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酒店的猴子玩偶带了回来,行李只有放证件手机的随身小包。“不是属猴吗,看到喜欢就买了。我爸呢?”

  “去跟老穆喝酒了。对了你知道伐,辽远去那个什么国家出差,一个多礼拜没消息了!老穆两口子急得饭都吃不下,也不知道找谁打听,你爸打电话给你还关机。”

  “不会有事的。”她实在没心情跟母亲说这个,“我先回房间睡觉了。”

  母亲跟在她后面絮叨:“你吃晚饭了没?冰箱里还有剩饭,我给你热一热,吃一点再睡吧?”

  “火车上吃过了。”

  母亲看到药袋子里露出的包装盒:“这是什么东西?你还吃安眠药?”

  “倒时差才吃的。”母亲的敏感多疑让她的紧张烦躁也跟着加剧,“我真的好累,让我先睡觉好吗?明天早上之前别叫我。”

  幸好验孕棒在安眠药下面,没被母亲看见,不然她不知道又要追着问多久。

  何岚氲躲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冲了个澡。洗澡前她拿出验孕棒,按照说明书上的指示用完,放在马桶水箱上。

  洗完她拿起来看了一眼,两道杠。

  什么意思?

  她对着说明书看了好几遍,混沌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阳性”的含义。以前这种医药说明书她从头看到尾都不需要十秒钟。

  怎么办?

  她站着想了好一会儿,脑袋里空空如也,只想睡觉。

  算了,睡醒了再想吧,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验孕棒也不一定准,明天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再说。

  母亲在外面敲卫生间玻璃门:“氲氲,你在里面干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没睡着吧?”

  何岚氲把验孕棒和包装盒用塑料袋包严实了揣在兜里,打开门走出来。

  母亲指指餐桌:“正好我熬了红枣桂圆莲子汤,还加了核桃,都是安神补脑帮助睡眠的。别吃安眠药,有副作用,在家里还不能好好睡啊。”

  何岚氲坐到餐桌旁喝汤,一边翻出安眠药的说明书,禁忌里果然写着妊娠期前三个月有致畸风险,幸好没着急吃。

  她把安眠药扔到一边,一大碗甜汤全喝了。

  躺在床上时,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肚子,扁扁的,这几天没吃好没睡好还瘦了。

  不准吧?明天得去医院再查查,测个定量HCG。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她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喏!你们要的男主啃树皮!

第51章

  何岚氲骤然在梦境里“睁”开双眼时,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昏茫的白色。

  夜晚光线很暗,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 听到耳边山风呼啸, 低头见鹅毛般的雪片横穿过自己虚无的身躯, 才慢慢认出这是在雪山上。

  雪山的轮廓有些熟悉,与九百年后白天日光下屹立的形状渐渐重合, 山腰上却是平滑的, 没有地震撕开的大裂缝。

  她并不会觉得冷, 但是眼前的漫天风雪和耳边的凛冽北风让她仿佛也通感到了寒意,忍不住瑟缩起肩。往山下看去,冰雪铺展不见尽头, 也许把整个草原都覆盖了。

  远处的山谷里有一点零星火光。她朝着光亮处走去,积雪和寒风虽然不能阻挡她,但这一路也走得艰辛漫长。

  走到近处才发现火光是大堆的篝火, 燃起数米之高。山谷背面凹进去一片洞穴, 这里不但没有风雪,还架起数座高炉, 炉膛里炭薪烧得正旺, 仆役们忙碌穿梭来来去去。

  一边是寒冰, 一边是熔炉, 冷与热的交汇对比格外鲜明热烈。

  “你来了。”

  耳熟的声音从左侧高台上传来。何岚氲定睛去看, 才认出高台上身穿黑袍、头戴羽冠的人是贺兰韫。黑袍正是之前挂在她房间里的那件,绣着日月山川、鸟兽虫鱼,头冠则饰以羽毛、贝壳、金属和宝石。

  何岚氲第一次见她盛装的模样, 一张素白的脸被帽檐两侧垂下的黑缨挡住大半,只露出眼睛和鼻梁。她的两边眼角各画了一条暗绿色的兽尾图腾,这让她原本美丽的双眼显得阴森而诡异。

  “你也失败了。”贺兰韫从高台上移步走下来,用平淡的口吻陈述。

  何岚氲问:“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能感应到你失败时那种……被摧毁击垮的痛苦。”贺兰韫走到她面前,笑容轻蔑冷淡,“所以,你的办法也行不通了。不能生,不能死,也不能不生不死,好像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呢,到底要怎样才能打破它?”

  何岚氲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如果这个循环一定要一个人率先退出来打破,那就从我开始吧。

  她没有心思管绿夭了,把现代发生的事向贺兰韫叙述了一遍,说:“现在辽远被……类似于你们这边皇帝的人抓去,他可能会被终身囚禁,也可能会被处死。不管绿夭是生还是死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现在这样,就不会有人觊觎她长生不老,辽远也不会有事。”

  “无所谓?”贺兰韫微微偏过头,沉重的祭司冠让她又摆正姿势,“那个女人活下去或者死了,下辈子他们俩可就要再续前缘在一块儿了。你为了救他,这都不在乎了吗?”

  “那……总比他没命强吧。”

  贺兰韫撤回前倾的上身,挺直脊背:“如果他不属于我,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

  何岚氲试图说服她:“反正你这一世已经拆散他们了,就当我自愿放弃的,你把绿夭弄出来,要杀要剐随便你,你把她烧成灰都行,好不好?”

