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一反常态的冷漠,仿佛每一个字调都结着厚厚的冰霜,薄荧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了,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刚刚认识程遐的时候,那时候他对她充满了抗拒,但凡薄荧靠近一步,他就恨不得后退十步。

就像现在一样。

薄荧退后几步,摸索着打开了墙上的顶灯开关,她无所适从的目光扫过地上玻璃水壶支离破碎的尸骸和水泊,略过台面上空空的玻璃水杯,最后落到程遐面无表情的脸上。

“我喊了你很久……”在程遐冷淡的目光下,薄荧不由变得胆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没听见。”他的神色越发冰冷:“这里我会收拾的,你回去休息吧。”

“……程遐,你怎么了?”薄荧不安地靠近他,伸出的手却在碰到程遐手臂的前一秒被躲开了。

程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回去吧。”他再次强调,低沉冷漠的声音没有留下任何商量余地。这是命令,不是劝告。

薄荧心中的忐忑不安已经接近临界点,但是她依然努力甚至拼命地维持着平常的样子。

薄荧避开程遐冷漠的眼神,强笑着打开冰箱门:“你是要喝水吗?冷藏室里还有我上次买的蒸馏水,我给你倒吧——”

“不用了。”程遐说。

薄荧恍若未闻,近乎殷切地拿出水瓶递给程遐。

面对着薄荧带着央求的目光,程遐面无波澜,那双曾蓄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

“我说不用,你听不见吗?”

他一动不动,双手稳稳地垂在双腿旁,而薄荧的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手中的水瓶重如千钧。

在漫长的半晌寂静后,程遐先动了起来。

他冷漠的目光从薄荧身上收回,径直走出了厨房。

擦肩而过的瞬间,薄荧感受到了程遐身上的热度,留在她心里的,却是程遐冰冷的目光。

那瓶不被接受的蒸馏水,终于落到了地上。

薄荧呆站许久后,转过身朝外走去。程遐虚掩的房门后亮着灯光,薄荧推开门,怔怔地看着将行李箱从衣柜里提出的程遐,他紧抿着嘴唇,面色冷硬,即使知道薄荧就站在门口,他也无动于衷,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

“你要去塞维利亚了?”薄荧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她努力抬起嘴角,露出一个即使没有镜子,她也明白万分狼狈难看的笑容:“怎么走得这么急?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不用收拾,我什么都不带,马上就可以走……”

程遐还是不看她,他拖着行李箱大步朝门外走去:“不用。”

薄荧追在他身后:“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还不明白吗?”程遐头也不回,冷冷地说:“回国去吧。”

“现在的我很幸福!”薄荧停住脚步,忽然大声喊道。

在她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她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程遐决绝的身影一滞,慢慢停下了脚步。

薄荧流着泪,看着眼前的背影,颤声说道:“现在的我很幸福……”

这是她在五个小时前对程遐说过的话。五个小时前,程遐一步步把她背回了家,漫天的灿烂烟花,芳香的捧花,甜蜜的情愫,一切都如幻影般,尽数消散了。

程遐哑声说:“……我知道。”

“你不能让我继续幸福下去吗?”薄荧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小丑在台上倾力表演。

唯一的观众却始终不肯看她一眼。

她早就模模糊糊地预感到,这一刻早晚都会来。现在,它终于来了。

过了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逝,程遐冰冷的声音和重新向外走去的动作打破了时间暂停的魔法。

“……不能。”他说。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瓢泼的大雨和苍白的月光一齐蹿进玄关,照亮了客厅里薄荧孑然独立的身影。她注视着眼前冷酷的背影,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走进大雨,看着门扉在她面前慢慢合拢,一动不动。

房子外传来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随着一声由近到远的低鸣,薄荧知道程遐彻底走了。

完完全全关上的门扉挡去了外界的风雨,也挡去了外界的月光,随着月光消失,薄荧眼中的光亮也熄灭了,她慢慢蹲下身,仿佛很冷似的抱紧了自己。

第 264 章

对薄荧来说,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漫长孤独的一个夜晚。

她一动不动地抱膝坐在玄关处的台阶上, 那双在黑夜里因泪光而璀璨闪烁的眼眸, 在太阳升起后彻底失去了光亮。

她不想承认自己在等一个等不到的人,但是欺骗别人很容易, 自欺欺人却很难, 当门铃第一次响起时, 她瞬间涌上头顶的祈求和期盼和让她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悲哀。

薄荧迫不及待地冲到门前,那双复燃起火光的眼眸却在开门后的一瞬间重新化为寂静无声的灰烬。

穿着黑色皮衣和T恤、浅灰色破洞牛仔长裤的的高挑青年略微局促地站在门前, 阳光隐没于他黑色的发根, 又从银色的发丝上折射出来, 跳跃在青年鼻梁上金色细边的飘带眼镜上。在薄荧开门的刹那, 青年露出阳光般闪亮耀眼的笑容,又因为薄荧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而有所黯淡。

