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回京我倒是去看了珠儿,他的文章写得不错,将来一定会有大造化的。”林如海让贾敏坐在自己身边来,“不过我也听说了,这小半年里他都病了两三回了,我跟存周兄说过了,叫他别给珠儿太大压力,也将你包好的药材都交给他身边的嬷嬷了,这回你就不必担心了。”叫林如海说,那是民窑里烧出个官窑来,贾家看着一派享乐不思长进的模样,却不想有个这样长进的子弟。

“希望如此吧。”贾敏道,“那位客人有什么饮食上的忌讳吗?告诉我我也好叫厨房的人注意点。”

“并无什么避忌的地方,你看着拟个菜单就是了。”林如海闪烁了一下眼神,“他是我在京中认识的贵人,这回来扬州也是办点私事的,所以也不想过于张扬。”

“原是这样。”贾敏记着前世似乎也是有这样的一位客人,不过是来扬州置办家宅的,在府里住了一晚便离开了。于是不再过问,只叫来林嬷嬷,让人派几个奴仆将南边的宜兰园给打扫干净,换上新的床褥被单,又拨了人手去伺候着。

扬州不像京城,绿色的果蔬还是不少的,庄子上的暖房正巧晋上了新鲜的黄瓜跟香椿,为了招待客人,贾敏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了不少时兴的菜色。香椿炒蛋、西湖醋鱼、燕窝冬笋烩糟鸭子热锅,再有凉拌黄瓜跟一道豆腐鱼头汤。在熨烫一壶果子酒给送过去,贾敏便带着谨枢跟黛玉在自己院子里用饭。刚用了两口,前头伺候的人便说林如海让谨枢过去一起用膳顺道见见客人,贾敏也没反对,给他整了整衣裳便叫他出去了。

徒淼泽抿了一口微酸的果子酒,见林如海一副白板脸的样子,浅笑道:“林卿似乎对我的到来很是不满。”

“微臣不敢。”林如海起来躬身道。这位客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天子。林如海回京述职后,他便传信与林如海,只道林如海回扬州的路上他会一起走。林如海劝过几回但都无功而返,只好隐瞒回京的时间,先派了一艘只载了土仪的船只先行,自己跟着在下一艘船里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林卿不必担心,京中一切事宜我都安排妥当了。”忠顺被他派去了昭陵祭祖,顺义则被派去护送太上皇幼女端阳公主出嫁,他自己则是称病留居勤政殿,奏折均由长子徒曜然跟成定亲王审阅,再呈进殿内由他最后朱批,“如今坐在你跟前的不是皇帝,只是普通的商人苗泽。坐下吧。”

“是。”林如海刚要坐下,便听见有敲门的声音,原是林谨枢来了。

林谨枢今年也有九岁,穿着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的茧绸直裰 ,外头罩着一件青色的四开褂子。他表情严肃地给徒淼泽拱手问安,才转过来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林如海,似乎在询问为了爹爹要把自己叫来。

徒淼泽看着有趣,叫他来到跟前,和蔼地问了几句话,又考究了一下谨枢的功课,发现他虽然年幼,但天资聪慧,学识比同岁的皇室子孙还要高一些,便笑着对林如海道:“林卿将孩子教育得很好。”

“不过是扬州书院的功劳罢了。”林如海倒了一杯酒,倒也不喝,只是将酒杯握在手中把玩,“担不得苗先生的夸奖。”

徒淼泽笑了笑,解下腰间的玉佩送给林谨枢。父子一脉相承,林如海年少就摘得探花郎,他儿子只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京中那两位林家的臣子虽然跟林如海并非一支,但学识也是不错的。京中的世家盘踞在朝廷里已经很久了,如今整个朝堂就如死水一滩般一点新意都没有,而林家如今渐渐崭露头角,往后只怕会有更多林家子弟出仕,如果他能把握这个机会一举铲除京中腐朽的世家,那整个朝堂都会焕然一新。

“坐吧,我想你也饿了。”徒淼泽笑着叫林谨枢坐到自己身边,见他等着自己举箸之后才跟着用饭,不得不感叹林家规矩的严谨。只可惜林如海的妻子是荣国府的姑娘,到底不能过于松懈。如果能为林如海换一位妻子…他眼神闪烁了几番,才摸了摸林谨枢的头道:“规矩倒是不错。”

