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携了林仙儿而去,他在背后,除了念出她所写的那半阙词,却并不曾出声挽留!

在堂屋呆坐了一阵,然后有下人来禀报,说那公子带着水灵儿收拾了衣物,匆匆离府!

没有任何道别的话语,就这样消失不见!

当她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地回到房中,却无意见到案几之上白纸黑字,墨迹未干:永不负卿!

那龙飞凤舞,苍劲清隽的四个大字,却是他所留么?

永不负卿?永不负卿?永不负卿?

何人为卿?是她,还是水灵儿?

想到这里,少年心神更乱,不由得加快了手中动作,琴声愈见狰狞迷茫。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相遇是错,相交是错,相逢是错,相依是错…

过往种种,万般皆是错!

忽然,一缕细弱的箫声自远处传来,宛如涓涓细流,清澈而至,沁人心脾。

箫声渐渐增大,仿佛寒潭飘雪,乱石生花,有着蛊惑人心的美丽,将少年愈发凌乱的琴音带了回来,一边牵引,一边安抚,逐一归位,回复清明。

亭中观月的两人,闻得箫声,皆是一怔。

其中一人低低叹道:“世上竟有如此箫声,能与子非娃儿琴箫和鸣!妖怪老儿,你说我这几十年来,怎么就没遇到?”

另一人笑道:“子非娃儿贵为神子,天赋异禀,天底下的好事自然都会找她,又怎么会让你碰上!”

屋中,琴声渐渐平和下来。

最后轻轻一击停下,少年按琴不动,泪痕已干,眼露迷惑。

“若尘,去请冷将军进来…”她沉吟着,一弹衣摆,毅然站起:“算了,还是我出去见他!若尘,我和将军说会话,你不用等我,先睡!”

府外,面容英挺的素衣男子倚着骏马,手持洞箫,挺直而立,脸露期待,目光炯炯。

夜深人静,自不能寐,不知为何,心血来潮,策马而出,在静寂的大街上奔了一大圈,最后却走到这里来了!

在紧闭的府门之前站立良久,想到少年早已入睡,只静静伫立,心思无定。

正当此时,却忽然听到琴声,与以往绝然不同的琴声,少年的心,紊乱而迷惘,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是谁?是谁伤了他?伤了那颗骄傲的,不屈的,象宝石般晶莹耀目的心?

他又惊又痛,不由自主取下腰间的洞箫,薄唇微启,吹奏出声,生生插了进去,以己之力,去感染,去抚慰…

琴声如受伤的小兽,低低而啼,他便是那温柔的守护者,一点一点靠近,一声一声轻哄,一遍一遍摩挲,揽它入怀,掬它在心。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终于随他游走,合二为一,许是累了,逐渐停息不发。

四周重回一片静寂,唯有那半空一弯新月,自云层之中露出脸来。

守得云开见月明…

男子心中忽然涌出这样一句,微微一愣,云块月明,却是何时?

叹了口气,亦带着莫大的满足,将洞箫收回腰间,转过身去,扯了缰绳,正欲翻身上马。

“君毅!”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心神激荡,步伐不稳。

急急回身看去,府门大开,少年带着一身清灵月色,宛若月宫仙子,盈盈而立,淡淡轻愁。

“子非!”游荡了一整晚的心,在看到眼前之人,顿时安定下来。

慕容襄望着素衣裹身的英挺男子,他的箫声让自己安神,他的笑容却是让自己安心!

也罢,日间事多烦闷,今夜,就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吧!

冷君毅一动不动,看着少年步履平和,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一步,一步,每前进一步,他的心尖便是微微颤动一下。

“君毅,这京城附近,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临风揽月?”慕容襄站在他面前,仰起头,带着一脸的希冀。

冷君毅想了一下,朝她点点头。正要说话,却感觉掌心一凉,一只冰冷的小手塞了进来:“带我去…”她喃喃说道,眼波如水,泫然欲滴。

是的,她不愿再留在房中独自神伤,她要出去,驰骋于天地之间,站到至高处,让那浩荡天风,吹散她心中无休止的伤痛!

