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警察在三天后又来了一次福利院,一部分孩子再次被问话,包括薄荧。

屈瑶梅的死让合成裸/照进入了警方的视野,屈瑶梅的同伴里有人出来作证,屈瑶梅死前就是去见了几个被他们怀疑合成裸/照的人后失去了联系,然而调查后一无所获,再加上屈瑶梅有在河边玩耍的习惯,她的溺水最终被定义为一场意外。

薄荧是被叫到的最后一人,在问完一些常规问题后,任院长要起身相送,女警察笑着说:“不用麻烦院长了,让薄荧送吧,我正好还有点事想要问她。”

男警察望了她一眼没有开口,任院长愣了一下后,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薄荧把两名警察送到福利院门口后,男警察率先上了警车,女警则在薄荧身边停下了脚步。

“你不要怕,我叫你来,只是有一些私话想要对你说。”像是生怕吓到薄荧一样,女警察轻声说。

“关于你的事,我这几天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很多。”女警说:“我不知道以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身份来说合不合适,但我这两晚都没有睡好,我一直在想你的事。”

薄荧不解地看着她。

“不管这里的人如何对你,你都要知道你什么错也没有。”

随着女警说出的这句话,薄荧脸上还维持着疑惑的表情,两行泪水却在理智反应之前从微微睁大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水会从她脸上流过一般茫然地抬手擦了一下,呆看了指尖的水迹几秒,才猛然醒悟一样用手背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

女警伸出一只手放到了薄荧的肩头,她弯下腰直视着薄荧的眼睛,神情真挚地说:“相信我,外面的世界很大,在这里的人看来的大问题,在外面连问题都算不上,这里的人们无端加给你的仇恨,只是源于他们自身的闭塞和浅薄。如果他们厌恶你,那你更要喜欢自己,努力离开这里吧,你有这样的能力,你在这里感到疼痛,是因为北树镇的天空太狭窄,容纳不下你的翅膀。”

薄荧的眼泪越擦越多,女警察留给她一包纸巾,已经上车的男警察在车里按了按喇叭,女警往回看了一眼,转头对薄荧说:“有事情可以随时来派出所找我。”

警车开走后,薄荧深呼吸着平息着自己的情绪,随即也离开了福利院大门,她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此刻她的样子,她不能被抓到弱点,也不能连累好心的女警。

这天后,警察没有再来,屈瑶梅的尸体被送了回来,福利院草草举办葬礼后,屈瑶梅的死渐渐就平息了下来,离期末考试只剩三个多月,身为努力家的薄荧除了吃饭和睡觉外,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复习题和课本上。

屈瑶梅死后,没了领导人,欺负薄荧的人有所减少,薄荧一心扑在学习上,暂时将陈厚的事放到一边。

这天她吃了晚饭路过活动室的时候,正好看见里面在播放一则娱乐新闻,户海电视台重金打造的古装剧返魂香 正在公开海选饰演女主角少女时期的演员,她没有在意,瞥了一眼后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薄荧不知为何失眠了,她的脑海里老是想起电视剧海选的事,当她强制自己不去想海选的事时,女警的话又冒了出来:

她从出生以来,从没踏出过北树镇一步,外面的世界真的如女警所说,会愿意接受她吗?

薄荧在黑暗中茫然地睁着眼睛,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疑问。

不踏出这里,她永远不知道答案。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早上四点,天还没亮薄荧就悄悄起床了。

从六点到十一点,薄荧在大巴上枯坐了五个小时后终于踩上了户海的土地。

户海作为Z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从客车进入户海的地界开始,薄荧就被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和让人望而生畏的奢侈品广告牌给震住了,这里的一切对于薄荧来说都是那么陌生,不论是路边时髦但面色冷漠的年轻女人,还是迷宫般交错的庞大立交桥,薄荧就像一枚微不足道的沙子,落到了广阔的海洋中,连水花都没有激起就沉没了。

从下车开始,薄荧就吸引了周围绝大部分人的目光,他们神色各异地看着她,其中还有几人甚至掏出了手机对准她似乎是要拍照,薄荧的心紧成一团,在强烈的压力下连呼吸都开始不畅,她强装镇定地离开了长途车站,登上了前往户海电视台的公车。

然而乘上公交后,这种瞩目依然有增无减,薄荧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些人知道了她的出身,然而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薄荧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提离了地面,悬在空中,她在强烈的难堪中一项一项地寻找着自己可能引起这样广泛注意的原因。

“……好。”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挤到薄荧面前,她的声音和窗外车水马龙的噪音混在一起,薄荧聚精会神才听到她模糊的声音。

“……我刚刚拍了一张你的照片,我能把它上传到我的微博吗?”女孩兴奋地看着她。

女孩扎着一个最常见的马尾,穿着一件一看就很暖和的白色羽绒服,下面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她平易近人的打扮让薄荧稍微缓解了一点紧张,薄荧试着问道:“……为什么要拍我?我哪里很奇怪吗?”

