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想好怎么处置我了?”还是他先开口挑起话题,把餐具收到洗碗机里,又给她续上半杯咖啡,“说来听听。”

  吧椅有点高,她坐着双腿只能凌空,够不着地面。对面的人倒是气定神闲,长腿几乎伸到她脚边。她索性起身站着,双手放在吧台边缘,下意识地又去抚摸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摸了一个空,才想起昨天戒指被她摘下来丢衣柜抽屉里了。

  “我们的事……能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握紧自己的手,放软语气道,“我已经订婚了。”

  岳凌霆给自己也续上咖啡,头也不抬:“订婚怎么了?你结了婚再离婚我也不介意。”

  一上来话题就被他带歪了。何岚氲忍着脾气纠正回来:“可是我介意。”

  他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嘴角轻轻一撇:“你们已经分手了,你现在是自由的,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她立刻否认:“没有,谁说的?”暂时分开冷静一下只是她和穆辽远的秘密约定,对外他们还是未婚夫妻。再说只是“暂时”而已,并不等于下了定论。

  “昨天晚上,你自己说的。”

  她好像……确实醉得神志不清,跟他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她一时语塞,强辩道:“我只是……跟他闹别扭,情绪不太好而已。情侣之间吵架闹一闹,不是很正常吗?我们俩在一起这么多年,分手不知道闹过多少回了,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岳凌霆忽然笑了一声:“岚氲,你有没有注意过自己说话有一个特点。”

  何岚氲一怔:“什么?”

  “你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对于你笃定确信的东西,你都是用陈述句,不容别人质疑。”他侧过头看着她,“但如果你自己也没有把握,又不希望被质疑,你就喜欢用反问句,先声夺人。”

  他总是能轻轻巧巧地戳中她的痛脚,让她恼羞成怒。

  岳凌霆越过吧台,倾身靠近她:“难道你还想挽回他吗?”

  原本她以为隔着一张桌面是非常安全的谈判距离,但这点宽度对他的身形来说好像根本够不成阻碍,随随便便就能探到这边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板着脸说:“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不劳您费心。”

  他收敛起笑意,看着她问:“你还爱他吗?”

  “当然。”

  “不要这么着急回答,好好想一想。”

  何岚氲毫不迟疑地说:“再想一百遍也是这个答案。”

  他的脸色沉下去,抿起嘴角:“不是每个人男人都像我一样,对这种事不在意的。”

  她却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既然你不在意,我也喝多了,这件事深究起来我们两个都有责任,不如各退一步,互不追究,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不好。”他双手撑在台面上,几乎要整个人越过来,“你怎么能在跟我……之后,还想回去找他?”

  何岚氲被他逼得又退了一步,违心地说:“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早就见得多了,夜晚各取所需,天明一拍两散,别说得好像睡了一觉就一定要怎么样似的。”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忽地轻蔑一笑:“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昨天晚上你说……”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你是第一次。”

  “胡说!”她立刻反驳,眼神却飘开了,“你那么有经验,是不是第一次还判断不出来吗?”

  “不是那种第一次。”他缓缓道。

  混沌的记忆片段慢慢涌入脑海。她确实说过这话,而且是用……娇怯羞涩的语气。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的脸渐渐涨红了,不仅仅因为羞恼,更因为难堪的隐私被人看破知晓,尤其是面前这个她最不希望他知道的人。

  “岳凌霆!你到底想怎么样?”她的脸色由红转白,“你又没有损失,何必逼人太甚纠缠不休?”

  “谁说我没有损失?”

  何岚氲被他呛得语气一滞。真论起来,确实是她占了他的便宜。“好吧,损失我可以弥补,但这跟……”

  “何岚氲,”他开口打断她,这也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

  他的眸色漆黑,沉沉地盯着她。

  “我的损失,你弥补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埋的彩蛋居然没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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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何岚氲回自己房间简单收拾了几件东西,驱车离开曙风屿。

  她沿着高速漫无目的地朝南开,开出去四五百公里,黄昏前抵达临近的另一座海滨城市。高速路边竖着海边度假村的广告牌,她觉得景色不错,就循着指示路标开过去,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住了五天。

  工作日她也没有请假,因为现在她的直系上司是岳凌霆,请假就意味着必须通过他。

  如果这样一直旷工下去,是不是就可以直接被开除,不用回去了?对与他再见面的恐惧退避,居然强烈到了罔顾职业道德的程度。

  旷工到第四天,有人等不及了。何岚氲的工作邮箱收到一封重要邮件,直接推送到她手机上来。她平时整日都呆在办公楼和实验室,跟同事们交流也很少,手机反而不太做工作之用。

  邮件是隔壁组的组长孙教授发来的。

  孙教授原先在学校教过书,大伙儿就这么玩笑地称呼他。他在学校里职称升不上去,郁郁不得志,索性跳到企业来捞金。算起来他是何岚氲的前辈,两个人研究的方向也有些接近,何岚氲跳槽到曙风屿,挖她的猎头就是从孙教授那里得来的信息。孙教授对她倒还挺热络,但何岚氲反应冷淡——孙教授到底不是小江,不好糊弄,她不想让任何专业人士插手她的项目。