冷君毅不再犹豫,一踩脚踏,翻身上马,一待坐稳,将温暖的大手伸向马下的少年:“把手给我!”

慕容襄想也不想,将纤纤细手交到他的手上。

“起!”冷君毅低喝一声,长臂一拉,她的身子顿时腾空而起,稳稳落在他身前,一如当日在北锦城中一样,被他孔武有力的双臂紧紧环绕!

“坐好了?”他凑到她的耳边,低低问道。

“嗯。”

他清啸一声,双腿一夹,骏马得令,朝着城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青衣男子隐在门后,看着那两人一马远去,眉宇稍微舒展,也许这冷将军,能好好开导公子,解开他的心结,回复笑容吧…

大街之上,一路人迹稀少,畅通无阻。

到了城门处,守城兵士眼见一骑飞速驰来,夜色之中,也看不清人影,举了长枪,正要阻拦,忽然马上之人沉声喝道:“是我,冷君毅!”

“啊,是冷将军!”这么晚了,将军还要出城去?真是辛苦啊!

士兵见马上之人神情肃穆,不敢怠慢,赶紧上前移开门插,几人一起用力,将城门缓缓代开。

“驾!”冷君毅朝他们点点头,策马奔出。

出了城门,也不知又朝前奔驰了多远,地势逐渐高耸起来。

冷君毅看了看身前的少年,因为夜色苍茫,山路崎岖,而渐渐放缓了速度。

“子非,前面的山路不好走,马儿上去不了,我看就到此…”马儿停止不前,他在耳边温言说道。

“不,我要上顶去!”她仰望眼前的山巅,胸中生出豪情万丈,转头看他,眼里是夺目的光彩:“我是不怕的,难道你害怕了吗?”

冷君毅望着她忽然变得坚毅的面容,不由得裂开嘴,大笑出声:“君毅这半生,还没经历过这个怕字!来吧,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打横将她抱起,从马上纵身跃下,朝那蜿蜒而上的狭窄山路奔去。

风声萧萧,凛冽而至,无意往下一望,身下竟是黑乎乎的一片,不知是悬崖峭壁,还是寒潭深渊,直看得慕容襄心中一紧,低呼一声,伸手过去,死命搂住他的脖子。

“不是说不怕么?”冷君毅闷声而笑,抱着少年轻盈的身子,心情忽然大好!

“我是不怕,我是担心你抱不稳我,我若是落下去,你会良心难安!”她嘴硬,虽然心里怦怦作响,仍是不服气地解释着。

“放心,不会让你落下去的,除非是两个人一起!”他轻笑一声,继续打趣道,脚步却是没有停,只手抱紧她,另一只手臂用力握住岩石一角,撑住跃了上去。

“到了!”慕容襄被他小心放下,身上骤然一空,两人都有着短暂的怔仲与不适应。

她忆起来此的目的,赶紧收敛心神,转身看去。

只见两人正立在山顶一处平坦之地,东风欲晓,已有蒙蒙光亮,四处看去,都是高高低低,层层叠叠的山峰,起伏不断,阵风吹来,令人心驰神醉。

“山高我为峰!”慕容襄朝前一步,低低叹道,迎着那浩荡天风,背负双手,挺身而立。

冷君毅一阵迷惑,对着眼前长发翻飞,衣诀飘飘的少年,情不自禁伸手过去,还未触及衣角,忽而怔住,手臂悬在半空,收放两难。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怕子非纵身飞去,返回天宫!

呆呆望着少年孤独的背影,那样柔弱而又坚强的身躯,独一无二,平生仅见!

谁的心,如擂响的战鼓…

慕容襄微微闭眼,感受着山风涤面,这感觉,多象他在她发间落下的轻柔的吻…

然而,对她而言,他便是这来无影去无踪的风,飘忽不定,注定无法把握!

别了,风一般的男子!

从今往后,只是朋友,不做恋人!

这异世之旅,再是寂寞,她都要一个人坚定地继续往前走!

