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名颀长男子斜斜靠在门口,不知已站在那里多久了,白衣胜雪,清冷如画,周身隐隐光芒流转,竟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慕容襄脑中轰的一声,只觉得掌心冒汗,心乱如麻,模糊想着,以前读到“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一直不解,为何古人形容美男,总是用到玉树临风一词,怎谓玉树?如何临风?今日终于是见识到了,玉树临风,用来形容眼前这名男子,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阮慎言立时挡在慕容襄面前,冲那白衣男子喝道:“你不是这个山寨的人!你是谁?”

白衣男子淡淡反问:“你们,又是谁?”

“你、你是从哪里进到山寨来的?”周易大惊,这凭空冒出的男子是何身份,意欲如何?奇怪啊,驻守寨门的弟兄竟然不曾发声警告,这是怎么回事?这山寨寨门建造得十分险要,易守难攻,武艺再好,阵法再精的兵士,都无法轻易闯入,何况是一名手无寸铁的书生,难道他不是从那寨门进来的?

“那寨门风景不好,路也难走,”白衣男子答道:“从紫薇花林进来,嗅着花香,听着花语,心境都不同…”

“什么?你是从那紫薇花林进来的?”周易急急跳起:“你怎能避开那林中的毒瘴沼泽,奇门八卦?你一路进来,竟然平安无事?”早些年,寨中一名弟兄便是误入花林深处,林外只听得声声惨叫,就再也没见他走出来。后来自己有回下山,无意听说这寨子西南边的紫薇花林中暗藏玄机,竟是寨子的一道天然屏障,心中既为逝去的弟兄难过,又着实高兴山寨今后的安全无虞。

白衣男子好笑道:“自己种的花,自己弄的机关,我还怕它作甚?”

哦,眼前这名男子竟是这山寨的建造者吗?慕容襄晃开阮慎言,向前踏出一步,面对面站在白衣男子跟前,欣喜问道:“这个寨子是你建的?”

她的嗓音甚是独特,有如同男子般的低沉暗哑,也带一丝少年娇柔纤弱的气质,半是成熟性感,又半是天真烂漫,矛盾而和谐,说不出的异美动人,听得白衣男子心头一震,险些不能回神,世上怎会有如此迷人的声线,并非清脆,亦不甜腻,却似远远传来的天籁,轻叩着他的心扉,只盼着这嗓音不要停住,又自响起,久长些,再久长些!

而白衣男子的面容,也真真切切呈现在慕容襄面前,俊朗无暇的脸上,剑眉斜长入鬓,星目雾色迷离,鼻梁挺直如刀削,唇瓣分明若雕塑,龙章凤姿,儒雅自然,把她看得立时呆住,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眼,眼前男子便如梦境一般,骤然消失,那一口气憋得太紧,胸口已闷得发痛,她伸手捂了胸口,只张着一双潋滟大眼望向男子。

两人面面相对,站立着,注视着,忘了周围众人,忘了今夕何夕,只一刹那,又仿若千年。

他们又哪里知道,彼此在众人眼里,又是一副怎样动人的画面——难得又来一位绝世佳公子,与慕容公子之双双驻立,脉脉无语,一个明媚清新如初阳,一个温润细致如淡月,这样的容颜,这样的景致,纵是神仙看了,也是自叹不如吧?

“你是南棠慕容?”白衣男子问着,却是肯定的语气,唇角一点一点上扬,慢慢地绽放出笑容,原本清冷的气质,便如冰雪消融,春水淙淙,那眉间眼底,顿时光彩呈现,灿烂无比,此时虽是阴天,他脸上却如同缕缕阳光照耀,金芒闪闪,熠熠生辉。

“我是慕容襄,”慕容襄震撼之极,仿佛被蛊惑一般,喃喃说道:“你是谁?”

白衣男子低低应了一声,笑容未变:“北锦,风御庭。”

“啊!”未等众人说话,那铁星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指着白衣男子,有丝激动,说道:“你是,你是北锦的暧日公子!”慕容襄见众人听到这话,皆是面露异色,心想这暧日公子是什么人啊,怎生这样耳熟?

白衣男子无视于他,也不否认,只面向慕容襄微微笑着。

自他身后,却是走出一名清瘦老者,衣袖轻舒,荡开铁星兰尚未收回的手臂,冷冷出声:“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粗俗之人,也配用手指着我家公子!”