  贺兰韫眯起眼:“你真让我失望。”

  “就算我狠心不管辽远的死活,绿夭已经解冻苏醒了,她会像正常人一样衰老死亡,最多慢一点而已。到了我后面的下一世,他们仍然会在一起,对你来说早一世晚一世有什么区别呢?你不还是没能改变最终结果吗?”

  “对,所以我不用你的方法了。”贺兰韫恢复了她最初的骄矜和高傲,“我要按我的路来走。”

  何岚氲问:“你有什么办法?”

  贺兰韫没有回答,转身向另一侧的冰洞走去。

  何岚氲跟在她身后。到了冰洞门口,两名侍立的奴仆给贺兰韫披上御寒的毛皮大氅。

  何岚氲注意到她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雷霆呢?”

  这个名字让贺兰韫素白的面容结成冰霜,她咬牙忿然道:“死了!”

  何岚氲心头一落:“你把他杀了?!”

  “他对我做出那样的事,难道不该死吗?”贺兰韫停住脚步,她的肩膀微微发抖,怒气难遏,“我是大祭司!如果被人知道……”她压低了声音,及时止住。

  何岚氲好不容易稍稍理顺的思绪又被打乱了。从现代人的角度来说,打破藩篱束缚、追求爱情当然是没错的,但这是森严残酷的半奴隶制半封建社会,任何触犯规则教条的行为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雷霆来自原始丛林,他听不见、不会说话,对阶级社会缺乏理解,心性和情感自由不受拘束,他当然也没错。

  所以错的还是她那天晚上因为一时私心没有上去叫醒贺兰韫、及时阻止他们吗?

  没有贺兰韫和雷霆,就没有何岚氲和岳凌霆。

  但是如果贺兰韫毫不留情把雷霆杀了,他为什么还要一世又一世地追寻她,难道不该恨她吗?

  脑中忽然冒出一线灵光,何岚氲追上去,盯着贺兰韫说:“你没有杀他,对不对?”

  贺兰韫脸上的怒意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转过脸避开她的目光。

  “你下不了手,是吗?他人呢?”

  贺兰韫看着侧面的冰壁,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强硬:“不知道,往后他跟我再没有关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她一定下了重手怒责惩罚他,但是最后关头还是狠不下心,于是将他驱逐离开自己身边,任他自生自灭。她真是矛盾,明明不信天不信命,碰到自己无法决断的事,却又寄托于天命裁决。

  何岚氲低头望着她祭司袍上的图腾纹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贺兰韫转回来,理了理微乱的衣角,继续举步前行:“该怎样还是怎样,我不说谁会知道?”

  换而言之,她相信雷霆即使不死,也不会出卖她。

  她是这个世界规则的制定者和既得利益者,也是反叛和破坏者。她早就不遵从他们的规则,蔑视他们的神祗,上任后照样饮酒,视它们若无物。她只信命运和前路都在自己手里。

  何岚氲与她并排而行:“你对他……”

  “没有。”贺兰韫知道她要问什么,提前打断否决。

  ——你还爱他吗?

  ——当然。

  有或没有,当不当然,当事人自己或许反而没有局外人看得清楚。

  何岚氲不再说话,跟着贺兰韫走向冰洞分岔的深处。贺兰韫裹紧大氅,兜帽护住头部,空气中的白雾也逐渐消失,看得出温度已经非常低了。

  冰洞的尽头是一处圆顶石窟,堆满从亥阗罅隙里挖上来的万年坚冰,围拱着中央半透明的冰棺。棺中女子一袭绿衣,面目鲜活如生,没有结晶迹象,只是身上脸上贴满了漆黑的符咒。

  何岚氲问:“你怎么又把她弄上来了?”

  以现在的技术只能自然解冻,绿夭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贺兰韫把她弄回来干什么?

  贺兰韫似乎只是带她来参观一下冰冻的绿夭,看完又回头走进另一条岔路。她边走边说:“以前你教过我,你们那边有一门学科叫逻辑,用数字一和零代表是和否。”

  冰洞的温度逐渐回升,甚至开始消融,露出岩壁和碎石。

  “世上的事物是不是只有对和错、是和否?在我们习以为常的认知之外,其实还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就连这么明确的数字,除了零和一,还有半个,有三分之一,有负数,甚至还有‘空’和‘非数字’状态。”

  冰的对面是火,是高温燃烧的熔炉,金属在这里化成鲜艳炽热的液体,流进陶土模具,再凝固成厚重坚实的巨型容器。

  “生死也是如此,除了生、死、不生也不死,其实还有另一种状态的。”贺兰韫停住脚步,从高耸的台阶上向下俯视睥睨,“用佛教的话来说你可能更熟悉,不妨称之为——永不超生。”

  一尊丈余见方的青铜方匣在她们脚下的石坑中熔铸成形,顶盖高悬在上空,只等它准备盛装的内容物放进来,盖子落下,在四周掩蔽缝隙的模具中灌入青铜熔浆,这个巨大的金属匣子就会彻底密封。

  那是一座巨型“塔布特”,是贺兰韫为绿夭准备的“锁魂棺”。她不再相信人力,也不相信未来世界的技术,她要用她掌握的禁忌巫术,将绿夭的身体和灵魂永远锁在这具金属棺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塔布特:(强势抢镜)你们以为我只是随便打个酱油吗?最近提都不提人家了!我的戏份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