“我常在衙门,谨枢的规矩都是内人教

的。”林如海七窍玲珑心,为官的时日也不短,对这位天子的脾性也算是有三分了解。他知道敏儿的心向来不会向着荣国府,只是皇帝信不信便是另一回事了,“内人常说,一举一动进退有度才能显出本家的气派,所以对孩子的规矩要求特别严格。”

“哦。”徒淼泽挑了挑眉,“如此说来,倒是位贤内助了。”

林如海没有回答,只是给徒淼泽斟了一杯酒。

贾敏倒不知道当今皇帝心中闪过了片刻要除去她的念头,只当林如海要招待客人,今晚是要宿在书房的了,她索性抱着黛玉到自己院子,搂住她渐渐入了梦乡。

第三十四回

徒淼泽来扬州自然不是游山玩水的,在林府休息了一晚,便派身边的人出门去了,同时还叫人仔细调查了一番贾敏的一举一动。得到的结果却是来到扬州之后,贾敏确实跟贾家的关系远了,如今只维持着表面的往来,并没有过多的偏向荣国府。徒淼泽抿了口六安茶,心中有另一番打算。

去年南巡时林如海晋上来的那把火枪着实精致,叫兵部诸人研究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比朝堂如今拥有的任何一把火统威力都要强大,而且性能更好。将那把火枪研究个透之后,徒淼泽就决定先在扬州试点秘密建立火统营。只是火统营的建立少不得银钱资助,扬州素来是盐商聚居的地方,他又纳了成家的女儿,回去随便寻个由头给她升个位分,还怕那些盐商不出钱么?

“甲一,等甲二甲三回来之后,朕便带着他们回京。你留在扬州,一则帮忙筹建火统营,二来帮我监视扬州城内的事务。听说老二老九都派了门人南下经商,你给朕仔细看着,朕会派甲部的人过来协助你。”徒淼泽摩挲着大拇指上的五爪龙白玉扳指,“还有,扬州上下官员也给朕仔细看着,朕决不允许出现跟老二老九狼狈为奸的臣子。”

“是。”一直将身影隐没在阴暗处的甲一低声应道。

徒淼泽看着窗外的阳光,眯着眼微微一笑。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豢养了不少死士,如今归为甲部、乙部跟丙部。甲部主监察,乙部主情报,丙部主暗杀,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父皇愿意退位给他的原因之一。他是答应了父皇不会出手对付老二跟老九,但要是他们有一丁点忤逆之意,就别怪他不顾手足之情了。

“主子,宅子跟土地已经置办好,都在城郊。”甲二甲三闪身进入屋内,将手中的屋契递给徒淼泽。

徒淼泽扫视了一眼,拿出一封信交予甲二,道:“连同地契一起交给杨家璘。”又吩咐道,“甲三,下午带着朕的密旨去成家。”

“是。”

贾敏发现宜兰园的客人走掉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这位客人她未曾见过,只听说伺候的小厮说是个极富有的男子,身边有几个武功高强的长随,在扬州城中逛了一圈买了两座宅子便离开了。贾敏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她见到谨枢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玉,阳光下隐隐可见龙纹的花样。

贾敏心中一惊,叫来林谨枢细细问话。林谨枢跟徒淼泽交谈得不多,只道:“这枚玉佩是苗先生给的,说因为儿子读书好。”

“那位苗先生姓苗名什么?”贾敏问道。

“儿子也不大记得了,好像叫苗泽还是苗策的。”林谨枢歪着脑袋道,“娘亲,那位苗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大约是我认错人了。”贾敏心中的震惊不比之前少,“去读书吧,明儿就要去书院了 ,仔细师傅问你功课。”

“那儿子告退了。”林谨枢跳下榻来拱手向贾敏行了一礼,才漫步走了出去。

皇帝的名讳虽然不能宣之于口,但贾敏还是知道的。那位苗先生只怕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圣上了。怪不得自己丈夫没有通知自己归期,原来是身边跟着这样一位贵客,也不知皇帝这回秘密来扬州所为何事?贾敏绞着帕子,她自是不相信皇帝来是简单地置办家宅,联想到上一辈子林如海几次遭险,及后遭人下了慢性毒药以致病故,她就觉得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碰冷水,浑身发冷。

“怎么了,脸色这样苍白,可是身子不适?”林如海进来的时候就见贾敏额角冒出了汗水,大冬天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便连忙拥着她,左手探上她的额头,“翠柳,去宣大夫来!”