薄荧不知所措的表情让女孩慌张地连连摆手:“怎么会呢?对不起,我拍之前该先问问你的,我就是,我就是看你太好看了,一时忍不住就拍了下来——”

薄荧悬着的心现在卡在了半中央,她现在的心情就和她的表情一样微妙,难以形容。

“……好看?”薄荧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句尾上勾的语气流露出了她的怀疑,在北树镇,人们通常是用“勾人”或者“狐狸精”来向她表达这个意思。

女孩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把手机递到了薄荧面前,证明给她看:“你看!真的就是你的一个侧面,我觉得太好看了,我想让我的朋友们也看看,没有恶意的!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我现在就删掉……”

虽然一脸失望,但女孩还是老老实实地操作起手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薄荧轻声说:“你可以发在网上,没关系。”

“真的?”女孩失落的脸立刻变得神采照人,在看到薄荧点了点头,她马上开始编辑起微博来。

几分钟后,她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开始和薄荧搭起话来:“你的普通话好标准啊,你不是户海人吗?”

“我是外地的。”薄荧摇了摇头,却没有告知女孩她准确来自哪里。北树镇和户海一样有独有的方言,普通话是薄荧从小跟着新闻联播苦练的,她不愿透露自己的出身,所以从开口的时候用的就是普通话。薄荧顿了顿,在回答后面小心地加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其他人总是看我吗?”

“他们也和我一样觉得你特别好看啊!”女孩不假思索地说:“刚刚我还听见我前面的两位阿姨在说你好漂亮皮肤好好呢!”

女孩没有恶意,其他人大概也和她一样,仅仅是因为她的外表在看她,得知这一点的薄荧终于放下心来,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你的皮肤好白啊,你平时有在用什么护肤品吗?”女孩羡慕地盯着她的脸看,薄荧被这□□裸的注视看得有点不自在,但是更让她紧张的,是她梦寐以求的,这样普普通通的对话,这样寻常的对话,别人早已进行了百万遍,薄荧却是人生第一遭,她的心里除了紧张外,还有一丝雀跃和欢喜。

薄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宝宝霜算吗?”还是福利院分发的最便宜那种。

女孩叹了一口气:“看来是天生丽质。”

女孩很开朗,在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过程中,薄荧到站了,女孩想要薄荧的联系方式,薄荧窘迫告诉她自己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社交账号。女孩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像薄荧害怕的那样追问她的通信地址。

和女孩道别后,薄荧下了车,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近在眼前的户海电视台高楼。

第 8 章

在电视台楼下,薄荧被保安亭的保安叫住,对方原本是翘着二郎腿,大口刨着饭盒里的米饭,看见有人没有登记就直接往里走才把她叫下,语气自然不会太客气,但是当他看见转过身的薄荧后,保安的眼睛张大了,声音也瞬间亲切了起来:

“小姑娘,来电视台有什么事啊?”

“我来参加返魂香 的海选……”薄荧望了一眼前方的大门,转身走回保安亭:“对不起,不能随便让人进去吗?”

“原来是来参加海选啊,在这里登记一下来客访问就可以进去了!”保安一脸亲切地拍了拍窗台上的登记本,“身份证带了吗?给我看下。”

薄荧连忙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他,在他检查证件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在登记本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保安将身份证上的号码和薄荧写下的号码核对后,抬头对她点了点头,把证件还了回来:“可以了,进去吧,上四楼找前台要参赛登记表。”

“谢谢。”薄荧对他笑了笑,保安也随之露出了笑容。

按照保安的指引,薄荧乘坐电梯径直上了四楼,电视台里到处都开有暖气,暖烘烘的热流扑面而来,温暖了薄荧冻得僵硬的脸庞。

一出电梯门薄荧就看见了气派的前台,薄荧走上前去,对正在低头发短信的前台小姐柔声说道:“您好,我是来参加返魂香 海选的。”

前台小姐放下手机抬起头来,看见薄荧的脸一瞬有些愣神。

回过神后她立即露出了职业化的亲切笑容,同时向薄荧双手递出一张表格:“您好,请先填这张表格。”

薄荧同样双手接过,前台小姐因此露出微笑,薄荧拿到表格后就用台上的笔认认真真写了起来。

“你姓薄?这姓很少见。”前台小姐在她填写资料的时候同她搭起话来。

“是的。”薄荧礼貌地弯了弯嘴角,没有延续这个话题,对于她的父母,可能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想提及。

