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荧,你好——”

薄荧慢慢地,慢慢地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在晦暗不明的光线慢慢绽放,犹如暗夜之花。

你好呀——

僰昭。

第 255 章

德斯特平安天使夜的流程对出席明星一概保密,薄荧和此刻守在屏幕前的观众一样对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她来参加这次天使夜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所以在之后的流程里虽然看似认真, 但其实她根本就没心放在晚会上, 直到身旁林淮轻轻碰了碰她, 小声提醒后,她才反应过来,薄荧定睛一看,大荧幕上正映着“年度十大慈善人物”几个字,而周围掌声如雷。

她适时微笑起来,并向周围挥手致谢。

等主持人念出下一个名字后, 薄荧的后背才重新靠向椅背。这场小意外之后, 薄荧的注意力也重回晚会,在十大年度慈善人物公布完毕以后后,考虑到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 主持人又让所有明星分成三组游戏对抗,整个天使夜的公开直播很快进入了尾声, 在主持人进行感谢致词后,晚会进入了最后的合影环节。几十人的共同出镜, 怎么安排无疑是个难题,在此之前,薄荧没有收到过站位指示,所以到了合影的时候, 场面渐渐失去了控制,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小明星蹲下, 小明星则恍然未闻地一个劲往大明星身边靠;还有正在炒CP的明星,借着这个机会CP同框,耳鬓厮磨、柔情蜜意,不要命地拼命撒糖;另一些已经封王封后的顶级艺人,则理所当然地站在中心位置,任周围人潮变化,她自巍然不动。

薄荧的人气虽然仅次元玉光稍许,但她的年纪比元玉光小了四岁,资历也不足元玉光久,不能和站在C位的元玉光比,她一开始站在靠近中心的位置,后来一群一群的明星逐渐上台,她不断主动退让,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边缘的位置。她的目光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同在另一头边缘的林淮,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合完影以后,晚会就进入了私密的晚宴环节,受邀出席的明星和贵宾被邀请前往晚宴厅享受香槟酒会,有意愿为平安天使慈善基金捐款的明星可以私下找到相关工作人员表明捐款数额,而没有获得晚宴邀请函的记者则被礼貌要求离场。

进入晚宴大厅后,薄荧找到捐款人员,登记了自己的捐款数额。

捐了款后,薄荧从自助餐桌上拿起一杯香槟,刚刚转身,就看见曾担任过薄荧的红毯造型师的Dazed 首席造型师LUCAS带着一名她从没见过的黑发女子走了过来。

“大明星,还记得我是谁吧?”剪着极短平头的LUCAS依然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性格,一开口就直入主题地说道:“我旁边这位是Valentino的亚洲区行政总裁杨似云,你们之前没有见过吧?”

“幸会。”杨似云冲薄荧伸出手:“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叫我杨姐。”

“杨姐,您好。”薄荧不卑不亢地和她握了握手。

“你们聊,我有事先过去一下。”LUCAS见引见的目的达成,马上开撤。

LUCAS走后,杨似云寒暄了几句之后迅速进入正题:

“你拒绝了Valentino的走秀邀请,我想知道原因是什么?是待遇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杨姐,你误会了,Valentino给了我非常好的待遇,这是对我的赏识,我很感激。”薄荧笑道:“只是近期发生了太多事,在调整好状态前,我不会再接受任何工作邀约,这是为我、也是为品牌方着想。”

“你预计要调整多久?”

“初步预计是一年。”薄荧笑着说:“我一直想要时间去系统地学习表演,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杨似云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代表Valentino邀请你在后年的春夏时装周上压轴走秀,你愿意吗?”

薄荧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看着杨似云。

“不用吃惊,你的外貌一直是我们品牌做梦都想找到的那种模特。”杨似云微笑:“或许你还记得,我们品牌的前设计师哈恩大师曾认为你更适合在时尚界发展,我们的现任服装设计大师薇薇安·圣罗朗同样也是如此认为。”

“圣罗朗大师对你的评价非常之高,她想要为你量身定制一套造型,并让你穿着它在巴黎时装周上为Valentino压轴走秀,这在Valentino乃至世界顶级奢侈品牌之中都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即使你没有转行时尚界的意愿,你也该明白这对你扩展海外知名度,打开欧美市场会起到一个什么作用。”杨似云说。

