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余晚在楼下抽完两支烟,才上楼回家。

一推开门,施胜男还在嘀嘀咕咕,这一回连余波也在,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头发仍然剃成板寸。

见到他,余晚不由拧眉:“你不是在厂里吗?”

余波耸肩,大喇喇说:“姐,你都跟那孙子分了,我干嘛还在他那儿呆着?”

“什么孙子孙子的?”施胜男教训他,“那是你姐夫!”

“妈!”余波不满,“姐被人这么欺负,你干嘛啊?”

“你懂什么?”施胜男恨恨打他。

“不就一个工作吗?”余波满不在乎。

施胜男被儿子气了一顿,又骂余晚:“好好的人都看不住,你也不争气一点!”

余晚任由她骂,自己回了房间,余波跟进来,抵着桌子,悄悄的说:“姐,要不要找几个人教训那孙子?”

余晚说:“你自己好好的,别再让妈操心就行。”

余波吐了吐舌头,这会儿冲她偷偷抱怨:“热死了,妈还不让开空调。”

余晚无奈的笑,从皮夹子里拿出一沓钱递过去。想了想,又不放心的交代一句:“这事我没什么,你别冲动。”

“知道。”余波摇了摇钱,咧着嘴笑,一口白牙。

“你俩又在嘀咕什么呢?”外面施胜男吼了一句。

姐弟俩安静下来,对视一笑,余晚对他说:“工作的事你别急,我去找人问问。”

“不用。”余波反手挠了挠肩上的疤,“有朋友开了个汽修厂,我去那儿帮忙。”

“你还会这个呀?”余晚不大放心。

余波一挑眉,得意道:“有什么我不会的?”

夏天很热,他板寸上面汗晶晶的,余晚看在眼里,顿了顿,说:“小波,姐还是供你继续读书吧。”

“我才不想要呢。”余波将钱叠了放到兜里,笑道,“姐,我出去了啊。”他说着凑过来,拿手扇了扇,坏笑道:“姐,你身上一股烟味儿,就欺负妈鼻子不好。”

余晚绷了一晚上,这会儿被这家伙逗乐了,她抬手敲了敲余波的脑袋。

余家条件不好,一道帘子一拉,一边是淋浴间,一边是厕所。

那些温热略微发烫的水淋下来,像块石头,沉甸甸压在心口,余晚有些闷。她抹了把脸,忽的,那湿哒哒的帘子就贴住了她的小腿。

冰凉凉的一片,像是没有温度的手。

余晚愣了愣,偏头望过去。

明明关了门,可她好像听到外面有人拧锁的声音,咔擦,咔嚓。

一声声传过来,混在莲蓬头的水声之中,格外清晰。

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将帘子轻轻吹了吹,可那湿哒哒的帘子还粘在她赤裸的小腿上,纹丝不动。余晚定定看着,忽然就想到了《惊魂记》,那最经典的一幕浴室杀人。

也许下一秒,就有人冲进来,拉开帘子,举着一把刀!

不,也许没有刀…

余晚这天夜里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热,她身上是施胜男做的衬衫,的确良的料子。若是细看,能看到白色的运动文胸。很宽的两条肩带,往下蜿蜒成山峦。她手里拿的也许是《水浒》,也许是《西游记》,家里总是堆着这样的书,余波喜欢。有人推门进来,余晚望过去,她抿着唇,喊了一声什么,下一瞬,她的脖子就被人用力卡住!

窒息、难受,痛楚、压抑,她用力挣了挣,却被迫对上一双冷如寒潭的眸子。

那眼眸,黑的像是夜晚凉凉的水。

他低低俯下身,说,如果不尊重你,我就直接干了你。

低沉而呢喃的嗓音…

余晚霍的睁开眼。

满身都是涔涔冷汗。

她起来去洗了把脸。还不到五点,外面已经开始亮了。蒙蒙如烟青色的晨韵里,余晚坐在窗边,头发散着,低头点了支烟。

沈长宁今天难得准时来公司。他这个人标准的花花公子,从前台进电梯,一路带着笑意,将一大票小姑娘又迷得七晕八素。

余晚给他泡了红茶,送进去的时候,沈长宁随手丢过来一沓资料。

余晚翻了翻,全是滨海的新能源项目。

这单项目余晚是知道的,沈长宁最近跟的紧,去滨海跑了两趟,沈家老爷子更是盯得紧。

只不过皆是无疾而终。

扯了扯领带,沈长宁对余晚说:“这个项目需要的启动资金太大,咱们没办法全部吃下来,滨海那边的人脉也有麻烦——”说到这儿,沈长宁在一个名字上敲了敲,望着余晚说:“但是,他可以。”

余晚垂眸。

正是季迦叶。

方方正正的一张名片,没有龙飞凤舞,只有规整的名字和头衔。

季迦叶

北川集团董事会主席

余晚移开视线,沈长宁说:“我已经打听过,季迦叶之所以回国,正是要做投资。我们可以让他一起承担项目风险,而且…他跟滨海那边有交情。”

听到这话,余晚就明白沈长宁为何要安排她去陪季迦叶听戏了。

季迦叶和沈家二少爷沈平潮的关系似乎不错,而沈家两兄弟斗了这么多年,沈长宁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沈二攀上季迦叶?

