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尽量少出去,尤其是晚上七点以后,有些区域还有宵禁。”岳凌霆叮嘱道,自己却转身就提着公文包出去了。

  这个点出门,七点之前还来得及回来吗?她想问一声他行色匆匆要去干什么,没有问得出口。

  落地之后,再无瓜葛,他现在只是她的老板而已。

  不过这个点大多数人应该都下班了。何岚氲没有直接回房间,转道去了一趟四号楼。

  四号楼的前台有两名服务员,比其他楼多一名。起身迎接的服务员年轻貌美、面带微笑,符合这家招待所的一贯风格。

  但另一位就有些特别了。她年约三十余岁,相貌远称不上漂亮,身材健壮,坐在柜台后面,眼神凌厉地盯着门外,手里握着一只对讲机。虽然她也穿了服务员的制服,但上衣太紧不合身,她显然也不习惯穿这种小西装和短裙,姿势非常拘束。

  何岚氲觉得这个女人不像宾馆服务员,而应该是从事警卫保安之类的工作。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他们这里一向如此?

  她走上前去,用英语问服务员:“请问这栋楼是不是住了一位穆辽远先生?从中国来的,历史学家,国博的访客。”

  服务员的脸色明显一怔,略显紧张,回头去看坐着的中年女人。

  女人面色沉凝,用鲜卑语说:“问问他们什么关系。”

  服务员转回来,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何岚氲本来想说“未婚夫妻”,但想到自己和岳凌霆在机场被误认备注了,保不准会惹出什么麻烦,改口说:“我们是中学同学,我正好也到这边出差,听说他住在这里,想上门拜访一下。”

  服务员又回头去看中年女人,后者对她点了一下头。

  服务员转过来说:“我先打电话确认一下。”她拨了一个号码,静等了一会儿,似乎无人接听,挂掉对何岚氲说:“抱歉,穆先生现在不在房间里。”

  何岚氲问:“那可以告诉我房间号和分机号码吗?我晚点打给他。”

  服务员每句话都要回头去请示中年女人,这回后者微微摇头。“对不起,在没有得到穆先生本人确认之前,我不能把他的信息告诉您。”

  何岚氲没有坚持,说:“那好吧,等他回来了我再过来找他,谢谢。”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见柜台里的中年女人接通对讲机说:“盯住刚刚出门那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要的粗长君!

  男主也拉出来遛遛,“这章男主没出场”这种评论会让订阅狂掉你们滋导吗……[含泪围笑]

第38章

  何岚氲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监视了。

  不过他们的监视不算严苛,既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 也没有派人专门盯着, 只是她在院子里会时不时被警卫注目, 每次出入住宿楼, 前台服务员都会询问她的行程,然后电话报备给上峰。

  她唯一不解的是, 为什么她去找了一趟穆辽远, 就受到这种额外照顾。晚上她也低调行事, 没有再去找他。

  她想去问问岳凌霆,他精通鲜卑语,跟这边的关系也密切, 或许他能打听到些消息。但是她在床上睁眼一直躺到过了零点,也没有听见隔壁房间有人回来的动静。

  她本来就惮于和他见面,那就算了。

  第二天早上, 她接到服务员转进来的外线电话, 一位姓哈的年轻人说八点钟会到招待所门口来接她去博物馆。

  起床后到出门前这段时间,她仔细辨别了一下, 没有听到隔壁有任何声音。

  难道他一晚上没回来, 还是很早就出去了?她晚上睡得不好, 醒了好几次, 如果他早起洗漱, 她应该会醒的。抑或是招待所的贵宾客房隔音太好了?

  何岚氲觉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收拾完毕下楼去餐厅吃了早饭,按时到大门口等待。

  来接她的年轻人名叫哈维, 鲜卑语和中文都很流利,非常爱笑,自我介绍说:“我是岳先生的助手兼翻译,也是这次基金会和国博合作的联络人,所有相关事宜不论巨细都可以找我——就是我一个人管所有杂事儿的意思。”

  何岚氲和他握手寒暄。原来岳凌霆还有助手,她以为真像他说的那样,是他亲自负责的。那他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飞过来?

  ——算了这种愚蠢的问题以后都不要再问了。

  哈维请她到门外路边上车。何岚氲问:“不等……岳先生吗?”

  哈维说:“岳先生今天比较忙,不去国博了,又怕元主任说话您听不懂,所以派我过来接您。我跟这边的人还算熟,您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我说。”

  他确实和本地人关系不错,昨天那个盘问了她半天的门卫,今天一句话没说就放他们出去了,跟哈维有说有笑。

  何岚氲问他:“你是鲜卑族吗?”名字和外貌都不太像,但也不像汉族人。

  “我是乌桓人。”哈维一边开车一边说,“周边的几个国家,我都去过;他们的语言,我也都会说。十二岁我就翻过兴安岭到鲜国来了,转了三个月才回去。”

  何岚氲讶道:“那不是……”如果被发现应该很严重吧?