杨似云说到这里,薄荧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如杨似云所说,这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好处颇多、可遇不可求的绝佳机遇。

“杨姐和Valentino这么赏识我,我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薄荧说:“我很高兴能和Valentino合作。”

“好,和爽快人说话就是轻松。”杨姐笑了起来:“过几天我会派人将合约送到你的经纪人那里。”

杨姐离开后,薄荧不断微笑着应付前来和她嘘寒问暖的大小明星,手中的香槟喝了又喝红酒,晚宴厅里供应的十几种洋酒,她不知不觉喝了个遍,当又一个想要和她拉关系的小明星端着酒走上前来的时候,她抱歉地摆了摆手,接着将手里的空酒杯递给路过的侍者,朝着白衣少女的方向走了过去。

僰昭正站在由几个名媛的身旁,百无聊赖地听着她们对晚宴的食物品质吹毛求疵,看见朝她微笑的薄荧,僰昭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几乎想也不想地就抛下身旁的几个年轻女性朝她快步而来。

“薄……”走到薄荧面前时,僰昭终于发现了薄荧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她吃惊地看着薄荧,天真无邪地惊呼道:“你喝醉了!”

“现在还没有,但是再喝一杯大概就要醉了。”薄荧朝她眨了眨眼:“所以我来你这里避避难。”

僰昭闻言立即扶住薄荧一边手臂,一脸担忧地说:“那我带你到门口吹吹风吧。”

“去后门外面吧。”薄荧说。

僰昭听话地扶着她从后门离开了喧闹的晚宴大厅。推开繁杂的欧式双开大门,深冬的寒风立即吹过薄荧发烫的面庞,带走她燥热体表上的滚滚温度。

只穿着一件单薄衣裙,又没有喝酒的僰昭被冷风一激,不由打了个哆嗦,缩紧了身体。薄荧看见了却装作没有看见,定定地凝望着在黑夜中隐隐绰绰的世界。

“僰昭,僰昭。”薄荧低声喃喃,在舌尖反复碾磨这个名字。

“我在呢?”僰昭一脸疑惑。

“你的名字真好。”薄荧转头看向她,对着茫然的僰昭微笑着说:“日月昭昭,昭明昭美……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对你抱有很大期望吧?”

“嘿嘿,这是我爷爷起的。”僰昭刚刚一笑,神色就变得哀伤起来,她红着眼眶,低声说:“他前几天刚刚去世了。”

“……抱歉触及你的伤心事,请节哀顺变。”薄荧伸手握住僰昭攥紧的拳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僰老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留下的功绩会让后世的人们永远记得他的英名。”

薄荧的手带着酒精激出来的热度,在寒冷的室外犹如一簇火苗,吸引着僰昭不由自主想要更加贴进,但是薄荧的手只是轻轻握了握,随后就从她的手上离开了。

带着一丝失落,僰昭用力眨了眨眼,眨掉眼中的泪光,对薄荧绽开大大的笑脸,坚强地说:“爷爷说他活得够久了,死亡对他来说是上天的仁慈,所以我不会难过,这是爷爷一直都希望的,他终于如愿了,我应该为他高兴。”

“……小昭真懂事呢。”薄荧的声音轻到一出口就被夜风吹散,她的神情似悲似喜,温柔的目光无端让僰昭心头一酸,险些让刚刚收回的眼泪再次滚出。

僰昭为转移注意力,更加努力地笑了起来:“我家里也是叫我小昭耶。”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继续叫你的名字。”薄荧说。

“当然不会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少女冻得发白的小脸上满溢着真诚的笑意:“从第一眼在电视上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我不追星的……大概这就叫做缘分吧!”

“其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僰昭似是有什么顾虑,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一样心虚地往四周扫了几眼:“我家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喜欢你。”

“我买回来收藏的你的蓝光DVD和海报都是偷偷藏起来,因为一旦被我妈妈和舅舅发现,他们就会很生气地全部扔掉,我爸爸也不喜欢我买那些东西,不过他那人就是这样,我都没见他笑过几次……对了!我舅妈会帮我藏东西!我舅妈特别好!她还会陪我一起看你的电视剧!不过她也不知道我妈妈和舅舅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你,真的很奇怪,我一直没想通……”少女吐了吐舌头:“有一次我和妈妈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嫉妒你长得比她漂亮,那一次她发了好大的火……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在家里提你的事了。”

少女天真地对薄荧抱怨着在她看来是家庭琐事的小事,在她说这些的时候,抱怨的语气中还夹杂着娇嗔,她爱着那个家,就像那个家也爱她一样爱着那个家。

她的天真,她的阳光,对薄荧来说都是毒液一类的东西,不断啃食着她残破不堪的心灵。

“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少女天真无畏地对着薄荧绽开向日葵一样灿烂的微笑:“我超喜欢你,连带他们的份也一起喜欢上了。”

僰昭看着薄荧愣住的表情,略微有些不安:“……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吗?”

