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岚氲抓住他的手臂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裙子的女孩?十五六岁,个子小小的,怀里抱只黑猫?”

  保安皱眉道:“今天是婚宴,怎么会有人穿黑衣服,还抱个猫?您还是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您会从三楼下来吧。”

  另一名保安插嘴:“确实有这么个人,是岳先生的继女。她一直这副打扮,今天自己妈结婚也不换身喜庆的衣服……”

  何岚氲转过去抓住他:“你见到她了吗?在哪儿?快告诉我!”

  保安被她癫狂的架势吓了一跳:“没看见,好像就婚礼前露了一下脸……”

  先前那名严厉的保安发现她手里的相框,上来拉开她问:“请问这是您自己带来的物品,还是从哪间屋子里拿出来的?”

  何岚氲低下头看手里的相框,里面是一张……风景照。

  海浪、沙滩、夕阳、晚风,原本在海边漫步的人……不见了。

  她惊恐地四下环顾,却不知该去那里寻找。

  “我从三楼的书房拿的,里面有人……有个很重要的人……”她语无伦次地说,想再回三楼,被保安拦住:“对不起,三楼以上不对宾客开放。”

  “求求你们,让我上去……那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人……”她抓住两名保安的胳膊推搡,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引得楼下的客人们纷纷抬头观望。

  保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束手无策,只能劝道:“您别这样,冷静一点……”

  他从未碰到过这种撒泼胡闹的客人,底下宾客的注视更让他手足无措,正焦头烂额不知怎么办好,有人从楼上走下来,淡声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字数又超了,估计今天写不完,先更个短小君吧。

第57章

  保安如同见到了救星:“岳先生!这位小姐擅闯三楼,还拿了楼上书房的东西, 不听劝阻……”

  来人示意他们放开她。

  何岚氲哭得妆都花了, 把相框紧紧抱在怀里。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看到去往三楼的楼梯上站着一个有点面熟的年轻男人。

  “我是岳凌宙。”他看了一眼她怀里抱住不放的风景照相框, 仿佛初次见面就知道她是谁,“你跟我来吧。”

  何岚氲跟着他回到三楼书房门口。门没有上锁, 岳凌宙轻轻一拧就开了, 推门而入。

  书房里还是她刚才所见的那副陈设, 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忽然越过岳凌宙,扑过去仔细看墙上的照片。

  照片还是那些,但与她手里的相框一样, 画面里的某个人……全都不见了,仿佛有人用图画工具把他抹掉了似的。

  她回过头盯着岳凌宙,眼神慌乱不知所措:“刚才不是这样的, 明明……明明都有他……”她指着他十岁生日那张合影边上的气球, “这里,这里应该还有一个人的, 你记得吗?”

  “我知道。”岳凌宙平静地看着她说,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爸爸让我叫他瞿叔叔;后来, 他又成了我哥哥。”

  何岚氲咬紧下唇, 止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那些都是真的,不是她虚无空幻的臆想,世上除了她以外, 还有另一个人也记得他。

  “在我认识他的二十多年里,他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不过大哥说从生理机能来看,他有变老一两岁。”岳凌宙接着说,“他体内的突变基因只是让他的衰老速度远低于一般人,但也会慢慢衰老,大概是正常人的20-100倍。不仅是我,我父亲、曾祖父,见到的他也一直都是二三十岁的模样。”

  “所以每隔十几二十年,他的外貌和名义上的年龄相差太多,就必须变换一次身份。他用过很多名字,但万变不离其宗,每个都包含‘霆’字,我猜这是他最初的真名吧。”

  脑海里那些细微断续的灵光线索终于全部连接起来,串成一条完整的因果脉络。

  他是扶余王族后代,从小被密林中的古猿捡去养大,以长寿树的叶果为食,四十岁外貌犹如少年;

  她带去阿莫西林给他治肺炎,贺兰韫说他差点死了,现代的岳凌霆也对青霉素类抗生素过敏;

  贺兰韫问她,如果别人被她的针剂扎了会怎么样,熬过昏迷高烧是不是就没事了,那时她自己并无症状;

  他与心爱的姑娘有了一夜露水情缘,贺兰韫怒而将他鞭笞驱逐,他背上遍布鞭伤,愈合后成了纵横交错的网状疤痕,他说那是初恋女友所为;

  他的细胞更新速度比常人低得多,所以伤口总是好得很慢;

  梦境和现实一次次轮回转世,她、穆辽远和吕瑶全都改变了模样,只有他的容貌始终未变;

  她带给他治伤的片状药膏,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记得,定制了一模一样的包装随时带在身边。

  他甚至亲口告诉过她:我没有上辈子,我只有你。

  她有过那么多的机会认出他、想起他,但是她都粗心忽略了。她视澂笙为情敌,却觉得她容貌亲切无法讨厌;澂笙先跟父亲学建筑,后改行学医,是她给了贺兰韫高台图纸;他说澂笙是他的前女友,第一个为他做手术、让他拥有听觉的人;梦里她又经历了一遍他们相识的经过,舞会初见、热恋同居、为慕剑晖而分手、直至最后被害身亡,她却以为那只是现实的错乱映射而已。

  她抬头又看了一遍墙上的照片,再看向岳凌宙:“这些照片……为什么……刚才我明明看见……”

  “你看到的,是一个已经消亡的空间。”岳凌宙的语气平淡而冷静,既没有指责,也不带怜悯,“至于为什么会消亡,你应该已经明白了,是吗?”