果然,沈长宁对余晚说:“余晚,你在他身边,找机会提提这个事,看看能不能把他拉过来。”——余晚是他的心腹,交给她,沈长宁最放心,也最稳妥。

结果余晚毫不犹豫,果断拒绝:“沈总,抱歉,这事我不行。”

“原因。”沈长宁难得皱眉。

那些原因到了嘴边,余晚也说不出口,她只能说:“私人原因。”

“哈,”沈长宁笑,“季迦叶在追你?那更好了。”

“不,沈总你误会了。”余晚否认。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并没有什么姿色让季迦叶看上,也没那种能力。余晚如实说:“这工作我真不行。”

打量余晚一眼,沈长宁也没有多勉强,只是点头:“行,你忙去吧。”

明天是周末,刘业铭下午四点过来接人。

等了一会儿,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高高兴兴下来了。她笑得很甜,自我介绍道:“刘先生你好,我是顾菁菁。我们沈总安排我去陪季先生听戏。”

第7章 七章

季迦叶看了顾菁菁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而是慢慢望向刘业铭。金丝镜片后面,他目光一直是那样,没有温度,像凉滑的水。

水是有压力的…刘业铭硬着头皮介绍道:“先生,这位是顾菁菁小姐。”

季迦叶转眸,重新看向顾菁菁。顾菁菁冲他微笑:“季先生,你好,我是沈总的秘书顾菁菁。”

季迦叶略略点头:“顾小姐,你好。”一派彬彬有礼的绅士模样。

顾菁菁解释说:“余助今天还有别的工作,所以沈总安排我过来。”

“哦?”季迦叶微妙一顿,旋即淡淡的笑,“好的,顾小姐请。”

要陪季迦叶听戏,顾菁菁本来很胆怯的,毕竟季迦叶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跟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会儿相处起来,这人倒是温柔和煦,尤其微笑的时候,斯斯文文的矜贵模样,所有清冷一扫而空,宛如晴空万丈。

偷偷瞧了瞧季迦叶,顾菁菁低下头。

这人生来就是让人仰慕的。

晚饭安排在剧院附近,一个僻静的院子。

这院子外面是红墙灰瓦,里面则是雕梁画栋,竹影重重,藤枝绰绰,衬的这院子清凉极了。四方院子边上不知从哪儿引的一汪活水,沿着绵延支起的竹子空心架子,汩汩而下,娇娇贵贵的养着一缸子睡莲。

已经入夜,那些或粉或白的花苞悉数羞答答的阖上了,只有如笔似玉的挺翘花束。

宛如暗夜里窈窕的女人,亭亭玉立。

不知为何,一眼望过去,这院子总仿佛萦绕着别样的某种暧昧情愫,说不清道不明。

就好像古时候那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藏娇的地方,也不管是爱,或是其他,就在这院子里放肆的旖旎。

那水缸边缘是光滑的,也不知有没有人曾扶着那儿,对着满池绽放的睡莲,承受来自身后的滚烫欢爱。

顾菁菁万万没想到市中心居然还有这样一处雅致的地方,她一时惊讶极了。坐下来再仔细端详,这屋子里面更是仿唐式的,四处竹帘半卷,能看到外面的景儿,旁人却看不清里面。丝丝晚风透过竹帘吹进来,哪怕没有空调,却也足够凉快。

季迦叶说:“顾小姐,特别抱歉,因为我不习惯空调。”

满是绅士的体贴,顾菁菁难得被如此对待,反倒一慌,忙摆手道:“不要紧的。”

有人坐在旁边泡茶,袅袅茶香,清清淡雅。

顾菁菁小心翼翼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茶是真的香啊,入口余韵绵绵,她品不出是什么茶,只觉得甘甜清爽。

借着抬手,她又悄悄打量对面那人。

夜暗了,勾勒出男人沉隽修长的身影。

刀削玉凿吧,说不出的清冷与好看。

顾菁菁低头,又抿了一口茶。那茶并不烫舌,却让她耳根红了。

晚上听的是昆曲,最有名的那一出《牡丹亭》。

听戏的人不算少,可季迦叶挑的座位周围却没什么人,偌大的剧场里,两人位置挨在一起。顾菁菁隐约能闻到男人身上淡雅的清香。那种味道也许混着酒,也许是那一池睡莲,还有淡淡的松木香,在他的身上浅浅萦绕着,像编织出的一张松松的网,能揪着人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余光里,季迦叶坐姿清雅,长腿轻轻交叠,手搁在膝上,这会儿面色淡淡的,正目不转睛盯着前面。舞台上是漂亮的杜丽娘,娇俏的春香,咿咿呀呀的唱着戏词。

顾菁菁也看向舞台。

如今戏曲也与时俱进了,在剧院里演出,两侧都有题词显示。

可饶是如此,那种戏曲独有的悠长唱腔一波波袭来,像是最有用的安眠药,没一会儿,顾菁菁就开始发呆。那提词器好半晌才换一句,顾菁菁怔怔盯着,恍恍惚惚的,也不知台上的丽娘究竟唱到那儿了。