时守桐在长途飞机上反复修改后的腹稿在薄荧的失望神色前无力得不堪一击, 来不及任何挣扎就已经烟消云散, 他扬了几次嘴角,才终于露出和先前无二的笑容:“……好久不见。”

薄荧的视线在他身后转了一圈, 慢慢落回他的脸上。

时守桐等了半晌,薄荧也没有说话,她的右手还握在门把上,既没彻底打开, 也没把门关上, 和模糊不清的态度相同的是她的神色,她神色麻木地看着时守桐,就好像在等他说下一句话, 也好像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话,她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呆呆地等着外界给予的下一个刺激。

时守桐的心里又怒又痛,他强笑道:“我能进去说话吗?”

薄荧看了他一会,然后默默松开门把上的手,行尸走肉一般走到一旁。

时守桐走进玄关,薄荧慢半拍地关上门,跟在他身后慢慢朝客厅走去。

时守桐大步走进客厅,攒动着火花的目光快速扫过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在他尽力伪装出来的平静下,是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那些在内心深处积蓄已久的情绪只待一粒火星就可以尽数爆发,而那个本应该在这栋民居里的男人就是那粒点燃一切的火星。

“他去哪儿了?”时守桐将目光转向薄荧,此时的他已经连假笑都装不出来了,眼中满是危险的怒火:“他人呢?为什么不在?”

薄荧呆呆地看着他,这时才说出在门廊处就应该提出的疑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时守桐看着薄荧:“……梁平给我打了电话,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西班牙。”

随着时守桐的话,薄荧昨夜的记忆渐渐苏醒,她似乎接过梁平的来电,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却已经不记得了。

说来可笑,她有昨夜一直紧紧攥着手机的记忆,她记得手机屏幕每一次亮起时心中涌起的希望,也记得每次看清来电姓名时坠落的绝望,但是这些将她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的来电名字,却像水过无痕,没有在她脑中留下丝毫印记。

“梁平为什么要联系你?”薄荧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缕随时都会消散的清冷雾气。

时守桐的眼中露出一抹疑惑,在见到薄荧之前,他心急火燎地结束了商业活动,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登机,一路上根本来不及去思考梁平找上他的深意。

他看着薄荧,很想说一句“也许他认为我能比程遐更好地照顾你”,但是看着薄荧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把你的手机给我。”

薄荧愣愣地看着他。

时守桐的声音高了起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怒火:“我要直接问程遐为什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在薄荧回答之前,时守桐眼疾手快地抽出了薄荧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被他按亮的手机屏幕上亮起了薄荧和程遐的亲密合影,程遐侧着头望着一边,看似冷漠的脸上,嘴角微微扬起,而薄荧则歪头靠在他的肩上,脸上露着时守桐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时守桐说不清是薄荧没有向他展露过的灿烂笑颜还是程遐脸上透露出甜蜜的微笑更让他哀痛愤怒,他只知道心中那股找不到出口的烈火更加猛烈地灼烧着他的灵魂,将他的整颗心脏都烧成了一块漆黑的焦炭。

“解锁。”时守桐动作僵硬地将手机向薄荧递出。

薄荧双手垂在腿边没动。

“解锁!”时守桐又急又怒地说:“你不敢问,我帮你问!他要是还打算回来,就立刻回来给个说法,他要是不回来,就让他赶紧滚远一点!”

时守桐话语中的某个词触动了薄荧,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在解锁界面上输入了密码。

时守桐马上翻出电话簿,拨出了程遐的电话。

薄荧很少和程遐打电话,但是一旦打出,电话总是在十秒内被接起,从未有过例外,然而这次等待接通的时间却格外漫长,长到薄荧眼神越发黯淡,长到时守桐都开始不耐地来回走动。

薄荧的嘴唇动了动,在她艰难地说出“算了吧”之前,时守桐脸色一变,怒形于色地对着电话那端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哪儿?”

薄荧一动不动地看着时守桐手中的手机,就好像透过这个冰冷的机械,她能看到遥远那端的那个冰冷的人。

“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里是西班牙,是一个全是白种人的陌生城市!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时守桐怒不可遏:“和我没关系?我告诉你,薄荧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忘了那天在医院里说的话吗?”时守桐怒吼说:“你说要护她一辈子,你他妈说话当放屁吗?!”