“不是的……”薄荧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她脸颊嫣红,动人的水波在她眼中荡漾,僰昭一时看怔了,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头才反应过来。

僰昭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头侧传来一疼,她的眉头刚疼得皱起来,薄荧的手就离开了她的头,那抹突然的疼痛也迅速消逝,薄荧神色如常,让她怀疑刚刚的疼意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她疑惑的时候,薄荧已经微微笑着开口了:“外面太冷了,你回去吧。”

“你呢?”僰昭问。

“有人来接我了。”薄荧笑着将目光投向楼下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不等僰昭回应,薄荧就和她擦肩而过,飘然走下了大理石的台阶。

高跟鞋敲击在冰冷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薄荧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轻盈地停在他的面前。

她仰着微醺的脸庞,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欲语还休、动人心弦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她在那棵繁茂树冠的雪松树下,崇拜地凝视着他。

“薄荧……”他声音干涩地念出了这个在他心中横亘了十三年,一次都没有出口过的名字。

夜风忽起,薄荧的黑发在风中迎风飞舞,她望着李魏昂,动人心魄地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她说。

沉默的魔咒,被打破了。

第 256 章

李魏昂望着薄荧笑意嫣然的脸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阵冰冷的夜风从两人中吹过, 李魏昂看着薄荧单薄的衣着, 紧抿着嘴唇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薄荧肩上。

薄荧拉紧了身上带着陌生但好闻的气味的黑色夹克, 仿佛一个期待约会的小女生一样,嫣然笑道:“我们去哪儿?”

“先上车吧。”李魏昂低声说。

“我不要坐警车。”薄荧撒娇道,和李魏昂脸上沉重的表情截然不同,薄荧的神情既调皮又轻松,波光潋滟的眼波里带有一抹醉态特有的不自觉的妩媚。

“不是警车。”李魏昂说。

“我不信。”薄荧的声音又软又甜,一双翦水秋瞳轻轻荡了李魏昂一眼, 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我不信你了。”她似真似假地埋怨。

“你醉了, 我送你回去。”李魏昂移开眼,不由分说拉过薄荧的手臂往他停车的方向走去。

薄荧乖乖任他拉着,嘴里却在碎碎念:“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你敢和我说话了,也不再是惹是生非的小霸王了……我呢?你觉得我变了吗?”

“你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薄荧吗?”她抬着脸, 对回过头的李魏昂笑得美丽。

那是一种空洞的,没有灵魂的美丽, 肤若细腻的凝脂,眼若黑色的珍珠,而珍珠本身是不发光的,掩去外界光源的话, 珍珠也不过一粒无光的石头。

薄荧的眼里除了月亮折射的冷光外, 只有无底的漆黑。

李魏昂握着薄荧的手一紧, 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过了头,更加大步地拉着薄荧往前走去。

把薄荧按进黑色的大众轿车后,李魏昂跟着也上了汽车的驾驶席。

“系好安全带。”他说。

然而薄荧望着窗外,恍然未闻地哼着一首轻柔的民歌:“静静的想啊,轻轻的唱啊……梅红芍药艳,兰幽菊花伤,多情应若你,杯底流暗香……”

李魏昂眉头一蹙,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被刺痛的神色。

薄荧唱着唱着,忽然停了下来,痴痴地望着窗外笑了:“你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没有丝毫预兆地从乌黑的夜空中倾洒而下,蝴蝶似飞舞的雪花一只一只地扑向窗玻璃,薄荧按下车窗,伸手去接。

白色的冰晶落在她的手里,久久没有融化。

李魏昂将她冰冷的手拉进了车,又强行关上了她面前的车窗。他沉默着侧身给薄荧系上了安全带,又将暖气开到最后,然后发动了汽车。

“我送你回家。”李魏昂再次说道。

“下雪了……”薄荧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喃喃道:“下雪了。”