薄荧几下就填好了表格,她把表格双手递回给前台小姐,对方接过看了一眼后,抬头对她笑了:“请您去三号房间等待试镜。”

薄荧对她也笑了笑,然后走向了她所指的房间。房门没有关,薄荧直接走了进去,三号房很大,足足是福利院大厅的两倍,里面坐满了等待试镜的女孩和陪同的父母,大部分女孩都没有注意到出现的薄荧,她们要不是在和父母说话,要不就是在紧张地对着小镜子整理仪容,但还是有坐在门口的几个人注意到了薄荧,她们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薄荧的脸色也说不上好,毕竟在满室精心打扮、衣着光鲜的女孩里面,她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和旧长裤的人是如此格格不入,别的女孩脸上都有化妆的痕迹,她的脸上却只有风尘仆仆的灰尘。

薄荧在离自己最近的、不起眼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原本这个位置旁边坐了一个打扮时髦前卫的短发女孩,现在她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

“这还选个屁!”短发女孩扔下这句话后,火冒三丈地大步离开了三号房。

薄荧的神色平静得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但是双膝上收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不知所措。

四个多小时后,试镜终于轮到了薄荧。

“谁是薄荧?”一个穿着蓝色棉衣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叫道。

“我是。”薄荧站了起来,朝他走去。一刹那间三号房的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了薄荧身上,本来嘈杂的环境,在短短几个眨眼内鸦雀无声。

年轻男人惊艳的目光在薄荧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后才说道:“跟我来。”

薄荧被年轻男人带到一扇关闭的房门前要求独自进去,她深呼吸一口,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内没有应答的声音,薄荧等了两秒后扭开了门把手,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让人瞬间绷紧神经、呼吸不畅的房间,房间分为两半,一半是被八个摄像头全方位包围的单人椅,一半则是试镜方的长桌,六个年龄气质俱不同的男性坐在桌后神色各异地打量着薄荧。返魂香 海选的宣传横幅挂在墙上,一个不注意看就会被忽略的摄像头正从横幅下幽幽地看着薄荧。

“坐吧。”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指示道。

薄荧走进摄像头的包围圈,谨慎地在单人椅上坐了下来。

“你叫薄荧?”坐在长桌边缘的一个男人出声问道。

“是的。”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张了张口刚要说话,长桌边缘的男人在他发声之前又问出了问题:

“你以前没有拍摄经验,是什么让你决定来参加这次选拔?”

薄荧不由看了他一眼,对方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一件黑色的厚夹克搭在身后的椅背上,身上穿着蓝灰色的法兰绒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马甲,五官硬朗,一双黑色的眸子正专注地望着她。

“我……”薄荧握紧了双手,下意识地垂下了眼,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公车上女孩善意的艳羡、试镜助理惊艳的目光、三号房里发酵的嫉妒——这里和北树镇不同,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容貌,非常喜欢,喜欢到嫉妒不已,她自卑不已的脸,在离开北树镇后不再被视为邪恶的象征。

“你在这里感到疼痛,是因为北树镇的天空太狭窄,容纳不下你的翅膀。”

她在这一刻真正明白了女警的话。

在短暂的沉默中没有人开口催促,也就在这时,薄荧垂下的眼皮重新抬了起来,澄净黑亮的眼里一扫先前的柔和及拘谨,变得平静坚定:“我想要走不同的路,看不同的世界,我相信返魂香 能让我实现这个愿望。”

长桌边缘的男人还要问话,但是这次戴眼镜的男人赶在他之前打断了他的声音:“接下来请跟着我的指示做出相关表情。”

“悲伤。”

“烦闷。”

戴眼镜的男人每说一个词,薄荧就做出一个表情,当男人说到“喜悦”的时候,薄荧的嘴角先小幅度的勾了起来,然后在零点几秒后绽开一个完整的笑容,灯光在这一刹那宛若阳光,洒在她身上,满室生辉。寂静无声的房间内,连呼吸声好像都中断了。

过了许久后,一个突然响起的座机打破了奇异的气氛,戴眼镜的男人回过神来,伸手把在他面前的电话接了起来:“喂?”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的脸色立刻变了,戴眼镜的男人看了薄荧一眼,一边恭敬地回答:“好的,没问题……好的,您放心。”

挂上电话后,眼镜男人抬头对薄荧说道:“你的表现可圈可点,初选试镜结束后留下一会,我们为你准备了一场加时试镜,你先回待机室吧,这里结束了会有人带你去别的地方试镜。”