程遐冷静笃定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再次响了起来。

“我们是正当的恋人关系,未来还可能是夫妻关系,我的确打算护她一辈子——无论她最后是否接受我的戒指,我都会尽我所能,给她一个无忧的后半生。”

他还说过许多话。

在她流着泪亲吻过他背后交错的伤疤之后,他说: “不论你的喜乐是否和我有关,我都会护你一生喜乐。”

在烟花漫天绽放的时候,他露出了短暂而耀眼的微笑: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用我的生命发誓。”

在背着她一步步走回家的时候,逆着湿咸的海风,他还说:“我想一直背下去,背到我再也抱不起你、背不动你的那一刻。”

幸福的时间那么短,而痛苦却那么长。

薄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说了什么愚蠢的话吗?她做了什么让人不喜的事吗?还是她丑陋不堪的心灵终于让程遐感到厌恶了?她惶恐不安、茫然无助地留在茫茫大雾中,不敢回头,也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回来把一切好好说清楚——”时守桐的声音因太过用力而破音,他违心地劝着另一个男人回到他最爱的女人身边,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连皮带肉地撕下自己心脏的一部分,他心中的怒气与哀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清是因为程遐,还是因为错失所爱的自己。

“芭莎慈善夜那天,你说起大话的时候不是很有一套吗?既然你能道貌岸然地指责我幼稚,那你应该是个理智的成熟男人吧?”时守桐刚刚浮出嘴角的冷笑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悲痛的暴怒:“你他妈的倒是做出榜样,让我看看成熟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啊?!”

“你知不知道你手里握住的手,是多么珍贵——是别人多么渴求、多么想再一次握住的手——”时守桐哑声说:“……我的确冲动、幼稚,给我所珍视的人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害,但也正因为这些被你不屑的冲动和幼稚,我对你们这些成熟人士看来重要之极的地位名声才会嗤之以鼻,薄荧不是你可以随意抛弃的玩具,你让她流泪……我就可以让你流血。”

时守桐握紧了手中的手机,聆听着电话那端沉重的呼吸,他一字一顿地说:

“程遐,你永远不要小看一个不成熟的人……因为他可以不计后果、不顾得失地为守护重要之人而豁出性命。今天夜里十二点……我只等到那个时候,如果你那时还没回来——”他停了停,声音低沉沙哑:“那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时守桐挂断电话,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用力深呼吸了几次,转头对薄荧费力地扬起笑容:“如果他还想挽回,最迟今晚就一定会回到这里。”

时守桐慢慢抬起手,将手中沉重的手机递给薄荧:

“如果他回来了,我站着让他打,保证不还手——”他笑了笑,那枚薄荧熟悉的小小的梨涡出现在他的右边脸颊,他笑得小心翼翼,笑得卑微可怜,近乎一米九的个头,在薄荧面前却弱小得像个年幼无力的孩童,因为他向眼前这个美丽但决绝的女人捧出了心脏,她甚至不用言语,仅仅一个抗拒的眼神,就能让他的心脏多出一条伤痕。

“……让我陪你等,好吗?”时守桐低声哀求。

他屏气凝神地看着薄荧,害怕从她那里听到拒绝或是看到摇头,所以当薄荧只是垂着眼沉默时,时守桐仿佛劫后余生般地感到一阵喜悦。

时守桐看着薄荧:“你吃早饭了吗?”

薄荧慢慢摇了摇头。

“正好我也没吃,我们出去吃饭吧。”时守桐眼中露出期待。

“……这里的商店最早也要十点开门。”薄荧说。

闻言,时守桐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

薄荧看着他眼下的乌黑和神色里掩不住的疲色,半晌后,低声说:“……煮鸡蛋行吗?”

时守桐喜出望外,生怕她反悔,马上应道:“行!”

薄荧走向厨房,时守桐立马亦步亦趋地跟上。看着薄荧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鸡蛋和牛奶,时守桐恍惚又回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仅仅是半年前的事情,那些他牵着她相拥而眠的过去,却好像已经相隔了一个世纪。

时守桐倚在门框边,痴痴地看着薄荧的侧影,他有许多话想说,但是他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怕那些话一出口,就连眼前来之不易的平静都会失去。

两人沉默无言地用完早餐,时守桐提议出去走走,薄荧却以摇头拒绝。

她的浑身力气都随着程遐的离开一起被抽走了,她什么也不想做,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迷失了方向的躯壳。

时守桐看着薄荧脱下鞋子,抱膝蜷缩在临近客厅落地窗边的单人躺椅上一动不动,又是心痛又是悲哀,他走到薄荧身边蹲下,像是哄孩子一般,轻柔万分地商量着说:“……我给你唱歌好吗?”

薄荧没有反对,时守桐也就当她默认,他没有唱时下流行的任何一首歌曲,而是轻声哼起了一首英文民谣。和缓的节奏和温馨平淡的歌词悦耳动听,时守桐的歌声里情绪丰富却又难以捉摸,没有伴奏,没有和声,没有任何炫耳的技巧,他得天独厚的乐感就足以让一首简单的吟唱升级为听觉盛宴。

似安抚,似鼓励,时守桐全情投入地低吟清唱,而他唯一的听众却恍若未闻、神情木然地望着窗外。

被一人高的青石围墙围起来的小花园中种满了含苞待放、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紫蓝色鸢尾,薄荧直直地望着它们,想起就在三天前,程遐还面露笑意地对她说,再过一个月,他们就可以一起看鸢尾花开了。

一切都是谎言吗?

