过来一聚。”

“是,公子!”他抱拳说道,正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听到慕容襄哎哟一声叫喊。

阮慎言赶紧转身,却见慕容襄直直立着,双手摸在腰间,眼睛看着他,一阵苦笑:“我的御赐金牌,好象被人给偷啦!”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三章 草莽英雄]

慕容襄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那平日挂在腰间,用一软囊装好的金牌,果然是不见了!

她抬起眼,与阮慎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偷儿,一定是方才在客栈门口与自己贸然相撞之人!

阮慎言闭上眼睛,在记忆中搜索着那人的相貌——真是古怪,他这半生阅人无数,出于自身职位的敏感,对于相貌声音,一旦见过听过,自是牢记于心的,而现时,对那人的声音相貌,竟是一点也说不出来!

他睁开眼,看看慕容襄,后者也是兀自思索,一脸茫然。

“阮侍卫,我自小记忆惊人,过目不忘,现在对刚才撞我之人的长相特征,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慕容襄放弃回忆,无奈说道。

“那可怎么办,这可是当今皇上御赐的金牌啊,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啊!我马上去叫纪宣和陈齐,大家一起出去找啊。”小绿着急得直跺脚。

慕容襄坐下来,在桌上寻了茶壶与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递给阮慎言试毒,一边不紧不慢说道:“东西都已经丢了,又没有任何线索,一时也找不回来。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莫要自乱阵脚,让那偷盗之人在暗处笑话。来,坐下歇歇,喝喝茶,聊聊天再说。”

“少爷!”小绿见她悠闲自在的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阮慎言点点头,真的坐了下去,端了茶杯,与慕容襄闲聊。

“阮侍卫,你说,这金牌掉了,皇上会治我个什么罪呢?”慕容襄端起茶杯,与对面的阮慎言举杯示意着。

阮慎言认真思索下,摇了摇头:“御赐之物,保存不当,追究起来,罪名也是不小。不过,公子毕竟不是官场中人,也跟玩忽职守挨不上边,此罪便可大可小…”

慕容襄笑道:“也没什么好说,掉了便是掉了,大不了就是要命一条。但我想皇上也不至于为了一块破牌子,要砍我的头吧?”

阮慎言口中附和称是,心里却想着,公子哪里知道这金牌的宝贵与重要,见得金牌,便如皇上亲临,且不说在各处随意调拨护卫兵士、银票粮草,就是拿着金牌这么一亮相,那天朝数不清的官吏富绅自当如潮水般涌来,顶礼膜拜,个中好处,那是明摆着的。唉,带着金牌行走江湖,是再好不过啦!如果不是担心公子安危,他早就飞奔出去,四处寻访那金牌的下落了。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话,慕容襄聊得累了,双手举起,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站起来,歉意说道:“阮侍卫,我有些困了,先去睡会,你与小绿聊聊吧?”

说着,走去床边坐下,踢去鞋子,衣服也不脱,倒床就睡。

小绿皱起眉头,过去扯开被褥,给她轻轻盖上,心想少爷每次都是这样,当着其他男子的面就呼呼睡去,即便是和衣而眠,也是大大的不雅啊,她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弄妥之后,再转身回来,见阮慎言仍坐在桌前,看着床上慕容襄的背影,凝神沉思,眼睛一眨不眨。

“阮大哥,你也回房歇息吧。”她板起脸下着逐客令,少爷终究是女子,与他一个大男人同处一室,却算什么!

“无妨,我一向睡眠很少,待在这里,看着公子就好,小绿姑娘不必管我。”阮慎言头也不抬一下说道。

“你…”小绿咬住嘴唇,心想,我今日真是要被你二人气死!也不再管他,自己寻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埋头打着盹。

“小绿姑娘。”正迷糊间,突然听得他柔声唤道。

“啊?”小绿一个激灵,立时站起:“阮大哥,你叫我?”

阮慎言指着床上的慕容襄,正色说道:“公子的衣衫未解,此时临近夏季,气候已有些炎热,他却穿着高领衣衫,容易引起胸闷气短,你看,他睡着了都是兀自蹙眉,想是不舒服得紧,你还是为他松下衣扣吧!”

小绿闻言,着急得差点晕死过去,慌不择言,口中嗔道:“我家少爷的事,要你管作甚!这高领矮领,便都是少爷自己喜欢…你在这里吵吵闹闹,却打扰少爷清静,你、你回你自己房间去!”说着,过来扯了他的衣衫,直把他往门外拉去。

阮慎言未有防备,被她拉到门口,开了门,一把推了出去:“阮大哥,对不住了,有你在,少爷睡不好的!”

阮慎言站在门外,摸了摸头,疑惑想着,这小绿今日是怎么啦,面红耳赤的,脾气还这么凶?他踌躇着,也不回房,在楼梯处寻一栏杆,斜靠着坐下,微微眯眼,半是休息,半是趁机观察这客栈的情况。

暮色降临,小镇四处都上起了灯火,但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约莫有二十骑疾驰而来,转眼就到得客栈门口。

慕容襄一行人正围坐在一处桌前,用着晚膳,忽然听得门口一阵嘈杂之声,抬头一看,却见一队人马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兵器包裹,其中人等高矮胖瘦,衣着五颜六色,甚是显眼。

慕容襄看了阮慎言一眼,低低笑道:“我道是谁,却原来至多是队杂牌军!”往四周望望,却见先前尚有几桌人吃饭,这些人一来,吃饭的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阮慎言嗯了一声,暗中提防,心道,公子未曾在江湖上行走,却哪里知道这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这小小客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看来自己要多加小心了!

这队人马,为首之人,是名彪形大汉,五官粗犷,甚是威猛;身侧一名白面书生,生得面容俊秀,神情却颇为冷峻;再有便是一名长相奇特之人,身材粗壮肥硕,脑袋却只若平常人一半的大小,就如同一只圆圆大大的西瓜上顶着一个瘦瘦小小的橙子,十分滑稽可笑。其余人等,长相实在普通,却不如这三人引人注目了。

慕容襄也不理会,正埋头吃饭,突然看见一只手在他们桌上敲了敲:“喂,公子哥,这里已经被你大爷我包下啦,你们到别处去罢!”说这话的,是那身大头小之人。

纪宣正要发作,却被陈齐只手按住,低低说道:“这里不是南棠,你别擅自作主,且等少爷和阮侍卫发话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