“别,我没事。”贾敏回过神来握住林如海干燥温热的手,笑着阻止了翠柳跑出去的动作,只叫她们都退出去,才低声道,“我们夫妻一场,你坦白告诉我,宜兰园那位客人可是…?”她纤长的手指指了指天。

林如海拥住她的右臂微微一用力,沉默了半晌才道:“是。”

“那…”

“别担心,只是为了一些盐商的事过来而已。”林如海轻声安抚道,“此事事关朝廷机密,我不能告诉你。”

“我只是担心你。”贾敏窝在他怀里道,“扬州城内不如从之前安稳了。”贾敏记得前世这时候,忠顺亲王跟顺义亲王的势力开始向南扩张,扬州就是他们争斗得最厉害的地方之一。

“我懂你的担忧,那位给我留了几位暗行使,不必担心。”林如海道。不止他身边有,杨家璘、陈暮然等人身边都有,一来是为了保守火统营的秘密,二来也是为了监视百官,“那几位大人武功高强,我如今出入都有他们跟着。”

“真的?”这可是前世没有的,贾敏牢牢抓住林如海的臂膀,“没有骗我?”

“自不会骗你,宜兰园的厢房就让那几位大人住着吧,只说是我请来的护院长随就是了。”林如海安抚地顺着贾敏的背,“朝堂的事情复杂,我不想你担忧所以才没告诉你,抱歉。”

“无碍,只要你平安就好。”贾敏把头靠在林如海的肩膀,“只要咱们一家齐全就好。”

担惊受怕了几天之后,贾敏找了个机会见了那几个暗行使一面,只见他们都神情严肃,沉默寡言,但每每林如海出门都会跟随,将林如海不着痕迹地围在自己的保护圈中,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虽然明面上是林如海带回来的护院长随,但贾敏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叫来陈姑姑细细吩咐。

“宜兰园那几位是老爷花了重金请回来的,听说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贾敏为他们的存在跟林如海商议了一番,最终编出这样一个由来,“你叫针线上的人为他们赶制出新的衣裳来,布料要用好一等的,一年四季,每季先做上六套吧。”

“是。”陈姑姑道,“只是奴婢不知道几位护院大哥的尺寸,少不得要让小厮去量身的。”

“等晚上老爷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吧。”贾敏打发了陈姑姑出去,“林嬷嬷,告诉账房上的人,那几位护院每月的月钱定在三十两。”

“老奴知道了。”林嬷嬷道,“夫人这几日忙着为府上的人添置冬衣跟置办年礼,看着有些累着了,可要老奴去传大夫进府给夫人把把脉。”

“不过是有些费神而已,没事的。”贾敏笑道,“咱们铺子的分红给杨夫人送去了吗?”

“林观已经送去杨府了。”林嬷嬷道,“今儿庄子送来了账本,夫人可要看看?”

“呈上来吧。”贾敏抿了一口热茶,翻了几页账本,“入秋之后这天儿就没下过几场雨,地里这三个月的收成似乎少了,你叫庄子上的管事减轻两分佃租吧,也好叫那些农民能过个好年。”

“夫人心善,老奴会叫人去传话的了。”林嬷嬷笑着说,“算算时间姐儿应该睡醒了,夫人可要叫王嬷嬷抱来?”