如果是谎言,为什么他的眼里从来看不到谎言的痕迹?

如果他真的爱她,又为什么会像变了一个人那样冷酷陌生?

她是应该去相信愿望的魔力,相信他还爱着她——还是应该推翻愿望的桎梏,相信魔鬼的诅咒已经失效?

她什么都不敢相信,哪一端都是悲哀。

薄荧数着秒数,等待着程遐给她的判决。

从黑暗等到天明,又从天明等到黑暗,时间在等待里消失了意义,薄荧如同一具石化的尸体,保留着生前等候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隐于黑夜的鸢尾花。

时守桐就坐在躺椅旁冰凉的地上,他的身影如黑夜一样沉默,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的女人,内心的哀痛有如潮涌。

十二点了。

窗外传来遥远的整点钟声。

偌大的两层民宅好像一座死寂的坟墓,唯有楼上传来若隐若现的声响,那是系了程遐所送白蕾丝飘带的风铃在发出风动的证据。

时守桐的嘴唇在黑暗中动了动,他的双眼和客厅昏暗的室内光线一样,黯淡无光。

“你只是喜欢我。”

他声音干涩。

“……而你爱他。”

第 265 章

纵使双脚生根, 时间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薄荧祈求永不结束的黑夜还是迎来了天明。

这一晚, 程遐始终没有出现。

时针走到十点的时候,和薄荧一样枯坐了一夜的时守桐开口了:“……别等了, 他不会来了。”

薄荧恍若未闻, 神色麻木地保持着抱膝蜷缩的姿势, 无神的双眼呆望着窗外花园。

“别等了——”时守桐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痛,他握住薄荧的纤瘦的手腕, 沉声怒喝:“他不会回来了!”

薄荧的视线慢慢地从花园中摇曳的鸢尾花上移到时守桐哀痛的脸上, 她麻木无神的目光仿佛成百上千只恶蚁, 冷酷精准地啃咬着他的心脏。

“……我知道。”半晌后, 薄荧低声说。

她轻轻从时守桐手中抽出了手腕。

“我想休息了……请你走吧。”

时守桐握紧了自己空落落的右手,将那抹残留的温暖死死攥在掌心, 脸上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笑容:“……好, 我下午再来。”

等到玄关处传来大门自动合拢的声音后,薄荧才慢慢从躺椅上缩了下去。她纤瘦单薄的身体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宛如一只翻滚开水中的虾米。她的脸隐入光与暗之间,散乱的黑发和百叶窗投下的阴影一同将她脸上的迷茫悲哀切割得四分五裂。

门铃声在下午和傍晚都响起过一次,薄荧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太疼了。太疼了 。

鼓起勇气褪下驱壳的蜗牛在下一秒就遭到现实的碾压, 柔弱的身体在转瞬间变为一滩模糊的血肉。

她的五脏六腑、她的勇气、她的心灵, 俱都粉碎。

支离破碎的她,失去了最后的力气。

第二天早上,门铃再次响起, 和门后站着的人一样执拗的铃声连续不断地响彻在两层楼的民居里。

薄荧保持着和昨天一致的姿势,死气沉沉地蜷缩在躺椅里。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宽敞的民居,然而没过多久,庭院里一声沉重的声响再次打破了寂静。

庭院和客厅之间相连的门窗被大力拉开,提着外卖盒子的时守桐在对上薄荧的视线后,身上紧绷的气息为之一松,脸上强烈的恐慌也跟着层层退去。

他站在门廊下,整个人就像一根被绷到极限后又忽然松懈下来的皮绳,过了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一边若无其事地拍掉因为翻墙而沾上的泥土,一边故作轻快地说:“你饿了吗?我买了手工披萨。”

拍掉身上的泥土后,他大步走进客厅,习以为常地坐在薄荧身旁的地上。

时守桐一边打开热气腾腾的披萨盒,一边说:“这是当地人推荐我的一家手工披萨,听说在整个塞维利亚都小有名气,老板只卖早上十点到十二点两个小时,我九点去排队都没买上。还好那家老板好心,把自留的一份披萨卖给了我。”

他转过头,想得到薄荧的回应,而她背对着他,一如既往的沉默。

时守桐压下心中的心酸,笑得更加洒脱张扬:“你不想吃披萨?难道你想吃中餐?”

“你想吃什么?我带了一些餐厅的宣传单回来,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时守桐话还没有说完,薄荧忽然开口:“……你的工作呢?”

“已经交接好了,汤俊同意放我一个长假。”时守桐笑着说。