李魏昂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雪越下越大,很快路边就积上了一层三四厘米厚的雪层,在距离扁舟台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薄荧忽然说道:“我要去樱花园。”

李魏昂没有看她,他紧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的马路目不斜视地说:“太晚了,等天亮再去。”

“不,我就要去樱花园。”一直表现配合的薄荧却忽然执着起来,在李魏昂再次拒绝后,她直接解起了身上的安全带,一只手还迫不及待地伸向了车门。

“你干什么!”李魏昂腾出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急忙制止她危险的行动。

“我要去樱花园。”薄荧噘着嘴,固执地说:“你不送我去,我就走着去。”

她委屈地盯着李魏昂,湿润的眼眸似在控诉他的无情,李魏昂说服不了她,只能将车开上另一个方向。

“我带你去樱花园,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解安全带,也不要去开车门,好好坐在那里,不要乱动。”李魏昂沉声说。

“好,我答应你。”达到目的的薄荧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从善如流地答应道。

上京乃至亚洲最大的樱花园就坐落在扁舟台不远,每到春季,薄荧的露台就是俯瞰那片绚烂花海的最佳位置,但是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那样的梦幻景象是什么模样。

她总是在阴差阳错间就错过那片美好,当她回过神的时候,春季已经过了,或者说,对她来说,春季从来没有来过,即使樱花在她眼前绽放,她的眼里也没有樱花。

当李魏昂的车在樱花园中还未完全停稳的时候,薄荧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门下了车。李魏昂的制止还未出口就没了出口的机会,他眉头一皱,马上也下了车。

薄荧正在他前面,摇摇晃晃地脱下高跟鞋,提在手里,赤脚踏上雪地。

“你会生病的!”李魏昂追了上去,夺过薄荧手中高跟鞋,蹲下就要抓着薄荧的脚往里套,然而薄荧却在他握住她的脚之前,就已经转身逃开了。

“薄荧!”李魏昂面色铁青地追了上去,用力握住她的手臂:“你喝醉了!”

“我没有酔!”薄荧挣脱李魏昂的束缚,脸上神色先是含怒,后又变得温柔:“下雪了,你看不到吗?”

她的目光似悲似喜,眼波流转间神色时而黯然,时而梦幻,那抹缥缈无踪的温柔,在她移开目光后,也变得像冰一样冷淡。

她抬眼凝望着黯淡夜空中缓缓飘洒而下的鹅毛大雪,轻声说:“可以堆雪人了……”她伸出手,让洁白的雪花落于手掌:“你答应过我,你忘了吗?”

飘渺空灵的声音和雪花一齐飞舞在夜色中,薄荧的质问就像一把尖利的匕首,割开了李魏昂的心脏,目标明确、冷酷果决地挑出了在他内心深处掩埋了多年的记忆。

无数画面从他脑中飞闪而过,无数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李魏昂面色惨白,右手无力地松开了薄荧的手臂,被记忆的飓风席卷着后退。

北树镇的天空和雪松树巨大的树冠在他眼前摇晃,从树叶之间漏出的金色光斑映照在少女灿烂的笑颜上。

他是个懦夫,一个卑劣的懦夫。

“你答应过我,等下雪的时候一起堆雪人……”薄荧欲言又止,成熟美丽的容颜和少女时青涩纯真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眸哀怨地看着他,仿佛在代替主人说完未出口的质问:“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十三岁的薄荧小心翼翼地看着十三岁的李魏昂的脸色,好像只要他眉头一压,她就会露出受伤的神色:“今天是你的生日……”

李魏昂目不转睛盯着面前一人份的三角奶油蛋糕,一话不发。

“你不喜欢蛋糕吗?对不起……”

他明明没有下压眉头,薄荧却还是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李魏昂想要告诉她自己不是不喜欢蛋糕,而是因为很多年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他没有不高兴,恰恰相反,他高兴得快疯掉,但是与激动不已的心情背道而驰,他的嘴唇反而更加用力地抿上了。

一直都是如此,在她面前,他前所未有的笨拙,因为害怕说错话被讨厌,所以干脆就消极地闭口不言,久而久之,在她面前,他彻底忘记了说话的方法,即使想说什么,也因为害怕词不达意而被迫沉默。她和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女生都不同,她和这个以黄土飞尘为代表物的偏僻小镇如此格格不入,即使他一反往常地开始认真洗脸洗发,仔仔细细地洗净指缝里的污垢,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难为情的自惭形秽。