贾敏还没说话,就见一个小人出现在门前,后边的王嬷嬷张着手护住,生怕她跌跤。

“娘亲。”林黛玉含着手指头娇憨地喊了一声,“抱抱。”

“姐儿一睡醒就要找夫人了,奴婢就是想抱着过来她都不愿意。”王嬷嬷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奴婢也老了,姐儿跑得快,奴婢差点追不上她。”

“你呀,跑这么快,跌跤了可怎么好?”贾敏笑着点了点黛玉的鼻尖,道:“今天厨房做了玉米羹,嬷嬷叫人呈上来吧。”

黛玉倒是听不懂贾敏说什么,只是乖巧地叫贾敏抱着,低头拨弄着自己手腕上那个银镯子上的铃铛,闻到玉米羹的香气时才抬头,鼻子微微皱了皱,转过头来看着贾敏:“吃。”

贾敏拿过瓷碗,小勺子一圈一圈地搅着,勺起一勺金黄色的羹汤,吹凉了以后才喂到黛玉嘴边,见她吃得香甜,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夫人,林欢回来了,说给您带来了贾家大太太的信儿。”翠桃脆生生地回禀道。

贾敏低着头继续给黛玉喂食,嘴里只道:“把信拿过来吧。”

喂完了玉米羹,贾敏才叫黛玉在榻上玩儿,自己打开信扫了几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徐氏的来信有二个点,一则是宫里的成选侍因着有孕,如今已经越过正七品常在晋为成才人。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二哥贾政的一个姨娘又怀孕了,那姨娘便是赵安儿,如今已经怀胎四个月余。贾敏算上了林欢回程时间,估摸着赵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都有五个多月了。

一想到王氏有可能气急败坏的模样,贾敏心里的幸灾乐祸就止不住。

“嬷嬷,去将送往贾府的礼单跟库房的账本拿出来,我要添一些东西。”贾敏将信件收好,笑着对林嬷嬷道,“大嫂嫂说二哥身边的姨娘有孕了,这也是喜事,该送些东西祝贺一下才是。”最好把王氏气得直跳脚,那就更叫她高兴了。

“是。”林嬷嬷素来知道贾敏跟贾府二太太不对付,所以也笑着应承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写到这一章突然脑洞开了,想写一发皇帝对贾珠强取豪夺的事情_(:з」∠)_

三更完毕!

第三十五回如海遇险幸无碍

到了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扬州下了第一场雪。雪不大,却是林家搬来扬州后见到的第一场雪。针线房的人正好赶出了新的大氅跟女披,贾敏连忙将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叫林双去衙门给林如海送了斗篷。

“这样冷的天气,晚上得吃些热乎的东西才好。”贾敏拿着针线给林如海还有林谨枢做新的荷包,“嬷嬷,吩咐厨房做个羊肉热锅,做几道爽口的炒菜,再炖盅鸽子汤吧。等晚上老爷回来之后再烫一壶热酒,叫他喝几杯暖暖身子也好。”

“是,老奴待会儿就吩咐下去。”林嬷嬷道,“听翠桃说,夫人最近手脚冰冷,不如老奴叫人给您炖一盅赤枣人参乌鸡汤吧,这道汤品对女子身子最好不过了。”

“也好。”贾敏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拿过剪子将丝线剪短,“宜兰园的那几位一应过冬的物什都安排妥当了吧?”

“按着夫人的吩咐,月俸、火炭、衣裳等都安排好了,他们的吃食也是厨房做好给送过去的,菜肴都比寻常管事精致三分。”林嬷嬷虽然不知道那几位的来历,但见林如海跟贾敏都如此重视,对待起来也是小心翼翼。只是以她的眼光看,宜兰园那几位只怕不是普通的护院,不过既然林如海跟贾敏都没告诉她那几位的真实来历,她自当不知道就是了。

“那就好。”皇帝派来的人自然不能怠慢,贾敏看了看屋内的自鸣钟,“都这个时候,怎么老爷还不回来?”

“许是公务繁忙吧,毕竟也快到年下了,再不处理完就得封笔休沐了。”林嬷嬷让翠荷点上蜡烛,“天色渐黑,夫人还是先别做了,仔细伤了眼睛。”

“夫人!”翠柳急匆匆跑进来,“跟着老爷的林双遣人回来说,老爷路上遇到流民劫匪了!”

贾敏一下子站了起来,也不顾差点被针扎到手,连声问道:“老爷有没有受伤?”