“岳叔,有贵客在此,不得无礼!”风御庭眉头微皱,方才的阳光又自消失,回复如雪冷意。

哦,那么好看的眉毛,皱到一起,那样为难与无辜,不禁让人心生怜意,那欲过去抚平他眉间皱纹的念头,来得又急又快,一下子抵挡不及,慕容襄只好握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生出痛意,这才生生控制住自己的动作,与险些就要迈出去的步子。

“是,公子。”老者收回身形,双手垂于身侧,退至一边。

周易总算回过神来,有些明白,眼前之人多半便是这山寨的旧主人,赶紧举手相邀:“风公子,不知是您大驾,我这兄弟性情粗鲁,真是失礼了!快,快请进来坐!”

但见风御庭眉头稍自舒展,并不理会于他,略一侧头,朝那老者问道:“这屋里的摆设,还和以前一样吗?”

老者往里看了看,答道:“只主桌往南移了两尺,窗几向外退出尺半,其余无变。”

风御庭点了点头,信步走了进来,那步伐似乎很是随意,毫不造作,却更显出天质优雅,身姿卓然,令慕容襄看得呆了。

“公子请坐!”沙通海亲自端了凳子,置于桌前。

老者上前一步,站到凳边,身形微动,脚尖轻点:“公子,坐。”

慕容襄一旁看着,默不作声,心中却想,咦,这一连串话语和动作,表面颇为正常,但暗地里,似乎有着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风御庭走到跟前,一弹衣摆,端正坐下,摆出主人的姿态:“慕容公子,南棠路途遥远,这一路倒是辛苦了,只是这西颐穷乡僻壤,比不得南棠繁华富足,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

“啊?”慕容襄正值出神,听他说话,方才如梦初醒,也跟着坐了下来,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啊,西颐群山巍峨,风光如画,我走到哪里,便观到哪里,实在是惬意得很啊。南棠是一马平川,难得见到什么高山,今日到这石矶山来作客,这青山绿水,独特山寨,也真是让我开了眼!”她看了风御庭一眼,问道:“对了,风公子,方才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山寨,真是你建造的吗?”

“随便弄着玩的,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让慕容公子见笑了!”风御庭说得漫不经心。

老者见他说得随意,怕众人不懂其中原委,小瞧了去,哼了一声,冷然补充道:“这寨子,是我家公子十四岁那年,与友人来此地游玩,见风景甚好,遂采集地貌风情,绘出各处详图,命能工巧匠历时半年,辛苦建造而成的。我们今日从山下路过,本是来此看看这旧宅的,不想这些年来,却被你们这帮外来客鸠占鹊巢,弄得一塌糊涂,真是暴殄天物!”

那山寨民众听他所说,有些面红,皆不言语,心想这老者虽然说话毫不客气,但也句句属实,这些年来,他们确是占了别人的寨子,现在人家上门讨要,自当物归原主,哪里还能有什么理由反驳!但是,不说他们已经过得习惯,不愿搬离,只说这一旦归还了寨子,这一大帮人,却是要到哪里去居住呢?

慕容襄闻言,蹙眉说道:“风公子今日上门,是要将这寨子收回吗?”十四岁的年纪,就能设计出这样的山寨,这个风公子不是常人啊,天才少年,真是天才少年!

风御庭面向她,眉眼含笑:“你说呢?”

“如果是,我想与风公子商量下,把这寨子租给我,租期为两年,两年之后,我自当完璧归赵。”慕容襄不假思索说道,两年之后,按照她的设想,新的居所应该已经修建好了吧,自然可以从这个寨子搬出去了,只是这新的居所还须在这石矶山附近,以方便将来培植和采集药草,植树造林和收获林木,当然,应该还有其他门路可以谋生,她不是在山脚下看到好些桑树吗,还可以考虑养蚕吐丝呢,那自家的万荷布庄分号已经开到京城,原料正是供应不上啊。

“完璧归赵?”风御庭有丝不解。

哦,她竟忘了,这个朝代并非遵循她所知道的历史轨迹,那著名的完璧归赵的典故,这里的人又怎会知晓!

“就是原物完整奉还的意思!”慕容襄急急说道,把话岔开:“请风公子开个价,好不?”

风御庭并不直接回答好与不好,眼睛也不看她,缓缓说道:“慕容公子,你去看过那片紫薇花没有?现在应该正是花期,花开得好不好?美不美啊?”

慕容襄未料他突然说出关于赏花的话题,有些怔仲,也不多想,随口说道:“那紫薇花吗?我倒没去看过,风公子今日不是从那花林进得寨子来的吗?应该比我清楚啊!”