  她当然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

  她亲眼看着雷霆死在贺兰韫怀里,之后的九百多年,一世又一世的同一个人,自然也不复存在。

  他居然还对她说,有过八个半前女友,其中一个暗恋未遂,只能算半个。

  没有上辈子,只有你。

  我不是你命中注定的爱人,没有生生世世不尽的缘分。每一次看似注定的相遇羁绊,都是我自己苦苦追寻强求来的。

  她对穆辽远如此,岳凌霆对她也是如此。

  是她亲手将他们的过去和未来摧毁,如果不是她执着于穆辽远,如果不是她非要改变过去,如果她没有开那一枪,如果贺兰韫蛊惑她“万一有用”时她没有动摇,如果她没让贺兰韫回去救沐漻渊……

  但凡任何一个环节她稍稍退让改了主意,他都不会死。他的命那么硬,生下来就被母亲抛弃、扔在雷雨天的树下、弃在丛林中任野兽叼食、被猿猴捡去在森林中长大、卷入权力旋涡国破家亡、两度受重伤感染垂危、过敏和药物反应高烧休克,乃至后来九百年的风风雨雨人世沧桑,他都安然挺过来了,为什么就因为那一丁点的巧合,那把剑就正好刺中了他的心口?

  母亲说,坏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

  那是对她的惩罚,惩罚她贪得无厌、自私恶毒、不知悔改,给了那么多提示和机会都不知道反省珍惜,生生错过。

  甚至更早的时候,在她和他重逢之前、决定冰冻绿夭的前一晚,那个被她唾弃鄙夷的矫情版何岚氲,她早已看透并想清楚一切,她打电话给穆辽远道歉忏悔,她决定第二天就去见岳凌霆,向他坦陈心意,抓住属于他们的缘分,不再让悲剧重复上演。

  但是一觉醒来,她被这个偏狭固执、心底流淌着冷酷黑暗的何岚氲取代了。

  被蒙蔽了双眼的明明是自己,却还去嘲笑一腔赤诚直面内心的人幼稚天真。

  她举起手中只剩风景的海岸照片,十二岁那年在海边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和爸妈走散了,抱着小猴子独自站在沙滩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么多人都是灰暗黑白的背景,只有他是彩色的、鲜活的,踏着九百年的斑斓记忆向她走来。

  她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仰起头说:“我以前见过你。”

  不是疑问,是笃定的陈述句。

  “是啊,我一直再找你。”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笑容和煦,“不过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找到,你还这么小。”

  他谨守着成年人和小女孩的界限,没有再对她说起任何与此相关的话题,最过分的要求也不过是让她叫自己哥哥,还被她拒绝了。

  一路上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途中经过美丽的城镇或野外,他就停下来,一大一小结伴去游玩。

  “这座山,我以前来过。”她像个大人似的说。

  他在一边含笑不语。如果时间足够,他也许会带着她把他们从前去过的地方通通走一遍。

  但是走失太久,爸妈该着急了。他把她送到家门口小区楼下,药店阿姨惊喜地大喊:“是氲氲欸!氲氲自己回来了!快去通知老何媳妇,别躲在家里哭了!”

  爸妈在阳台上听到街坊邻居呼喊,喜极而泣,从楼上冲下来迎接她。

  “我要走了。”他蹲下来帮她理了理压皱的裙子。

  “你不见我爸爸妈妈吗?”

  “以后……等你长大了,有机会再见吧。”

  他笑着说,笑容里有对十余年后重逢的期盼。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不要忘了我。”

  一转眼,青春期的荷尔蒙倏然而至,她遇见了穆辽远,那一丝前世的模糊记忆便彻底化作不甘的执念,将另一份微弱的情感萌芽扑灭覆盖。

  何岚氲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绞痛,扶着书桌弯下腰,一手按住肚子。

  岳凌宙问:“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弯腰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冲进斜对面玻璃门卫生间里。迟到了十多天的生理期汹涌而至。

  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不曾存在过。

  包括那颗在她身体里着床、生根、发芽的受精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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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故事的结尾,六月的最后一天,她终于爱上了他。

  一个九百年前就已经死去的古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错别字作话怎么不见了。

  还有三四章结尾,该作者所有BE文都会在文案提前标明,没说就是默认不BE,作者求生欲很强烈。

第5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