“跟着的长随及时护住,并没有受伤。”翠柳连忙拿开绣笸,“只是老爷身边的柏护院被砍伤了,老爷的意思是先把大夫请到咱们府来,还有一炷香时间老爷就要回到来了。”

“那我的帖子去请吧。”翠柳话里的那位“柏护院”便是徒淼泽留下来的人之一,贾敏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化名柏喻,另外还有三人,分别名为章康、滕殷跟范遥。往常都是四人一起跟着林如海出门的,今日因着滕殷跟范遥出门办事,只余下柏喻跟章康跟随,看来那些人应该不是普通的流民了,难不成是特意候着对付夫君的?贾敏咬着下唇,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这冬日也不算十分难熬,知府大人也提前做了安排,那些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了,怎的还有流民作乱?”林嬷嬷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老奴叫人去做些补血的膳食才行。”

贾敏扯了扯嘴角,道:“去吧。”

贾敏到底还是不放心,亲自在内院门口等着林如海回来。翠柳在一旁帮她撑着油伞,见自己夫人心急的样子,额角都要冒出汗来了,便温声安慰道:“夫人别着急,老爷应该要回来了。”刚说完,就见贾敏三步并两步跑前去,翠柳急忙跟上,油伞也是稳稳举着,就怕贾敏头上肩上沾上雪花。

“不是让人跟你说了没事吗,怎么还跑出来,小心着凉了。”林如海见贾敏身上只披着薄薄的一件女披,连忙将她拥到自己厚实的氅衣里,“外头还飘着雪呢,怎么也不多穿一件衣裳出来?”

“我不冷。”贾敏见林如海像是并未受到太大的惊吓,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柏先生那儿我已经请了大夫了,也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

“手臂被划了一刀,不是什么大伤。”林如海抿了抿唇,带着贾敏往屋子走去。这次袭击,与其说是抢劫,到不如说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刺。看来他最近的动作刺激到某些人了,要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刚刚得知消息之后都要吓坏了,好在两位先生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要不然…”贾敏帮林如海解下氅衣,“你这两天去衙门的路上可要万分小心。柏先生受伤了是必须休养的,这几天还是让那三位先生一块儿跟着吧。对了,你叫人去报案了没?”

“已经叫人知会了知府大人跟杨将军了,这事看着蹊跷,这段日子你在府里也要小心。”林如海就怕那些人对付不了他,转而对付自己的家人,“左右现在离新年也没多久时间了,我这就修书一封给书院的师傅,将枢哥儿接回府中吧。”

“一切你做主就好。”贾敏哪里听不出林如海话里的意思,“只是明儿我约了将军夫人,只怕是要出门一趟了。”

“无妨,你多带几个长随就是了。”林如海坦白道,“最近我忙着查处刘家跟城中某些商人勾结贩卖私盐的事情,只怕是因为这个所以叫他们担心,才会有今日这一幕。”

贾敏盘算着时间,这个时候大概就是顺义亲王在扬州发展势力的时候,只是他不走运,在跟盐商刘家合作不久之后刘家就因为贩卖私盐被判抄家,全家流放西疆。顺义亲王的门人也被查出跟刘家关系匪浅,这才导致他最终失宠。她摩挲着林如海马甲上的琵琶扣,道:“你是为皇上办事的,他们竟这样猖狂,明显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

“他们那些人得意不了多久的。”林如海握住她的手,“你等着看吧。”

“只要你平安就好,过了年我再叫人多请几个护院回来。”贾敏让人去传膳,“经一事长一智,你身边有这么厉害的长随,他们也不敢再做什么了。”

“听说林大人昨晚遇到流民挡道了,没事吧?”尹氏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迎接到访的贾敏,“我叫人收拾了几支上好的山参,你等一下拿回去炖了汤给林大人喝吧。”

“这是做什么,你们两个赶紧扶着自己的夫人进屋去。”贾敏连忙叫人扶着尹氏回去,“你怀着胎何必巴巴地跑出来,雪天路滑的万一崴脚了可怎么好?再有,那些山参是底下人孝敬给你的,你拿来补身子安胎最好不过了。我家老爷也没受伤,不必担心。”

“那就好。”尹氏摸着自己的小腹,朝廷命官遇险可不是小事,更何况林如海还是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上的。“昨晚得知消息后我家老爷都要气疯了。这不,今儿一早就跟知府大人商量此事了。我原想着你今天大概是不会来了,没想到你还是依约来了。”

“我是专门来给你贺喜的。”尹氏十月的时候就被诊出怀胎二个月,这回胎像刚刚安稳,贾敏看着她一脸慈爱的笑意,便道,“都说姐姐带着弟弟来,看来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的。你看姐儿才九个月大你便又怀上了,可见你是个有后福的。从前说的纳妾的话,如今都要忘了吧。”

“自然是要忘了的。”尹氏面不改色地听着贾敏打趣,“今儿来给我带来什么东西呀?”