中间落幕休息,结束轰炸,顾菁菁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样直挺挺听了一个小时,还不能看手机,她腰酸背痛,无聊的想伸个懒腰。可季迦叶没动,她就不好意思了,只能硬熬着。偏偏这人话很少,几乎不和她说话。顾菁菁低头,绞了绞手指。

忽然,季迦叶侧过来脸,说:“顾小姐,我们走吧。”

顾菁菁不明所以,一愣,季迦叶已经起身。剧场很大,而他站在那儿,身形越发挺拔消瘦。

又是让人仰望。

“怎么突然要走了?”顾菁菁讪讪的问。

季迦叶垂眸,口吻淡淡的,说:“怪无聊的。”

逆着光,顾菁菁看不清他的面色,可这一瞬,她却突然能感受到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冷硬与漠然,也不知究竟对谁。

转念一想这些原本是属于余晚的,她心里又悄悄泛起一些艳羡的涩意。

送走顾菁菁,回去的车里,季迦叶坐在阴影里,面无表情,气压有些低沉。

刘业铭坐在前面,直到这会儿才敢转过身来,解释说:“季先生,今天我去接的时候,就是这位顾小姐。”

季迦叶不说话,那种低沉便愈发浓重,让人无端端害怕。

许久,他才淡淡“嗯”了一声,还是没什么表情。

看了看季迦叶的行程安排,刘业铭试探的问:“明天还要约顾菁菁小姐吗?”

“不必。”

季迦叶懒懒的说。

刘业铭顿了顿,又问:“那要约余小姐么?”

薄唇抿着,季迦叶脸色终于沉下来。他偏头望向窗外,冷峻的脸上蒙着寡淡的夜的光泽,萧萧索索,却愈发勾勒出一丝阴沉。

冷冷一笑,季迦叶反问说:“我很闲么?”

刘业铭:“…”

不知想到什么,季迦叶又不耐烦的吩咐说:“去见见沈平潮。”沈平潮找了他两天,挺着急的。

季迦叶没回酒店,而是去了一处欧式风格的酒庄。

服务生领他进去,最后到了一个小房间,推门进去,沈平潮已经在里面。“季先生,你总算来见我了!”他手里拿着一杯酒就迎过来,手里还有一个盒子,说:“古巴空运来的雪茄,试试么?”

“抽不惯。”

季迦叶坐下来,从自己烟盒里摸出一支。

瞧出他面色不大好,沈平潮饶有兴致的提议:“要不要叫个女人?”他怀里就搂着一个,这会儿依偎在他怀里,娇滴滴的,软绵绵的,满是娇媚。

女人的香若有似无飘过来,季迦叶冷冷拂过一眼,说:“有事说事。”

沈平潮哈哈大笑,拍了拍怀里的女人。那女人听话的起身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二人。

沈平潮凑过去,压低声说:“听说我大哥安排秘书陪季先生去听戏、吃饭了?”

“嗯。”

季迦叶眯起眼,缓缓抽了一口烟,眸色还是冷。

“季先生,你可是说要帮我的,总不会倒向我大哥吧?”这儿没别人,沈平潮说的直白。

季迦叶淡淡看向他。雪茄混着香烟的烟雾慢慢缭绕开,让他的眼里又蒙上一层看不透的东西。

季迦叶笑:“我可以帮你,但我怎么做,你不能干涉,而且——”顿了一顿,季迦叶望着沈平潮,说:“我要你手里百分之七十的凌睿股份。”

这个条件真的太不客气了!

偏偏季迦叶说这话时轻描淡写,根本不在意他人的感受。

这就是他的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别人只能臣服。

沈平潮犹豫了,讪笑道:“这不大好吧。”

季迦叶也不在意,他说:“不勉强,沈先生可以慢慢考虑。”掐灭烟,季迦叶起身离开。

反正着急的不是他。

真正着急的,是沈长宁。滨海这个项目老爷子盯得紧,他压力实在太大,迟迟找不到突破口,又和季迦叶搭不上关系,又怕被沈平潮捷足先登。

周一,他一个电话喊顾菁菁到办公室。

见到沈长宁,顾菁菁这才想起来沈长宁叮嘱她试探季迦叶口风的事…战战兢兢的,她汇报道:“沈总,我忘了。”

一听这话,沈长宁能被这小丫头气死,“你还有什么没忘?”这人难得发脾气。

顾菁菁揪着手没说话。拂了她一眼,沈长宁说:“那他后来找过你么?”这个“他”自然指季迦叶。

顾菁菁摇头:“没有。”

沈长宁不由蹙眉,季迦叶这个人难请的很,除去上次市里面组织的酒会,极少见他露面。

眸子转了转,沈长宁还是想到了余晚。

他起身,走到窗边。

拨下百叶窗,沈长宁慢慢审视外面的余晚。

办公桌前,余晚头发绾着,身形略微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