风御庭轻笑一声,面上有了一丝苦涩:“我这个眼瞎身残之人,只能闻到花香,却哪里还能看到花开与不开呢!”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七章 明月暧日]

(因出差,今日再更一章,明日停更一日,不要说央央偷懒哈,求收藏,求推荐!)

什么,这温暖如日照的风公子,竟然是一名瞎子?怎么可能!

众人先是一愣,再定睛细看,见他双眼之中的确是雾色蒙蒙,黯淡无光,继而想起之前风御庭与那老者的言语举动,心中释然,皆是感叹,这样的翩翩佳公子,竟是一个瞎子,真是老天不睁眼啊,可惜了,实在可惜了!

这时,有寨民端了茶水进来,沙通海亲自奉到风御庭面前,由那老者接过,双手递上,恭敬称道:“公子,喝茶!”

风御庭循声接过来,揭了杯盖,浅浅抿了一口,因着茶味苦涩而微微皱眉,许是口渴,又大大喝上一口,也不细品,直接咽入喉中。

慕容襄心中疑惑,转头看到铁星兰站在己旁,正傻傻望着那风御庭,便朝他低声询问道:“铁少侠,请问下,这暧日公子在北锦很出名么?却是什么来头?”

铁星兰见这神仙少年如此称呼自己,受宠若惊,呐呐说道:“公子叫我小铁就行…风公子是清平山庄的二公子,在北锦人人皆知,出名得很,就是到了西颐,因为与北锦隔得近,当初也是经常听说的,只是最近几年,突然失了音讯…”

清平山庄?与南棠慕容齐名的北锦风家?不是说,那清平山庄的老庄主几年前就去世了吗,是其子风灿堂继任庄主,主持家业,没听说过什么风御庭啊!难道自家酒楼与客栈消息所呈报的消息有误?哎哟,她一心练琴与看书,少有过问,只吩咐将所有大小消息过滤之后,保留与商业有关的信息,定时送与府中参阅,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看来很多商业之外的有用信息,竟被自己遗漏了,误事,误事啊。

周易坐在一旁,正好听到铁星兰的介绍,也插嘴小声说道:“听说这风二公子一直在外地游历,不曾参与风家的家业,我还道是什么原因,原来是这样…”有些说不下去,心中好生惋惜,一名瞎子,又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呢,避开耀目的家世,远走他方,才是明智之举。

铁星兰还要说话,慕容襄伸手做个嘘声手势,眼望风御庭,心想瞎眼之人,一般听力敏锐,他们与自己背地谈论别人,虽未说什么坏话,但总是不够正大光明,给人家听到,实在不好。

但见他轻咳一声,随手递去,那老者接过茶杯,立于一旁候着。

“慕容公子,你租这寨子来做什么?这里风景虽好,但毕竟地处深山野林,小住尚可,却哪里呆得住两个年头?”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却是风御庭开口问道。

时间长了些,慕容襄已基本能够抵挡住他外表的诱惑,抑住心神,笑笑说道:“我也没打算在这里长住,最多呆上几日,总是要走的。”西颐离云山已经不远,她还想去看看若尘呢,这么多年了,只从师父那里获知一点他的消息,说他学得非常刻苦,毅力坚韧,连那一向严苛的剑绝先生吴仁清,也时时面上欣慰,对他喜爱有加。

想到若尘,她情不自禁露出笑容,眼神变得爽朗清举,面容亦更加风姿特秀:若尘,别来无恙?

“那这两年租期?”风御庭问道,听得众人倒吸一口气,不知出了何事,却不知原来是都被慕容襄脸上那一抹温情脉脉的微笑给震撼住,皆暗自赞叹,慕容公子不笑已是美到极致,这一笑便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连风御庭身旁那老者见了,也是在心中不住称奇,这少年公子风华绝代,比起灵儿小姐还要美上一大截,可惜竟生为男子,要不,与自家公子站到一起,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天造地设,珠联璧合,那才真是绝配呢!

慕容襄一指那山寨众人,答道:“我还要去各地到处转转,看看风土人情,这寨子,是租来给他们住的!”她眼睛一转,继而说道:“风公子,你把这山寨租给我们以后,这两年之内,你若是怀念故地,想来此小住,我们随时欢迎,当寻一处专属屋子给你,少少给些租金就行,我一定给你个很好的折扣!”