“咱们铺子之前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我叫师傅给你雕了一尊送子观音像,你搁在内间也好保佑你们母子平安。”贾敏让翠柳递上锦盒,“我还想跟你说,最近扬州城内也不算很安全,我已经做主叫咱们铺子的师傅家去了。”

“也好,我听我家那位说最近扬州城里多了不少流民,也不知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尹氏道,“眼看着都要到年下了,再过没几天官衙都得封笔了。他这几天忙着抓捕闹事的流民,真是片刻都不得安宁。”

“今年夏天干旱,许多田地里都没了收成,所以城里才多了这些百姓。”贾敏捧着茶盅道,“我就怕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唆使这些百姓闹事。”皇帝才刚派人在扬州城郊买了好几个庄子,这回就有流民闹事,世间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尹氏的母亲也来信说过京里两位亲王派人南下置办铺子敛财的事儿,于是跟着叹了口气:

“咱们也不知道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个爷们也不会跟咱们说公务上的事情。咱们只能管好家,叫他们没了后顾之忧就是了。”

“其实咱们都心知肚明,我觉着咱们铺子这段时间还是低调些好,我可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铺子被人砸了。”贾敏虽然是说着玩笑话,但细想倒不是没可能的,顺义亲王为人猖狂,他手下的门人也十分嚣张,城中那几座久负盛名的银楼就是被他强取豪夺去了的。

“这我倒无所谓,大不了多给一些钱叫那些师傅入了府专门给我打造首饰而已。”将军府那么多人,除去自己佩戴之外还要送人呢,尹氏倒不反对。

“姐姐是想得美,要真是这样,咱们该如何跟从前联系好的原料商交代?”贾敏笑道,“咱们再看看吧。”她记得,过了三月,刘家就彻底完蛋了,到时候顺义亲王的势力也被铲除了一大部分,剩下的又被忠顺亲王慢慢侵吞,大约也没时间来骚扰她们的小铺子了。

其实要贾敏说,顺义亲王如今在扬州的一切布局,不过是为忠顺亲王做了铺垫罢了。忠顺亲王为人狡猾,上一辈子能不声不响地就吞了顺义亲王的势力,可见是个不容小觑的。

“我也是说着逗你玩罢了。”尹氏睨了她一眼,道,“今儿中午留下来用膳吧。”

“也好,听说府上有位极会做荆州菜的厨子,姐姐叫他做一顿给我尝尝鲜吧。”贾敏也顺从地转移话题。

“小馋猫。”尹氏笑着打趣了一声,还是叫人去厨房吩咐做一桌荆州菜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给我一窝maki谢谢~、珠珠还有小米哼哼扔的地雷,还有阿禾扔的一个火箭炮

第36章

第三十六回年岁至天将变色

“一群蠢货,连林海都对付不了!”京城顺义王府里,顺义亲王徒淼清狠狠地拍着桌案怒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巡盐御史,你们派了五个死士去刺杀,居然还叫他逃脱了!如今姓杨的那个日夜搜查扬州城内外,就要将府上的死士都抓走了,本王要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王爷息怒。”负责训练死士的心腹安德叩首道,“林海身边有几位武功高强的护卫,奴才看着不像是一般的长随,只怕是那位赐给他作保护之用的。我们派去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只是到底不是他身边那两个护卫的对手。”

“我那位天子皇兄看着仁义,其实内心也是个奸诈的,一直要置我于死地。”徒淼清嗤笑道。他素来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本以为皇位唾手可得必是他的囊中物,却不想横里杀出个徒淼泽来,父皇竟将皇位传于他,自己谋划了这么久,最终只落得闲置亲王的下场,他如何能甘心!史书工笔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成王败寇,无论如何他都要搏一搏!“老二那边怎么样?”