听到他的话,其他评审们面色各异起来,坐在边缘的男人疑惑地张开了嘴,坐他旁边的一名圆脸,体型略微有些肥胖的男人状若无意地用手肘打了他一下,止住了他的话头。

薄荧虽然有些怀疑,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好的。”

离开试镜的房间,薄荧回到了三号房。因为她来的晚,本身试镜顺序就排在后面,所以当她回到三号房时,房间里已经只剩稀稀疏疏十几个女孩了。

薄荧在角落里坐下,等待着安排她参加加时试镜的人。空空如也的肚子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小声叫了起来,薄荧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只剩表盘的手表看了一眼,时针已经指向四点,她这一天里除了自带的冷开水外,还什么都没有进食过。

福利院每个月会给已经上学的孩子发八块钱作为零用钱,在其他孩子把这几块钱拿去买玩具或者糖果饮料的时候,薄荧把这些钱小心地存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从北树镇到户海的两次长途车票让薄荧攒了好几年的钱一下子就捉襟见肘起来,薄荧不想一次把它用完,所以她必须想尽办法节省,才不会空着荷包回到北树镇。

薄荧有些焦虑地抬头朝门口望去,还是没有人来叫她,而回北树镇的最后一班列车就在晚上六点,她最多只剩半小时的时间就要乘车返回客运站了。

也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当她又一次抬头往门口望去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薄荧,并且没有确认就认定要找的人是她,男人没有开口叫她,而是低调地伸出手作了个来的手势。

薄荧背上书包朝他走去,等她走到男人面前的时候,他面带着笑意,特别亲切地说:“薄小姐对吗?请跟我来。”

薄荧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去,男人一边走一边说道:“接下来的试镜由台长先生亲自负责,我是他的助理,台长很欣赏你的表演,一会见了台长不要紧张,听他的吩咐就好。”

薄荧一心想着再过不久就要发车的长途班车,出声问道:“请问这次加时试镜会有多久?我还要赶六点钟的客车回家……”

男人含糊不清地说:“不用担心,台长先生会安排一切的。”

男人领着薄荧坐电梯从四楼到了顶层二十四楼,然后在最气派的一扇橡木门前停了下来。

“台长在里面等你,进去吧。”男人微笑着对她说。

薄荧迟疑地看着光滑明亮的漆木把手,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一旁温和地出声催促道:“请吧。”

薄荧深呼吸了一次,随即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在得到里面一声“进来”后,扭开门把手,目光坚定地走了进去。

第 9 章

豪华的办公室让薄荧一瞬间想起了电视里看到的豪宅,一个系着深蓝色印花领带的中年男人坐在宽敞厚重的深红色书桌后眼也不眨地看着她,下一秒,他从原本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面露热情的微笑走了出来:

“来,在这里坐吧,不要紧张。”应该是台长的中年男人先在房间中的待客沙发上坐了下来,薄荧朝他拘谨地笑了笑,在他对面落座。

薄荧没法不紧张,出生以来她接触过的最大的人物就是福利院的院长,户海电视台的台长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一个遥远得不得了的大人物,就在一天以前,她都无法想象自己会和这样一个大人物说起话来。

台长从桌上翻起一个紫砂的茶杯,薄荧忐忑地看着他亲自往杯里倒着热水,想阻止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台长往杯里倒满热水后,才突然想起似的,十分认真地抬头问薄荧:“你这个年龄的姑娘都喜欢喝饮料吧?你想喝什么?”

薄荧连忙说:“不用了,我喝水就可以了,谢谢您。”

“客气什么,我对你这个小姑娘是一见如故,喜欢得很。”台长呵呵笑道,尽管他的脸保养得当,但是当他露出笑容的时候,眼角的鱼尾纹还是出卖了他的年龄。

薄荧开始察觉不妥了,她没有接台长的话头,转而问道:“请问加时试镜要考些什么呢?”

“这个嘛,很简单!很简单!”台长笑着说:“我看了你的资料,你并没有受过相关训练,也没有相应的经验,但是不用担心——不管你是想成为一个演员还是歌手,只要肯努力学习,这些都是后天可以弥补的,一个艺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听话,是懂事——如果你不虚心接受别人的指导,那怎么能进步呢?你说对不对?”