风吹泪落,她随意伸手,掌心接住那一滴晶莹,手指微动,尚未甩落,只觉得身上忽然一暖,原来是身后的男子脱下外衫,披在她已然冰凉的肩上。

“子非,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记住,身为男人,身上流淌的是热血,心里燃烧的是激情!”他拥紧她单薄的身子,更进一步,站在高山之巅,并肩而立,一指身下:“你看,这大汉的锦绣河山,巍峨壮观!我大汉男儿,肩上之责任,便是要保她千秋万代,朱颜不变,美景一如此前!”

第三十五章 心绪无定

不远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射出柔和的光辉。

两人并不说话,静静站立着,看着这诗画般的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襄忆起府中众人,转过头去,正要开口,不经意瞥见他刀削一般刚毅的侧面,想到这难得的静谧时光,忽然之间生出些许眷恋,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也罢,明日才是大朝,今日之事机关署事,若是迟到,扣她俸禄好了!

至于冷君毅,这兵部尚书,安定侯傅泰年事已高,京城驻军防务可是离不了他的!

见她不时偷望自己,冷君毅低笑一声,说道:“子非,我脸上没长什么花吧,老是偷看我做什么!”

“鬼才偷看你!我那是正大光明地看…”慕容襄刚一出口,马上停住,偷看也好,正看也好,总是间接承认自己在看他!这当兵的人,脸皮真厚!

“哈哈哈…”冷君毅大笑出声,好一阵,才在她的怒目注视下停住,抚了抚略显青晕的下巴,坦然说道:“如果你是担心耽误军队操练的事,倒也不必,我在军中只是协助,我大汉历来便是虎符三分,真正的军队大权,在傅大人手里…”

慕容襄闻言,挑了挑眉,说道:“这个我也听说过,当今皇上、汝阳王爷与傅大人,各持一片虎符,三片合一,才有权利调兵遣将!”这朝堂之事,越是深入进去,越是发现这汝阳王爷的权利和威信不可小视,心中隐隐不安。

“子非,你在朝堂之上锋芒太露,皇上又对你宠爱又加,如此一来,最容易招人妒忌生恨,你自己小心些!”他关切叮嘱道,想了想,又正色说道:“那个轩辕小王爷轩辕康,不若他父王一般平和谦逊,行事有些偏激…你也要务必小心才是!”

“那个坏胚子,我会想办法收拾他的!”慕容襄恨恨说道,想起他昨日对着自己搂搂抱抱,心中就是一肚子火气!

“这个小王爷聪明过人,就是生平好色,尤其喜好男色,府中娈童甚多,据说手段极其残暴,你这般容貌身姿,更要多加小心,平日出门切莫离开你那莫侍卫的视线,见了这小王爷尽量远远避开!”冷君毅又慎重补充道。

慕容襄面上一红,低头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这般龌龊之人,我自当不予理会!”

冷君毅想着那轩辕康平日里的各种传闻,仍是放心不下,还想多说几句,忽然看到他脸上浮现的红晕,清艳动人,娇羞动人,不觉呼吸急促,心中狂跳,想说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好半天,才恍惚想到,自己总是提醒子非防备他人,其实自己心里又何尝坦荡无邪呢?这一直紧握的双拳,就是在生生抑制自己,绝不能趁这独处的机会,一偿与他亲热的夙愿!

“君毅,我们回去吧!”柔嫩的小手伸了过来,拉住他厚实的大手,惹得他顿时粗气连连,一想到又要抱起少年,刚刚平复下去的遐思又瞬间冒出。

他叹了口气,早些年一直驻守边关,回了京城有整日忙于军务,都没有时间考虑终身大事,也许真是太寂寞了,还是给自己找个女人吧,免得终日胡思乱想,这情感取向都快要剑走偏锋,伦理不符了!

“好,我们这就下山!”他冷着一张脸,也不敢看她,躬身下去,一把将她如来时一般打横抱起,使出轻身功夫,朝来路小心行去。

慕容襄不疑有他,仍是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环绕之际,无意触及他的脸颊,惹得他身上一阵轻颤,不由得在心里低低诅咒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仍是那般有力而轻柔。

身上裹着有他暖暖体温的外衫,腰间腿际被他粗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面上是他呼出的热乎乎的气息,耳边还传来他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慕容襄先是害羞,而后强自镇定,到了后来,一路颠簸,困意上涌,眼皮垂下,竟是在他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只苦了冷君毅,抱着他,行走于崎岖山路,又要小心足下,又要担心怀中之人,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满足!