什么,本是租人家的寨子,却要乘机小赚一笔租金?这是哪门子道理?这慕容公子,说话如此大言不惭,脸皮倒真是厚。

风御庭大笑出声,心想这慕容公子真是商贾出身,说话做事自是滴水不漏啊,一点小小的利益,都要时时放在心中。不简单,南棠慕容,果然是个神奇人物。

“我听说这一寨子,都是当初避难而至的灾民。”风御庭正色说道:“当年,南棠慕容世家捐款赈灾,扶助灾民生产自救,花费了不少银子,如此深明大义,实在令我等崇尚敬仰!难道今日,在慕容公子面前,我风御庭竟是连一座小小的山寨,都舍不得吗?这座寨子,也废弃已久,如果慕容公子不嫌弃,便送与你啦,你要救济灾民也好,要居家自住也罢,悉听尊便!”

慕容襄闻言大喜,站起来一辑在地,说道:“那我就代表这山寨民众,多谢风公子的美意了!”

山寨众人纷纷站起,拜倒在地,说道:“风公子,多谢了!”

“岂敢,岂敢,慕容公子多礼了!”不等老者提示,风御庭已听着声音方向,伸了双手来扶,却不辨位置,手掌抚在慕容襄正自抬起的脸上,正好捧住,轻触那一瞬间,两人皆是浑身一震。

慕容襄只觉得那掌心微微带着热力,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袭击了全身,让她满心雀跃,却又慌乱异常,那心儿,跳得好快,似乎已经要蹦出胸口来了。

“风公子…”她轻轻叫道,声音发颤,甚是迷茫不安。

风御庭回过神来,急急将手松开,尽管如此,那柔滑细腻的触感仍是萦绕在心间,饶是他平生一向清淡无欲,也被方才的怪异感觉狠狠惊吓住,竟是手足软绵无力,心中也是空空荡荡,直盼着再有机会感受一下,让他弄明白些,这心究竟为何而乱。

“哦,瞎眼之人,请慕容公子不要介意。”强自收敛这凌乱的心思,抱歉说道。

慕容襄蹙眉道了声:“无妨。”打起精神,回到自己座位,心中想着,自己这是怎么啦,也算是经历过两世的人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却在这青年男子面前那样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真是莫明其妙!难不成,自己竟被他外表迷惑,美色当前,连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吗?怪哉,怪哉!

聚会过后,周易问及住处之事,本是准备给慕容襄及风御庭一行人分别安排,不料风御庭却在几间空置的房屋之中,自行选了一处“心水苑”,请寨中妇女代为收拾,并言明此苑共有房屋四间,可供自己与慕容襄及所带人等同住。

心水苑虽然房间不多,却称得上是山寨之中最好的屋舍,一处独立小楼,上下两层,苑中尚有一处小小的凉亭,简洁大方,整个建筑,修建得如同那对月驻立的美人,纤巧而细致,静远且清幽,安排给他们居住,那是再好不过了。

也难怪那老者说他们是暴殄天物,这样好的屋舍,这些山寨民众却嫌那房子不够宽敞,竟用来放置杂物,好在风御庭早早提出,周易便命人撤去原先堆放物事去灰除尘,一阵打扫,又从箱底取了之前半新的被褥换上,自是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

在此期间,慕容襄随风御庭在寨中各处游走赏看,阮慎言与那岳姓老者跟在身后。

那风御庭虽是眼瞎,但记忆超群,数年前设计修建的寨子,道路交通,楼台屋舍,花草树木,他也能娓娓道来,一路行来,所说与那原物除了陈旧与翻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差池。

这两名翩翩公子,一个俊朗潇洒,一个清逸纤秀,所到之处,那真是流光溢彩,日月同辉,惹得这寨中姑娘媳妇发出阵阵惊呼,竞相奔走,争着观看欣赏,这样的男子,一来便是两个,这个也好,那个也俏,真恨自己只生得两只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这个也看不够,那个也瞧不尽,一颗颗芳心,早也不在自己身上,却是要放在哪里才好!

是夜,又一轮明月在空,炎热退去,晚风送来阵阵清凉。

阮慎言独坐亭中,慕容襄立在亭前,且张口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暧玉生烟。”未等说出下句,她突然拍手笑道:“我说呢,怎会这样耳熟,原来出处竟是这里,我是明月,他是暧日,真是绝配啊!”

小绿走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衣,笑道:“少爷,什么绝配啊?你要和谁配对呢?”