  孙教授的邮件说,上头突然通知他下周去国外出差,给兄弟公司做技术支持,时间紧迫归期未知。他手底下有十几个组员,想请何岚氲做他的backup,暂代处理一下组内事务。

  何岚氲想了想,回复说她正在外地休假,请他另找合适的人选。

  她关掉和工作有关的邮箱、通讯工具,把手机和门卡揣在兜里,戴上帽子出门去海滩上散步。

  这几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好。她对睡眠环境很挑剔,酒店的床品不合她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勉强睡着了,烦扰芜杂的梦境又纷至沓来。

  她不断地梦到岳凌霆,各种各样的情境和装束,有时有背景铺垫,有时没有。他以不同的姿态入侵她的梦境,然后刺穿她。

  醒来后前因后果却又模糊了,只记得肌肤相触的滑腻、凌乱交缠的喘息,记得他总是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穿透虚无和现实,黯沉沉地盯着她。

  那天晚上他似乎也是如此,戴着面具,一言不发。她对他说:“你的声音也很像那个人,我很喜欢。”他却仍不肯开口,只是低头吻她,叫她无暇他顾。

  反而是白天在沙滩的躺椅上,她能短暂地睡个安稳觉。

  傍晚日头偏了西,气温也降了下来,凉风习习,正是一天中最舒爽的时刻。她找到沙滩上一处背阴地,树丛挡住了夕阳光线,三面合围,架起躺椅,独成一方小天地。沙滩上零星几个游客都去水边迎着夕阳奔跑了,没有人来打扰她。

  她把遮阳帽盖在脸上,只花了两三分钟就睡着了。

  睡是睡着了,却又做起不一样的梦来。

  这回的梦是剧情向的。她梦到自己在一个漆黑的牢狱里,头上蒙着布罩,手足被绑缚,耳畔有似近似远嘤嘤嗡嗡的哭泣声,脚边躺着奄奄一息垂死的伤患,血腥恶臭盈鼻。时间煎熬又漫长,不知日月昼夜,不知何地何方。

  身后有一个人,和她相背对拷在一起。她能觉出那是一个肩背比她宽阔高大很多的男人,体型消瘦。他在背后握住她的手,把不知藏在哪里的一点点食物和水塞到面罩下偷偷喂给她吃。两人的手被铁链绑在一起,身体扭曲到极限才能够得到,她能闻见镣铐勒破了他的皮肉,铁锈味中混杂了血腥气,但他一声都没吭。

  “你是谁?”她偏过头向后问。

  他的手指点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出声。她小心地咀嚼吞咽,以免引来其他人争夺哄抢。

  这个场景终结在漫天的火光和喧闹声中。她终于获救,绳索镣铐被砍断,蒙面布罩被揭开的瞬间,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梦里的何岚氲愣了一下。这次她梦见的居然是穆辽远。

  她还听到梦里自己的心声:他果然喜欢拯救落难的柔弱女子。

  她有显赫的家世,加上这次救命之恩,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他。但是他却不喜欢她,成婚后与她两处分居,鲜少碰面,没过多久他就在外面有了新欢。

  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她也出轨了。

  终于回到与之前无数个迷乱颠倒的梦境一样,痛楚而又愉悦,压抑而又释放,男人的黑发散在肩上,肢体放纵癫狂,声音却始终默不作响。

  直到他将手指轻轻点在她唇上。

  她浑身颤抖起来:“你是谁?”

  那双漆黑的眸子沉默地看着她,视线从虚无梦境穿透到现实,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

  何岚氲一下子惊醒了,遮阳帽从脸上掉落。面前确实有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光着上身穿一条牛仔裤,身材引人瞩目,逆光看不清脸。

  猛一眼还以为是岳凌霆,她背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蹭地从躺椅上坐起。待他走近,才发现是个路过的陌生沙滩帅哥。

  她松了口气,又觉得略有些失望,从躺椅上站起身准备离开,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这是五天来第一个找她的电话。她拿出手机一看,一串陌生又奇怪的跨境电话号码,系统都认不出来自哪个国家。

  她一边走一边接起电话,听筒里的声音被杂波干扰,细微又模糊,但她还是立刻辩认出来了。

  穆辽远居然主动给她打电话。

  “岚氲?”他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口吻,“你在上班吗?”

  “我在外面,不忙。”她回答,反应过来这是鲜国的国际长途,“你到那边了?打这个电话不要紧吗?”听说那里和境外交流的途径都是严密管控的。

  穆辽远笑了一声:“没有传说的那么夸张,这边的人对我们很热情,招待也很周到。我每天都打电话给爸妈的,他们也总担心我在这边有危险。”

  何岚氲问:“那我有事的话打这个电话能找到你吗?”

  “这是博物馆的对公电话,恐怕不行,还是我打给你吧。”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那你今天找我是……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