怀抱着这羸弱少年,竟然有万金不换的感觉!

抱着他,仿佛就是抱住了世间一切!

“子非?子非?”走到马前,他轻声呼唤着怀中的少年,少年嘤咛一声,仍是不醒,那黛眉蹙起,卷长如扇的睫毛有一丝轻微的颤动,挺秀的鼻梁下,粉润柔软的唇瓣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天哪!真是天大的诱惑!

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没想到这身心唯一一次最为强烈的燥热与悸动,却是源自这样一位绝色少年!

冷君毅苦笑着,拼命回忆着方才在慕容府外少年全然信任的目光,不敢再看那柔美的睡颜,又思及清晨山边寒意,纵是心中不忍,也只得继续唤道:“子非!子非!快醒来,当心着凉!”

唤了好一阵,才见少年幽幽转醒,揉了揉眼睛,朝他无辜笑笑:“我好困,方才睡着了。你喊了我很久吧?”

慕容襄疑惑看看眼前男子,咦,他的脸怎么微微发红啊?也难怪,自己再是廋弱,毕竟还抱着走了那么远的陡峭山路,真是辛苦他了!

冷君毅没有说话,直接将她放在马上,自己翻身上去,坐在她的身后,双手仍是象来时那般环绕住她的身子,朝来路飞驰而去。

男子的心思,渐渐凌乱…

听着马蹄声声,两旁的山野精致不断从眼前掠过,与他相反,她的心里却是渐渐平和下来。

这回贸然深夜出府,走时也是交代得含含糊糊,家里众人也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就算是在前世,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出门,也是于理不符的!何况是这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

回去应该挨骂了吧?师父、吕伯伯、小绿…多半都要责怪自己!

还有若尘,怎么跟他说这一夜未归之事?原本自己也是说与冷君毅出去说会话就回府的!想起出门那一瞬间,他那复杂莫名的眼神,心里竟隐隐有些愧疚…

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子非,到了!”正想得出神,耳边传来冷君毅的声音。

有些神情恍惚地被他抱下了马,懵懵朝府中走去,刚刚才天亮,还可以补下眠,那辰时去吏部署事,应该赶得及。

“子非,上次的赌约,我还欠你一个愿望,没忘记吧?”背后又响起那雄浑的嗓音。

愿望?是了,不止是他,还有丞相萧恒!

慕容襄回头笑道:“怎么会忘,一直记着呢!等我想好了,再去向你讨要!”

也不去细看他的表情,三步变作两步,急急推开那虚掩的大门,大步迈了进去。

“公子!”毫不意外的,那个青色身影直直站在门后,见她回来,赶紧迎上。

“若尘?在等我吗?”问得有些心虚,不是等她,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夜不见,他看起来竟是憔悴如斯,那下巴上一圈青色胡茬,平添几分沧桑与无奈。

“早膳已经摆好了,公子趁热先吃一点,再回屋歇息下,马车已经备好了,今日是直接去吏部,我等下提前去叫公子。”他的语气仍是那般谦恭,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走吧,我们一起去吃!”慕容襄知道她不在,他一定不会独自进食,索性牵了他的大手,朝堂屋走去:“时辰不多,我等下随便梳洗下,换身衣服便是,这署事迟到总是不好!”

一进屋子,就听得吕征的声音:“子非娃儿,昨夜跑到哪里玩耍去了?一夜未归,你当我们两个老头子不敢管你么?”

慕容襄放开莫若尘的手,老老实实走上前去,朝那一脸严肃的两人深深一躬,抱拳说道:“师父,吕伯伯,子非错了,让大家担心,下回不敢了!”

“好啦!”秦浪走过来,将她扶起来,温言说道:“跑到哪里吹风去了?是和那冷将军吗?这小手冻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