慕容襄想到这个丫头是一根筋通到底,也懒得与她解释,只讪讪笑着:“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着玩呢。”

阮慎言想起一事,起身禀道:“公子,有一句话,卑职当年曾在那镜花水月听皇上与韦大人说过,公子当时不在场,可能并不知情…”

慕容襄哦了一声,随口说道:“什么话啊?”

“那神算老人临终之前,还说过一句:至尊天朝,誉满四野。群星璀璨,普照大地。中有双子,明月暧日。神灵光辉,名留青史。”阮慎言背诵出那句子,缓缓说道:“当时皇上与韦大人他们都猜不出这暧日一词,是指代何人,如今看来…”

慕容襄接口说了下去:“如今看来,这个暧日,便是指那暧日公子,出自清平山庄的风御庭了!”

咦,等等,风御庭,北锦的风家小子?她脑中突然又想起一人。

当年萧丞相认之为神子,极力向皇帝举荐的人,不应就是今日这个风公子吗?

(“沧海月明珠有泪”的后句,目前最大众最普遍的版本是“日暖”,即日光明亮;另有一说为“日暧”,即日光黯淡。尽管几乎世面上所有的版本都是前者,后者只是在极少的古代诗词释义上提到过,但不论是字面含义,还是字句对仗,央央都更为喜欢用后者的“暧”字,个人喜好而已,请亲及其他读者原谅!谢谢亲的捧场和支持!)

 

[卷二 游历天下逞豪强:第八章 紫薇花开]

接下来的几日,慕容襄整日和众人一道,商量关于山寨今后的出路问题。

这明月寨中,就数二寨主周易胸中有些墨水,勉强跟得上她的思路。慕容襄给他说起自己对这开发石矶山的种种构想,从药草种植,到林木开采,诸如此类,不说其他,如能大部实施,单是解决这一寨子人的温饱问题,那是绰绰有余了。

周易一边听着,一边不住点头,心想慕容公子这几日随意在寨中山间这么一走,便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观察得细致入微,这些宏伟构想和长远考虑,就凭自己和诸位弟兄那点水平,就是脑袋想破,这辈子也是想不出来的。

最后,慕容襄还专门强调,所有设想都只能顺应当地环境而进行,开发必须适当有度,及时补给,不能盲目开采坐吃山空,也不能对这里的原有风貌有丝毫破坏。此言即出,众人虽面带诧异,不甚理解,但还是应声遵从。

风御庭作为明月寨的原主人,闲着无事,也被周易等人请来旁听,他言语不多,只在一旁凝神听着,偶尔开口说上两句,却是查缺补漏,正好提到众人疏忽的地方,说到精妙之处,慕容襄也不时点头赞赏。

而慕容襄的种种构想,只是一个大的框架,想法虽好,但更重要的,却是把握主旨,具体去执行,使之真正落到实处。因为想到自己不能在此久留,她一连几个晚上,都在房中冥思苦想,将这一系列想法,一章一节,动笔撰写出来,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三日后才总算完成,看着尚可,便命人交与周易,自己呆在房中补下瞌睡。

第二日清晨,朝阳初上,慕容襄走出屋子,让阮慎言跟着,径直去了议事堂,见众人正围在一起,兴高采烈,拿本册子相互传阅讨论着。

“什么东西?说得这样高兴?”她走过来,伸手去讨:“给我瞧瞧!”

“慕容公子,我们今后将按照你写的这册子来过日子,靠自家的劳作赚钱养活自己,再也不去打劫路人了!”那大寨主沙通海恭恭敬敬说道,一旁的周易将册子双手递了过来。

铁星兰哇哇叫道:“慕容公子,小铁我这辈子从来没这样佩服过谁,只除了慕容公子你!我们这一寨子人除了老周,其他都没念过什么书,但是你写的这些,我们都能看懂啊,真是太好了!”

咦,这册子上的内容,并不完全是她之前所撰写的!慕容襄粗略翻看了下,但见自己原本写到的大致构想,已经被人加上了很多的新内容和注释,并且语言更加朴实详尽,见识竟丝毫不亚于自己这个现代人。

“妙极!妙极!”慕容襄掩卷赞道:“是风公子加上去的,对不?”

“是。”周易答道:“风公子让我将公子所写读给他听,他听了之后对公子大加赞赏,只说公子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有些情况还不甚了解,想公子近日为山寨之事十分劳累,吩咐周某不再打搅公子,他便逐一补充,命我一句一句记下。”

慕容襄叹口气,悠然说道:“这个风御庭,真是不简单!”当年若不是她的凭空介入,他恐怕早已见得那轩辕皇帝,得以闻名天下,那眼瞎之疾,当年丞相萧桓并没有提过,应是之后才发生的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她想了想,又问道:“风公子现在何处?”