他的勇气一开始消失在羞怯的情愫和少年的自卑里,后来则是因世俗的目光和道德的约束而湮没。

李魏昂咬住下唇,打开了蛋糕的吸塑盒盖,在薄荧骤然亮起的双眼注视下,拿起塑料叉子戳下一块蛋糕,叉进了嘴里。

劣质奶油和香精的味道充斥在他的口腔里,但在他看来,这就是甜蜜的味道,从薄荧递出它的那一刹那,这块三角蛋糕就成了世上最美味的一块蛋糕。

看见他大口吃下蛋糕,薄荧笑了,从雪松树冠里漏出的光斑像是散落的金箔,点缀在她纯真的笑颜上。

李魏昂感觉脸部发烧,他强装镇定地几口吃完剩下的奶油蛋糕,一抹嘴,拿起一旁放在草地上的书包开始翻找。薄荧就在旁边抱着双腿,好奇地看着他。

李魏昂掏出的是一把□□,刀刃锋利、闪着寒光,薄荧只是从眼神里露出些许吃惊,身体依然是放松自然的,好像在她看来,一个初二的男生包里放一把□□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薄荧的反应鼓励了李魏昂,他看了她一眼,拇指按下弹簧按钮,随即指尖一转,银色的刀光紧跟着就在他的五指上飞舞起来。

薄荧睁大眼,露出惊讶崇拜的神色,李魏昂的胸口又暖又涨,他忽然收手,准确地握住了在他指尖旋转飞舞的刀把,接着,他昂起下巴,略露得意地看着薄荧,等着她的赞叹。

薄荧依旧看着他手握的□□,仿佛还没从他的表演里回过神来似的,过了片刻后,她才忽然抬起头来,期待地看着李魏昂:“你能教教我吗?”

李魏昂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他不在乎自己的手指因为玩刀而徒增的许多伤口,却不代表他不在乎薄荧也跟着他一起加入这危险的游戏。

然而看着薄荧期待的目光,李魏昂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因为他的同意,薄荧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比天边悬挂的春日更加灿烂夺目。

“等我学会了……”薄荧情怯地看着他的脸色,试探地慢慢说道:“你能和我说话吗?”

李魏昂忽然感到一阵慌乱,他不知如何反应,刚刚松懈下来的面容又紧在了一起。

许久都没有等到回答的薄荧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下去,她的嘴角仅仅下垂了一瞬,就又强行被拉扯了起来:

“那就一起堆雪人吧。”她笑着说:“等我学会了,你能和我一起堆一次雪人吗?”

李魏昂撇开头,犹豫着点了点头,在薄荧看来,他或许不太情愿,但是假如她能够看见他发烫的脸,就不会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兴奋喜悦。

为了掩饰他快烧起来的脸颊,李魏昂背对薄荧起身,提起书包就要不告而别。

“下周末,我还在这里。”薄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从他身后传来,不必回头,李魏昂就能想象她湿润期盼的目光。

公园的广播里依然放着那首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在单曲循环的民歌:

“恋着你跨越千山万里

唱着你此生诗心长系

你可知道在牵魂梦乡里

牵魂的就是你

静静的想啊

轻轻的唱啊

梅红芍药艳

兰幽菊花伤

多情应若你

杯底流暗香。”

李魏昂的心情和歌曲一样轻快,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握紧了书包带连跑带走地离开了。

那时的他以为日子会始终如一的持续下去,他以为他和薄荧之间的秘密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在他鼓起勇气开口之前,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荒废,初二过了还有初三,初中毕业了还有高中三年,在高中毕业之前,他一定能鼓足勇气,踏出那关键的一步。

那时的他无法想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为自己的懦弱找了无数的借口,在同龄人们聚在一起对薄荧冷嘲热讽的时候沉默以对,又在事情过去后故意挑衅、和那些对薄荧恶言相向、戏弄欺辱的人大打出手,他默默缀在薄荧回家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长长的距离和纷乱的人群,心照不宣地品味这见不得光的甜蜜。

他肆意挥霍着他们最后的温情又残酷的时光,等着时光推他走出最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