  哈维知道她要说什么,露齿一笑:“其实这里的普通人都很好的。我那时候小,身上没有钱,都是靠别人收留,没人去举报我。古时候我们那里一度是鲜卑的领土,所以他们都把我当朋友看。就算我是外国人,我又没做不好的事情,后来我还带了好多他们没有的东西回去……”

  说到这里他嘿嘿一笑:“这不叫走|私,那时候他们没有开放贸易嘛,好多物资真的很匮乏的!现在逐渐有了合法的交流渠道,我不就跟着岳先生做正经买卖了嘛……”

  何岚氲会心一笑。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交游甚广、三教九流都吃得开的年轻人。

  她想起他话里前后的一些线索:“岳先生今天不去国博,是还有别的业务要忙吗?我以为他在这边就这一个合作项目。”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办事的地方,不把上上下下全打通了,怎么可能凭空跟你合作呢?”哈维对她露出一个别有蕴意的笑容,“您不用这么客气,岳先生特地关照过我,要我好好招待您。”

  何岚氲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略感尴尬,止住话头去看窗外。

  别人口中的岳凌霆,让她觉得遥远又陌生。她想象他长袖善舞精明商人的形象,脑海里却浮现出他说“被包养的感觉真不错”时没皮没脸的样子。

  不多时就到了博物馆大门口,这回有哈维带路,警卫稍作盘查就放他们的车开进去了。何岚氲看到外国游客依然被谢绝在外,地下室台阶的警戒线还没撤,问:“这边一直管得这么严吗?”

  哈维正在倒车,看着后视镜说:“没有,平时很正常,全国人民都可以免费来参观,也就最近出事了才变严的。”

  “出什么事了?”

  哈维停顿了一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文物失窃了吧。”

  他的语气并不诚恳。以他的人脉交际能力,不可能人在博物馆里,周围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既然人家不愿意说,何岚氲也不勉强。哈维带她走进博物馆办公楼,给她办了一张临时工作证,说:“本来请您过来是做技术支持的,现在馆里好多地方戒严,我们的交流项目也受到影响,暂时没法推进,要委屈您耽误些时日了。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先四处参观一下,这座博物馆馆藏非常丰富。”

  何岚氲说:“所以我名为出差,实际上是来旅游了?何乐而不为。”

  哈维又说:“三楼的多功能室辟给我们做临时办公室,我会给您安排一个工位,门上牌子写着‘澂笙基金会’的那间就是。”

  何岚氲闻言皱起眉:“你说基金会叫什么?”

  “澂笙,”哈维说,把工作人员刚打印好的工作证拿给她看,“这个字有点生僻,我也是第一次见。”

  工作证上用鲜卑文字和中文写着“澂笙基金会特聘专家何岚氲”等字样。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会和这两个字并列印在一张卡片上。穆辽远在机场时曾经提过这个基金会,当时她听完就忘了。

  呵,还真是痴情不渝呢,把前女友的照片放在怀表里随身携带还不够,连名下的基金会都要用她的名字命名。

  她把工作证拿在手里,不想往脖子上挂:“确实挺特别的。”

  “我觉得特别好听,”哈维有些自豪,“民国时候的人真会起名字。”

  何岚氲一怔:“民国?”

  “对呀,岳南榽老先生创立基金会时,用他的姨母贺澂笙女士的名字命名的。”

  岳南榽是岳孝贤的祖父,知名的爱国企业家,但是到岳孝贤父母这一代家道中落了,岳孝贤成年后才又东山再起。这些何岚氲当然有所耳闻,不过……

  “名字不是岳凌霆起的吗?”

  “怎么可能,”哈维笑道,“基金会创立的时候,恐怕岳孝贤先生都还没出生吧。”见她仍一脸狐疑,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份基金会的宣传资料给她。

  资料上详细介绍了贺澂笙女士的生平。她的父亲,也就是岳南榽的外祖父,是民国最早一批留洋归来的建筑家。贺澂笙原本也准备子承父业,但后来战争爆发,岳南榽的父母在战乱中身亡,她就改行去学医,救死扶伤。抗战时她协助丈夫慕剑晖从事地下工作,救助受伤的抗日志士,被日军抓捕杀害,慕剑晖也在战场上牺牲。总之是一位非常值得敬佩的女性,岳南榽幼年由她抚养,后来用她的名字命名了不少旗下产业,不过留存至今的只剩这支基金会了。

  何岚氲看着宣传页上的文字,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

  所以她没有猜错,老照片上叫澂笙的女人确实是岳凌霆的祖辈;她也没说错,这个人真的是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没有一句真话。

  可惜现在不能找他当面对质,把这张纸丢在他脸上。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工作证,无奈地套在脖子上,对哈维说:“你忙吧,我自己去博物馆里转转。这边有自助讲解器吗?”

  哈维回答:“没有这么高级的,只有人工讲解。最近不对外国人开放,我去问问英文讲解员在不在。”

  何岚氲心下一动,说:“不用了,英文讲解听起来也费劲。这次不是来了好多国内的历史学家吗,他们对这块应该很熟,要不我去请教一下?”

  哈维说:“历史所的老师们都去发掘现场了,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

  “什么现场?”

  “去年刚刚发现的一块墓葬群,在山里面,”哈维指了指北边顶着冰雪的高山,“离这儿有好几十公里呢。”

  他是岳凌霆的下属,何岚氲就没再问穆辽远的事,只说:“那我自己慢慢看英文说明吧。”

  她辞别哈维,走到博物馆大厅旁,正好看到一辆大巴车开进院子,停在大厅门前。车下陆续下来七八个中国人,她认出其中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穆辽远的导师吴教授。他毕业时和导师的合影一直挂在家里,每次去都会看见。

  这些中国人下车后自行站在一起,其后是国博的工作人员,没有看到穆辽远。

  她走过去正想打招呼,车上最末又下来几个人,穿着便装,但气质和这些搞学术的研究人员截然不同,更接近……四号楼前台的那个中年女人。

  何岚氲止住脚步,吴教授却看到她了,主动向她走过来:“小何,怎么是你呀!”

  吴教授亲切地握住她的手,回头对其他人说:“小何是我们合作单位的,以前就见过,没想到居然在这儿又碰上!”他侧身让开一点,露出何岚氲胸前的工作证。

  翻译悄悄对那几名便|衣说了几句话,他们没有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