周易一指屋外:“好象一早就去了那边紫薇花林,一直没出来。”

慕容襄将册子交还与他,说道:“好,我去找找他,你们继续商量吧,若有不明之处,随时来和我讨论,我在这里也呆不了几天了!”

想着先前周易说过紫薇花林之中的奇门八卦,到得花海边上,未见风御庭人影,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欣然赏着这繁花丽景。

此是初夏,群芳收敛,唯这淡紫嫣红绽放,花朵开满枝头,一朵挨着一朵,一束连着一束,一片接着一片,晨风徐来,枝条与花朵一齐轻摇,繁花竞放,迎风摇曳,如同倘在云里轻醉,却是好一幅清风徐弄影的意境。

“风公子,风公子!”她驻立半晌,还是喊出声来。

没过一会儿,林中传来风御庭的声音:“是慕容公子吗?从左数第九棵与第十棵之间的空隙处进来,二十步之后,右转一路直走,不偏不倚,便是生门,但须目不斜看,漠视一切烦扰,切记切记!”

慕容襄答了一声好,转头对阮慎言低声说道:“阮侍卫,我有些话要与风公子商量,你且在林外等我。”

阮慎言点头称是,心中却想,就算这林子有什么古怪,到时我施展轻功,将公子在林子上方带出来便是,应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到这里,站在林外,定睛看着那花枝,却是一动不动。

慕容襄依言迈步进去,心中默默数着步子,任凭两旁景致妖娆而变幻,她也不去看,一路走到花海中心的空地,尚未站定,便看到那个清冷的背影。

“风公子。”她略一迟疑,走过去,招呼道。

风御庭转头过来,微微一笑,脸上是阳光洒下的点点金辉:“叫我御庭。”

“好,御庭。”她也不客气,张口便叫。

风御庭嗅着那扑面而来的淡雅气息,紫薇花的香味甚淡,这味道更是清爽,不象是脂粉味,却象是一种天然体香——岳叔这般严肃之人,也不住感叹说这慕容公子生得绝美,今日发现,连身体气味都是与众不同,可惜啊,竟不生为女子…

“我却叫你什么呢?难道一直称呼慕容公子吗?太过生疏了。”他叹息一声。

慕容襄呵呵笑道:“子非是我的字,我的师父与朋友便都叫我子非的,你也可以叫我子非。”

“子非?”他舒展眉头,说道:“甚好,往后我便叫你子非。”

慕容襄看了看他的眼睛,那原该明媚如日的星眸,比起前几日,却更显得灰蒙蒙一片,她不禁问道:“恕我冒昧,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有希望治愈不?”这个问题困扰她好几天了,那个岳叔不是说,他十四岁那年到这石矶山,采集地貌风情,设计修建这山寨的吗?这话里的意思,那时他便应该是眼睛无恙之人,这眼瞎的毛病,却是之后才发生的。这样完美的男子,却有这眼疾在身,看不到天上的日月星辰,看不到人间的繁花碧叶,真是天意弄人,让她心里很是不忍。

“十五岁那年,家中生出变故,过后这眼睛便瞎了。”他淡淡说道,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说出来,面上已是平静无波。

哦,果然是之后才瞎的!慕容襄掰着手指算计着,自己六岁那年见皇帝时,听韦谦说过,他那时是十一岁,正好大上自己五岁,那么他十五岁时,正是风老庄主过世的那一年!难道是因为家人逝世,而悲痛欲绝,才造成这眼瞎之疾?

此是人家隐私,他都不明说,自己又怎好再问!慕容襄心里想着,一阵默然。

“子非?”久不闻她出声,风御庭出口问道。

“我在。”慕容襄听他有些着急,赶紧答着,走近他身边,扶了他在林边一处石凳上坐下,又问道:“御庭,我且问你,你的眼睛,瞧了多少大夫,可有治愈的希望不?”

“到处的大夫都看过了,都说是不治之症,这辈子,便就是这样了。”

慕容襄闻言心生怜惜,也不管其他,俯下身去,坦然地捧起他的脸:“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掰开他的眼皮细看,但见他眼神空洞,双眸无神,瞳孔中灰蒙蒙一片,任凭慕容襄抚弄,掰合,自是一眨不眨,丝毫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