“忠顺亲王似乎叫下边的人放下在南边的计划,如今已然蛰伏起来,只怕是不想跟皇上正面对抗。”安德回道。

“孬种!”顺义亲王哼笑了一声,“林海那边已经打草惊蛇了,叫留在扬州的人暂且不要再行动。叫人传信给刘家的,赶快将手上那批盐发卖出去,将来自然少不了他们家的好处。还有,母妃这两日偶有咳嗽,等一下你去告诉王妃,带上上好的药材,明儿进宫给母妃送过去。”

“奴才知道了。”

“老二还是太犹豫不决了,不过也好,少一个对手,我的机会就更大了。”徒淼清志得意满,“那个位置是我的,就算如今不在我手,我也要将它夺回来!”

安德像是没听到一般,垂首站在一边。只是他快速地眨了眨眼,慢慢又垂下眸来。

“老九的性子还是这样暴躁。”徒淼泽摩挲着送上来的暗报,道,“传信给甲一,叫在扬州留守的甲部全力协助林海跟杨家璘办事。刘家是留不得了,到时候让人撺掇成家兼并刘家的产业,我要成家坐大成为扬州第一盐商首富。”

“是。”乙一面无表情地道,“今日乙二送来了关于荣宁二府的情报,主子可要看看?”

“呈上来。”徒淼泽回京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叫人将荣宁二府上下都调查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这贾家除了贾敏之外,也就只有贾珠一个是出彩的了。贾敏是嫁出去的女子,疏远贾家也是因为跟二房不和差点被逼着给林如海纳了通房;贾老太君也是拎不清的,便是他也知道最最重要的当然是叫贾敏先生下嫡子再说,怨不得贾敏心冷远离。再有便是贾珠,虽然年幼但已经是进学,再过几年参加秋闱,只怕也是前途无可限量的。只可惜生在那样的家庭,身子也不算好,也不知能不能熬到那一日了。

不过也好,既然贾敏跟贾家疏远,贾珠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器,要对付宁荣二府就没太大难度了。

“叫乙部的人继续盯着四王八公府上的举动。再有,老二那个人绝对不会就这样低调下来,你让人仔细盯着看他是否有异动。”徒淼泽让乙一将这些情报全部烧毁后才道,“出去之后把戴权给朕叫进来。”

“是。”

乙一出去不久后戴权便踩着小碎步走进来,躬身在徒淼泽身边道:“皇上,您叫奴才?”

“凤藻宫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徒淼泽拿着朱笔在奏折上写下几个字,漫不经心地问道。

凤藻宫是成才人的住处,因着成才人有孕在身,所以虽然她并非一宫之主,但徒淼泽还是破例允许她入住主殿。这一决定也叫后宫不少女子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又发酸嫉妒,对着成才人更是看不顺眼了。戴权何尝不知道“捧杀”二字,只道:“成才人身子一切安好。只是太医说了,成才人最近心情烦躁,长此下去对胎儿并非益事。”

“哦,她为何事烦躁。”徒淼泽扫了一眼写满请安问候的奏折,下笔批了个“甚安”,“是不是又跟别的妃嫔吵嘴了?”

“倒也不是,只是成才人嫌内务司送来的东西不够金贵,所以才…”戴权回道。

“区区一个才人,皇后已经让内务司的人按照贵人的份例给她了,还不满足。既然这样,便叫内务司按着才人的份例对待就得了,省得她以为怀有龙种就能恃宠而骄。”徒淼泽道,“今晚宿在凤仪宫,你去跟皇后说一声,叫她准备好膳食。”

“嗻。”戴权不禁为成才人感叹一声,素日里她给他的打赏还是挺多的,只可惜如今叫皇上不喜,自己也少了一份油水进账了。

林谨枢穿着一身靓蓝色绫锻袍子,蜜合色的棉裤,外头罩着一件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脚踩一双牛皮靴子,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牵着同样穿得厚实的林黛玉的小手,来到主院给林如海跟贾敏行大礼。昨晚守岁虽然误了睡觉的时辰,但两个孩子精神头还是很足。林如海跟贾敏各给了两个孩子一个大大的红包,才叫人传了早膳。

用过早饭,一家四口便到祠堂上香。贾敏看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灵牌,执着香恭恭敬敬地叩首,心中暗许道:“愿林家列为祖宗在上,保佑夫君、谨枢跟黛玉平平安安。”又让抱着黛玉的王嬷嬷将黛玉放下来,叫她认认真真给林家祖上磕个头。