台长的身体前倾,一脸亲善地伸手拍在了薄荧放在膝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手指收拢,把她的手握了起来,霎时间,薄荧的手往后一缩,台长的手掉在了她的膝盖上,薄荧的身体恐惧地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躲开了台长的手,就像落在她膝盖上的不是人手,而是一只可怕的蠕虫一样。

台长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笑容在他脸上消失不见。

“你看,你连一点身体接触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拍戏?难道你以为拍戏就只是两个人站在那里说说话,不要动作的?你这样,实在让我很怀疑你想出演返魂香 的决心啊……”

薄荧勉强笑了笑:“我……我真的很想得到这次机会,请您相信我,拍摄的时候我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台长盯着薄荧的脸看,忽然又变了神色,他和蔼地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子:“既然你真的有这决心,那就坐这里来,我给你好好讲讲这个文娱圈的事。”

薄荧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众多念头在她脑中闪过,数秒后,她站了起来,低声说道:“我不选了。”

她朝门口走去,台长在她身后猛地站起来:“你不想演戏,不想出人头地了?!”

“你倒是试试看你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门!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台长恶狠狠地说。

薄荧心里一凉,快步走到门口去扭门把手,一下,两下,木门纹丝不动——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薄荧转过身来,看见台长狞笑着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深呼吸一口,右手缓慢触向腰后。

突然,门外响起了嘈杂混乱的人声,反锁的防护门被人从外狠狠踹了一脚,震得整扇橡木门发出一声巨响,薄荧下意识地往一旁退去。

伴随着急迫的砸门声,一个似曾听闻的男声在外大声叫道:“王成东!王成东!”

“孟上秋你想干什么!这是台长办公室,你疯了?!”一个惊恐的声音像在劝阻,但这似乎只起了反作用。

“台长又怎么样?!王成东!那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起手!你良心被狗吃了!你马上给我开门,不然我就报警了!”这个声音怒不可遏地说道。

而另一个发怒的声音则在说:“……孟上秋!台长好心给你一口饭吃,你现在是想造反吗?!”

“这口饭老子还就不吃了!王成东!你给我滚出来!”砰砰砰的砸门声更响了。

薄荧一直观察着台长的神色,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如同烧糊的锅底一般漆黑僵硬。过了好一会,外面的喧哗声依然有增无减,台长迫不得已吼道:“让他进来!我要看看他今天是不是要翻天!”

门外的声音一下静止了,几秒后,橡木门打开,一个穿着黑夹克的人脚步如雷地走了进来,门外站着领薄荧来“加时试镜”的台长助理,以及试镜时坐在黑夹克男人旁边的那个圆脸胖男人。

穿着黑夹克的男人神色可怕地径直朝她走来:“你有没有受伤?”

薄荧愣愣地摇了摇头,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几遍,确认她真的没有受伤后,才转过身脸色可怕地看着台长:“什么狗屁加时试镜,我问了台里的人根本没有这回事!你用这个借口,荼毒了多少无辜的女孩?”

“孟上秋,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台长怒极反笑,阴冷可怕地说道:“你可以亲自问她,也可以调办公室的录像,从头到尾我的行为没有一点逾越之处,倒是你,一上来就给堂堂一台之长泼脏水,你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我是看在博格尼大师的份上才给了你一份工作,不是我,你还在乡下拍你那烂片呢!”

“少给我来那一套,你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清楚。”孟上秋毫不买账,他刻薄地讽刺道:“我师父活着的时候你给他提鞋都不配,他去世后更别来攀交情,我怕我师父会被你恶心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孟上秋!”台长怒形于色地吼道:“你今天敢带着她踏出这里一步,从今以后,国内电视台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回应台长的,是孟上秋响亮的一声“呸”。

就这样,孟上秋带着还处于吃惊和茫然状态的薄荧径直离开了户海电视台。直到户外的冷风吹到脸上,薄荧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道谢:

“谢谢您……孟……”她顿了一下,小心地看着孟上秋的神色:“孟大哥……”

“还是叫叔叔吧。”孟上秋说。

“孟叔叔,谢谢您……还有对不起,害您丢了工作……”薄荧愧疚地垂下头,在她看来,此时无论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都显得不合时宜,毕竟对方因为帮助一个不相关的人,就这么平白丢了工作,台长还放话国内所有电视台都不会再录用他,在薄荧看来,她把这人害惨了。

“反正我也不想再在那烂地方呆下去了。”孟上秋说道:“你要回哪?我开车送你。”

看见薄荧脸上的尴尬神色,孟上秋问:“怎么了?”

“我错过回去的最后一班班车了……”

孟上秋一愣:“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

薄荧摇摇头,垂下长长的睫毛,露出难堪的表情:“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便宜的旅店吗?”

“你不能去那些地方,太危险了。”孟上秋看着薄荧,“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今晚可以在我家暂住,我妻子也在家。”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去住旅店,薄荧不知道身上的钱还够不够买回程车票。

“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薄荧感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