罢了,才叫人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自己跟林如海也换上新衣出门拜访。

扬州城的官员大多居于内城,他们今儿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将军府。因着尹氏怀孕,杨家璘也不愿意她过于操劳,所以除了几个知己好友的拜访帖子收了之外,其余的都叫大管家有礼地请回去了。

林如海带着林谨枢去了前厅,贾敏便带着林黛玉到了花厅,可巧钱氏等人都到了。

先让黛玉给众人问好,得了好几个红包之后,贾敏才抱着她坐下来,笑着道:“原以为我是最早到来的了,却不想我倒是晚了。好在知府夫人比我还晚,要不然也不知道姐姐要怎么罚我呢。”

“你个促狭鬼。”钱氏笑道,眼角一扫便见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子走进来,“说曹操曹操到。”原来是江氏走了进来。

贾敏见江氏脸上还带着残余的怒火,便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别提多晦气了,一出门就遇上刘家的人,占了半边道路不说,还非得叫我给他让道。”江氏大户人家出身,嫁给扬州知府姚子健也算是低嫁了,她的父兄都在京中任职,自幼就是娇宠长大的,见贾敏问起自然是把话一箩筐地说出来,“我原想着夫君吩咐低调行事,出行的马车上也没挂上府邸的牌子,他们刘家倒是好,在扬州城内纵马穿越,差点把我的马车给撞了。这样也就罢了,还恶人先告状,如果不是咱们亮出知府府的牌子,只怕他们还要死缠着不放呢。”

“这刘家也忒大胆了。”尹氏吃了一口茶才道,“知府大人怎的没叫人打了他出去?”

“你没见到我家那位爷的脸色,那些人知道自己冲撞了知府大人,都跑得远远的了。”江氏抿了一口热茶才道,“说起来心里就不痛快,都别提了,反正我说出来也就舒服多了。黛玉来,叫我看看,长高长大了不少呢!”

黛玉歪了歪脑袋,见是常来跟自己娘亲说话的婶婶,便笑得甜甜地道了一声好,惹得江氏只说“可爱”。

贾敏在一边跟着说说笑笑,心里却默想着这刘家真是找死,内城多的是官员府邸,他们纵容下人在内城骑快马,还真不怕冲撞了贵人。又想着还有三个月刘家就化为粉齑全家流放,她只能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了。

林如海打发了林谨枢去花厅给诸位女眷请安,自己则是抿了一口茶,跟杨家璘、姚子健还有陈暮然一道交流着情报。这些情报大多是指派到他们身边的诸位甲部死士打探回来的,当然也有他们明察暗访的证据,目前要定罪刘家跟顺义亲王勾搭,就差最关键的佐证——贩卖私盐的账本。不过据范遥说,那本帐本一直被刘家秘密收藏着,暂时还打听不出究竟放在哪里。

“这倒不急,苏州知府已经让人秘密拦下了刘家一艘据说北上送年礼的船只,里面的‘年礼’可都是出乎人所料的好东西。”满船舱白花花的盐,还有几箱白银跟上门拜访的帖子,一瞧就知道这艘船是要去哪儿的。姚子健捧着茶盅道,“苏州知府跟我是同科好友,听他说,那起子压船的人经不住审问,道出了那艘船上的东西原是打算秘密在山东卖掉,然后跟那几箱银子一起送上京的。只可惜到底没能抓到刘家跟顺义亲王勾结的证据,凭借那些年礼根本不能治罪。”顺义亲王大可以说刘家是为了巴结他才给他送礼的,之前二者素未谋面。

“也罢,如今只能等潜伏在刘家的人的好消息了。”徒淼泽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派了明面上的人跟在扬州诸位官员身边转移他人的注意力,另一方面又派人潜伏在刘家伺机获得实证。

“虽然如此,但我们也不能松懈。”杨家璘道,“狗急跳墙,顺义亲王素来不是脾气好的,能做出刺杀一事来,只怕逼急了他来个两败俱伤就不好了。”

“行舟说得极是,咱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行舟是杨家璘的表字。林如海道,“所幸大家身边都有武功高强的人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